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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騎著驢，告辭離去。

少傾，湘妃簾一閉，駱隆與來人對座于靜室，來人雙手按膝，垂首不語。

牆外甲士推開青竹籬笆，驢與人盡入院中。

盞茶后。

雄雞鳴曉，朝陽染紅了天際，籬笆牆外，淮揚樹披上了一層薄紗華衣，若霞似瀾。

左首之人道：「汝既已致信于上蔡，七日後，郎君必至。待郎君一至，劉誾即邀祖約軍中諸曲都於帳，斬之！屆時，郎君即可提軍壓營，以制嘩變，而劉誾即隱，入華亭。」言至此處，微笑著看向革緋，神情溫柔，續道：「此舉，當可使郎君聲名不減反增。然，事關郎君獲豫州，萬不容失，依劉誾度之，駱隆，或將有詐……」

駱隆眉頭微皺，淺抿頷紋，以指叩案，似在思索，須臾，眼底陡閃一鋒，笑道：「依汝之見，七日後，祖約可得償心愿否？」

「格格……」

對面之人眉頭緊皺，半晌，從懷中摸出一封信，置於案角，沉聲道：「駱隆與郎君謀，承祖逖之意，欲制祖約而扶祖延，胡煜已得此信，彼時，待祖氏族議，胡煜即行設法，將此信公之於眾，恰若一火，燎盡祖約。城外……」看向左首之人。

「哦……即是如此，不容其得！」

「非祖薤之物，取之何意？」祖薤退後一步，端手于腰際，凝視著駱隆，聲音略冷：「駱長吏需知行險舟于川，既待風浪忽起，即作舟覆人亡！」

婢女抿嘴笑道：「革緋阿姐捉幼雞，莫非，意欲哺之，待其長成，即可……」

「驢，驢呃呃……」

駱隆走到余鶯身邊，蹲下身來，攬著hｅtｕｂｏｏｋ.coｍ•ｃｏｍ她的腰，與其耳鬢廝磨，深深嗅了一口余鶯胸前奶香，神情極其愜意，笑道：「晨方初起，愛君即行磨針，乃為刺繡乎？妾綉並蒂蓮，妾懷蓮中子……」

……

「嗚，嗚嗚……」

祖薤轉廊而來，渾身重縞，白麻裙，白絲履，面色也蒼白若雪，唯有眼眸漆黑如墨，霧隱汪湖，珠淚垂頰，仿似風吹即倒，極惹人憐。

稍徐，拄著掃帚喘氣，院中絮跡分明，赫然呈現一圖，有山有水有餘鶯，半晌，微微一笑，扔了掃帚，竄入室中，抱出一卷葦席，鋪于屋檐下，抬首看了看檐角的騎鳳仙人，斜陽灑來，眸子一眯，璇身落座，拔下頭上花簪。

刃鋒一閃，花簪抵著駱隆的喉嚨，將其寸寸抵開，待其背抵青牆，余鶯嫣然一笑，收回簪子，別於雲髻，而後，拍了拍手上石粉，款款起身，扭著小蠻腰，捧起小竹籃去餵雞，不知何故，步子卻驀然一頓，璇即，眉頭緊皺，扶著廊柱，一陣乾嘔。

「呵，哈哈……」

「火……此乃，何意？」革緋歪著腦袋問。

革緋幽幽一嘆，將小雞仔置放于地，輕輕一推雞屁股，淡聲道：「既不知詐謀何處，唯有靜觀其變！而今之謀，祖約當伏！」

駱隆長長的「哦」了一聲，慢悠悠的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一物，輕飄飄的扔于案上。

「詐在何也？」革緋秀眉凝川，將紙條附之一炬，把小雞仔捧入掌中。

「嘰嘰嘰……」

「嘶，嘶嘶……」花簪磨擦青石，沉穩而有序，不多時，葦席邊角便積得淺淺和圖書一層石粉。

頓時，院中角落裡鑽出一群小雞仔。余鶯抱著竹籃坐于階上，單手托腮，櫻唇緊抿，眼眸明黯閃爍，暗忖：「昨夜，駱隆中夢忽笑，囈語，『火，火……』今朝復念，此乃何意？」

「甚好。」

驀然，籬笆牆外傳來一陣驢鳴聲，驢乃稀奇物事，余鶯腦袋一歪，稍稍一想，強忍心中好奇，不去看驢，繼續磨刃。

駱隆慢慢起身，單手托塤，另一手負之背後，微笑道：「祖小娘子，駱隆並非操險舟之夫，駱隆實處身於外矣！再則，川勢若洪，何人可擋？」言至此處，將塤復遞，柔聲道：「駱隆獻塤于小娘子，實乃此塤唯小娘子不可鳴，故欲深究其由，且容駱隆放肆，三載前，駱隆與小娘子初識於此樹下，駱隆之心，即已傾覆！」言罷，不由分說的將塤塞給祖薤，揮著寬袖，闊步而去。

來人嗡聲道：「祖約命某入合肥，某幸不辱命，戴淵已獲准，既待祖約為祖氏族長，即委任其為鎮西將軍，復令祖約率軍南下鎮淮南。而後，復行上表，請准。」

劉誾皺眉道：「非也，其人驕縱，與郎君數番為敵。驕縱者，豈會輕易伏首？劉誾左右思之，揣而難安，卻不知其詐在何！」

待入壽春劉氏酒肆，革緋並未將幼雞煲湯，而是將其置放于案，從雞爪下取出一張小紙條，緩緩展開，內中僅書一字：火。

塤白如玉，淺陽拂下，散發著柔和光暈。祖薤眯著眸子，仿似迷了一迷，繼而，端手萬福道：「塤，確乃美物，奈何祖薤已然有塤，況乎，此塤駱長吏得和-圖-書之不易，祖薤豈可奪他人之好。駱長吏若無他事，祖薤告辭。」

駱隆肩頭輕輕一震，回首望向來人。

余鶯抹了抹嘴角，眸子逐著駱隆飄冉的袍擺，駱隆的袍擺有條縫，內中不斷的滾出顆顆雞食。待其隱於林叢深處，余鶯狠狠的「啐」了一口，抓起籃中雞食，用力一揚。

白玉鑄塤，白玉融心，塤與掌合，幾難分色。祖薤握著塤，眸子一陣輕顫，繼而，抿了抿嘴，提著裙擺奔出數步，揚手欲喚，卻見駱隆已融身於雪麻長龍中，三晃兩晃，即作不見。

駱隆放聲大笑，神情得意而目光溫柔，慢騰騰起身，替余鶯順了順背，而後，看了一眼院中飛揚的毛絮，低聲耳語：「天乾物燥，極易失火，愛君且勞，毋寧簇絮走火。」言罷，正了正冠，邁開大步，走向院外。

革緋笑道：「即可煲得一湯。」

少傾，一曲畢罷，看了一眼麻素長龍，眨了眨眼睛，將淚水含入眼底，悵然一聲長嘆，掌著廊柱站起身來，對一名婢女低語幾句。而後，卷著寬袖，獨自行向無人之處，容身於淮揚樹下，仰著眺望。

駱隆大步若流星，竄至祖薤身前，將其攔住，挽袖于眉，沉沉一揖：「祖小娘子乃聰慧之人，將軍亦曾有言，縱觀祖氏百餘子弟，唯小娘子與將軍氣神相合，是故，駱隆方獻塤于小娘子，何故不取？」

駱隆閉了下眼，待開眼之時，緩緩吐了一口氣，臉上堆起笑容，托著手中之物，笑道：「此塤，乃象骨所制，音色醇厚，若可氣神相合而鳴，聞之若空山飛絮，令人神醉而忘返。此和-圖-書塤，駱隆得來極其不易，奈何，方才試鳴一曲，卻未得其神。小娘子極擅鳴塤，想必可與之神合。」

鶯瞥了一眼驢，眸子瞪的老大，確乃稀奇物事，渾身烏墨，唯嘴呈白，與駱隆頗有幾分神似，想至此處，莞爾一笑，繼續磨刃。

「罷了……」

胡煜搖頭道：「其人乃駱氏棄子，日夜思懷而驕縱。故而，其人之所圖，乃榮晉于士，復建士族！縱觀豫州，可助其于朝堂者，郎君殊勝！」

「非也……」

驢鳴愈來愈近，即處牆外，扯著脖子叫個不休，將院中雞仔赫得四下亂竄，其中有一隻驚赫過甚，竟直直朝余鶯撲來，余鶯將身一扭，避過雞仔，心中卻頓時怒了，拽著利簪起身。

一隻黃絨絨的小雞仔逃出了籬笆牆，歡快的啄著道中雞食，撲扇著小翅膀，沿著淮揚道一路追尋，待至道口，雞食忽然斷絕，轉動著小眼睛，愣住了。

駱隆慢條斯理的走出來，瞥了瞥余鶯手中的利刃，眉毛拔了拔，置拳于唇下，重重一聲咳，而後，歪嘴一笑，將胸前衣襟緊了緊，對著太陽伸了個懶腰，嘖嘖嘆道：「清商應秋至，溽暑隨節闌；螓首睹爾容，嬌兒尚需憐……」一頓，瞥了眼籬笆牆外，冷聲道：「但且容進。」

……

來人嘴角裂了裂，垂首道：「祖該、祖納皆亡，祖渙已投祖約，祖道重與祖約不合，故投祖延。若將祖約與祖延相較，祖約身為將軍胞弟，而祖延卻非。況乎，祖約外得戴淵聲援，內獲許氏鼎力扶持。再則，城外，祖約之軍倍勝於祖延。故而，某度之，十之八九，可得。」

ｈｔtps://wｗｗ.hｅｔｕbook•cｏｍ•cｏｍ「嘰，嘰嘰……」

稍徐，按著后腰徐徐起身，漫不經心的看向院外，恰見藍紗影盪。

聽聞革緋阿姐欲將幼雞煲湯，婢女掩著嘴巴，眸子亂眨，徹底愣住了，革緋卻默然一笑，托著雞仔鑽入簾中。

劉誾道「詐在其所圖也！」

晨間有微風，輕輕的拍著湘妃簾，一隻素手探出來，余鶯挑簾而出，將身嵌入陽光中，秋陽微軟，拂著臉頰，映襯昨夜余歡。

哭聲，塤聲，來回穿插，將整個壽春城盡攏。駱隆捧著塤，跪坐于靈堂外，秋風繚亂衣冠，其人神情冷凜，意態蕭索。

「咳……」

「驢呃呃……」

「且慢！」

城東，滿營裹素，白帆飛漫天空。營內，悲聲震天，絡繹不絕的祭者蹣跚攜扶，營外，百姓如喪考妣，萬眾自行披麻作斬衰，匍匐于地的人群，由軍營一路鋪至城外，人人神情凄愴，拋冠罵天，號啕捶地，恨不得與將軍同去。

「諾。」

興許終夜情濃，余鶯暗覺身子酸麻，秀眉微蹙，迎著微風，緩緩舉起了雙手，擺了擺小蠻腰。而後，度步至院中。

嬌笑淺揚，藍影驀閃，素手斜斜一探，將小雞仔攏于掌中，眯著眸子打量。

駱隆拾起案上涼茶，咕嚕嚕飲了一氣，涼意滲懷，精神為之一震，哈了個口氣，問道：「何如？」

「哼！」

稍徐，淺淺的腳步聲響起。

時令寒露，院中菜圃不見青綠，唯餘一片茫茫。昨日漫天揚絮、隨風，今朝落盡塵寰、若雪。余鶯不喜雪，當即拿起掃帚胡亂一陣攪，焉知掃絮不成，反惹了一身絮塵，奈何她卻越掃越開心，直把院中揮得飛絮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