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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塵閣

作者:海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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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噬魂珠 第二章 血珍珠

第一卷 噬魂珠

第二章 血珍珠

張阿財訕訕笑著,朝公蠣連打了幾個躬,又恨恨地啐了畢岸幾口,抱著荷包飛快逃開。
衣服上的味道仍然不住地往公蠣的鼻子里鑽,鬼使神差的,他從懷裡拿出了那顆碩果僅存的血珍珠:「這個,您給看看,能當多少?」
在北市混了幾日,將僅有的積蓄也花了個精光,公蠣十分沮喪。
如今既然做了當鋪的新掌柜,便要擺出個掌柜的款來。這幾日里,公蠣忙忙碌碌,指揮著胖頭將店鋪用白灰粉刷了一遍,各種傢具、櫃檯都擦得錚亮,門前裝潢一新,折斷的桅杆重新修好,又差雕工打造了一串黃楊木大銅錢高高懸在桅杆上,一個金絲彩旗幌子上綉著「當」字,甚是氣派。畢岸每日里同阿隼早出晚歸,對店裡的事不管不問,由著公蠣折騰。公蠣呢,又是個「人來瘋」,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錢,他樂得顯示自己見識多廣,懂得典當行業的規矩。不過三五日,當鋪煥然一新,儼然新生,所有的事情處理完畢,只要選擇吉時關上招牌,便算是重新開業了。
此時將近午時,街上人來人往,人流如織,只聽夥計高聲叫道:「搶東西了!」眾人一陣騷動,臨近商鋪的掌柜、夥計等都拿著火棍、木條追了出來,圍的圍堵的堵,先還見胖頭在人群中東一頭西一頭地亂撞,後來便只聽到打罵棍棒之聲了。
公蠣心驚膽戰,說不出話來。畢岸徐徐道:「本以為是在金谷廢園,沒想到他們臨時改了地點。阿隼飛快趕去,還是晚了一步。」說完盯著他道:「你的血珍珠,從哪裡來的?」
阿隼接著道:「血珍珠,找到了。」
公蠣想起那晚十一個女孩的骸骨,心裏咯噔一下,瞬間不自在起來,嘴硬道:「不是我的,還是你的不成?」
公蠣拿起舞衣,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帶出些許陶醉的表情,畢岸皺眉看了他一眼,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房間,游到最近的岸邊,準備繞回到來路上去。
胖頭快嘴道:「他叫公蠣。」山羊鬍子討好道:「公公子。」
※※※
汪三財是這家店鋪的老夥計,身兼司庫司賬二職。這次當鋪倒閉,其他幾個夥計都另謀生路去了,唯有他捨不得,還是留了下來。
公蠣悻悻道:「你瞪我幹什麼?人又不是我殺的,我只是想俊俏些……」
畢岸背著手,氣定神閑,仰臉望著天上的星星。公蠣正想問阿隼去哪裡了,只聽裏面嘩啦一聲,角門打開,阿隼探出頭來:「快進來!」
胖頭新晉陞做了跑堂,對公蠣搶他的活兒有些不滿,更加殷勤領著婦人來到櫃檯前。婦人悉悉索索摸了半天,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當票來:「我來贖當。」
但她雖面對著公蠣,一雙眼睛卻總是斜睨向畢岸。公蠣心裏醋意大盛,恨不得撲上去將畢岸那張俊俏的臉揭下來貼在自己臉上。
洛陽水源豐富,溪流縱橫,無名小溪數不勝數,其中有名的兩條溪流當屬磁河和澗河。磁河、澗河皆從邙嶺噴涌而出,水流湍急,澗河生生將河床沖刷成為一條狹窄的溝壑,如同山間深澗,故名澗河;磁河據說因源頭有一塊巨大的磁石而命名。兩者一上一下,一東一西,在厚德坊南段相匯注入洛水,剛好將敦厚坊裹入其中。由是,敦厚坊溪水環繞,垂柳婀娜,素有「洛陽小秦淮」之稱。
出乎意料,房間里空無一人,一些紅色舞衣散亂在白木小床上,靠近門邊的竹桌上亂七八糟丟落下一些胭脂水粉、花露手帕,看起來像是匆匆離開,未來得及收拾。
公蠣捏了捏荷包里那顆血珍珠,還是覺得捨不得。眼珠一轉,擺手叫胖頭過來,示意道:「想辦法給我弄一塊滷肉,若弄來了就跟著我。」胖頭歡天喜地的表情瞬間凝滯,公蠣馬上翻臉:「弄不來就趕緊滾!走走走!」
公蠣叫道:「動手?違法亂紀的事情,我可是不做的……」阿隼冷冷的眼神掃過來,公蠣的抗議戛然而止。
張阿財嘿嘿乾笑道:「走好,走好。」公蠣走了十幾步,自己折身回來了,蹲在張阿財面前長吁短嘆,一臉哭相。
張阿財板起臉道:「我沒空。」公蠣哭喪著臉,道:「聽口音我和您老家不太遠,我替我阿爹阿娘謝謝您。您幫我去趟當鋪,我願意給您五兩銀子做酬勞,從當價中支付。」

第五節

公蠣看得心焦,上去一把將肉叉拔了下來,疼得胖頭一咧嘴。公蠣用肉叉敲胖頭的腦袋:「我要你去搶了嗎?我說要你去搶了嗎?大白天的,你找死呢?偷或騙,什麼叫偷?你這個腦袋,就是為了看著像個人才長在脖子上的是吧?」
汪三財連忙往裡讓,口裡介紹道:「這是隔壁流雲飛渡的老闆娘蘇媚,夫人,呃,蘇媚姑娘。」
女鬼來了?公蠣首先想到的便是那個鬧鬼的傳聞,登時渾身僵硬,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但畢岸並不在裏面。公蠣正在張望,一個留著山羊鬍子的老夥計從櫃檯後面伸出腦袋來:「客官您當什麼?先把寶貝給我看看。」
小妖搶白道:「別啰嗦,我自己會去和姑娘解釋。」說著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小花忙去攙扶,被小妖一把推開:「快去把軟梯收了——不許告訴姑娘!否則下次再出去玩就不帶你了。」
汪三財忙介紹:「這是隔壁流雲飛渡的小妖姑娘。」
老夥計捋著稀疏的鬍鬚搖搖頭:「沒人呀。今天您是第一批客人。」看到公蠣眼睛盯著門帘後面,叫道:「阿隼,倒茶!」
竟然有兩個女鬼!公蠣更加不敢輕舉妄動,強忍住腦袋的疼痛,發誓明天就離開這個鬼地方。
骷髏怒聲道:「你才是女鬼呢!」這骷髏死前估計年紀不大,聲音甚是清脆。
畢岸慢條斯理道:「我一直在找丟失的當物,這幾日才算有些線索。」
恰巧一群身姿曼妙的女眷從橋上走過,公蠣挺了挺胸脯,擺出一個最為冷峻的表情。幾個年輕女子見畢岸相貌英俊,都放慢了腳步淺笑低語,掩面偷看,卻對旁邊的公蠣熟視無睹。公蠣妒恨不已,高聲叫道:「你欺人太甚!我不活了!」高高躍起一頭扎進洛水,很快便給湍急的水流淹沒。
「擦」的一聲,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傳來,女鬼打亮了火摺子,開始在房間里亂翻。
公蠣為難良久,終於下定決心,將手伸了過來:「您經驗足,給看看這顆血珍珠,當多少才算合適?」不等張阿財說話,帶著哭腔兒道:「如今我一個子兒都沒有了,如何回家?回家了也要被我阿爹打死的……就剩下這麼一顆祖傳的珠子了……」說著捶胸頓足,涕淚橫流。
畢岸盯著他:「你的?」
這個蘇媚,看著比畢岸還要神秘,到底什麼來意?小妖在找什麼?最重要的是,以前的鬧鬼傳說,是不是也是小妖鬧出來的?
阿隼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紙包,抖開給畢岸看:「前日有一個商販報官,稱看到北市碼頭薛家商船底倉里,藏著幾個身份不明的少女,疑有人非法販賣人口。昨日官府派人去查,卻什麼也沒查到。我留意了下,在艙底幾個破碗中,有一些紅色粉末,我懷疑是珍珠粉。」
老丈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朝公蠣一擠眼睛。
正輾轉反側,只聽窗外嚶嚀一聲,似乎有人蹲在窗外發笑,接著窗戶便傳來一陣輕輕的叩擊聲。這叩擊聲極小,卻極有規律,一聲接著一聲。公蠣拿床單蒙上腦袋,叩擊聲仍然往耳朵里灌。
汪三財的小眼睛閃了幾閃,小心道:「沒多少……這些當物要是不儘快找回來的話,估計將房子和土地轉了也不夠……」
公蠣如篩糠一般,語無倫次道:「對對,你不是女鬼,你是女神……我除了偷看女子洗澡、賣些假藥……偶爾欺負下胖頭,沒做過任何壞事,求女神饒命……」
這家店為傳統的前鋪後院結構,前面臨街兩間鋪位,後面是一個院子,三間上房、兩間偏廈,與前面店鋪聯通的還有一個內堂、一個帶閣樓的大庫房。上房左側是灶房和雜物間,房后一側還有一口古井。院子正中種著一株一摟粗的梧桐樹,可惜已經枝幹葉枯,奄奄一息了。公蠣一來,當仁不讓地搶佔了上房東側,西側便留給了畢岸,胖頭、汪三財和那個叫阿隼的精壯少年住了偏廈。
畢岸冷冷道:「你好自為之。」
畢岸雙唇緊閉,落日的餘暉在他臉上形成一個異常英俊的側面。公蠣怒道:「啞巴啊你?」
阿隼厭惡地看了他一眼,道:「放心,不會牽涉到你的。」
不僅周圍的女子,連畢岸都吃了一驚,眾人七嘴八舌地圍了過來,卻無人敢下水搭救。畢岸微微一笑,道:「我兄弟水性甚好,同我鬧著玩兒呢。大家不用擔心。」說罷略一抱拳,翩然而去,留下那幾個花痴女子,如被灌了迷魂湯一般呆在原地。
畢岸看都不看他一眼,轉向財叔:「這幾日生意如何?」
公蠣一向只求安逸,不想多事,自知失言,支吾道:「我就隨口這麼一說……」
婦人警覺地看了一眼蘇媚,將血珍珠小心地用軟布包好放進懷裡,高聲叫道:「銷當!」飛快辦完手續,快步離開。
真是喝口水都塞牙!正在怨天尤人,顧影自憐,忽見胖頭氣喘吁吁地跑來:「老大,你怎麼一聲不響來城北了,我找了你好久。」
公蠣心裏一陣泛酸,不忿道:「畢公子出去閑逛呢,哪裡顧上生意?」正思量著要如何編排些畢岸的壞話,只見那日來送桂花糕的小妖站在門口神秘兮兮地擺手,蘇媚就此告辭,剩下公蠣惆悵不已。
汪三財看了畢岸半晌,滿面愁苦道:「但願如此。」佝僂著背慢吞吞轉身,留下長長一聲一聲嘆息:「只怕捲入容易抽身難……」
胖頭肥厚的嘴唇朝前突了出來,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取珠的是什麼人?竟然如此囂張?」胖頭鼻頭因為氣憤而變得更加紅亮,「還有沒有王法啦?」
畢岸的目光閃電一般射過來,直視著他:「是。」
汪三財嚇了一跳,緊張道:「咱這當鋪好不容易整頓開業,這話要放出去,不出三日就要關門打烊,徹底玩完兒!」
常人百姓提起得道的非人,總是又驚懼又羡慕,彷彿他們無所不能一般。實不知這是個極大的謬誤。就以小水蛇公蠣來講,來了洛陽,還不是要同凡夫俗子一樣想辦法解決溫飽?公蠣先去一家小飯館做了幾天跑堂,因為偷吃客人點的菜肴被辭退了;之後去碼頭扛了半天貨物,實在吃不了那個苦頭,自己不幹了;想要做生意,又沒個手藝或者本錢;想要考個功名……算了,這個就不提了,公蠣雖然認定自己是讀書人,但不過是吟誦幾句打油詩的本事。前幾日,他走投無路之時,甚至夥同那些街頭無賴賣假藥——堂堂一個得道的靈蛇,竟然淪落到利用身體可隨意扭曲之便售賣大力丸,這要是傳到洛水,豈不被其他水族笑掉大牙?
阿隼突然急匆匆地回來了,一看畢岸在,臉上緊張的表情稍微鬆弛了些,簡短道:「找到了。今晚便可動手。」
公蠣將身體盤起來,繞在燈塔上,尾巴探到平整的塘底,突然想起來,這不是金谷園的下沉舞池么,何時變成了池塘?
阿隼那小子神出鬼沒的,又不知去了哪裡。公蠣跟著畢岸,小心翼翼地進了房。一股濃郁的女人體香https://www.hetubook.com.com撲面而來,但味道同上次的明顯不同,顯然不是一批人。
一陣飯菜的香味飄來,公蠣的肚子也咕咕響了起來。他頓時惱羞成怒,「關我屁事,我是你爹啊?」
血珍珠未賣出,附身一事也沒個著落,公蠣正心中煩悶,一看到這個傻胖子,更加不耐煩:「你找我幹什麼?走開走開,我還有事呢。」扭身便走。
公蠣思量,自己無德無才,跟著畢岸原是覬覦他的肉身,畢岸不但不怪罪反而給自己一半產權,實在不合常理,但自己和胖頭屁都沒有,光腚一個,離開了這裏又得四處流浪,不如混一天算一天,玩兒不轉了大不了怕屁股走人,打不過畢岸,逃跑功夫公蠣還是相當自信的。
小花捧起那朵詭異的猩紅大花,遲疑道:「你怎麼把中間的骷髏花蕊給穿透了?」
公蠣一聲「啊」未發出,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公蠣懶得理他,順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用回頭也知道,胖頭仍然不遠不近地跟著。
最邪乎的是,公蠣住到胖頭家裡,莫名其妙同胖頭做了一個同樣的噩夢。之後幾天,只要晚上住在那間房屋裡,兩人便會做同樣的夢,只是白衣人變成了六個,圍著他們載歌載舞,沒有再做出害人的舉動,所以也無法驗證螭吻佩到底是不是像胖頭所說的具有靈氣。不過公蠣並不傻,顯然有人在胖頭的房子里施了法術,地上的半個紙人和紙灰就是明證。所以,當公蠣看到幾天下來,兩個人的精神頭大減,當機立斷帶著胖頭在城中坑蒙拐騙,死活不再回胖頭家裡住,關於白衣人的夢果然一次也沒再做過。
話音未落,只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小丫頭蹦跳著走了進來,手上托著一疊桂花糕,放在茶几上,嘰嘰喳喳道:「財叔,我們家姑娘新作的桂花糕,說送給兩位公子嘗嘗。」
張阿財看著二人走遠,小聲道:「出來吧,他們走了。」
公蠣一邊低頭疾跑,一邊掂量著手中的荷包,小臉笑成了一朵花兒,突然脖子一緊,被人從後面拎了起來,瞬間頭暈目眩,手腳亂舞,荷包啪一聲掉在了地上。
公蠣以前常在南市混,對這一帶並不熟悉,跟著走進去一看,頓時歡喜不已。裏面魚龍混雜,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卻並無低俗之氣。掩映在綠樹花叢之間的紅樓樂坊,臨水而建的古樸老店鋪,充滿異域風情的胡姬酒肆,各色美食、琳琅滿目的古玩玉器同露天擺賣的小吃擔子共榮共生,顯示出一種世俗市井獨有的融洽,十分符合公蠣的性格,有幾分好玩。
公蠣有點來氣,聽到窗外悉悉索索,知道女鬼還未走,一時間好奇戰勝了恐懼,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躲到門后。
這天上午,吉時將到,兩人仍然誰也不肯讓步。做牌匾的匠人便建議一人一個字。公蠣大叫道:「我先來!我先來!旺!旺字!」畢岸慢條斯理道:「塵!」匠人急了,道:「哪有做生意叫做旺塵閣的?難不成賺的都是塵土?」也不同兩人商量,刀起刀落,飛快刻了個「忘塵閣」上去。汪三財早已被兩位新東家弄的火起,徑自掛了牌匾,放了爆竹,擺上香案磕頭焚香。
窗外的女鬼道:「別管他了,趕緊找東西要緊。」

第二節

這一嬌嗔,真是風情萬種,公蠣的骨頭都要酥了,對承接這個店鋪的一點疑慮早已拋到了爪哇國,唯恐得罪了蘇媚,顛兒顛兒走上前去,厚著臉皮諂笑道:「蘇姑娘能來,小店真是蓬蓽生輝!我和畢公子是多年好友,他就是這麼個面冷心熱的人。姑娘可不要怪罪,你多來走動走動就知道啦,也好指點我們一二。」
畢岸伸手制止,被公蠣一把打開:「又沒有人,你緊張個鬼啊?」看著自己嬌嫩的手掌被劃了一道細細的口子,滲出小小的血珠子,臉都抽搐了。畢岸無奈,只好隨他去。
公蠣忍不住打斷道:「你還沒說呢,那些女孩兒,同血珍珠有什麼關係?」
畢岸身手敏捷,飛快俯身將茶杯接了個正著,毫不客氣地一飲而盡。公蠣氣不打一處來,正欲張口質問他昨晚丟下自己和胖頭去了哪裡,卻見畢岸面無表情道:「又是十二個女孩兒。」
公蠣又心癢了。在人群中一眼能被發現,博得女子們艷羡的目光,這正是公蠣長期以來夢寐以求的目標啊。不行,附身一事,不能輕易放棄。
公蠣暗自興奮,順著軟梯三下五除二爬上了牆頭,果見兩個女鬼蹲在地下,卻沒一個是蘇媚:一個披頭散髮滿臉烏黑的,是她的粗使丫頭小花,另一個臉上擦滿了白粉的嚇得公蠣暈過去那個,是蘇媚的小丫頭小妖,她正在揉腳脖子,估計是剛才不小心掉下去崴了腳。
自己要長得如畢岸一般完美,該有多好啊。
如此天上掉餡餅的事兒,一下子將公蠣砸得暈頭轉向。他顛來倒去地看了半天房契地契,強忍著不像胖頭那樣失態,正要詳細問下有關情況,只聽門口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這日辰時,天氣極好。南市碼頭,新到的貨物裝卸完畢,三三兩兩的搬運腳夫四散著坐在岸邊的空地或車桿上休息。
珍珠粉可敷面、可入葯,有些有錢人家將珍珠研磨碎了口服也是有的。汪三財捻了一些,先放在鼻子嗅,又嘗了嘗道:「細滑,有些淡淡的腥味,確定是珍珠粉無疑。」
山羊鬍子吹了吹墨跡,眉開眼笑:「公子怎麼稱呼?」
胖頭滿不在乎地抹了一把鼻血,嘿嘿笑道:「給!」將一直緊握著的右手伸開,手心裏,是一塊被擠壓變形的滷肉,髒兮兮的。
忽然一陣打鬥哭叫之聲,一個衣著華麗的清瘦小子哭嚎著竄出,滿面血污,左臂衣袖被扯脫,鞋子也只剩了一隻,口裡叫著:「救命啊!」在人縫中四處奔突躲避。後來見路旁一輛裝滿貨物的馬車,拉過上面的篷布胡亂抹了一把臉,撅著屁股鑽了進去。正候在車前轅處的一個外地貨商張阿財,帶著濃重的南方口音不滿道:「哎哎哎,我新換的篷布……」
汪三財茫然無措道:「我隨口這麼一說……那些壞人喪心病狂,我們手無寸鐵,哪裡斗得過……」
公蠣跳了起來:「什……什麼女孩兒失蹤案?」
公蠣聽到畢岸還要繼續追查,登時急了:「那顆血珍珠我不要了好吧?就當投資給當鋪了,算我出資行不行?」
公蠣只顧著貪吃貪玩,從不關心美女美食之外的任何事情。便是那晚撿到血珍珠,又看到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兒莫名死亡,也沒將兩者聯繫起來。原來這半年,洛陽城中已經發生了幾起少女失蹤事件。最開始是去年冬天,一個外地人報官,說其侄女在洛陽失蹤,但因無憑無據,此事不了了之。今年春天,又有一個家住城郊的老漢前來報案,說他女兒任性出走,自行來洛陽找活計,據說曾有人在城東一帶見過,後來跟著一個男子走了,之後再無消息。
公蠣又是心驚又是膽怯,心想這阿隼少年老成,沉默寡言,似乎身負異術,不知道是什麼來歷,今晚貿然答應和他們一起行動,可要小心為妙。想到此處,他偷偷拉一拉胖頭,做出一個「累壞了」的表情,故意落在後頭。
公蠣故作戒備,扭頭對已經看呆了的張阿財道:「同鄉阿叔,我看你是好人,不如你替我跑一趟,換了銀兩我給你十兩跑腿費,行不行?」
公蠣想起蘇媚水蜜桃一樣的面孔,還有剛才那個散發著青蘋果味道的小妖,氣急敗壞道:「不走了!老子倒要看看,是個什麼樣的女鬼!」
胖頭舔了嘴唇,從嗓子眼擠出一個字:「好!」一挺胸,一運氣,衝到肉盆子前抓了最大的兩塊扭頭就跑。
蘇媚抿嘴笑道:「龍公子這是內秀。」未等公蠣高興,若無其事朝後堂張望了下,問道:「畢公子呢?」
難道那個逃走的丁香花女孩兒又被抓回來了?公蠣的眼睛滴溜溜地朝竹房的四周看去,心裏暗暗祈禱女孩兒這次能逃過一劫。
公蠣混在洛陽已經一年,剛開始出手闊綽,很快便拮据起來。他一個靜心清修的小水蛇,本來就沒什麼財物,不過用些平日里存的精緻貝殼、珍珠之類的換些銀錢。剛來洛陽什麼都倍感新鮮,肆意出入青樓酒肆,很快便將家當花得所剩無幾。他原打算花完這些銀錢便重新回洛水修行,可是玩得心已經散了,哪裡還收得回去?不過十天半月,便覺得洛水又無趣又煩悶,還是洛陽,哪怕流浪街頭看人來人往也好玩。
香味停頓了片刻,似乎離開了。公蠣鼓起勇氣,微微睜開眼睛。已經走到門口的鬼影似乎察覺到他醒了,猛然轉身:一個白色骷髏帶著一頂不知是黑色還是暗紅色的荷葉邊帽子,黑洞洞的眼窩裡流出閃亮的汁液,映的下面缺了下頜骨的牙齒一閃一閃的,朝著公蠣逼來。
畢岸道:「按部就班,你好好當你的值去。這血珍珠養殖有一定的時期,我們還是靜觀其變。」
畢岸道:「這裏面定有隱情。這夥人隱藏極深,組織龐大,昨晚我們的舉動只怕已經打草驚蛇,以後再難查證。」
正是那天要買公蠣螭吻佩的老丈。
畢岸換了家常的麻布短衫,眉眼的冷峻意味仍在,但沒了以前的古板,看上去十分舒服。公蠣原本想好了偷襲,突然這麼面對面反倒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心裏暗自盤算,自己和胖頭跟蹤畢岸多日,料想畢岸也是知道的,而且上次他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原形——既然知道自己不懷好意,為什麼他還送自己半個店鋪?只怕有詐。
公蠣曾去流雲飛渡搭訕過多次,但蘇媚言語周到,雖舉止風流卻滴水不漏,別說她的閨房,連後院公蠣都不曾一窺,不給公蠣任何可乘之機。如今有了把柄在手,以後再去便好辦了。
畢岸道:「那是因為如今的洛陽城中,有人專門以人為珠母,生產血珍珠。」
公蠣頓時眼睛發亮:「真的?男子佩戴是不是可更加英俊?」
跟蹤目標而不發出任何聲息,一向是公蠣的長項,女鬼竟然絲毫不能察覺。公蠣跟蹤至院落,見白袍飄飄,女鬼飛過牆頭,消失不見了。
公蠣叫道:「本來就沒我什麼事兒!我不過是碰巧撞到而已……」
胖頭一邊歪著頭躲避,一邊嘿嘿傻笑。公蠣沒了辦法,扯下胖頭的外衣,挑比較乾淨的地方撕下一個長布條,將他肩膀胡亂包紮了下,不耐煩道:「去去,趕緊洗個臉,我還有正事。」
阿隼握緊了拳頭:「有人專門組織從異地拐騙或購買未滿十八歲的女子,餵食一種特殊的丹藥。那些女孩兒吃了這些丹藥,頭顱里便會長出血珍珠來,過了七七四十九天,珍珠成行,便可採摘。採摘之時,需要點燃另一種藥物,那些女孩的血肉會在一刻工夫消失殆盡,精氣全部進入顱內用以滋養血珍珠。」
但是當鋪重新開張,生意甚是不景氣。一連幾天一個人影兒也沒有。畢岸和阿隼兩人外出未歸,公蠣整日無所事事,十分無聊,不過衣食無憂,每日里不是四處閑逛,便是站在門口看那些花枝招展的逛街女子,偶爾去流雲飛渡逛逛,同蘇媚搭訕幾句,生活倒也愜意。胖頭更是得了興頭,同汪三財對上了眼兒,每日里除了買菜做飯,便跟著財叔和_圖_書學習典當業務,認認真真聽他講這一行業的規矩和對當物的鑒定,甚至還附庸風雅學起了讀書識字,整日里抱著禿毛筆塗塗畫畫,字寫得如同狗爬的一般難看,引得公蠣嗤之以鼻。
蘇媚搖著團扇,吃吃笑道:「畢公子不僅相貌英俊,膽識也驚人。」公蠣哪裡顧上想這句話背後的含義,早已嫉妒得眼睛要冒出火來。
阿隼似乎知道他的恐懼,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公蠣大怒,突然變臉,探出分叉的舌頭,朝空氣中一探,然後瞬間恢複原樣,故作淡定道:「血腥味,有怨氣。還有一些脂粉氣,哦,不對,是女人唇妝的香味,好幾個……有好幾個女人喝了這個東西!」
但就在火光明滅的瞬間,公蠣卻看到,她手裡拿的是一朵猩紅色的大花朵,這種花朵的正中是一個自然形成的骷髏模樣的花蕊,那些光點,不過是有熒光作用的花粉罷了。
公蠣跳了起來,將右手放在胸前,一臉警惕道:「沒什麼。」一瘸一拐地走了。
公蠣腦子突然變得靈光起來:「這是……未成形的血珍珠!」
公蠣趁機擺脫了胖頭,卻又不知道做什麼了,信步走到立行坊,正在想象滷肉入口即化的感覺,忽然一個鼻青臉腫滿身血污的人從旁邊小巷子里跳到公蠣面前,接著一個肉叉子帶著呼嘯聲而來,准準兒地扎在了他的肩膀上。
公蠣煩得要死,正想要快步甩開他,卻瞬間被一陣濃郁的肉香吸引,再也拔不動腳。原來前面一家賣滷肉的鋪子,熱氣騰騰的大鐵鍋里,紅亮的肉塊翻滾著,夥計正用一個肉叉子將爛熟的滷肉撈出來放在旁邊的大盆子里。
瞬間工夫,公蠣很快轉醒。那個女鬼竟然沒走,還用手指觸碰他的鼻子,若不是親眼看到這手是從女鬼嘴巴里伸出的,這隻手柔嫩香滑,倒是舒服的很。
畢岸抱著雙臂,冷然看著公蠣。公蠣兀自嘴硬:「我就是同他開個玩笑,跑這地兒拉個屎便回去,要你多管閑事?」猛然驚喜道:「胖頭來了?」趁畢岸回頭之際,撒丫便跑。
公蠣一聽臉兒都綠了:「鬧鬼?這裏還鬧鬼?」拉起正在賣力擦拭屏風的胖頭:「走走走,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喲,財叔,哪位是你家新掌柜?」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斜靠著門框,軟紗裹著的身材玲瓏有致,豐腴而不臃腫。芊芊玉指握著一把團扇,半遮臉面,露出一雙眉眼笑意盈盈,將屋裡眾人打量了一圈,眼神落在畢岸身上。
阿隼回頭,冷冷一瞥,一雙藍灰的眼珠子如閃電一般,公蠣竟然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再也不敢多問一句。
小矬子一邊四處尋找,一邊惡狠狠道:「一個小子,賭錢輸了,竟然賴賬。」氣惱地用木棍敲打停靠的馬車,卻剛好便是那少年藏身之地。旁邊的張阿財眼睛溜溜地看向篷布,思量著要不要告密討好下這兩個混混。
亥時末,閉門鼓敲過。畢岸原意,讓胖頭和汪三財留守,三人出去即可,但公蠣斷然拒絕,非要拉著胖頭一起。畢岸、公蠣、胖頭三人在阿隼的帶領下悄悄摸出門去。為了避免碰上宵禁的士兵,專揀偏僻的小巷子走,先是一路向北走了好幾個街區,接著轉東,走了大半個時辰,才來到一處偏僻的大宅子前。
公蠣賣弄道:「珍珠常見粉色、紫色、黃色、淡藍色,偶爾還有黑色,如此血紅色的,確實甚是少見。不過我運氣好,曾經在一個巨大蚌母的屍體中找到過一顆,可惜成形不太好,後來爛成了兩半,便丟棄了。」
小妖轉臉看到公蠣和胖頭,歪著頭上下一打量,毫不掩飾臉上的失望:「就是這兩位公子?」敷衍地行了一禮,對汪三財皺眉道:「我們姑娘的眼光真是大不如前了!還巴巴地給我描述了半天,說其中一位公子怎麼帥氣、怎麼英俊……」一副少年老成的口吻,且完全無視公蠣和胖頭就在身邊。
張阿財大喜,張嘴便想同意,想起同鄉的告誡,又遲疑著搖頭。兩人正在推搡間,忽兒跳出一個肥頭大耳的老丈來,插嘴道:「我去我去!」伸手去抓公蠣手中的珠子,「你給我三兩就行!」
汪三財看看意氣風發的胖頭,垂下腦袋低聲道:「我老啦,經不起折騰,看你們幾個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只想看著你們平平安安衣食無憂,其他的事情,實在不是我們能管的……那些人,我們鬥不過……」
兩個人站的位置,並不能看見擱架的最下層,但是公蠣卻分明感覺到一團微微的紅光。待到凝神細看,卻只看到一個尋常的墨綠色包裹,裏面似乎是一件女人的衣服,散發著脂粉的香味,中間還夾雜著一絲血腥的甜味,刺|激得公蠣喉嚨發緊、鼻子發癢。
老丈瞪大了眼睛:「你這小郎君好固執!」眼裡卻流露出揶揄之色。公蠣拉過張阿財走到一邊,不去理他。老丈甚是惱怒,斜眼看著張阿財,卻對公蠣道:「哼,小心你小子被騙,他去當鋪,只怕一轉眼就溜了!」
張阿財果然漲紅了臉,跳起來叫道:「我怎麼會騙人?」鄭重地接過珠子,交待公蠣躲好,便要去找當鋪。老丈卻不依,遠遠站著,撇嘴道:「空口白牙,說得輕巧!」一邊說一邊漫不經心地抖著荷包。
阿隼低聲道:「就在這裏。那房子是竹房,架空放在水面上的,四面鄰水,只能從此處潛入。」
畢岸又找到幾顆珍珠砂,用白棉紗小心地裹起來放入懷中,長出了一口氣,道:「我們來晚了。走吧。」
畢岸臉色雖然平靜,但眉骨明顯地跳動了幾下:「我們從長安追查至洛陽,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他們行兇的地點,卻扔撲了一個空。」
正盤算著要不要繼續裝暈,忽聽窗外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道:「怎麼樣了?」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得罪過並偷了他螭吻佩的畢岸。但是,不知為何,公蠣心裏卻認定畢岸不是這種陰暗的小人——瞧瞧,這就是人長得美的效果,人們會理所當然給予更多的善意猜想。
公蠣湊近一看,當票上寫「瑕疵無光紅色珍珠一枚」,頓時反應過來,「血珍珠?」
公蠣忘記裝睡,連驚呼也忘了,抱著枕頭朝床里滾去。骷髏發出咯咯的嬌笑,抖動著聲音道:「償命來……」
公蠣正在得意,一聽畢岸張口便說出配料和比重,個個都是自己從未聽說過的東西,心下佩服不已,再一看畢岸的樣子,不由呆了,脖子往前探出,一臉痴相。畢岸微微皺眉,扭頭道:「阿隼你準備下,晚上帶路,我們去探一探。」
蘇媚一雙美目停留在畢岸臉上,露出幾分感興趣的光來。公蠣嗅到她身上淡雅的體香,不由心神激蕩,眼睛瞬間不老實起來。
公蠣嫌棄地皺了一下眉。胖頭討好道:「其他的都被打掉地上,踩沒啦。就剩下這麼多。」每說一句話,肩上的小肉叉子就抖動一下。
公蠣忍不住再次睜開眼睛。有了燈光,看的清楚多了。女鬼正蹲在地上翻動床頭柜子底層的抽屜,從側面看她身材矮小,似乎是個未成年的小鬼,穿著一身白色長袍,烏髮披肩,臉色刷白,配上猩紅的嘴唇,果然是傳說中的女鬼模樣,但同剛才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第六節

公蠣慌忙手腳並用退了回來,耳朵貼在牆上,聽小妖和小花走遠,自己才躡手躡腳回了房間。
胖頭眨巴著眼睛,摳著大拇指傻笑起來。公蠣耐著性子道:「你跟著我也沒用,我如今身無分文,沒錢買東西給你吃。」
公蠣將一面精緻銅鏡偷偷塞進自己的荷包,介面道:「對啊對啊,誰會那麼傻,害人總在這一個地方。我們走吧。」
天剛蒙蒙亮,公蠣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起了床,來到中堂剛倒了一碗茶,一轉身,卻見畢岸站在身後,嚇得茶碗差點摔了。
汪三財在櫃檯之後拈著山羊鬍子猛然一陣咳嗽,連朝公蠣擠眼。公蠣突然醒悟,這算是自己店鋪的秘密,要傳出去,哪裡還有生意可做,忙改口道:「我的……鼻子靈著呢,這顆珠子本來沒丟,滾到桌子底下了。」胖頭在一旁點頭哈腰地附和:「我老大厲害著呢,別看長得一般般……」
阿隼反詰道:「你在洛水多年,可見過大量血珍珠嗎?」
公蠣從不遠處的水面冒出頭來,在心底破口大罵。
蘇媚笑了一陣,突然皺眉道:「這個店鋪位置好,可惜就是有點臟,光線也暗,我還是喜歡那種窗明几淨、光線明亮的地方。」說完朝公蠣拋了個媚眼,扭著腰肢走了,頭上的金絲點翠蝶紋步搖隨之微微顫動,顯出幾分調皮來。
畢岸的眼神和語調一樣冰冷:「那些血珍珠,長在女子的頭顱內,每四十九天採集一次。每次採集,就要將女孩兒頭顱破開。」
女鬼嘟嘟囔囔道:「不可能沒有一絲破綻!」俯身往床下查找,並將剛才查過的地方又重新找了個遍。要不是害怕,公蠣幾乎就要問問她們在找什麼,要不要他幫忙一起找了。
蘇媚毫不在意公蠣色迷迷的眼光,大大方方回了一禮道:「龍公子客氣了,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啦。」說著朝公蠣嫣然一笑,如異花初胎,煞是明艷動人。
公蠣馬上便留意到兩點,一是汪三財說話稱謂的變化,看來這個蘇媚也不是什麼良家婦女,不是哪個有錢人家的外室,便是身份不明的風塵女子;二是蘇媚對畢岸的關注。果然還是人長得俊秀更招女人喜歡,哼!
雖然想到要把這個已經到手的半個店鋪推出去有些心疼,公蠣還是高傲地昂起了頭:「我要是不同意呢?」那邊胖頭已經跳進櫃檯,賤手賤腳地翻弄擱架上的貨物,聽了這話猛朝公蠣擠眼睛。
不知為何,他對阿隼有一種莫名的驚懼,每次一看到他藍灰的眼睛和瘦長有力的雙手,都不由自主想躲在一旁。
原來那日血珍珠銷當之後,阿隼便跟上了那個婦人,找到了她的住處。后多次跟蹤,發現她從一個男子手裡收購血珍珠。
公蠣一把搶了過來,眉開眼笑道:「當然當然。」丟給胖頭一個眼色,將釣竿等物收了起來,靜候畢岸吩咐。
山羊鬍子陪著笑臉,嘮嘮叨叨道:「龍公子您聽我說,這家當鋪是您的了。瞧,地契、房契、饋贈合約,房產連同這當鋪的債權債務,都歸您啦。當然,不是歸您一個,您只有一半的產權,剩下的一半是畢公子的……也就是說,你和畢公子共同經營這個當鋪。」
汪三財親自倒了茶水捧上,笑道:「這是我們兩位掌柜,這位是龍公子,那位畢公子。」胖頭也早已搬了椅子過來,還殷勤地用衣袖抹了幾抹。公蠣搶身上前,朝蘇媚行了個大禮,笑道:「蘇姑娘好,以後這生意生活還得請您多關照。」眼睛順勢朝她半露的雪白胸脯一瞟。
公蠣支吾道:「我先看看。」
阿隼道:「線索又斷了。魏樂師和劉婆子失蹤,周圍查不到任何消息。」
婦人笑道:「正是,正是。」臉上的粉撲撲簌簌往下掉,害得公蠣的鼻子又開始癢了起來:「啊——嚏!財叔你趕緊給人兌當呀。」
見胖頭和公蠣一臉茫然,阿隼解釋道:「從去年至今,洛陽市面開始風行血珍珠。傳聞血珍珠具有非同一般的功效,安神養顏作用比普通珍珠強上百倍。」https://m.hetubook.com.com
公蠣在黑暗中朝她揮了揮拳頭。
小花嘟噥道:「這些枯骨花,姑娘費了好大工夫才做成的,可惜了……」
周圍瞬間有些安靜。那些常年在碼頭上搬運貨物的腳夫都認得這二人:胖的那個諢名胖頭,矮的那個人稱小矬子,是南市有名的小混混,年紀不過十七八歲,整日里無所事事,吃喝嫖賭、打架騙人,又愛作弄人,雖說不上什麼大奸大惡,但著實難纏,整個兒潑皮無賴,官差也拿他們沒個法子。
公蠣正同蘇媚寒暄,見阿隼板著一張臉又出來了,走過身邊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由來氣:「哎哎哎,好歹我是掌柜的,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了?」
二人不敢多話,跟著畢岸走進園子。園子看來荒蕪良久,濃密不透風的荒草足有一人多深,將小徑遮的嚴嚴實實。如今六月末,天上無月,漆黑一片,公蠣倒無所謂,胖頭如同瞎子一般在裏面亂摸亂撞,不時踩到公蠣的腳;又正是酷夏,只覺得蠓蟲撲面,悶熱之極,一會兒便滿頭大汗。
畢岸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道:「兩位慢聊,在下還有他事。」甩簾而去。蘇媚也不生氣,咯咯嬌笑不止,一時間整個房間彷彿都明亮起來了。
還好那人很快鬆開了手。公蠣癱在地上,揉著脖子破口大罵:「誰個不長眼的東西敢惹老子……」一句話未了,看到畢岸冷若冰霜的臉,頓時戛然而止。
公蠣小聲罵道:「詛咒你越長越丑,滿臉長滿大麻子!」胖頭拉拉他:「我們還走不走?」
想到那顆美人頭裡長出來的血珍珠在自己身上帶了多天,公蠣的聲音都抖了起來,「就……就為幾顆血珍珠……至於嗎……」
畢岸隨隨便便從懷裡拿出一大錠銀子,冷冷道:「當鋪還想不想開下去?」
公蠣突然有了疑問:「這東西雖然名貴,也不過是珠寶首飾的玩意兒,一顆珠子頂多不過幾十輛銀子,若單單是為了盈利,何至於要如此罔顧國法草菅人命?」
阿隼突然挑帘子走出,道:「你的血珍珠呢?」
阿隼道:「下步怎麼辦?」
阿隼卻抓住了他話里的含義:「他們?他們是誰?財叔你知道什麼?」
這些床的造型很是奇怪,一頭稍寬,一頭稍窄,白森森的床沿高出床面三寸,像是個被削去上半部的棺材板兒。公蠣上次已經留意到,只是未放在心上。
情急之下,公蠣跪在床上磕起了頭:「女鬼饒命,女鬼饒命……」
公蠣吭吭哧哧地下了車。他眼窩青紫,額頭腫脹,鼻子還在流血,樣子極其狼狽,長相雖不起眼,但衣著打扮相當華麗:一襲藍色華文錦長袍,領口袖口鑲綉銀絲流雲紋滾邊,雖然有幾處被撕破,但做工精細、質地優良,一看就是家境富裕的。
公蠣結結巴巴道:「在哪……哪兒?」
不知是鬼手還是鬼臉,在公蠣的臉上盤桓了好久,帶著一絲奇怪的香味。公蠣佯裝睡著,發出均勻的鼻息聲,彷彿這樣就安全了一般。
公蠣惡狠狠地給了他一個爆栗,吼道:「滾!」胖頭捂著腦袋,小聲道:「我說餓了,又沒說要吃東西。」
汪三財捻須而笑,公蠣怒目而視,胖頭則一臉傻相。小妖挑釁一般,自己捻了兩塊桂花糕吃了,還一臉的幸災樂禍:「回去我要好好嘲笑下她的品味。」說著嫌棄地看了一眼胖頭的大肚子,嘴裏發出嘖嘖的聲音,一溜煙跑了。
窗外的女鬼道:「找不到就算了,天快亮了,撤吧。」
畢岸聽了這話,深深地看了蘇媚一眼,扭頭走到櫃檯後面,去翻看上面的貨物。
門洞漆黑,一個燈籠也未掛,兩個巨大的石獅肢體殘破,在黑暗中像是兩個陰沉矗立的夜叉。胖頭抹了一把汗,小聲道:「這是哪裡?」
胖頭一邊將公蠣不由自主往前探出的腦袋扳過來扶正,一邊傻呵呵問道:「我們找個人。剛才進來的那人,長得好看的那個,哪去了?」
奶奶的,原來鬼也會騙人!
公蠣每看到一張丟當的底票,便罵一句娘,實在不耐煩了,叫道:「你就直說吧,折算了之後,到底有多少是我的?」
聽到公蠣如此說,骷髏竟然笑了一聲。公蠣見有效,大起膽子仰臉細看,不料骷髏嘴巴突然張開,從中伸出一隻手,朝公蠣面門抓來。
原來是一家破敗當鋪。
公蠣本想帶著胖頭去洛水摸蝦,聽了這話,反駁道:「憑什麼?」
畢岸道:「城外一處破廟。」
畢岸道:「第一起失蹤案,最後看到那個女孩的是客棧的一個小馬夫,說有個高大的中年婦人同女孩兒說笑,長相記不得了,只知道耳朵上帶著兩顆血珍珠,十分少見。另外一個,跟著男子走的那個,據說那個男子給了她一顆血珍珠。」

第三節

畢岸將一個紅色鵝卵石投擲在公蠣懷中,俯身去撿起地上的荷包,公蠣飛撲上去叫道:「我的我的!」突然看到張阿財從木船後面躲躲閃閃地走了出來,頓時改口道:「這是我同鄉阿叔的!」畢岸一個輕巧轉身,身姿極為瀟洒地將荷包斜斜拋出,剛好落入張阿財懷中。
阿隼道:「在這些案子里,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出現過血珍珠。」他尖利的眼光盯得公蠣心裏發毛。
圍觀的人群剛剛散去,只見一個濃妝艷抹的高壯婦人走了進來。公蠣正背著手欣賞店鋪的擺設,很是為自己的才幹得意,見有生意來,忙上前迎接,卻被她身上濃重的劣質脂粉香味熏得透不過氣來。
畢岸微微點頭,向後看了一眼,道:「胖頭斷後,在此守著。公蠣跟我來。」說完輕手輕腳鑽入水中,朝房子游去。
公蠣心下疑惑萬分,不知道老丈為何要幫自己騙人,但臉上卻不動聲色,故意顯出躊躇之意。張阿財向來要面子,氣惱之極,從懷裡拿出一包銀兩來,掂量了幾下,擺出一副十分大氣的樣子遞給瘦子:「拿著!」說罷傲然看了老丈一眼,戀戀不捨地看了看荷包,一步一回頭地去了。
張阿財頭也不回,道:「不知道!」他本是頭一次來洛陽,確實不知道。
年長的腳夫未聽清,反問道:「什麼?」但旁邊的張阿財卻聽得一清二楚,扶著馬車的手一陣收緊,拉得篷布嘩啦啦響。
公蠣大急,劈手奪過珠子鑽入車底瑟瑟發抖,道:「這可怎麼辦?怎麼辦?」
篷布悉悉索索一陣響,一個乾瘦的小臉探出頭來,竟然是公蠣。他滿臉感激道:「多謝您救命之恩。」口音卻同張阿財有幾分相像。
畢岸馬上便抓住了他話中的破綻,道:「總在一個地方?這麼說,他們已經不止一次這裏害過人了?」
所幸痛感很快消失,公蠣跳起腳來破口大罵,也不見有人應聲。
汪三財送至門口,見兩人依然一副色中餓鬼的猥瑣神態,不禁搖頭苦笑,問道:「龍公子,這個店鋪,你要還是……」
話音未落,只見蘇媚斜靠著門框,嬌滴滴說道:「財叔,有什麼好寶貝?」
公蠣捂著胸口,瞪眼看著山羊鬍子。山羊鬍子撓頭不止,正想著如何解釋,之見門帘一打,畢岸走了出來,在公蠣身旁站定,道:「我們共同經營當鋪,我出資,你經營,年底五五分成。」
公蠣在詳細了解了當鋪的情況后,發燒的腦袋終於降了溫。
胖頭對他的態度毫不在意,樂滋滋跟在後面。公蠣走了老遠,回頭仍見他跟著,吼道:「你這人怎麼像個狗皮膏藥,滾!」
房間挺大,卻十分陰暗,門側一個髒兮兮的木雕屏風,擺著一個整塊樹根漚成的茶几,周圍擺了四個圓木橛子,算是凳子。高高的木質櫃檯後面,安置著一排陳舊的擱架,將整面牆壁分成了多個格子,大部分是空置的,少數放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穿的用的戴的都有;十二個木架上分別寫著不同的字,什麼「天、地、元、黃、宇、宙、洪、荒」等,也不知道做什麼用的。
公蠣又氣又恨,踹得他一個趔趄。
公蠣只能轉為小聲咒罵。汪三財結結巴巴講了半日,終於將來龍去脈說了個大概。
畢岸看了他一眼,並不追問,附身一件件地查看小床。
原來畢岸也是剛到洛陽不久,正愁著沒有謀生門路,前幾日見這家當鋪轉讓,就接手過來。他性格冷僻,對做生意一事一竅不通,只看了房契地契,根本未對當鋪實際情況進行了解,便貿然入了手。無奈只好另外物色人選,不知怎麼就選上了公蠣。
胖頭喜笑顏開,去旁邊一家店鋪討了水洗臉。公蠣板著臉在一旁等著,尋思著胖頭終歸是個累贅,還是要想個法子甩掉他,忽見畢岸步履匆匆,快步走過,引得街邊幾個女子紛紛側目。
這是一家當鋪沒錯,地契、房契也沒問題,但是當鋪里的當物卻是一個「大窟窿」——經清點,當鋪的貴重貨物丟失嚴重,禮部侍郎家奴劉暢偷偷來當的一件血玉虎符印章,張員外家傳的一對羊脂玉瓶,胡秀才珍藏的一幅歐陽詢的字,還有多件尋常人家的玉簪玉佩、金銀首飾等,而且大多是一兩個月便要到期的。
公蠣越是竭力想忘掉那晚的景象,越是在腦海里不斷重複,一個走神,腳下一滑,撲在一棵枯死的竹子上,發出嘩啦一陣響,畢岸低聲喝道:「輕點!」
公蠣道:「那最初來當血珍珠的,是誰?」
公蠣遲疑著要不要拆穿她們,只聽小花粗聲粗氣道:「還能走嗎?」
阿隼繼續道:「來贖當的婦人,姓劉,家住城北金谷園附近,她原是前朝宮裡的教習嬤嬤,如今在私人教坊里教授宮廷禮儀。」
胖頭吸了吸鼻涕,揉著肥大的肚子道:「我餓了。」
這動作一氣呵成,未等反應過來,指印已經按完了。公蠣舉著染黑的手指又驚又怒:「你……你幹什麼?」
眼見快要到手的五兩銀子就這樣沒了,張阿財心疼不已。剛才他拿了公蠣的珠子,沒走多遠,便被畢岸攔下,聲稱他上當了,這個所謂的血珍珠不過是一顆小石子,一文不值。張阿財哪裡肯信,認為畢岸不過是想自己去賺取跑腿費,不過他見畢岸眼神犀利,身材偉岸,身上還帶著長劍,自己身在異鄉他處不敢用強,只好跟了畢岸來找公蠣。

第四節

身邊的女鬼拉了他的手臂把脈,小聲道:「脈象平穩。」又頓足撒嬌道:「這個膽小鬼,還大男人呢,一下子就暈過去了!」
公蠣一下子明白過來,一邊朝著胖頭打眼色,一邊正色道:「對啊,山羊鬍子……不,財叔說得有理!我們好好做生意便罷,什麼拐賣人口、殺人取珠,違法亂紀的事兒,自有官府大老爺們兒管。」
頭瞬間不疼了。但因保持著剛才暈倒時的蜷縮姿勢,公蠣早已渾身酸麻,盼望著女鬼趕緊離開,恰巧此時,住在廂房的汪三財發出一陣激烈的咳嗽,總算是給公蠣解了圍——女鬼聽到動靜,迅速吹滅了火摺子,從腳下抓起一個東西,飛快地逃走了。
十二個狹窄的白色木床,十二件紅色舞衣,牆壁上還掛著笛子、琵琶等樂器,怎麼看,都只是一個尋常教坊。畢岸繞著走了一圈,喃喃道:「奇怪,難道有人走漏了風聲,他們臨時更換了場地?」
張阿財偷偷看他緊握的右手,滿臉堆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阿隼理也不理,朝畢岸略一拱手,轉身而去,卻www.hetubook.com.com被突然閃身進來汪三財一把攔住:「畢掌柜,阿隼,你們……」他眨巴著眼睛,語無倫次道:「咱們就是一開當鋪的……兩位掌柜,我一把老骨頭不值錢,可你們……你們還年輕,大把好時光要過哩,可千萬別攪了那混水……我保證盡心儘力,半年之內定讓當鋪恢復生意……」
小妖撅起嘴巴:「還好,應該不要緊。真討厭!我每次看到那個賊眉鼠眼的龍掌柜就倒霉!這個掃把星!」
一股香暖的氣息撲面而來,順垂的髮絲蹭到了公蠣的臉頰,痒痒的,還帶著一股奇異的香味。公蠣腰背僵直,傻笑道:「這是我的……」
天氣越來越熱,公蠣煩躁之極,正尋思著要不要退而求其次,隨便找一個五官端正的常人算了,卻見畢岸走進了北市旁邊的敦厚坊。
畢岸哪裡知道這段話完全是胖頭從戲文里照搬過來的,第一次對這個傻胖子多看了幾眼。
同時引起公蠣注意的,還有畢岸剛剛放下的紅舞衣。剛才離得遠,如今站的近了,分明嗅到一股熟悉的丁香花味道,雖然極淡,但清雅悠長,正是公蠣所魂牽夢縈的體香。
阿隼帶路,來到前面一處荒草掩映的角門處。待公蠣和胖頭磨磨蹭蹭地趕到,門前只剩下了畢岸一人。
畢岸冷冷道:「血珍珠是死亡之珠,為亡者氣血鬱結而成。」
※※※
原來阿隼不知何時進了裏面。
公蠣頓時起疑,打量著汪三財:「司庫司帳都你一個人做,這些個貴重當物丟失,你會不知道?不會是你監守自盜吧?」
一個精壯男子打開帘子走了出來,端了兩杯茶,看也不看公蠣他們一眼,放在桌上便走。帘子打開的一瞬間,可以看到一個簡陋的院子。
公蠣有意顯擺,脫了上衣朝胖頭一丟,身體劃出一個優美的曲線,快速遊動,很快超過了畢岸。
胖頭根本聽不出公蠣話里的逐客之意,一見他不生氣了,也開心起來,大肥臉笑得像朵花兒一樣,吧嗒著嘴巴:「我餓了。」
「這你別管,反正只要我一使眼色,你就衝上去,扣住他的雙手。」
※※※
胖頭端起來一飲而盡,揚著茶盅道:「好喝,再來一杯!」山羊鬍子笑道:「好喝吧?上好的雲綠茶,管夠。」話是這樣說,也不見那個叫阿隼的出來添茶。
山羊鬍子汪三財果然將剛才那一疊紙張拿了出來,蘸了墨水就往公蠣的指印上塗。公蠣一個飛撲過去搶了過來:「你還真塗啊?已經歸我了,你想反悔還是怎的?」
蘇媚拖長了音調,嗔道:「哦——畢公子莫非不歡迎我拜訪?」
眼見第二天就要掛牌,畢岸和公蠣卻在招牌上起了爭執。公蠣認為做生意要喜慶點的,主張叫做「旺盛行」,畢岸則認為太俗,提議叫「無塵閣」,而汪三財認為這兩個名字都不夠直接,還是姓氏加當鋪二字更加直觀好記。
公蠣跳起叫道:「難道我還騙你不成?我怎麼會去害那些女孩兒?」
蘇媚只裝作沒看到,附耳悄聲問道:「龍公子,我聽說這顆血珍珠丟了呢,您好有本事,這麼快就找回來了?」
胖頭這次反應倒快,大聲道:「對!」公蠣以為他贊同自己,忙附和點頭。誰知胖頭接著揮動拳頭,雙目炯炯,一副大義凜然的英雄氣概:「這些壞人殘殺無辜,人人得而誅之!身為大俠,當為民除害,劫富濟貧!我願唯畢公子馬首是瞻!」說的是義憤填膺、氣勢磅礴。文縐縐說完這麼長一套說辭,自覺非常滿意,還得意地看了公蠣一眼。
眾人繼續幹活,沒有接他的話茬兒。一個年長的腳夫在碼頭做工多年,有些資歷,忍不住高聲問道:「誰又惹了你們了?」
胖頭和小矬子飛快朝著小船的方向跑了過去。恰好一艘大船到港,領頭的腳夫招呼眾人卸貨,原本圍著看熱鬧的人一鬨而散,只剩下剛才的張阿財和遠處閉眼休息的青年男子。
胖頭學著汪三財的樣子,砸吧著嘴巴道:「有些血腥味。」公蠣卻忌諱阿隼,不敢上前。
公蠣暴怒,給了他一爆栗,推了他過一邊去。胖頭摸著腦袋,委屈地嘟囔:「我說的實話。」
張阿財本不想看,卻忍不住回頭。只見這顆珠子光潔圓潤,發出血一樣的殷紅光芒,實乃人間絕品,不由得眼睛直了。
汪三財唱叫道:「當價十兩,當期六個月,三分利,一共十一兩三錢——」
汪三財的臉頓時皺成了一個苦瓜:「老朽……天地可鑒!這裏鬧鬼不是一天兩天了,每天都有一些東西被盜……」
難道女鬼還能變臉?公蠣又害怕又覺得奇怪。
但生米已經做成熟飯,也只好隨他,「忘塵閣」就這麼叫開了去。可惜剛才兩人只顧在內堂爭執,也沒顧上在圍觀的人群面前露個臉兒,特別當公蠣聽說有許多街坊前來道賀,蘇媚還從送了一瓶松花香露,更加覺得遺憾。
公蠣似乎沒察覺到他的不悅,哭喪著臉道:「這可怎麼辦呢。」將緊握的右手伸出又收回,遲疑不決。張阿財惱道:「行開!莫擋著我幹活!」
張阿財清了清嗓子,大聲道:「我剛看到一個人影跑到那邊船上去的啦!」朝遠處碼頭邊停靠的幾艘小船一指。
山羊鬍子接過血珍珠,他的小眼睛似乎突然之間長大了一圈,半邊身子都撐在了櫃檯上,稀疏干黃的鬍鬚抖個不停:「血珍珠……血珍珠……」滿臉狐疑地打量了一番公蠣,突然俯下身子從抽屜下層拿出一疊紙張,然後麻利地從櫃檯上跳了出來,拉過一個小硯台,拉著公蠣的右手食指蘸了點墨,朝著紙張空白處啪啪按了幾個指印,笑道:「好了!以後這當鋪就是您的了!」
公蠣很想搶著回答,但著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看向畢岸。畢岸嘴唇緊閉,沉默了片刻方才說道:「身無長物,唯有以此謀生。」
汪三財拿著血珍珠歡天喜地地去了櫃檯,小心遞給婦人:「您照一照,寶貝可好?」婦人拿起對著陽光眯起眼睛。

第一節

沒看到什麼香艷場面,公蠣有些遺憾。畢岸卻十分驚愕,一邊傾耳細聽周圍的動靜,一邊皺眉思索。公蠣發了一會兒呆,想起上次見到的畫面,心裏有些犯怵,正想勸畢岸回去,卻見他游到房門一側,跨上台階,推門走了進去。
公蠣的心思瞬間轉了好幾圈:畢岸家底豐厚,沒了這個當鋪也沒什麼所謂,而自己好不容易做了半個掌柜,一天每到就沒影兒了,又得去街上坑蒙拐騙、餐風露宿。算了,這個血珍珠本是個意外之財,本來就不屬於自己,還是先交出來應個急,到時另想辦法,把血珍珠的本錢從畢岸手中給賺回來。
畢岸正對著燈光細細查看,公蠣瞟了一眼,道:「這不是隔壁風騷老闆娘頭上戴的那個步搖嗎,怎麼斷了一枝?可惜了。」說完自己也愣了,撓頭道:「這個……也可能是別人的,我不過是見她帶過這麼個金絲點翠蝶紋步搖。」
「他是誰啊?」
張阿財有些心癢,忍不住道:「你手裡……拿的什麼東西?」
公蠣滿不在乎道:「大唐並未下令不讓收購血珍珠呀。」阿隼不理他,道:「那個男子姓魏,擅長音律。」
走過好長一段,又穿過一片竹林,前方豁然開朗,一個半畝大的池塘出現在面前。池塘對面,影影綽綽可看到一處房間,裏面透出微弱的燈光來。
不過已經顧不上多想,看畢岸已經游到竹樓下面,公蠣忙跟了上去,順著下面的竹架爬了上去。
公蠣搶步上前,殷勤地作了一個揖,諂笑道:「什麼寶貝也比不上姑娘您……的香粉呀。」蘇媚的眼光落在婦人手中的血珍珠上,眼睛一亮,瞬間恢復正常。
阿隼道:「我曾問過財叔,據財叔講,他當時在庫房整理,是當時的掌柜錢洪收的當,並不記得。按照當鋪規矩,見票即兌,並不同原當者綁定。所以這張當票如何落實劉氏之手,就不得而知了。」
胖頭插嘴道:「這好像與血珍珠沒什麼關係呀。」
怪不得那些女孩兒個個頭顱一個大洞,竟然被人破顱取珠。大熱天的,公蠣騰地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周圍不知何時冒出無數點綠瑩瑩鬼火,慢慢朝著公蠣圍攏過來。公蠣連滾帶爬,在竹林中穿行良久,終於繞回到胖頭身邊,帶著被蚊蟲咬得滿身包的胖頭回到了當鋪,將這個不仗義的畢岸和阿隼罵了一路。
公蠣暗自後悔,女人都愛珠寶,早知道拿這顆東西引誘下蘇媚,說不定還能換來一夜春宵呢。
轉眼七八天過去,一單生意也未開張。這日傍晚,畢岸突然回來了,一看到公蠣,便直通通問道:「今晚你們倆哪裡也不要去,聽我差遣。」
阿隼驚異地看了他一眼,敵意小了許多。畢岸伸出手指蘸了一點放入口中品鑒片刻,緩緩道:「其中添加了枯骨花粉、莨菪、鳥羽玉。莨菪四成,枯骨花粉一成,鳥羽玉五成,血珍珠做引。」他的眼底露出一絲笑意,「阿隼辛苦了。」他總是一副淡然的樣子,偶爾一笑眼神柔和,更覺俊美。
這不開竅的死胖子竟然大白天的公然去搶,真是蠢到家了。公蠣低聲罵著,忙找地方躲了起來。
回到當鋪,子時已過。這一晚睡的極不踏實,好不容易入睡,卻做了噩夢。那個散發著丁香花香氣的女孩兒正在對著公蠣笑,公蠣竭力想看清她的容貌,卻被濃霧遮住了眼睛,正在努力分辨,女孩兒突然變成了骷髏,上下牙齒咔咔作響,朝公蠣撲了過來,她的額頭上,一個拳頭大的洞,正不斷地冒出黑水……
傍晚時分,公蠣終於跑不動了,俯在新中橋的欄杆上。喘著粗氣道:「錢已經還給那個傻子了,你到底想怎麼著?」
公蠣委委屈屈叫道:「阿叔這是不信任我?荷包還你吧,我們兩不相欠!」
水並不深,但因為不能發出響動,只能潛行。公蠣故意展現自己良好的游泳技巧,在水中如滑翔一般,不泛起一點水花,在水裡轉著圈兒暢遊。不料有些忘形了,折到另一側,尾巴——腳,掃到一塊石頭上,碰的生疼。回頭一看,是掩埋在水裡的漢白玉小型燈塔,看上去有些面熟。
張阿財心中惱火,兀自整理車上的貨物,不去理他。公蠣躊躇良久,道:「您知不知道這附近哪裡有當鋪?」
公蠣又驚又氣,忍不住破口大罵:「他媽的畢岸這個混蛋,這是坑老子呢!大笨蛋,蠢貨,當鋪經營成這樣,準備吃風屙沫啊?」
公蠣驚嚇之餘,又心有不甘,摸索著朝女鬼飄走的地方摸去,竟然摸到一條軟梯,心裏一亮,不由冷笑起來——好個蘇媚,竟然扮鬼偷東西!
如今已經六月,艷陽高照,暑氣逼人。公蠣百無聊賴,順著濱水天街漫無目的地走著,忽然腦袋肚子一起痛了起來,忙蹲下身,恰在那一瞬間,一塊巴掌大的磚頭從路邊的屋頂飛下,擦著他的頭頂落地跌成碎塊,若不是正好蹲下,只怕剛好砸個腦袋開花。
汪三財支吾起來:「小娘子您先坐下喝杯茶……」拉過公蠣進了內堂,小眼睛為難地看著公蠣,欲言又止。
山羊鬍子看著公蠣,十分殷勤道:「公子來當什麼寶貝?」
畢岸悠閑地靠在櫃檯上,眉間露出一絲嘲弄的笑意:「好,那就算你同意了。」
汪三財接過當票一看,臉色大變,對著公蠣連使眼色。
畢岸https://www.hetubook.com.com問道:「怎麼樣了?」
話音未落,一矮一胖兩個少年提著棍棒從旁邊巷子中沖了出來,嘴裏吆喝道:「人呢,人呢?」
阿隼冷笑道:「隨你。不給也罷。財叔,你出去告訴那婦人,說當物丟失,願以店鋪財物折價賠償。」
※※※
但公蠣總想不明白,他和胖頭一無所有,也不曾與人結怨,誰會找他的晦氣呢?
公蠣咽了咽口水,正色道:「要!誰說我不要的?如此好鋪面,也就是我,頭腦活絡、性子隨和才能經營的起來,要是憑剛才那位,」他朝後院一努嘴,「多少客人也被他嚇跑了!」大搖大擺往椅子上一坐,裝腔作勢道:「胖頭,你將店鋪好好打掃一下,就按蘇媚姑娘說的布置。山羊鬍子,你把這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好好給公子我講一講。」
畢岸伸出手來,道:「拿來。」公蠣以為他發現自己偷了螭吻佩,心突突跳了幾下,但卻裝傻道:「什麼東西?」
公蠣罵人的話生生咽回了肚裏。
胖頭和小矬子跑遠了,公蠣從車底鑽出來,撓頭了半晌,哀求道:「要不……阿叔你能否……」張阿財心中一緊,不由捂住了荷包,卻聽他繼續道:「您能否幫我跑趟當鋪?」
張阿財的眼睛隨著珠子亂轉,心中艷羡異常。這次來洛陽,比起以前的生意也算是小發了一筆,但和同鄉們相比,可差的遠了,要是這個珠子……
公蠣再也不敢隱瞞,將那晚所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但對昨晚小妖扮鬼偷東西一事卻瞞下不提。畢岸沉默半晌,哼了一聲道:「姑且信你一次。」
公蠣側著身子站在門口,隨手拿起桌子上一瓶用了一半的胭脂,放在鼻子下嗅個不停。
公蠣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一聽到「死亡」、「殺戮」什麼的便心煩意亂。
張阿財以前是做小生意的,這是第一次與同鄉來倒騰大生意,生性膽小卻總想發大財,並曾經跟人做過一段珠寶生意,對寶物鑒定頗有些心得,見到如此寶貝,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拿了珠子對著陽光映照個不停:「這個值錢!值錢!……總要幾百兩!」
公蠣本是打算「惹不起總躲得起」,沒料想這個畢岸竟然詭魅一般如影隨形,兩人貓捉老鼠一般繞著洛陽城跑了大半日,公蠣始終不能擺脫,其間甚至想一頭扎進洛水,也被畢岸扯著尾巴不能得逞。
畢岸看也不看他倆一眼,扭頭對山羊鬍子說道:「財叔,把剛才的手印塗了,合約撕毀,全部作廢。我們另找合作者。閣下請便。」最後一句卻是對公蠣講的。
阿隼回頭一瞥,沉聲道:「別說話,對方人多,不要驚動了他們。」他的兩隻眼睛竟然如餓狼一般,發出綠油油的光。
幾日下來,憑藉公蠣的社交才能,很快便將周圍幾家摸了個爛熟:流雲飛渡除了蘇媚,還有兩個小丫頭;對面是一家酒館,起了個附庸風雅的名字,叫做「聽風酒館」,掌柜姓柳,叫做柳大,是個鰥夫,同他身有殘疾的弟弟一起打理,他為人隨和,性情真摯,公蠣偶爾會去賒點酒喝,兩人對著過往的女子品頭論足,有幾分投緣,當然柳大也對蘇媚垂涎三尺,同公蠣一樣有事沒事去獻殷勤;他家隔壁是開裁縫鋪子的楊鼓夫婦,兩人本本分分,卻養了一個乖張叛逆的女兒,裝扮怪異誇張,整日里不沾家,到處廝混;流雲飛渡那邊是開茶館的李婆婆,牙尖嘴利,最愛議論東家長西家短,關於蘇媚風騷、楊鼓女兒叛逆的信息都來自她的口中。街口兩家,一家是開雜貨店多年的王二狗夫婦,養了一個調皮得像個猴子的男孩子;另一家是新搬來的董氏夫婦,開了個漿洗鋪子,兩人老實木訥,一錐子扎不出個屁來,倒是他家老娘趙婆婆,一個個子矮小的老婦人,笑眯眯的十分和氣,也從不多事,甚得鄉鄰們敬重。
這擺明了是要配合公蠣,激將張阿財。
老丈倒也配合,雙手在身上亂摸了一通,揪出一個荷包搖晃著:「我把我身上的錢給你做抵押行不行?」荷包叮噹作響,顯然裏面不少銀錢。
公蠣已經打定主意,螭吻佩要自己佩戴,所以裝作不認識老丈,縱身往後一跳,憤憤道:「我憑什麼信你?你要拿了我的珠子逃了,我找誰要去?」
胖頭這些天光吃不動,又肥了一圈,正巴不得有些好玩的事情做,道:「好啊好啊,今晚做什麼?」
財叔扒拉了一陣算盤珠子,道:「兌付血珍珠,賺三兩,這幾日花銷八兩,凈虧空五兩。尚未算丟當的和人工……要再這麼下去,就得關門了。」
畢岸突然低聲道:「不好!」疾步快跑,瞬間不見了蹤影。
女鬼連將房間找遍,焦急道:「沒有啊。」

第七節

阿隼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這種案子,我們不管,官府更難以查明,難道任由那些人家的女兒被當做珠母?財叔放心,我家公子自有分寸,不會連累到當鋪,您好好經營便是,保您安度晚年,衣食無憂。」
小矬子上躥下跳,尖聲叫道:「你們誰看到了?剛才那個有錢人家的小子,躲哪兒了?」胖頭瓮聲瓮氣道:「對,躲哪兒了?」
公蠣怒道:「我姓龍!這……到底怎麼回事?」
偏偏那個畢岸神色淡然,裝得跟個大人物一般,朝蘇媚略一點頭,表情疏離而生分,同公蠣形成鮮明對比。蘇媚隨意打量了下周圍空落落的擱架,抿嘴笑道:「兩位公子怎麼會接了這個店鋪?」
胖頭撓頭道:「用人來養,怎麼養啊?」
公蠣莫名其妙心情奇好,只顧陪著傻笑。胖頭更甚,從蘇媚進來至今,一句囫圇話沒說出來,在一旁俯首躬腰活像一隻大蝦米。
公蠣大怒,跳起來叫道:「你給我摔一個輕點的看看?」又覺得手掌火辣辣地疼,氣惱地拿出火摺子,自行點著。
公蠣感激涕零:「多謝同鄉阿叔!我在這裏等您,您早去早回!」嘴裏說著,看也不看老丈一眼,躡手躡腳從鑽入車下,一溜煙兒地跑了。
汪三財搬了賬本過來,不滿地嘟噥道:「老朽不叫山羊鬍子……」
公蠣急切道:「您看這個值多少錢?……我如今是走投無路了,才想當了它去,要往常……打死我也捨不得!」
公蠣嘴裏說著:「等等,讓我先看看……」將一沓紙張翻了一個遍。沒錯,確實是蓋著河南府尹大印的房契和地契。饋贈合約里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內容,無非是債權債務由兩人共同承擔、受贈者需以當鋪利益為重云云,只是在饋贈條件里有一條,寫著受贈一方「不得行邪祟之事」,有些莫名其妙。
話音未落,只聽那邊一無所獲的胖頭咋咋呼呼地喝罵道:「他一個外地人,身無分文能去哪兒?」小矬子遠遠回應道:「當鋪!我們去守著當鋪!」
竟然是胖頭,身上油漬、血漬、泥土等,五顏六色的,肩頭上那個油亮的小肉叉顫巍巍抖動著,看起來十分滑稽。公蠣退了一步,厭惡地打量著他:「你沒死啊?」
畢岸走走停停,似乎在尋找什麼。及至中午,胖頭拿來幾個饅頭兩人吃了,終於等到畢岸走進了路邊一個高門檻的鋪子。兩人把心一橫,將偽裝的大帽子拉低,裝作是買東西的遊客,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阿隼急匆匆闖進門來,看了看畢岸和公蠣,欲言又止。
地面縫隙里突然金光一閃。畢岸一個箭步上前撿了起來。原來是一隻折斷的金絲蝶紋首飾,指甲大小,上面鑲嵌著翠藍的琺琅,下面墜著一串兒翠玉珠子,耳墜子不像耳墜子,項鏈不像項鏈的,不知是個什麼東西。
※※※
畢岸拎起一件舞衣,翻看了一陣,臉色越來越陰沉,命令公蠣將燭台拿過來。
公蠣的腦子轉了千百次,也想不明白這個當鋪的一半怎麼就歸了自己。胖頭這次倒是反應極快,猛地給了公蠣一拳:「老大,咱是掌柜的了?」接著上躥下跳,興奮的像一隻發了瘋的猴子。
明亮的陽光透過窗欞落在珠子上,周圍騰起一層殷紅的光暈來。婦人眉開眼笑道:「沒錯沒錯,就是這顆!」公蠣在一旁心疼得五官抽搐,嘀咕道:「什麼眼神呢,這是您的嘛?」
想到此處,公蠣朝胖頭一擺手:「我們倆跟著那個男的,別讓他發現了,等到沒人的地方,你幫我控制住他。」
畢岸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細長白皙的手指讓公蠣嫉妒萬分。沉默了片刻,畢岸方才說道:「這些血珍珠背後,可能與女孩失蹤案有關。」
阿隼冷酷道:「關門也罷,我家公子本來對這個也沒興趣,還是另謀出路去。」
這家當鋪原本叫做「錢家當鋪」,在從善坊中算是老店,傳到錢家長孫錢洪手裡已有四十余年。但這半年多來,當鋪卻鬧起了鬼,當物無故丟失,報官偵查也不見結果,錢家當鋪因此信譽大減,原本的四個夥計走得只剩下了汪三財。最後實在難以維持,只好忍痛轉讓,因不忍讓祖業損毀在自己手中,錢洪索性連同房屋土地一起轉給了畢岸。
圍觀者指指點點,紛紛嘲笑這個名字不倫不類。一個賣菜的大娘嘀咕道:「一個當鋪,叫什麼忘塵閣……」
公蠣跟蹤畢岸足足有七天之久,轉悠了大半個洛陽城,也沒找到機會下手。期間全指望胖頭幫人卸貨討要幾個饅頭,勉強填飽肚子,一圈下來,公蠣又黑又瘦,模樣兒更加不起眼。
趁著燈光,畢岸小心地用鑷子從床頭縫隙中撥弄了一番,慢慢鉗出一個顆粒狀的東西來,殷紅色,如同砂礫一般。
叩擊聲終於停止了,公蠣舒了一口氣,剛翻了個身,忽覺一股陰風吹來,似乎有什麼東西跳窗進來,輕輕落在地上地,接著鼻尖一陣發癢,耳邊驟然響起「咭咭」、「咯咯」的輕笑聲。
胖頭看起來一臉傻相,大聲道:「對,他明明有錢,手裡好大一顆血珍珠……」小矬子身手麻利,飛快撲過去朝著胖頭猛推搡了一把,滿臉怒色。胖頭自知失言,生生將「珠」字咽了下去。
畢岸看著茶杯:「十二個女孩兒,一夜之間只剩骸骨,頭顱被人擊破。」
公蠣頓時明白過來:原來當初畢岸追自己不是為了玉佩,而是為了這顆血珍珠!他一把捂住了荷包:「別想打我的主意!」
畢岸冷冷的聲音從後院傳來:「你若現在反悔了,還來得及。」
恰在此時,微光一閃,張阿財不由伸長了脖子。篷布的縫隙中,他分明看到,那小子細皮嫩肉的手掌心托著一顆拇指大的血紅色珍珠,在昏暗中發出柔和的光暈。張阿財愣了一愣,正要細看,血珍珠卻收了回去,一張滴溜溜的小眼睛透過篷布縫隙,可憐巴巴地衝著張阿財眨眼。
胖頭突然從門外探出半個頭來:「我看洛陽如今很是流行用血珍珠做首飾呢。」他的鼻頭昨晚在草叢中被蚊子叮了一個大包,紅彤彤的。
公蠣興奮道:「哈哈,那我的那顆血珍珠是不是可以還給我了?」
小妖氣哼哼道:「不用這個,哪能嚇的住哪個油頭滑腦的公蠣?」
公蠣看著他聳起的肩胛骨,鬆弛的脖子,不由對他生出幾分憐憫來。
一下子陷入黑暗,公蠣有些不習慣,唯有聳著鼻子來辨認路徑。這是一條小竹徑,石上青苔又濕又滑,依稀便是那晚撿到血珍珠的地方。
公蠣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看看窗外漆黑一片,翻了身想要繼續睡,卻再也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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