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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鶯蜷縮于車壁，抱著雙肩，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著他，銀牙咬得格格響，恨聲道：「汝，並非余鶯之夫！汝，當遭天譴！」

大將軍雪眉一揚，斜斜瞥了一眼陳頒，徐徐掃過滿室華冠，復執另一壺五木，隨意一擲，淡然道：「戴若思入合肥，劉大連至淮陰！甚好，甚好！」

……

唱著，唱著，歪過腦袋，揭起前簾一角，瞅向簾內人，咬著草根，輕笑：「愛妻，為夫乃廢人乎？」

「咦！」

「希律律……」

劉濃眯了眯眼，冷聲道：「郡守，此乃何意？」

「多謝！」

半晌，劉濃笑了一笑，緩緩搖了搖頭，復又點了點頭，眼神鎮定從容。女子眸子一眨，璇即會意，眉心寸放，斜咬嘴唇，半倚琵琶，淺淺一個萬福。

祖延奔至東頭，目遂白浪翻下山坡，嘴角慢慢翹啟，捋了一把羊須，不屑冷笑：「名士者，食雅與色也！華亭美侯，江東之虎，不過爾爾！」言罷，轉身走向桂下華牛，揖了一揖，沉聲道：「昔日，祖延應汝之諾，終未改矣。汝且，好自為之！」

祖約抖了抖眉，意態不舍，卻莫可奈何，大聲道：「自瞻簀入豫州，履建奇功，家兄未表瞻之績，祖約理當表之！此間物，價值萬金，望君莫棄！」言罷，心中痛煞，面露猙獰，趕緊沉沉一揖。

「解民于倒懸？」

聞其猶自刮臊不休，劉濃心生不耐，委實懶得與其周旋，當即拱了拱手：「郡守好意，劉濃心領！然，劉濃既入陳國，豈可滯留於半道，待見過鎮西公，再與郡守把臂言歡！」言罷，翻身上馬，即縱馬韁欲去。

美鶴來也，馬蹄震得地皮顫抖，亦如余鶯的冰冷的肩頭，駱隆那廝下車了，她抽了抽鼻子，強忍著身下痛楚，扯過和-圖-書車中被撕爛的裙子，欲縛于身上，卻遮上難攔下，嘴巴一瞥，狠狠的將裙衫扔在角落裡，復踹了一腳，恁不地正中車門。

確乃美屐，祖約平生最為好財，其次便乃制屐。此屐，以上等楠蕊為板，餘杭錦布為身，中綉雲縷簇簇，板身一分為三，橋背彎曲亦若浮雲，意寓平步青雲，屐齒前後各有兩枚，逢雪不浸足背，遇泥不沾袍衣。

祖延眼光閃爍，面上紅一陣、青一陣，暗中羞惱不已，當即揚手叫道：「且慢！」

「天譴乃何物？天也，天也，居頭之顛也！駱隆乃喪家之犬，唯余骨膽中生，何懼於天！」

「呀！」

……

大道通天，老牛棲身於樹籠下，時而撲扇著耳朵趕蚊蠅，倏而瞪著大眼瞥車上的歌者。

斜陽，吹紅了臉。

斜陽投暈，將室內映得秋毫畢現，兩排短案分列於左右，在座之人，皆乃高冠華服之輩。

眾部曲心中咯噔一跳，紛紛垂首，縮手縮腳，不敢多復一眼。

劉濃復退三步，拱手道：「祖郡守，別過！」

「盧，盧盧……」心腹長吏陳頒居右首，雙目圓瞪，緊緊拽著拳頭，隨著五木的轉動，情不自禁的壓低著聲音，嘶啞的喊著。

……

祖約驀然驚愕，追至道口，遙望白騎背影，喃道：「果乃君子也，萬金亦難動其容！妙哉，妙哉！」說著，瞥了一眼露白之財，心中猛地一慟，飛速竄回，將木箱一閉，一屁股坐住，冷眼掃過諸位部曲。

王敦坐在矮案后，案上置放著樗蒲盤，兩壺五木斜擺左右，大將軍時而抓左壺飛擲，俄而執右壺五木巧旋，五色琉光晃得人眼花繚亂，若言技藝，當不在袁耽之下。

殊不知，此時突聞一聲乾咳，祖約神情頓變，眼底和-圖-書驟縮驟放，終是狠狠一拽拳頭，叫道：「瞻簀，且慢！」

「何怪有之？」

庾亮居於最末，抱著毛麈背靠門廊，余日拂來，一半在廊，一半掩身，令人酣酣欲眠，緩緩伸手掩嘴，默默的打了個哈欠，聽著滿室的喚彩聲，嘴角泛著冷笑，暗道：「滿座諸公，盡乃草人爾！」

「哦……」

祖延拍掌而贊，笑眯眯的打量著劉濃的一舉一動，見劉濃仿若對女子甚為滿意，便舉著一盞酒，笑道：「美侯遠道而來，祖延奉家兄之命，前來相迎，尚請美侯盡飲此盞，聊卻途累！」

「仆嚨……」

駱隆裂嘴一笑，璇即，驀地從轅上跳起來，指著頭頂紅日，大聲叫囂，面上神情極其激動，繼而，眼神一黯，軟塌塌的蹲下來，輕聲道：「汝所言非差，駱隆，恰若，汝養之犬！」

「蹄它，蹄它……」簾外蹄聲越來越重，以手背抹了一把臉，暗暗囑咐自己，切切不可落淚，將邊簾悄悄挑開一線，眯著眸子一瞧，黃沙飛揚，白浪暴滾，中有一騎，白騎黑甲紅盔纓。

「嗯……」

「可！」

待騎隊翻臨小山崗，劉濃默然一嘆，但見得，一排華麗的牛車停靠于樹蔭下，祖約正揮著白毛麈作洋洋狀，待見劉濃引軍而來，哈哈一笑，挺著雍容大肚，合麈揖道：「祖約，見過華亭美鶴，劉瞻簀！」

駱隆斜坐于轅上，面顯得色，晃蕩著兩腿，以草根剔牙，放聲歌詠：「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祖延舉著酒杯愣了一愣，轉而恍然大悟，拍了拍額頭，笑道：「然也，華亭美侯乃古之君子，https://m•ｈｅｔｕbｏｏk.ｃｏm.coｍ重諾猶勝於城，豈可輕褻？祖延無狀，尚請莫怪！」說著，瞥了一眼牛車，欣然道：「聞美侯前來，祖延早已命人掃榻燃香，靜待君履。現下，莫若你我一道入城，對膝賦詠，復聞歌舞……」

「哈，哈哈……」

祖約驀然一怔，隨即放聲大笑，狀若不羈真性，少傾，蠻不在乎的將肉絲一彈，欲挽劉濃之臂。

這時，五木力竭，嘎然而止，黑黑黑犢犢，真是一個盧！陳頒面帶喜色，「唰」地一下，按膝而起，揖道：「恭喜大將軍，此局，必勝！」

「祖郡守，別過，改日再逢！」、「駕！」

一縷斜日透臉，大將軍眯了眯眼，漫不經心的拾起茶盞，抿了一口，淡聲道：「天下若棋盤，各落其子！然……」言至此處，徐徐抬首，迎視束陽，冷聲道：「民，何其無辜也！汝且言來，當為何憐？」

「且慢！」

劉濃瞅了瞅案上茶盞，但見內中飄著幾許茶沫，清澈可見人影，心道：「果乃雞腸吝嗇之輩，難成大器！」當下，捉起茶盞淺抿一口，未覺其香，反生其燥，淡然道：「謝過祖郡守，劉濃尚需入城見過鎮西公，故而……」

劉濃後退一步，劍眉微皺。

「撲撲撲……」五木疾速旋轉，但觀之人心神為其所奪，盡皆傾身而凝神。

霎那間，光影驟閃，明珠輝煜，寶影漣漪，金光橫溢，晃得人直欲睜不開眼。

場面瞬息一靜，有桂瓣飄落，寥寥娜娜旋于眼前，劉濃目光一閃，心中冷凝，定定的看著祖約，嘴角慢慢浮起笑：「君子，不奪他人之好！劉濃，謝過！」言罷，斜拔馬首，再不停留，直直插向陽夏城。

「哼！」

「祖郡守！」

少傾，陳頒斜斜抬眼，悄窺大將軍，見其右眉微www.hetubook.com.com揚，心中頓定，朗聲道：「回稟大將軍，廬江因戰亂之故，荒廢多年，野草漫原，村落孤離，其間民眾，無不思大將軍矣！故而，為解民之疾苦，陳頒斗膽，懇請大將軍眷顧也！」

「嗡嗡嗡……」

「老將將亡，其鳴已衰！」

祖約豁嘴直笑，黃牙參雜晨間余肉，竟惹得一隻蒼蠅飛來，繞其嘴角徘回不去，欲撲齒中肉沫。

一聲冷哼，如冰飛渣。

祖約洒脫一笑，飛快的瞥了一眼身側之車，待見聞絲不動，心下一松，將白毛麈斜斜一打，徑自上前，把著劉濃的手臂，走向矮案，邊走邊道：「且來，且來，祖約未有好酒，且美侯亦因諾而不可飲酒，故而，略備清茶一盅，尚望美侯莫棄！」

劉濃眉頭緊皺，按著楚殤，徐徐回首。只見數名祖氏部曲抬著沉重的木箱來到近前，故意重重的落下，激起沙塵蕩漾。祖約咬了咬牙，拔出腰劍，挑斷系箱繩索，揭開木箱。

劉濃深深的看了祖延一眼，勒轉馬首，縱出桂樹深影，卷向東方，五百白騎浪涌追隨。

駱隆長長一嘆，整了整零亂不堪不衣衫，緊了緊頷下冠帶，拾起轅角木屐套足入內，掌著廂門起身，頭一歪，朝內輕笑：「汝之美鶴，來也！」

聞言，滿場寂靜，落針可聞。

唉……劉濃只得縱下飛雪，拱了拱手：「劉濃，見過祖郡守。劉濃戎甲在身，多有失禮，尚望莫怪！」

聞言，余鶯眉梢一顫，欲言又止，而身上的酸楚則由四肢徐滲入內，浸得人渾身難耐，半晌，眸子一斂，而後，徐徐開眼，冷聲道：「休得多言，余鶯誓不于汝戴天！」

便在此時，一聲琵琶弦驚，餘音震顫，劉濃心口被揪，徐徐回首，眯著眼睛一看，只見牛車邊簾顫抖，兩根玉指和_圖_書將錦簾拔開一條縫，內間女子眸若煢兔，怯怯的銜著人影不放。軟陽淺浸窗棱，覆顏半面，一半明媚，一半憂殤。

「莫急，莫急！」

「諾！」

陳頒離席而出，行至中堂，沉沉一揖：「當請大將軍，引軍而入也！」說著，環眼掃視諸公，朗聲道：「戴若思其人，詠詩賦唱尚可，治軍不知軍，牧民不知民！而此，置天下蒼生計入何地也？故，此乃不得不為！」言罷，轉身，面將大將軍，神情危然，攬袖于眉，重揖。

「撲！」

若真奉祖鎮西之命，豈會半途勸酒？劉濃劍眉一拔，未作聲色，淡然拒道：「劉濃負諾于身，不可飲酒，祖郡守好意，劉濃心領！」

祖約趕緊將劉濃喚住，快步走到牛車邊，從內中摸出一雙木屐，大馬金刀的走向劉濃，笑道：「君子也，冠戴乾青，足履坤黃。名士者，展姿露容，當惜美羽！兩相如是，豈可無美屐？祖約不才，擅為弄屐，故，贈屐于君，尚望莫棄！」言罷，將木屐一遞，目中含笑，意態拳拳。

祖約揮了幾下白毛麈，未將蒼蠅趕走，反晃得自己頭暈，當即，將麈一扔，「啪」的一聲，一巴掌拍于嘴角，而後，以三手指一搓，攤開手掌一看，蒼蠅已亡，內中尚有一截肉絲，極臭難聞。

劉濃微微一笑，接過木屐，順手掛于馬後，翻身上馬，欲揚鞭而走。

飛雪頓步于老牛身側，赫得老牛哞哞直退，劉濃瞅著慢悠悠走來的駱隆，眼睛越眯越細，冷聲道：「祖約、祖延，乃汝之意否？」

駱隆未答，將胸前冠帶撩拋至後背，慢條斯理的一揖：「英豪，將亡！故而，豕犬相逐！」

三里，轉瞬即止。

「唉……」

一聲痛呼，余鶯簌地縮回腳，小小的玉足邊緣染著血跡，針刺般的疼，心裏好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