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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微，式微……」宋禕眸子微眯，一半銜著劉濃，一半凝于樹影中的碎月，神情迷離，漸而眸影泛霧，喃道：「昔年，君有言，君有巨舟，可渡風于海。昔年，君有言，君有美島，可閑看落花。不知，如今尚在否？宋禕，別無去處了。」說著，緊了緊手中玉笛，不安的瞥了瞥劉濃。

待風落雲靜，笛聲悄伏，手掌頓于案畔，司馬紹仰天望月，揮袖笑道：「今朝共歡一席酒，何惜離殤青冢幽？人生自古皆有死，賢聖亦同！壽夭窮達，歸於一概，何足痛哉！」笑著，笑著，眼角若有淚，睜大了眼睛，待風乾。遂后，朝著宋禕抿嘴一笑：「愛君，道畿醉也，道畿去也。愛君亦當去，隨風而流。」言罷，一卷袍袖，踉踉蹌蹌的竄向園外，再不回頭。

宮城深深，華月伴錦燈。

笛音悄起，漫冉于月夜中，如葉一葦，若青絲千許，似繚似拔，上下起伏，時而伴風而舞，倏而乘月若渡。內中尚有輕微「啪啪」聲，低低的合著笛音，徐徐徜徉。

司馬紹接過酒盞，注視著眼前人，默然飲盡杯中酒，輕輕哈了一口氣，笑道：「始今方知，年年月月盡同，人卻不同。道畿不悔見汝，唯願一事，汝可知，乃何？」

至此，望日大朝覲，畢。

劉濃笑道：「笛音猶繞耳，豈敢有忘。」

司馬紹嘴角微裂，揮手摒退宮人與宮女，默然落座于宋禕對面，隔著矮案細細看。

「道畿……」宋禕嫣然一笑，自斟一盞，挽手和_圖_書慢飲，繼而，酒意上臉，粉|嫩香腮染著一抹淺紅，眸子亮若星辰，淺聲道：「今朝月圓，道畿喜聞笛，宋禕感蒙聖恩，無以為報，願附以一笛，不知道畿可願擊缶以合？」

「格格……」

笛音，清淺。青牛挑著彎角，踏著華月，穿街走巷跨小橋，滑出城東門，直奔竹柳影籠。沿溪走，笛聲如鶯飛，纏著靜默清溪，久久不散。待至城東劉氏別墅，兩縷笛音不約而同，齊齊緘默。

老宮人恭敬道：「陛下，可需？」

「妙光，妙光……」

劉濃挑開簾，看了一眼院中燈，嘴角浮起笑容。

司馬紹正行沐浴，青華池中冒著徐徐熱氣，繚雲盎然間，難辯其顏。稍徐，嘩啦啦一陣水響，九五之尊出浴，昂身於階上。一群宮娥碎步迎上，以軟滑的絲巾，輕輕蘸卻龍身水漬。

青牛挑角而出，車軲轆輾碎斑駁月光，孤零零的凸現於朱牆外。稍徐，玉手卷錦簾，著雪俏生生的站在轅上，搭著眉，左右一望，待見了桂影中停著的牛車，眉兒彎彎，嘴角淺淺，回頭嬌聲道：「小娘子，劉郎君在呢……」說著，將身一扭，鑽入簾中。

劉濃微笑道：「宋小娘子勿憂，至此而後，小娘子莫論去何處，皆有車舟。小娘子莫論居何處，皆乃宿雪之梅。去留諸事，皆由小娘子自主。」言罷，看著宋禕驚悸的眸子，重重的點頭。

半晌，宋禕鼻子微微皺起來，嘴角輕輕展開，歪著腦袋靜靜一笑。默笑無和*圖*書聲，提著裙擺，深深萬福，而後，輕展青絲履，走向牛車，行至一半忽回頭，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笑道：「世人常言，吳郡陸令矢擅畫，華亭爛桃亦為一絕，宋禕心向望之，意欲前往一晤，不知成都侯可否容小女子暫居……」說著，眼角一彎，補道：「宋禕……無處可去了。」

時有刁尚書令，請帝出宋禕，帝聞聲而悲。其後，江夏內史賀鸞請斬宋禕於市，群臣哄議。成都侯駁賀鸞之言，勸帝出宋禕，群臣附議。帝思之再三，豈忍斬之，遂退朝議。既而，復召青俊名士于偏殿，意欲賜美於臣。

「格格……」宋禕莞爾一笑，眸子彎作了月芽兒，因身子嬌小，故而，不得不微掂腳尖、抬起螓首，方可與劉濃對視，須臾，眸子一轉，眼角笑意徐徐一收，細眉一挑，抿嘴道：「成都侯將宋禕討來，意欲何為？莫非聽曲，亦或……」說著，自己卻憋不住，「噗嗤」一聲笑起來，嬌媚致極。

驀然間，袁耽的聲音響起，急促……

「嘎吱，嘎吱……」

「遵旨。」老宮人彎腰深匐，起身時，看了一眼門前的朱紅燈籠，暗忖：「此園不祥，昔年，陛下之母即住此園，亦從此園而出，如今復多一人。」

案上有酒，宋禕將青玉笛置於案角，提起酒壺，徐徐落盞，八分滿。輕抬蘭指，俏遞酒，語聲溫軟：「陛下，且飲此盅。」月光下，十指如玉，泛著柔和的光澤。

忽而，笛音婉轉，似水伴嬋娟，ｈeｔubｏok.ｃｏｍ.cｏｍ雖不若天籟之音，且不夠嫻熟，卻極其合景。綠衣撈月的手指一頓，眸子眨了兩下，橫打玉笛于朱唇，十指淺扣，睫毛一唰一唰，細細捕著音階，俄而，眸子一亮，輕輕一吹，淺音飄飛。

司馬紹醉了，面紅若坨，眼輝似星，頭冠也歪了，兩縷頭髮鑽出朱冠，隨風飄灑，纏著臉，繞著眼，他也不管，索性將衣襟扯得更開，敞胸露腹直面夜風，手掌卻拍得越來越快。

……

宋禕抬頭望月，理了理嘴角一絲亂髮，微微一笑，輕聲道：「陛下心思，宋禕不知。宋禕自幼隨師習笛，笛之一物，一體而多竊，聞風即鳴，實非笛之願也。」低下頭來，看著司馬紹：「陛下，宋禕身如蒲絮，乃不祥之人，蒙陛下不殺之恩，已屬幸甚。而今，唯願隨月而行，不復他意。」言罷，挽起酒壺，替司馬紹復斟一盞。

「哈，哈哈……」

水月拂朱牆，灑落一地清冷，桂樹搖娑影，淺映薔薇牛車。青牛甩著尾巴，挑角望月。劉濃孤坐于牛車中，摸索著掌中長笛，神情淡然。大朝覲方畢，袁耽即奔赴城東劉氏別墅，他卻因司馬紹復召，故而並未同行。此地，乃台城西華門，他將於此迎出宋禕。

劉濃心懷大開，卻不敢與她嬉鬧，捧著手中長笛，微微一揖：「式微，式微，胡不歸。」

「劉郎君，著雪知也，微微天黑，小娘子即歸……」著雪從轅上跳下來，扶著小娘子的手臂，睜大著眼睛，偷偷瞥了一眼小娘子，見和*圖*書小娘子眼睛笑著，嘴角笑著，渾身上下都笑著，恰若嬌花怒放，眨著眼睛心想：「小娘子，許久，許久，也未曾這般笑過了……」

冷月灑鐵甲，雪羊拉鸞車，司馬紹在老宮人的攜扶下蹬上車轅，冷冷瞥了一眼身後，朝著老宮人點了點頭。

劉濃也看見了著雪，心中微微一松，命車夫引車入桂道，待至桂道深處，挑簾而出，跳下車徐步而前。

永昌元年，五月十五，望日大朝覲。

白葦席，綠紗衣，芳澤無加，雲髻峨峨。宋禕捉著青玉笛，眸子銜著司馬紹的身影，彎身淺淺一個萬福，未言。

聞言，復見俏顏，司馬紹神情柔緩若水，溫柔的看著宋禕，嘴角勾起淡笑，一口飲盡滿杯酒，中目吐光，歪著腦袋凝了凝神，繼而，將袍擺一卷，露著手腕，伸出手掌，就著矮案，輕輕拍打起來，邊拍邊詠：「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浮燈疊翠，伊人獨坐于紅樓下。

司馬紹垂目杯中酒，但見杯中盈月滾盪，尚嵌一縷人影，心思悠悠，不知飄向何方，良久，閉了下眼，捉酒盡飲，悵然道：「今日庭議，群臣憤而言斬，唯成都侯力諫，國之大事，與女子何干？彼時，朕僅有一念，汝可知，乃何？」

「擊缶合笛……」

一高一低，盤旋于天上，地下。

「嗚嗡，嗚嗡……」

隔得近，暗香徐浸。

劉濃洒然一笑，反手捉笛于背後，走向自己的牛車，腳步落得輕快，腰間楚殤一晃，一晃。

少傾，各自閉簾。兩輛牛https://m.hetubook.com.com車，一前一後，慢行於月下。著雪挑著邊簾，趴于窗棱，看著水月移林梢，眼眸里汪滿笑意。宋禕與她一樣，俏倚另一邊，眸映月色，嘴角淺淺放笑，漸而，將手探出車窗，斜斜屈伸，微微一轉，似欲撈盡天上華月，腕間紗，寸寸褪。

「何不喚吾道畿？」司馬紹捉酒于唇，眼光卻瞟著宋禕一襲綠衣，內中神情複雜，既有柔情，復存微悸，尚余狠戾。

「罷了。」司馬紹搖了搖頭，鑽入簾中。

眾臣聞之，各自心知，無人慾取。即於此時，吏部尚書阮孚不忍，欲迎美於室。成都侯鋌身而出，拜請宋禕。遂后，帝摒退眾臣，把成都侯之臂，揮淚默泣，托美於成都侯。

夜，瀾靜。

大笑若狂，嬌笑若鈴。

月靜林深，對面的牛車停於三丈外，繼而，一截綠衣飄出來，伊人歪著腦袋，捉著青玉笛，眨著長長的睫毛，銜著月下緋色郎君一步步行來，漸而，提著裙擺，輕輕躍下牛車，以笛擊掌，「啪啪」有聲，嘴角一翹，嫣然道：「美郎君，曾記宋禕否？」

半個時辰后，西華門開。

二人對視，目光澄凈。

宋禕溫柔的把著酒壺，緩緩注盞，眸子一眨不眨，其色不驚，其指沉穩，仿若與已無干，聲音略淺：「陛下斬宋禕，乃宋禕應得。陛下容宋禕，乃陛下宏恩，宋禕不敢有他願。」

遂后，宮娥百般溫柔，曲意承歡，司馬紹肆意一陣折騰，面泛紅潮，疲態稍去，卷著寬袍大袖，鑽上羊車，來到華林園。

是夜，月明星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