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北抗南擊
第354章 寒蟬秋鳴
「哈,哈哈……」
聲音愈來愈昂揚,胸膛起伏不休,鳳目若劍,逼人膽寒,華亭侯怒了。
「在!」
「蟬……」
言罷,陳眕攤開右掌,輕輕一拋,秋蟬受驚,驀然乍飛,陳眕嘆道:「恰若此蟬!」
劉濃捧起的茶盞滯於半途,星目炯然,直視陳眕,沉聲道:「道居上善,非同類而難論優劣。二胡逆道而行,妄起干戈,造亂天下,華夏之土為其分崩離析,赤地千里不聞人語,大河內外盡飄血顱,其罪難書,其罪難言!縱觀千年,唯此二僚不足為人!兵勢有雲,殺之若可安,即行殺之!劉濃不才,畢生之願,誓捉其首,插於旗顛!!」
聞言,劉濃抿了一口茶,慢慢放下茶盞,淡然道:「陳尚書慧眼若觀火,劉濃欽佩。然,汝南粟海已黃,秋收在暨,且待來日,外可言伐,內可言安。」
劉濃早知其暗窺于外,當即微微一笑,按膝而起,疾行幾步,揖道:「劉濃,見過陳尚書。尚書若不棄,不妨一道品評。」
劉濃早知桃豹參軍乃忠晉室,細細一陣盤桓,擊案而贊,祖逖將亡,胡人必行窺探,理應強勢以待,當即作決:「據潁川,汝南即安。若欲捕戰機于瞬息,雷隼不可缺,唐利瀟何在?」
劉濃劍眉微微一揚,提起大鵝壺,淺淺斟得一盞,半奉于陳眕,笑道:「陳尚書此言差矣,暫且不論斯人已作古,但和*圖*書言其所為,天下九州,兵戈乍起,百姓離離,擇優而輔令天下安,乃士之所為矣!」
劉胤虎目吐光,語聲沉穩:「洛陽屯軍萬五,桃豹性貪,故而縝微,然,縝微者必受關已利誘。洛陽之戰,桃豹慘敗於郎君,引以為恥。故,劉胤欲遣步軍入洛陽西,漸呈糧草難繼而退,引桃豹前來截糧、追擊,屆時回戈鋌擊。」頓了一頓,復道:「桃豹帳下,存晉室遺士。」
待北宮稟畢,劉胤按著腰劍,朝劉濃含首道:「郎君,桃豹據洛陽,其人貪詐凶頑,時常遣零星胡騎越嶺而入,肆意侵擾潁川,數月以來已有三起。來騎不過百,實不足慮,已然盡為劉胤斬首。然,因其風迅詭詐,故而,潁川難若汝南安矣!」
一巷之隔,森然若重樓。
流騎即若飛蝗,于城無憂,專肆掠野,危害實大,劉濃稍作思索,把盞一擱,沉聲道:「冉良、王平聽令!」
天輪月色涼如水,灑入小院作影籠。籠中薄蟬,鳴聲微弱凄切,仿若嬰兒悲泣,與盛夏歡唱不可同日而喻。
劉濃抬起頭來,凝視天上月,深吸一口清風,負手道:「蒼天在上,冷月掛懷,黃土居下,悲懷難耐。如今,劉濃唯餘一言,暨待天可憐見,估我華夏,使得內憂不起,中亂暴止,外侵難擾。彼時,願請陳尚書蒞臨潁川,把臂言歡、共逐胡虜!https://m.hetubook.com.com」
月洞外,陳眕恰好來訪劉濃,耳聞目賭之下,悄悄探冠,但見月下諸將,鐵甲光寒、雄健驕驕,據著沙案爭得面紅耳赤,而華亭侯端著茶盞喜觀其變,不時出言卻正中關鍵,老族長抬首望月,低頭俯影,面上笑容漸濃。
「非也!」
而此刻,劉濃就著絲絲蟬鳴,身襲修頎箭袍,跪坐于樹下籠影中,在其身側,左右成列,劉胤、言續、北宮、薄盛、唐利瀟、冉良、薛禮、王平諸將,一一在座。
「唉……」一聲幽嘆。
諸將魚貫而出,猶自低聲爭論,待鐵甲隱入夜中,陳眕自樹影濃密處走出,順手將趴于樹桿的一隻秋蟬捉于手中,慢悠悠度入院內,捋須微笑:「濃夜正盛,蟬褪猶清風,華亭侯煮茶于月下,好雅興!」
但見蟬翼薄透其鳴亦微,然,隨風杳然終究不墜,險之又險的掠過院牆,穿過桂樹籠,振翅盤旋于青巷中,一路「啾啾」作鳴,匍匐翻飛至隔院,直入其中。
「妙哉!」
荀灌娘身著抹胸襦裙,倚于梳妝台,伸手一捕,將蟬捉于掌心,雪掌若玉,此蟬亦若玉,安靜的伏于掌中,輕輕顫翼,莫名的,小女郎眸子一酸,小心翼翼的將手掌伸出窗,微微一揚,蟬隨風走,神伴蟬遙,稍徐,從袖囊中掏出一枚李果,默然轉身,徐徐跪于青毯中,捧李于眉,顫和-圖-書聲道:「阿娘,女兒不孝,唯請阿娘疼憐……」
半個時辰后。
不愧為潁川士族之首,長長一言,剝蠶抽絲,已然道盡天下走勢,劉濃心生佩服,面卻不改,抹了下左手,徐徐起身,直面陳眕,緩緩挽袖至眉,慢慢一揖:「天下若棋盤,眾生若棋子,各行其道,各壘其營。陳尚書只知諸事,卻不知劉濃,而今,劉濃無言以對,但有一約,願與君謀。」
「啾……」
劉濃目光追逐寒蟬驚飛。
月勾上弦。
如今,劉胤身為步軍主帥,北宮為副帥,前者控軒轅關主掌潁川戰事,後者據許昌撫潁川諸塢。現下,北宮正小聲的回稟著潁川諸塢態勢,劉濃端著茶碗慢品,時而點頭沉思,倏而輕言細問。
陳眕抿了一口茶,淡然道:「何者為優?若言當今之世,石胡強勝,劉胡亦控雄兵二十萬,復觀江左,大將軍屯甲十余萬,勒令而不前,晉室已然勢危,足不出建康。諸此,孰優孰劣?」
此乃荀氏舊院,曾荒棄數載,經得荀蕤兩載細心修繕,已漸復昔日模樣,院牆植著月桂樹,飄香四溢。
冷凝似冰,秋蟬殘鳴。
陳眕卻半分也不驚懼,反微微傾身,把玩著案角寒蟬,淡聲道:「華亭侯所言甚是,日間,吾觀亭侯戰卒,足堪百戰悍銳,胡酋亦難敵。適才,吾不慎得聞,亭侯欲取桃豹之首,震懾諸方。其勢壯哉,其心壯哉!然,https://m•hetubook•com•com吾有一問,華亭侯萬軍齊動,可堪足月否?」
陳眕冷冷一笑,轉動著指間蟬,漠然道:「亭侯既有約,陳眕願聞其詳。」
「令在!」冉良與王平按劍垂首,王平亦乃乞活軍舊部,極擅弓馬。
劉濃道:「即日起,冉都尉率兩千白騎、王曲都率其部輕騎歸入潁川,逐胡騎於野,但有來者,毋寧一騎脫逃,即殺無赫,標首關旗!」
劉濃微笑道:「但且言來。」
良久,良久,陳眕凝視著劉濃的側臉,目光越來越柔和,攬袖于眉,淡淡一揖:「即作此約,且觀他日,若為亭侯言中,內憂嘎止,陳眕必攜族而來,若亭侯不棄,願將此餘生,付于殘戲,效力于冠軍將軍,軍帳之下!」
劉胤看了一眼唐利瀟,濃眉一挑,嗡聲道:「郎君,來而不往非禮也,擅守者必然擅攻,只守不攻非行兵上道,若得三千騎,劉胤即願一戰,斬桃豹之膽,以好為日後計。」
「諾!!」二將轟然應諾。
陳眕乃海內名士,自南渡伊始,王敦即上表請為吏部尚書,然,迄今為止,卻從未趾臨建康,是為遙領。非是其人不往,而乃大將軍不令其往。
「諾。」
言外有音,馬援乃隗囂叛將,臨陣反戈從光武,雖功勛著著,一生卻極其坎坷,不時為士人所詬病,曾有十余年,忠奸難辯。
陳眕放聲縱笑,將秋蟬捉于掌中,身子慢慢站起來,冷聲道:「華和*圖*書亭侯當陳眕乃三歲螟童乎?汝南一郡,縱然豐慶,供養萬軍已乃其極!內安尚可,外伐實難!而今之時局,士稚行一桃殺二士,攪亂二胡。然,時也命矣,而今士稚亦將亡,恐二胡尚未內伐,已然揮軍南下。如是,姑且不言祖氏內憂,且言豫章,屆時,敵臨兩面,憂從中起,亭侯將以何如?」
「恰若此蟬……」
諸將垂首應諾,潁川貧瘠而秋收將至,此戰宜速不宜緩,當下,北宮命人抬出沙案,眾人藉著華月之光,據案推行戰事,各疏已見,謀略並出。
桂花落,香滿小樓,寒蟬掠翼,抖落翅尖桂瓣,臨潭一躍,映潭徐飛,待至小軒窗畔,窺見內中燭影搖曳,且窗斜一縫,當即「啾」的一聲,扎入窗內。
「甚好,甚好。」
劉濃瞥了一眼月洞口,按膝而起,擺手道:「盡遣雷隼偵騎,撲捕洛陽。桃豹極其擅逃,諸將需戮力而為,唯願此戰,侵襲如火,削其首而標旗,震懾二胡!」
陳眕慢騰騰落座于劉濃對面,將掌中秋蟬置放于案角,蟬離掌而不飛,若非羽翼猶顫,幾若漢八刀!老族長瞥了一眼尚未抬離的沙案,笑道:「昔日馬伏波堆粟即山川,而今華亭侯煮茶觀天下,華少而英發,猶勝馬伏波矣!然,馬伏波其人,並非君子矣,因際逢會,成亦而此,衰亦而此。華亭侯,以為然否?」
夜筵已畢,劉濃與潁川舊族之間,雖難言賓主,然各自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