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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塵閣

作者:海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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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噬魂珠 第一章 螭吻佩

第一卷 噬魂珠

第一章 螭吻佩

公蠣啞然失笑,伸手去撕他的胖臉:「喲,你不傻嘛,懂得還挺多的。」
公蠣愛不釋手,毫不猶豫將玉佩系在腰間,但想了又想,終究是做賊心虛,將其取下當做一件玉墜子貼身掛在了脖子上。
七個帶著鬼臉面具的白衣人,順著門梁子一躍而下,繞著公蠣和胖頭跳起了舞。公蠣先還饒有興趣地看著,但隨著白衣人的舞蹈越來越急,猶如一個白色鐵桶一般將兩個人圍得水泄不通,漸漸感覺呼吸緊迫,身體僵直。
胖頭忽然欣喜若狂,猛朝公蠣拍了一掌:「老大你真好!」
黃面男子道:「雖然打烊了,朝奉看著小娘子十分美貌,不忍心讓人在外受凍,就破例讓了進來。小娘子就拿出了一個烏木匣子,說孩子突生急病,想用這個當一兩銀子,一個月後便贖回。」
胖頭搖搖頭。公蠣拖長聲音吟誦道:「安仁至美,妙齡隨車,吾之終生所求也!」
如何才能不用辛苦修行而容貌俊美呢?公蠣思來想去,打算走個捷徑,當然,這個捷徑可不是道家法術中的那些陰毒的偏門左道——那些法術見效雖快,但自身損傷也大,而且一旦上路,便無法回頭。一條只想安逸度日的小水蛇,吃不得苦狠不下心,能想出的捷徑只有一個:附身。
眾人聽得津津有味,都不曾留意,倒是那兩人不約而同相互打量了一下。少年身形偏瘦,相貌普通,但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帶著幾分痞氣,而對面男子卻劍眉星目,五官清朗,一襲寶藍夏綢窄袖胡服,腰間簡單佩戴了一塊造型古怪的螭吻佩,身形挺拔偉岸,加上眉間的冷峻意味,甚是英氣逼人。
年輕腳夫追問道:「是誰?」
公蠣想起剛才那個叫畢岸的男子,心中騰起一股嫉妒之火。剛才他見畢岸相貌堂堂,舉止風雅,不由動了心思,本想利用些微的法術依附在他身上,借他肉身一用,不料竟然被畢岸一眼看穿,一把抓住了他的七寸,差一點就要在光天化日之下顯出原形。

第一節

公蠣頓時泄了氣,煩躁道:「明天再說!坑蒙拐騙,吃喝嫖賭,什麼都行!」

第三節

胖頭連比劃帶說,詳細描述了一遍。他的所謂鬼壓床,同公蠣的噩夢一模一樣,不過多了公蠣暈過去之後的情景。
天色不早,兩人折騰了一天,簡單洗漱,倒頭便睡。
胖頭父母早亡,唯一的妹妹也在幼年時送了人,家徒四壁,只有一身蠻力,以在市場里給人搬運裝卸度日。他腦子不大靈光,以公蠣的話說,是個「只長肥膘不長心眼」的貨,一根筋,不知怎麼就認定了公蠣,死活跟著他混,任他打罵都不走,偏偏飯量又大得驚人,害得公蠣平白無故多養了一個飯桶,所以才導致了如今的嚴重拮据。
公蠣打開荷包一看,頓時大喜。見那老丈手上還帶著好幾個金的玉的戒指,便拉出那塊螭吻佩摩挲著,裝出一臉不舍的表情,心裏卻盤算著如何編一個動人的故事,比如過世的祖輩傳下來的或者早逝的心上人臨終贈送什麼的,好再套一些財物來。
胖頭翻起了白眼。正當公蠣幾乎要昏厥過去的時候,白衣人停了下來,公蠣心頭一松,大口大口地喘氣,但四肢仍被緊緊壓住,動彈不得。
公蠣又想起容貌一事,有些悶悶不樂。從懷裡摸出一面小銅鏡,對著鏡子東照西照,細心地把一撮耷拉下來的頭髮抿上去,問道:「胖頭,你老實說,我和剛才那人比,誰更英俊?」
——這塊螭吻佩,看來同自己有緣,還是留著吧。倒是那顆血珍珠,要好好盤算一下,如何帶來更大收益。
畢岸冷冷道:「你好自為之。」
公蠣滿心嫉妒,道:「不,比那個還要美,美到男的女的見了都喜歡。」
黃面男子繼續道:「那小娘子當了一兩銀子,走時千交代萬交代,說這個匣子一定不能打開,她一個月後一定來贖。誰知道半年了也不見贖回。錢掌柜見這小匣子精緻,便拿來給他婆娘做了首飾盒。誰知道這麼一用,怪事就來了。」
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公蠣才醒了過來,一看胖頭,四腳八叉躺在地上睡得正香。
今日也同樣,還未走到巷子口,胖頭的臉已經皺得像個蔫了的倭瓜。公蠣哄他道:「這事我惦記著呢,等賺了大錢……」心裏暗自嘀咕,要不要找個當鋪當掉這塊螭吻佩或者賣掉那顆撿來的血珍珠,應付一段時日。
公蠣揪住胖頭的前襟:「你再說一遍?」
不錯,公蠣只是一條小水蛇。在洛城城中眾www•hetubook.com•com多的魑魅魍魎、生靈異獸中,他的道行只夠勉強變幻個人形,可以混跡于凡人之中不被發現。
公蠣的心一陣陣收縮,忙閉上眼睛給自己打氣:這是做夢,很快就醒了。但是看到白衣人又黑又長的指甲朝自己胸口插來,還是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公蠣張嘴欲叫,卻說不出話來,依稀看到胖頭眼睛睜得溜圓,嘴巴微張,一臉傻相。
公蠣鄙夷地哼了一聲:「沒出息。」
不過修房子的事情解決了,公蠣也很開心,連連提醒胖頭:「快下來!你那個體重,小心把新修好的門梁再給掰下來!」
公蠣抬頭一看,原來門梁子已經修好了,不僅門梁子,下面還換了兩個新門檻,朽掉的半邊門也被換上了新門板。
胖頭滿意地打了個飽嗝,伸展四肢躺在草地上:「賺點錢,先去找妹妹,再討個老婆,生一堆娃兒。」
夕陽西下,落日的餘輝灑在洛水水面上,映得整個水面猶如一塊閃光的銀緞。
胖頭摳著鼻孔道:「那你為什麼臉紅,低著頭不敢看他?還對著他的背影流口水?」
公蠣也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位神算,笑道:「我這藥丸物美價廉,哪裡會影響您買玉佩……」卻見老丈盯著自己的脖子,眼裡露出羡慕的光。
公蠣將胸脯拍得咚咚響:「當然!我堂堂男子漢,一言九鼎,決不騙人!」
公蠣應著,伸手去結脖子上的結,卻感覺到對面劍一般的目光射來,讓人好不自在,抬頭一看,卻是畢岸。
胖頭的肥臉上顯出討好的表情:「老大我們明天怎麼辦?」
公蠣將他的手打開,道:「胡說!」
黃面男子壓低聲音道:「你們沒聽說?這家當鋪鬧鬼好久了!就前幾天晚上,當鋪娘子起夜,看到一隻沒腳的長頭髮弔死鬼……」眾人「噢」一聲發出驚嘆。
胖頭啃著手指甲,溜溜地看著公蠣的臉,小聲道:「不過要趕上那個潘什麼安,估計比較難。」
胖頭也將腦袋湊過來,對著鏡子做出一個自以為最甜美的笑臉,小聲道:「當然是那男子……」公蠣飛快收了鏡子,氣急敗壞道:「我怎麼了?男人家,長得好有什麼用?有才華才是真的呢!像我這樣,又聰明又能幹,又懂風情,這才叫氣質好呢!」
公蠣只盼著畢岸趕緊離開,他好跟老丈做這筆交易,瞪了胖頭一眼道:「我爺爺傳給我的,你管得著嗎?」
公蠣一把捂住,將其塞進了衣領。老丈仍然眼巴巴地瞧著,遲疑了下,小聲道:「這位小哥,你那塊玉佩,賣不賣?老丈我一眼就相中你這塊了!」未等公蠣說話,解下腰裡沉甸甸的荷包,一把塞進他手裡,道:「一百兩鴻通櫃坊的飛錢,還有七八兩散碎銀子,怎麼樣?」
這句話本是敷衍胖頭的,誰知那老丈聽了,失望搖了搖頭,捻著鬍子嘆道:「算了算了,君子不奪人所愛。」拿過公蠣手中的荷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胖頭只顧高興,根本沒聽公蠣的話,吊在門樑上打起了鞦韆。
胖頭將最後一口燒餅塞進嘴巴,含糊道:「先游個泳,然後睡覺。」
公蠣忍不住長吁短嘆起來。胖頭忙安慰道:「其實老大,你長的也不錯,比我好看多了。」
公蠣對凡人的生活了解得並不深,但他自信可以在人類生活中遊刃有餘。世人雖形形色|色,但大體貪財膽小、善良謹慎,同公蠣一樣有心無膽、碌碌無為的多得是。其中最為複雜的當屬女人,美艷動人,喜怒無常,你永遠猜不透她想什麼。
胖頭剛睡過的地面上,壓著半個白紙人和一些燃燒過的灰燼。
公蠣賣力地摳著落入青磚縫裡的一文錢,心裏卻恨不得撲過去將胖頭的嘴巴給縫上。畢岸瞄了公蠣一眼,冷冷一哼,大步流星甩袖而去,身形十分瀟洒。
他慢慢伸出手來。公蠣驚恐地發現,他的手是紅色的,裸|露出來的皮膚上長著血紅色的苔蘚,中間夾雜著毛髮一樣的菌絲微微抖動,依稀可看到下面發黑的皮肉,噁心而恐怖。
看來人間也有高人吶。
畢岸拈起一顆藥丸嗅了嗅,慢條斯理道:「山楂五成,三七三成,還有兩成是炒熟的豆面。」
公蠣氣得「撲」一聲吐出一口濃痰來,對準旁邊那家嚇得關門的商鋪門前的柱基吐去。
胖頭抖抖肚子,得意地道:「我可是什麼都知道。」
公蠣心情舒坦了些,不屑道:「呸,同你比……」
長得好也罷了,服飾打扮一看就是家境不錯的,光是腰間那塊螭吻佩,都抵得上公蠣半月的生計了—https://m•hetubook•com•com—既然他家裡條件不錯,再買一塊玉佩也一定沒問題。
但公蠣睡得極不踏實,心緒不寧,煩躁多夢,連一向鼾聲震天的胖頭,也輾轉反側,胡亂盤騰,好幾次差點將公蠣踹下床來。
只聽咔嚓一聲,公蠣的腦袋被轉了整整一圈。胖子仍不鬆手,繼續扭動,只聽公蠣的脖子咔咔直響,竟然連被扭了多圈,歪向一側,眼睛也翻了起來。
胖頭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擺出一個武打的架勢,肚皮的贅肉一顫一顫:「除暴安良,行俠仗義!」
公蠣見老丈已經走得不見,不禁失望,將銅板甩在胖子的臉上,正色道:「胡說什麼呢,老子可是個堂堂正正男子漢,從不搞那些龍陽之好。」
公蠣揉著脖子嘟囔道:「至於么?長得英俊而已……」
瘦子正是公蠣。只見他眉開眼笑,唱了個諾,口齒伶俐地講了起來:「小子今年二十三,行走江湖剛半天,初來乍到不知禮,叫聲大叔您莫嫌。」他邁著小碎步,一邊朝周圍團團作揖,一邊朝呆立在一旁、只會抖動贅肉的胖子使眼色。
胖頭一骨碌爬起來,愣了片刻,朝自己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這才拍著胸脯道:「昨晚嚇死我了,從小到大,我還是第一次鬼壓床!」
若是不用考慮其他,每日里混個肚子溜圓,四處閑逛,這種生活也算愜意。可是正如胖頭偶爾摸著鋥亮的腦門故作深沉時所講,「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除了公蠣對容貌的強烈渴望,如今面臨的最為重要的問題是:住宿。
大唐儀鳳元年春,高宗同天後武則天移駕洛陽,原本繁榮的東都更加熱鬧起來了。
公蠣裝作無意,忙笑著迎上去,道:「這位老丈,天倉飽滿,面相和善,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不過身體六脈不合,恐有痛風或肌肉痙攣之症。我這裏專售筋骨九天迴轉丸,用二十一種名貴藥材炮製,祖傳秘方,老丈要不要來一粒試試?」
老丈拈起一顆嗅了嗅,道:「真的么?」
胖子本來面帶得色,一見人都散了,忙大聲吆喝:「別走別走啊,還沒給錢呢。」眾人一聽,逃得更快了,連剛才幾個大胆的人也兔子似的逃了。
畢岸冷哼了一聲,拍了十文錢在桌面上,甩袖便走。公蠣伸手去拉他的手腕,嬉笑道:「公子請留步。咱哥倆聊聊嘛。」畢岸反應極快,反手扣住了公蠣的脖子,眼中精光凸現。
公蠣的臉色變了。
畢岸抱胸站在對面樹下,冷冷地看著公蠣。公蠣手一抖,鬆開了螭吻佩,轉過身含含糊糊對老丈道:「我家傳的玉佩……不能輕易示人……」
老丈早已耐不得了,央求道:「你先取下來,給我好好瞧瞧。」
畢岸一言不發,欺身上前,道:「道行不足,就該好好獃在洛水裡。」擦身而過之際,又微微偏頭,冷然道:「既然來了世間便要遵從世間的規矩。下次若再被我發現你擅自依附在他人身上,莫怪我替天行道。」說罷大踏步走了。
周圍安靜了片刻,突然不知誰帶著哭腔喊了一聲「殺人了!」圍觀者頓時亂作一團,哭喊的,尖叫的,逃跑的,報官的,瞬間工夫,圍觀的人作鳥獸散,連街道兩邊的商鋪都關了門,只剩下幾個膽大的,稀稀拉拉遠遠看著。
一陣清風,隱約傳來河水拍打船舷的聲音。那一瞬間,公蠣幾乎就想一個猛子扎入洛水,安安逸逸地躲在河岸那處陰涼的洞穴里。
公蠣大喜,忙又倒出兩顆給他,道:「一顆藥丸痛風消,兩顆身體無煩惱,五顆賽過活神仙,九顆從此樂逍遙……要不老丈再來四顆,鞏固一下?」胖頭在一旁,佩服得直咂嘴巴。
有人起鬨:「別說廢話,有什麼絕活拿出來看看呀!」
公蠣哼哼道:「定是昨天太累了。我也做噩夢了。」
「啊?」「哼!」兩個不同的聲音從茶館的兩側發出,發出驚愕叫聲的是一個是弔兒郎當的少年,發出冷冷哼聲的卻是一位青年男子。
午休后懶散的閑人正愁沒有熱鬧看,一看有賣藝的,頓時圍了過來,但見瘦子身上肋骨綳起,胖子腰間贅肉抖動,看上去有種莫名的喜感,眾人很快將德勝大街圍了個水泄不通。
胖頭皺眉想了一會兒,估計很難想象這個「男女都喜歡」的美到底是個什麼樣子,茫然道:「沒見過。」
胖頭抖了抖自己肥碩的肚子,嘟囔道:「胖是一陣子,丑是一輩子。再說了,父母生我是這樣,我就得這樣,我對自己長相又沒有不滿,我也不想長得超過那個什麼安。」
不過公蠣對這些和-圖-書並無興趣,他來洛陽時為了吃喝玩樂,而不是為了研究人性。但他有分寸,知道對街上那些僕婦擁泵的女人或者結伴而行的良家婦女,哪怕她長得比母豬還丑,你堅決不能動一點淫心,至少不能言語舉止上表露出輕薄之意,否則你很快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比那些小偷還要招人憎恨;但對於那些煙花柳巷裡的姑娘們,則可以隨意調笑,而且那些香噴噴的姑娘們完全是女人中的另類,不用你去猜她的心思,她會十分善解人意地迎合你的意思——但是有個條件,要麼你腰纏萬貫,要麼你貌比潘安。
終於有人想起賣藝的初衷了,叫道:「哎哎,光說這個,絕活呢?」
公蠣一向自詡天資聰慧,若是肯用功,再過個十年百年,修成個俊美男身並非難事,可是難便難在這「用功」二字。洛水旁邊便是繁花似錦的洛陽城,如此花花世界,若只能見天兒修行打坐,念經修鍊,那還不如死了算了。所以當他的修為可以化作人形,便毫不猶豫潛入了洛陽。
幾個人屏住了呼吸,連周圍喝茶的人都被吸引得豎起了耳朵。黃面男子表情誇張道:「每到半夜三更,匣子便叮叮噹噹地響,裏面的首飾跳來跳去,一刻都不安生。再後來,每隔幾天,當鋪里就丟失一些貴重當物。據說朱家公子當的軒轅寶劍,劉三娘的血珍珠,一個南蠻客商的白玉雙龍掛件等,都莫名其妙消失了!」
胖頭又是害怕又是興奮,顛三倒四道:「嘿嘿,昨晚太刺|激了。我翻著白眼裝死,騙過了那些鬼……玉佩上的無角龍噴火,把白鬼點著啦,不過火一點都不熱……我猛撲過去,一下子把他壓死了,哈哈……今晚他們要是再來,我就捉一隻,看看鬼在白天是什麼樣子……」

第四節

胖頭真名叫什麼,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剛進城那會兒,公蠣手頭還有些閑錢,有一日剛吃完飯又忍不住買了只軒轅樓的燒雞,只啃了雞腿便吃不下了,走到南市見一個胖子蹲在地上曬太陽,就丟了過去,胖子也不嫌棄,一來二去,兩人便認識了。
胖頭模擬著抓人的動作,道:「昨晚鬼壓床,我看到那個領頭的白鬼用血手抓你,長著這麼長的黑指甲……還沒碰到你,玉佩上的龍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呼,噴出一團白光,然後白鬼就著火了,其他那幾個白小鬼,就嚇得都跳上門梁子飄走啦……」
胖頭興奮地將門推開關上,關上又推開:「這個匠人的手藝不錯,一點聲音都沒有。」
年輕腳夫疑惑道:「什麼匣子這麼值錢?」
那個大門早朽掉了半邊,形同虛設,可是沒了門,總覺得這不像是一個家。因此胖頭每天回去,一看到門梁子便唉聲嘆氣,後悔今天不該多吃一個燒餅,又少存了幾文修房子的錢,那張苦瓜臉,公蠣看著就煩。
忽然有人大聲叫道:「各位鄉親父老,在下有理了!」聞聲張望,只見街心空地,一胖一瘦兩個少年飛快扯去短衫,赤|裸著上身,先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又翻了幾個前空翻。迅速打開了一個場子。
午夜時分,公蠣終於沉沉睡去,卻做了噩夢。
帶頭的白衣人俯身湊近公蠣。他帶著厚厚的面具,看不到臉上的表情,但公蠣分明覺得他在詭笑。
北市漕運碼頭,一大早便車馬涌動,人流如潮。來來往往的官船客船貨船,等待裝貨卸貨的車輛,高接遠送的官吏隨從,不畏春寒袒胸赤膊的船工腳夫,勾勒出一副繁榮忙亂的景象。碼頭旁邊不足一里處,便是形形色|色的店鋪貨檔,琳琅滿目的商品將道路佔了大半。街上或有長相各異的商人旅客步履匆匆,或有裙裾飄飛的婦孺遊人悠閑自在,其間更不知道有多少的魑魅魍魎,皆融入洛陽的繁華安逸之中。
當然,最主要是去逛青樓。上次公蠣去了暗香館,本想點離痕姑娘作陪,哪知道老鴇一見他長相普通,又無詩文才情,連連搖頭,稱給再多的錢離痕姑娘也不會見的。六顆又大又圓的上等珍珠,只在暗香館里喝了半日的香茶,鬱悶得公蠣差一點想要恢複原形潛入離痕姑娘的閨房一睹芳容。
胖頭呆坐了一會兒,忽然伸手道:「老大,給我看看你祖傳的玉佩。我昨晚夢到上面的龍會噴火呢!」
※※※
公蠣唯恐他找自己算賬,忙蹲下身來,裝作撿地下的銅板,心裏打定主意,若是他來詢問,便打死也不承認。不過偷眼一看,他腰間已經換了另外質地優良的玉佩,虎頭龍身,線條流暢,看起來同螭吻佩出自一個工匠之m.hetubook.com.com手。
公蠣朝他腳面踩了一腳,臉卻仍對著老丈,滿臉堆笑取出一顆藥丸,遞給老丈,殷勤道:「五文錢一顆,五顆見效,無效我分文不取!」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臉,不再聽那幾個腳夫閑聊,端了自己桌上的茶杯茶壺,坐在了男子對面,厚著臉皮道:「相隔山水間,相逢便是緣。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公蠣嗤之以鼻,從懷裡拿出小銅鏡,對著鏡子做出各種冷峻魅惑的表情:「知道潘安擲果盈車的典故嗎?」
黃面男子爭辯道:「錢掌柜說的!錢掌柜說的會有錯嗎?」
公蠣將石子兒朝胖頭丟去:「我說的是將來!將來!」
原來那塊螭吻佩不知何時露在衣衫外面,在陽光照射下流光溢彩,溫潤異常。
黃面男子嘎嘣嘎嘣嚼了半晌胡豆,才故弄玄虛道:「鬧鬼呢。」其他腳夫聽到「鬧鬼」二字,都來了興趣,將凳子拉近了聽。
公蠣清楚地感覺到是在做夢,卻無法醒過來。
惠風和暢,百事俱興,東都洛陽南市附近德勝大街遊人如織,是城中最為繁榮昌盛之處。
男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頭看向窗外。少年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在下小姓龍,名字公蠣。公子您怎麼稱呼?」
公蠣撲上去對著胖頭又踢又打:「你還學會犟嘴了是吧?」
老天爺實在太不公平了!他一個凡人,長那麼英俊有何用?還不如給了公蠣,在洛陽城中迷倒眾生,成就洛陽水族的一段風流佳話,該有多好?
幸虧其他茶客早已被鬧鬼事件吸引,無人顧及此處。畢岸唯恐嚇到人,便鬆開了手。一晃之間,公蠣恢復了原樣,身體如同彈簧一般彈了開去,猶自驚魂未定。
看這小子張口就來,圍觀者有人鼓起掌來,大聲叫好。公蠣喜笑顏開,更加賣力將洛陽城中的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說了一個遍,插科打諢,俚語俗話,句句朗朗上口。已有半大孩童跟著默記,好回去跟同伴們炫耀。
這位老丈肥頭大耳、錦衣華服,看樣子像個行商之人。他本正笑眯眯地看著兩人表演,冷不丁被公蠣啐了一口痰,微微皺了皺眉,將被污的鞋子朝著柱子蹭了一蹭,背著手走了過來。
黃面男子所說的當鋪位於北市南側,掌柜姓錢,經營典當生意多年,店鋪雖然不大,但在北市一帶小有名氣。
原來剛才公蠣情急之時,順手抓到畢岸的螭吻佩,一把扯了過來。這塊玉佩用上等青玉雕刻而成,質地細膩,溫潤如脂,一條威武的螭龍首尾相連,線條流暢,且螭龍身上無一點雜色,唯有眼睛部位如血滴一般殷紅,非鑲非嵌,自然別緻,給這條猛張著大口的螭龍平添了幾分靈動。
天色漸暗,晚霞只剩下遠處的一抹殘紅。公蠣一手摩挲著螭吻佩,突然道:「胖頭,你有什麼打算?」
胖頭哦了一聲,傻傻地道:「象今天見的那個一樣?」
胖頭將地上掉的燒餅屑撿起丟進嘴巴里:「不能糟蹋糧食——潘安是誰啊?」
這麼一想,公蠣心裏的罪惡額稍微減輕了些,伸出右手托至眼前。
準頭還是偏了一點點,濃痰落在柱基一側一個老丈的鞋幫上。
公蠣急得跺腳,欲要叫他回來,又想起畢岸,回頭一看,畢岸已經走至胖頭跟前,正在挑揀所謂的「筋骨九天迴轉丸」。
溫潤細膩的螭吻佩,握在手裡很是舒服。公蠣心中一動,覺得這種感覺好生熟悉,好像它就是自己的東西一般。
男子將腰刀抱放在胸前,冷冷道:「姓畢名岸。」眉峰微蹙,眼神凌厲,更顯丰神雋朗。公蠣一眼不眨地盯著男子的臉,滿目艷羡。
公蠣這才直起身,盯著畢岸偉岸的身影滿臉艷羡之色,不住吞咽口水。
莫要誤會,公蠣的所謂附身可不同於那些貪財心狠的「出馬仙」,附在常人身上裝神弄鬼的,聲稱能夠斷陰陽、治百病,藉機斂財並享受人間煙火。公蠣只想找個年輕英俊的肉身一用,好享受下周圍女子艷慕的目光而已。
胖頭在後面小聲道:「哪有二十一種……」
公蠣不敢吱聲,胖頭卻學著公蠣的樣子,十分殷勤地誇讚道:「公子鼻子真靈,就這麼一聞就把我們的配方聞出來啦。你要不要來幾丸嘗一嘗?味道很不錯呢。」
胖子嘟囔道:「我肚皮都酸啦……再說你也沒說呀。」
旁邊肚皮早已抖得酸痛的胖子終於回過神來,走到公蠣跟前,傻裡傻氣地重複了一遍:「看好了啊。」雙手抱住公蠣的腦袋猛力一扭。
老丈嘿嘿笑道:「這位小哥,口齒還真不錯。得了,再來四顆。」又取了二十文錢出來,和_圖_書正要遞給公蠣,卻一拍腦袋,惋惜道:「啊呀,不行,神算說了,我今年流年不利,務必要在今日去請一塊上等玉佩戴著,才能消災避禍。可不能將錢花光了。」
胖子無奈,回頭見公蠣的腦袋還垂在一邊,朝他臉上一拍,傻乎乎道:「人走光啦。」
胖子啃著手指甲,傻笑道:「嘻嘻,老大喜歡男人。」
黃面男子捻了捻唇邊的幾根稀疏鬍鬚,慢條斯理道:「半年前一個冬夜,烏漆麻黑,寒風怒吼,當鋪已經打烊了,忽聽有人敲門!朝奉開門一看……」
胖頭傻呵呵地吸著下嘴唇,驚奇道:「老大,你什麼時候還有家傳的玉佩,我從來沒見你戴過啊?」
可惜這兩點公蠣都沒有。
公蠣道:「天下第一美男子!」
公蠣愣了片刻,呲牙咧嘴對著他的背影暗自咒罵了一通,垂頭喪氣地出了茶館。
黃面男子眼睛露出色眯眯的光:「一個俏生生的小娘子!長得那叫一個美啊……皮膚滑膩白|嫩,嘖嘖,和流雲飛渡那個風騷的老闆娘有的一拼……」
公蠣瞠目道:「我沒請匠人來。誰會這麼好心?」
公蠣不情願地住了口,笑道:「就來就來,看好了啊!」朝胖子一點頭,整了整腰帶,深吸一口氣,扎了個馬步。
胖頭哪裡聽得懂這些拽文掉袋的話,怔怔的毫無反應。公蠣故作深沉,一字一頓道:「我的夢想,是媲美潘安!」
公蠣打了一個寒噤,身體軟了下去,磕巴道:「畢公子……畢公子……」說著頭部突然扁了下去,嘴巴朝臉頰裂開,並向前突出,分叉的舌頭一吞一吐發出噝噝的響聲,竟然變成了蛇頭。
年輕腳夫急道:「別打岔!然後呢?」
胖頭正狼吞虎咽地啃著手裡的燒餅,公蠣半坐半卧在河畔的草叢裡,百無聊賴地丟著石子兒,一下一下地去打桐樹上剛結的桐鈴兒。
另一個年紀稍大的腳夫嘲笑道:「好像你看到了似的。」
公蠣跳起來用一個盛滿藥丸的荷包在胖子的腦袋上拍打:「你還敢犟嘴!你還敢犟嘴!」胖子任他打罵,也不還手,看黑色的藥丸骨碌碌滾了一地,忙追著撿:「別浪費了,留著我吃。」順便將地上僅有的幾個銅板也撿起來,喜滋滋地捧給公蠣。
老丈在荷包中摸索了片刻,點出二十五文,道:「我買五顆。」
眼前一花,公蠣的腦袋旋轉了幾圈,飛快地回到原位。他活動了幾下脖子,一看周圍的情形,氣急敗壞道:「你這個笨蛋,我跟你說了,讓你扭之前先說清楚,就說我們表演『乾坤十三扭』,不論多重的傷,只要用了我們的筋骨九天迴轉丸,就能恢復如常……」
前方一處小水窪,公蠣停住腳步,看著水中的影子又嘆起了氣。水鏡中,普普通通一張臉,鼻子不夠筆挺,牙齒不夠整齊,嘴形也不夠完美,離公蠣心中渴望的形象實在遠了些。
胖頭家是兩間土坯房,前些日的一場暴雨,將其中一間的房頂沖塌,只剩下一間,門梁子又壞了。
公蠣諂笑道:「大叔大嬸您莫急,想看絕活很容易。洛陽城中風光好,你先聽我嘮一嘮。小子來此非為他,皆因洛陽名天下。您看這:杜康酒,牡丹花,澗水的魚兒邙嶺的瓜;謫仙樓,軒轅家,胡兒酒肆胡姬花;太常寺,清風苑,梨園美人兒如煙霞;洛水流雲顯貴氣,宮闕琉璃映繁華……」
公蠣頭昏腦漲,踹了一腳胖頭:「喂,太陽照到屁股了!」

第二節

胖頭無辜地瞪著一雙小眼睛:「人家氣質更好……」
「王叔王叔,」一個年輕的腳夫朝著位子正中那個黃面男子湊了上來,嬉皮笑臉道:「你剛說了一半,那家當鋪,到底怎麼了?」
公蠣本來不願意同胖頭走得太近,說實話,他不怎麼瞧得起胖頭。但是胖頭對他卻是掏心掏肺,非要拖著他住他家裡,說可以省下一大筆住店的錢。
黃面男子正色道:「這烏木匣子可不是尋常東西,它可是大秦始皇帝用過的,叫做巫匣!」年輕腳夫仍不明白這個巫匣是什麼東西,但被唬得不敢再問。
另外一個貌似略微知情的矮胖子忍不住了,插嘴道:「這還不算完,前幾天晚上,錢家娘子起夜,竟然發現門廊上弔著一具女屍!舌頭這麼長,頭髮烏黑,臉兒慘白慘白的……」
一陣繁忙過去,幾艘大船慢慢駛離,碼頭空了些許。剛卸完貨物的腳夫們相互招呼著,湧進了碼頭一角的茶館,叫上兩壺茶,幾碟五香胡豆,等著下一撥活計的到來。
公蠣氣急,給了胖頭一拳:「咦,你個死胖子,一身肥膘,還敢嫌棄我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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