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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唐僧師徒一路前進，不覺的紅日沉西，天光漸晚，但見：淡雲撩亂，山月昏蒙。滿天霜色生寒，四面風聲透體。孤鳥去時蒼渚闊，落霞明處遠山低。疏林千樹吼，空嶺獨猿啼。長途不見行人跡，萬里歸舟入夜時。

三藏甚不過意，只管合掌稱謝。

孫悟空上前攔住菩薩不放道：「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西方路這等崎嶇，保這個凡僧，幾時得到？似這等多磨多折，老孫的性命也難全，如何成得什麼功果！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卻說金頭揭諦一駕雲，早到了南海，按下祥光，直至落伽山紫竹林中，托那金甲諸天與惠岸使者轉達，得見菩薩。

孫悟空心中暗喜，將鞍轡背在馬上，就似量著做的一般。

孫悟空鬱悶道：「你又不曾問我姓甚名誰，我怎麼就說？」

揭諦忙恭敬道：「啟稟菩薩，唐僧在蛇盤山鷹愁陡澗失了馬，急得孫大聖進退兩難。及問本處土神，說是菩薩送在那裡的孽龍吞了，那大聖著小神來告請菩薩降這孽龍，還他馬匹。」

那菩薩香風繞繞，彩霧飄飄，徑轉普陀而去。

三藏聞言，不禁含笑點頭誇讚：「正是離家三里遠，別是一鄉風。我那裡人家，更無此善。」

老者含笑解釋道：「長老不知，敝處乃西番哈飛國界。這廟後有一庄人家，共發虔心，立此廟宇。里者，乃一鄉里地；社者，乃一社土神。每遇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之日，各辦三牲花果，來此祭社，以保四時清吉、五穀豐登、六畜茂盛故也。」

那龍即變做他原來的馬匹模樣，又將言語吩咐道：「你須用心了還業障，功成后，超越凡龍，還你個金身正果。」

三藏斥了聲道：「不當人子！莫說這空頭話！快起來，莫誤了走路。」

菩薩叫悟空領他去見三藏，隨即道：「我回海上去也。」

三藏皺眉疑惑道：「如何不是？」

三藏無奈，只得依言，跨了剗馬。孫悟空挑著行囊，相陪一起到了澗邊。

孫悟空悶聲道：「這樁事，作做是我的魔頭罷，你怎麼又把那有罪的孽龍，送在此處成精，教他吃了我師父的馬匹？此又是縱放歹人為惡，太不善也！」

孫悟空心中暗暗鬱悶道：「這個師父好不知時務！這個曠野山中，船從何來？這匹馬，他在此久住，必知水勢，就騎著他做個船兒過去罷。」

三藏教孫悟空解開包袱，取出大唐的幾文錢鈔，送與老漁。老漁把筏子一篙撐開道：「不要錢，不要錢。」

菩薩指著孫悟空道：「這不是取經人的大徒弟？」

那三httｐs://ｍ.ｈｅｔｕbｏoｋ.cｏｍ•ｃoｍ藏在馬上接了道：「多承布施，多承布施！」

孫悟空這才按落雲頭，揪著那龍馬的頂鬃，來見三藏道：「師父，馬有了！」

師徒說著話，早已到了門首。三藏下了馬，只見那門上有三個大字，乃「里社祠」，好奇看了看便點頭入門裡。那裡邊有一個老者，頂掛著數珠兒，合掌來迎，叫聲：「長老請坐。」

「你這猴頭，這般計較！我們出家之人，豈可如此貪心！」唐僧忍不住道。

三藏大驚忙問道：「菩薩何在？待我去拜謝她。」

三藏忍不住道：「若要去請菩薩，幾時才得回來？讓貧僧饑寒怎忍！」

三藏欣然從之，放開龍馬，徑奔前來。

那小龍口銜著橫骨不能言語，微微點頭，心心領諾。

孫悟空不禁笑道：「師父，你哪裡知道，象他這個藏頭露尾的，本該打他一頓，只為看菩薩面上，饒他打盡彀了，他還敢受我老孫之拜？老孫自小兒做好漢，不曉得拜人，就是見了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我也只是唱個喏便罷了。」

孫悟空不由哼了聲道：「你弄得我好哩！你既放我出來，讓我逍遙自在耍子便了，你前日在海上迎著我，傷了我幾句，教我來盡心竭力，服侍唐僧便罷了。你怎麼送他一頂花帽，哄我戴在頭上受苦？把這個箍子長在老孫頭上，又教他念一卷什麼緊箍兒咒，著那老和尚念了又念，教我這頭上疼了又疼，這不是你害我也？」

楊蛟則是淡淡一笑，沒有多說什麼。

三藏就撮土焚香，望南禮拜，拜罷，起身即與孫悟空收拾前進。

那老者恍然一笑道：「長老休怪，我老漢作笑耍子，誰知你高徒認真。我小時也有幾個村錢，也好騎匹駿馬，只因累歲屯屮，遭喪失火，到此沒了下梢，故充為廟祝，侍奉香火。幸虧這後庄施主家募化度日。我那裡倒還有一副鞍轡，是我平日心愛之物，就是這等貧窮，也不曾捨得賣了。才聽老師父之言，菩薩尚且救護，神龍教他化馬馱你，我老漢卻不能少有周濟，明日將那鞍轡取來，願送老師父，扣背前去，乞為笑納。」

三藏見了，歡喜領受，叫孫悟空拿了，背上馬看，可相稱否。行者走上前，一件件的取起看了，果然是些好物。有詩為證，詩曰：雕鞍彩晃柬銀星，寶凳光飛金線明。襯屜幾層絨苫迭，牽韁三股紫絲繩。

孫悟空聞言頓時怒道：「你那老頭子，說話不知高低！我們是拜佛的聖僧，又怎會偷馬？」

三藏聞言，稱謝不盡。早又見和-圖-書童子拿出晚齋。齋罷，掌上燈，安了鋪，各各寢歇。

孫悟空無奈嚷道：「象他這般懼怕老孫，潛躲不出，如之奈何？」

那菩薩降蓮台，徑離仙洞，與揭諦駕著祥光，過了南海而來。有詩為證，詩曰：佛說蜜多三藏經，菩薩揚善滿長城。摩訶妙語通天地，般若真言救鬼靈。

老者卻好奇問道：「長老仙鄉是何處？」

菩薩笑道：「你這猴子！你不遵教令，不受正果，若不如此拘系你，你又誑上欺天，知甚好歹！再似從前撞出禍來，有誰收管？須是得這個魔頭，你才肯入我瑜伽之門路哩！」

說未了，只見那老兒，果擎著一副鞍轡、襯屜韁籠之類，凡馬上一切用的，無不全備，放在廊下道：「師父，鞍轡奉上。」

孫悟空見狀不禁道：「師父休致意了。你不認得他？他是此澗里的水神。不曾來接得我老孫，老孫還要打他哩。只如今免打就彀了他的，怎敢要錢！」

三藏慌忙答禮，上殿去參拜了聖象，那老者即呼童子獻茶。茶罷，三藏問老者道：「此廟何為『里社』？」

轡頭皮札團花粲，雲扇描金舞獸形。環嚼叩成磨鍊鐵，兩垂蘸水結毛纓。

此去行有兩個月太平之路，相遇的都是些虜虜、回回，狼蟲虎豹。光陰迅速，又值早春時候，但見山林錦翠色，草木發青芽；梅英落盡，柳眼初開。

菩薩將楊柳葉兒摘下三個，放在行者的腦後，喝聲：「變！」

三藏陪禮道：「這個頑皮，只是性燥。你要拴馬，好生問老人家討條繩子，如何就扯斷他的衣索？老先生休怪，休怪。我這馬，實不瞞你說，不是偷的。昨日東來，至鷹愁陡澗，原有騎的一匹白馬，鞍轡俱全。不期那澗里有條孽龍，在彼成精，他把我的馬連鞍轡一口吞之。幸虧我徒弟有些本事，又感得觀音菩薩來澗邊擒住那龍，教他就變做我原騎的白馬，毛片俱同，馱我上西天拜佛。今此過澗，未經一日，卻到了老先的聖祠，還不曾置得鞍轡哩。」

孫悟空聽得心中不爽，只是悶悶應了。

菩薩道：「你當年未成人道，且肯盡心修悟；你今日脫了天災，怎麼倒生懶惰？我門中以寂滅成真，須是要信心正果。假若到了那傷身苦磨之處，我許你叫天天應，叫地地靈。十分再到那難脫之際，我也親來救你。你過來，我再贈你一般本事。」

三藏道：「貧僧是東土大唐國奉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經的。路過寶坊，天色將晚，特投聖祠，告宿一宵，天光即行。」

菩薩聞言點頭道：「這廝本是西海和-圖-書敖欽之子。他為縱火燒了殿上明珠，他父告他忤逆，天庭上犯了死罪，是我親見玉帝，討他下來，教他與唐僧做個腳力。他怎麼反吃了唐僧的馬？這等說，等我去來。」

菩薩淡然道：「汝來何干？」

三藏在馬上遙觀，忽見路旁一座莊院。三藏不禁道：「悟空，前面有人家，可以借宿，明早再行。」

漁翁聞言，即忙撐攏。孫悟空請師父下了馬，扶持左右。三藏上了筏子，揪上馬匹，安了行李。那老漁撐開筏子，如風似箭，不覺的過了鷹愁陡澗，上了西岸。

二神聽著孫悟空語氣之中的不耐煩，不禁相視一眼忙道：「原來是如此。這澗中自來無邪，只是深陡寬闊，水光徹底澄清，鴉鵲不敢飛過，因水清照見自己的形影，便認做同群之鳥，往往身擲於水內，故名鷹愁陡澗。只是年前，觀音菩薩因為尋訪取經人去，救了一條玉龍，送他在此，教他等候那取經人，不許為非作歹。他只是飢了時，上岸來撲些鳥鵲吃，或是捉些獐鹿食用。不知他怎麼無知，今日衝撞了大聖。」

三藏一見頓時大喜道：「徒弟，這馬怎麼比前反肥盛了些？在何處尋著的？」

那菩薩與揭諦，不多時到了蛇盤山。卻在那半空里留住祥雲，低頭觀看。只見孫悟空正在澗邊叫罵。菩薩莞爾一笑，當即著揭諦喚他來。那揭諦按落雲頭，不經由三藏，直至澗邊，對孫悟空道：「大聖！菩薩來也！」

那揭諦急縱雲頭，徑直趕去南海。

那小龍翻波跳浪，跳出水來，變作一個人象，踏了雲頭，到空中對菩薩禮拜道：「向蒙菩薩解脫活命之恩，在此久等，更不聞取經人的音信。」

孫悟空聞了這許多好言，這才勉強服軟，應聲謝了菩薩。

孫悟空神色一動，旋即便是無奈道：「先一次，他還與老孫侮手，盤旋了幾合。后一次，是老孫叫罵，他再不出，因此使了一個翻江攪海的法兒，攪混了他澗水，他就攛將上來，還要爭持。不知老孫的棍重，他遮架不住，就變做一條水蛇，鑽在草里。我趕來尋他，卻無蹤跡。」

孫悟空不由道：「菩薩此時已到南海，不耐煩矣。」

土地忙道：「大聖不知，這條澗千萬個孔竅相通，故此這波瀾深遠。想是此間也有一孔，他鑽將下去。也不須大聖發怒，在此找尋，要擒此龍，只消請將觀世音來，自然伏了。」

那揭諦領了命，忙去澗邊叫了兩遍。

小龍見了不禁道：「菩薩，這是我的對頭。我昨日腹中飢餒，吃了他的馬匹。他倚著有些力量，將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斗得力怯而回，又罵得我閉門不敢出來，他更不曾提著一個取經的字樣。」

三藏拜謝那老兒，那老兒慌忙攙起道：「惶恐，惶恐！何勞致謝？」

孫悟空見說，略微一想，便是喚山神土地同來見了三藏，具言前事。

那老者也不再留，請三藏上馬。

孫悟空抬頭看見便道：「師父，不是人家莊院。」

孫悟空忙道：「人家莊院，卻沒飛魚穩獸之脊，這斷是個廟宇庵院。」

那三個柳葉當即變做三根救命的毫毛，菩薩吩咐他：「若到那無濟無主的時節，可以隨機應變，救得你急苦之災。」

「當個腳力能有什麼大收穫？」女娃有些不信。

致使金蟬重脫殼，故令玄奘再修行。只因路阻鷹愁澗，龍子歸真化馬形。

暗罵唐僧只知道吃的孫悟空，聞言不由大喜，忙道：「有累！速去速去！」

唐僧出得門來，攀鞍上馬，孫悟空擔著行李。那老兒又袖中取出一條鞭兒來，卻是皮丁兒寸札的香藤柄子，虎筋絲穿結的梢兒。在路旁拱手奉上道：「聖僧，我還有一條挽手兒，一發送了你罷。」

你看他只管朝天磕頭，也不計其數，路旁邊活活的笑倒個孫大聖，孜孜的喜壞個美猴王。上前來扯住唐僧道：「師父，你起來罷。他已去得遠了，聽不見你禱祝，看不見你磕頭。只管拜怎的？」

話音未落，只聽得暗空中有金頭揭諦叫道：「大聖，不需勞您動身，小神走一趟，去請菩薩來也。」

待得他們走後鷹愁澗旁山崖之上的虛空微微扭曲，兩道身影便是顯現而出，正是楊蛟和女娃二人。

菩薩上前，把那小龍的項下明珠摘了，將楊柳枝蘸出甘露，往他身上拂了一拂，吹口仙氣，喝聲叫：「變！」

孫悟空見唐僧那高興的樣子暗暗撇嘴道：「師父，你還在做夢哩！卻才是金頭揭諦請了菩薩來，把那澗里龍化作我們的白馬。其模樣相同，只是少了鞍轡，著老孫揪將來也。」

孫悟空抬頭看了道：「不是殿宇，定是寺院。我們趕起些，那裡借宿去。」

菩薩道：「那條龍，是我親奏玉帝，討他在此，專為求經人做個腳力。你想那東土來的凡馬，怎歷得這萬水千山？怎到得那靈山佛地？須是得這個龍馬，方才去得。」

菩薩喝道：「我把你這個大胆的馬流，村愚的赤尻！我倒再三盡意，度得個取經人來，叮嚀教他救你性命。你怎麼不來謝我活命之恩，反來與我嚷鬧？」

孫悟空聞得，急縱雲跳到空中，對觀音菩薩怒聲大叫道：「你這個七佛之師，慈悲的教主！你怎麼生方法和圖書兒害我！」

「哼！那條臭龍，跟著我難道比不上跟著一個凡僧做腳力強？真是活該！」女娃有些憤憤的道。

那老者聞言十分歡喜，道了幾聲失迎，又叫童子辦飯。三藏吃畢謝了。孫悟空的眼尖，見他房檐下，有一條搭衣的繩子，走將去，一把扯斷，將馬腳系住。那老者見狀不由笑道：「這馬是哪裡偷來的？」

這番話，頓時慌得個三藏滾鞍下馬，望空禮拜道：「弟子肉眼凡胎，不識尊神尊面，望乞恕罪。煩轉達菩薩，深蒙恩佑。」

只見那上流頭，有一個漁翁，撐著一個枯木的筏子，順流而下。孫悟空見了一愣，轉而便是忙用手招呼道：「那老漁，你來，你來。我是東土取經去的，我師父到此難過，你來渡他一渡。」

說著，師徒倆這才起來收拾投西而去。

楊蛟則是搖頭一笑道：「他此番的磨礪，卻也是會有不小收穫的。」

正打問訊，卻早不見了那老兒，及回看那裡社祠，是一片光地。只聽得半空中有人言語道：「聖僧，多簡慢你。我是落伽山山神土地，蒙菩薩差送鞍轡與汝等的。汝等可努力西行，卻莫一時怠慢。」

那唐僧聞言也似信不信，只得又跨著剗馬，隨著孫悟空，徑投大路，奔西而去。這正是：廣大真如登彼岸，誠心了性上靈山。

唐僧則是不滿道：「徒弟呀，我這等磕頭，你也就不拜他一拜，且立在旁邊，只管哂笑，是何道理？」

菩薩叫揭諦道：「你去澗邊叫一聲『敖欽龍王玉龍三太子，你出來，有南海菩薩在此。』他就出來了。」

菩薩點頭道：「那猴頭，專倚自強，那肯稱讚別人？今番前去，還有歸順的哩，若問時，先提起取經的字來，卻也不用勞心，自然拱伏。」

小龍道：「我不曾問你是那裡來的潑魔？你嚷道：『管什麼那裡不那裡，只還我馬來！』何曾說出半個唐字！」

至次早，孫悟空起來便道：「師父，那廟祝老兒，昨晚許我們鞍轡，問他要，不要饒他。」

師徒倆行玩春光，又見太陽西墜。三藏勒馬遙觀，山凹里，有樓台影影，殿閣沉沉。三藏不禁道：「悟空，你看那裡是什麼去處？」

話音落下，那筏子便已經向中流渺渺茫茫而去。

孫悟空吩咐山神、土地守護師父，日值功曹去尋齋供，他又心有不甘的趕去澗邊巡繞不題。

老兒笑道：「不是偷的，如何沒有鞍轡韁繩，卻來扯斷我晒衣的索子？」

孫悟空喝退了山神土地，吩咐了揭諦功曹，卻請師父上馬。三藏忙道：「那無鞍轡的馬，怎生騎得？且待尋船渡過澗去，再作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