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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者，懷仁傍土也，仕者，據土攬譽也！祖氏得譽于豫州，郡望根深，過江即衰！劉濃瞭然，揉了揉眉心，將信細細對摺作三，揣入懷中，翻身下馬，大步入內。

……

喚聲殷切，劉濃抬起頭來，祖逖下半身已然斜斜拖地，上半身卻緊貼劍身，死撐不倒，目濃如束！

籃中有物，「咕咕咕」，鳴個不休。

晚風吹來，拂紅了臉寵，顫抖了七星，慢騰騰站起身來，捉著酒盞，度步至潭邊，顧影相看，繼而，笑道：「人道是，千里江山一目收，坐困愁城念并州！君以為，然否？」

……

諸將轟然應諾，眼淚撲簌簌滾入沙草叢中，男兒有淚不輕彈，緣故未至傷心境！劉濃也已單膝跪地，微微含首。

駱隆打馬而來，面上神情也夾雜著幾許落寞，與劉濃一道望月，半晌，喃道：「星河澹澹，內中桂樹，一掛即千年，奈何人皆有盡時，斯人將垂暮，其奈何哉！君乃多情子，駱隆何嘗不徘徊？然，滄波萬頃，終需冰輪一片！」說著，翻身上馬，提著韁繩，笑道：「駱隆先行，君莫自傷，整冠復來！」言罷，回頭一笑，策馬入夜。

劉濃大吃一驚，趕緊抓住，神情尷尬。

「將軍！！！」

桓溫冷然一笑，舉盞仰脖，將余酒一飲而盡，瞥了瞥潭中月，七星一陣亂抖，「碰！」的一聲，擲盞碎月。半晌，彎下身來，凝視潭中，眼神時而迷離，倏而銳利，嘆道：「昔日，紅樓七友，而今，桓溫獨外，美鶴已封侯，吾卻守潭中，自愧弗如也。大丈夫也，七尺男兒，豈可久居溫軟之懷矣！」

劉濃頓了一和圖書頓，回首看向孔蓁，見其面染紅暈，知其羞澀，便笑道：「不必了，且喚一名親衛。」

「諾！！！」

冷月灑城東，斑影寥落。

女子答：「不知。」

祖逖乃是楚人，聞聽此曲，目中含淚，豁裂的嘴輕抖，乾枯的手掌輕輕拍打著腿膝。

孔蓁眉梢一揚，巧步轉到劉濃背後，雙手各拽一條甲帶，用力一扯，殊不知力勁過猛，便聽「嘩啦啦……」一陣響，胸甲、裙甲齊齊墜地，而此尚不算甚，有片甲葉勾住了劉使君的中褲，跟著一起脫落。

劉濃跨步至門外，回頭笑道：「汝乃騎都尉，戰陣乃汝擅長，何需習人奉甲！吾將至城東，一同隨往！」

一闕《楚魂》，招不盡千里山河，喚不醒大地茫魂。楚塤伴楚舞，聞者神醉，觀者落淚。

「愁非愁，月非月，將軍胸中自有千秋，千秋照月，何需慕并州！」樹影中走出一人，頭戴高冠，身披月袍，面目俊秀，神態儒雅。

祖薤跪坐于其父身畔，聞聽塤聲作古，目注華亭美侯鐵甲侍塤，美眸若輕紗，微眷，竟將螓首淺歪，靠著其父的肩，默默不得語。稍許，緩緩起身，提著裙擺，拜蒼穹新月，禮鳴塤良人，漸而，凝視中月數息，翩翩起舞。

「孔蓁，會卸甲！」

「瞻簀……瞻簀……」

風聲裂耳，昨日如畫，捲軸展現。

劉濃目若陽雪，捧塤于月下，盡情揮灑胸中意。

「阿父！！」

「美郎君，可知我為何而來？」

桓溫踞坐于階上，身前置案，案中有酒一盞，酒壺零落於階下。

夜月山亭。

焉知，祖逖卻揮了揮手m.heｔｕbｏｏk•ｃｏm.coｍ，竭力的拄著劍，仰起頭來，直視劉濃，嘴巴動了動，竟然無聲，心中一急，手掌往劍鋒一抹，濃殷之血，流滿劍身，胸中卻突生一股力，張大著嘴，嘶啞道：「瞻簀，莫，莫棄豫州！根，根埋豫州，即，即若上蔡，亦，亦若華亭，可，可否……」其聲低微，似蚊蠅，眼神若勾。

祖延嘆道：「其魂乃何？」

月洞外，傳來嬌滴滴一聲喚，螓首顫影，蘿步輕璇，琅環玉佩叮咚作響……

眾人搶上，祖逖尚未亡，呼吸平穩，裂開的嘴角，微微上揚，似滿意微笑，若不屑傲睨。當下，眾人匆匆回返，韓潛背負祖逖下山，待至山下，千余兒郎見將軍彌離垂危，黑壓壓的跪了一片，水月亦為其所凝。

「瞻簀，捨得捨得，舍之為何，得之為何？有舍，有得，乃大丈夫是也！」

祖逖渾身痙攣，已無冷汗可泛，便拄著劍柄，面抵劍鍔，以冰冷的劍身維持神清，身子卻寸寸下墜，其聲高昂：「此乃大江！若山河依舊破碎，若胡騎猶未盡卻，何人敢言退江，斬！」

一聲聲，一幕幕，聲聲催人，幕幕中生，平生首次，劉濃揚起了馬鞭，狠狠的抽了飛雪，待奔至城東軍營，華亭美侯神情方復靜容，未下馬，掏出懷中信，緩緩展于月下，內中僅一字：仕！

待見白騎逐月，綿盪而來，裂嘴一笑，理了理冠帶，提起樹下竹籃，迎向劉濃。

天上月，杯中月，眼中映月。

空曠廣袤，微風陣陣。祖逖走出了亭，背靠亭柱，雙腿肆意伸展，融身於塤聲、風中，月下，眼神靜瀾而有神，其人若和圖書骨，當林風襲來時，渾身袍帶滋意任灑，猶若醉月山鬼。

「令在！！」二十餘外姓將領聞聲而伏，鐵甲鏘鏘，其聲雄壯，其聲悲愴！

「駙馬，夜已深……」

駱隆背倚一簇燈火，吹著綿綿軟風，悠哉游哉的捉著半壺酒，慢品、慢品。

「瞻簀，山川雄城不足憑，雄鋒之刃，在德不在險！」

孫盛目注水中亂月，微微一笑，揖道：「將軍，依某度之，大亂將至，風起雲湧，正待英雄！將軍據琅琊，屯雄軍八千，暨待時至，即可逆江揮軍，或討或助，皆游刃而有餘也，何故自嘆？他日，何言華亭侯……」

聞諾，祖逖眼神驟然一放，直欲與天上皓月爭輝，漸而，黯淡湮滅，頭冠一歪，掛于劍柄上！

千里江山一月同，飛月撩鉤，斜斬刀檐。

「諾！」推金山、倒玉柱，華亭美侯按著楚殤，單膝跪地，沉聲應諾。

半晌，螓首一歪，淺淺喃道：「始今方知，何為魂曲！人類同而魂異非，其音，何人可捕？」言罷，提起雍容長裙，抱著琵琶嵌入簾中。

「這，這……」孔蓁羞紅了臉，胡亂擺著手，欲掩臉，卻頓住，欲解釋，櫻唇微張，偏無言。

「嘿嘿，江東名士……且回！」祖延瞥了一眼顛上月，搖了搖頭，打馬而走。

「嘿嘿，安國所言甚是，此乃困月之籠，存之何意！」

劉濃奔向祖逖，欲扶起他。

是夜，醉星卧斜月，塤聲繞亭，晚風斜。

「將軍！！」

劉濃孑然而立，盞茶之後，回望了一眼宮殿，但見宮樓直插半弦月，理應巍峨雄壯，不知何故，卻霧隱於蒼，朦朦朧朧間，唯余hetubook.com.com道不盡的蕭索與森然，默然一嘆，見孔蓁牽馬而來，徐徐吸得一口氣，緩緩下沉，繼而，翻身上馬。

「駕，駕！」

塤非笛，亦非簫，與笛相較更蒼涼，與簫作譬猶渾厚。遠古、空靈的聲音，宛若大河蕩蕩，東西一貫，奔流不返。得聞此聲，天上，地下，尚余何人？唯余浩瀚星河泛濫，綿綿不絕娓訴江山。

待得曲畢興盡，掙扎著站起身來，拾起董瞻腿間劍，抬頭望了望天上月，朝著劉濃笑了笑，深吸一口氣，以劍尖在草地中隨意一劃，喘著氣，歇了一歇，再豎拉一道，復斜撩一道，目光緊盯著那最末一道，笑道：「天下間，不知幾人，垂首以待祖逖亡矣！劉曜乎，胡勒乎，王阿黑乎，哈哈……」笑聲滾蒼拔雲。

劉濃提了提褲子，見孔蓁羞得腳磨腳，心中由然一樂，終日陰霾豁然大開，笑道：「勿需自責，劉濃自行換衫便可！」言罷，胡亂披了寬袍，未著頭冠，提劍而出。

而後，徐徐抬首，環視諸將，星鋒銳利難直視，須臾，用盡渾身力氣，高高舉起寒劍，奮力插入那一道土痕，高聲道：「眾將聽令！」

自始至終，孔蓁獃獃的，尚未回神。

孔蓁徘徊于室口，秀眉微皺，好似有事難以作決。待見劉濃幾番欲卸胸甲，卻因甲帶縛于背後，故而未能成行；眸子一定，俏步入內，輕聲道：「使君莫急，孔蓁來。」

「瞻簀，瞻簀！！」

劉濃微微一笑：「自然作真，且隨我來！」

驀然回首，祖薤雪裳融于月中，款款而來，待至近前，淺淺一個萬福，遞上一封信，輕聲道：「劉郎君，此乃阿和圖書父拜請！」言罷，螓首欠垂，再度一禮，慢慢走入宮殿中，雪影漸不見。

「瞻簀，你我皆乃世家子弟，當知世家之難，卻家可矣，莫卻闔族！」

「諾。」

劉濃捏著薄薄的信，星目泛潮，沉沉閉了閉眼，將信寸寸揣入懷中，賓士于月下，直走城東。孔蓁領著五十騎緊緊跟隨，卻見劉濃將馬打得瘋快，飛雪拉起道道殘影，狀若白箭，嘶風裂雲。

古塤流月，飄過月海，繞拂松林，沿著山顛一路往下泄，待至某處打著璇兒，撩撥心間。牛車停靠於此，有人懷抱琵琶坐于車轅，蘿裙拖曳于轅下，隨風輕冉，扣著鳳首的纖指欲捕音，煙雲水眉卻淺凝淺放，漂渺難捉。

穿過前庭，默然入室，將牛角盔掛于木人，自行卸甲。

「劉郎君，且稍待……」

「瞻簀，祖氏子弟，不可掌兵！若領兵于北，恐祖逖終年心血，毀於一旦矣！」

「真的么……」孔蓁脫口而出，在其心中，一直有個念想，那便是習從荀娘子，身為三軍主帥，飲馬縱戈、摧城拔寨，不以色侍人。

「噼啪！」一聲鞭響，車軲轆，輾月隨流。

此乃民居，亦不知原屬那一族南逃世家，內中極廣，因常年累月無人居住，是以微泛冷幽，不時見得白騎執著熊熊火把往來巡曳。

璇即，千騎蜂湧入城，劉濃將祖逖送至夏王宮，掌著石欄獸頭，凝目觀月，良久無語。

不知何時，韓潛已然按著劍，默然無聲的落座于草叢中；鐵甲鏗鏘，盔纓插月，于武也已落座，華衛亦同，董照亦同，其弟董瞻拔出了腰劍，橫放于腿間；諸將俱從，環繞著將軍，但觀月下舞，但聞月中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