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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救秦北洋的命，是嗎？」所有人都管他叫「老爹」，他摸了摸腰間匕首，「九年前，在天津徳租界，我親手殺了他的養父，本想把他帶去太白山。沒想到，這九歲的孩子竟有能力反抗，加上姓葉的警探節外生枝，竟將他送去了光緒帝的地宮。」

「老爹」摟著她的肩膀說：「主人，只要小皇子落到我們手中，自然會有辦法的。」

「他？」

名叫脫歡的強壯刺客搖頭：「嘿！我就算是頭蠻牛，一個人也無濟於事呢。」

在地宮與民間野蠻生長的秦北洋，更像一團灼人烈火。

阿幽不願繼續這樣的對話，她決定看一眼小皇子。

「我猜——他還在東海達摩山。」

她冷冷地盯著刺客右臉的刀疤。烽火台內部是個幽暗空間，明代供士兵居住，全由大方石塊砌成。望向北側的射擊孔，燕山如萬馬奔騰直至天邊塞外。

除非，將十八歲的秦北洋殺了，化妝扮嫩躺在棺材里。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脫歡在北京法源寺山門口，劫走這具幾經轉手的棺槨，確認了小皇子——儘管誰都沒見過終南郡王李隆麒的真容，但根據盜墓賊小木的描述，絕不會再有第二張這樣的面孔。

「我很高興，我們的阿幽，終於長大了！」

三天前，他們在m.hetubook.com.com房山雲居寺雷音洞，用計逼迫徐樹錚交出唐朝小皇子的棺槨。

忽然，三條黑影阻攔在她面前。

馬燈照亮那個世界，顏色鮮明而燦爛，幾乎亮瞎活人的眼珠子。瞳孔好久才能適應，彷彿回到九年前，阿幽還是個六歲的小丫頭，身著童男童女的盛裝，幾乎要被老太監灌入水銀，千年不朽地為皇帝陪葬。

強壯的脫歡插話道：「得到又如何？回家去又如何？從上海公共租界虹口捕房大屠殺開始，我們已殺了將近一百條生命。那麼多的活人殞命，竟為爭奪這個死人……」

又一張臉漸漸清晰，高大壯闊的漢子，面孔卻比阿海年輕好幾歲。

不消說，必是打家劫舍的盜匪，看到單身夜行的小姑娘，肥肉到嘴邊地喜出望外。他們還沒擦乾淨口水，剛想上來一親芳澤，便感到喉嚨口說不出的乾澀，想叫喊卻發不出聲響，只餘氣息中斷的噝噝聲。月光下，他們看到夥伴的咽喉上多了一道赤色拉鏈，鮮血噴涌飛濺到彼此臉上。男人們死不瞑目，盯著獨行在鐵軌上的小姑娘，烏幽幽黑洞般的眼睛，她手中滴血的匕首。

等到安娜與齊遠山回頭，十五歲的女孩，已潛入無邊的蘆葦荒灘。

阿海繞著小皇子棺槨走了一圈：「去m•hｅｔｕboｏｋ.com•cｏm年在上海，黃浦江邊的秘魯輪船上，我跟小木深談過多次。他把我當作唯一的好朋友。普天之下，除了在白鹿原地宮中出生的秦北洋，只有盜墓賊小木親近過小皇子，也只有他能與小皇子有某種感應……」

荒涼頹喪的敵台洞口，暮地冒出一把匕首，對方看清阿幽的臉，畢恭畢敬道：「主人，您總算回來了。」

阿幽看著自己的匕首，象牙柄上鑲嵌奇怪的螺鈿圖案。她冷眼旁觀鐵軌上的三具屍體，彷彿三隻死螞蟻。稍後的夜班列車，將協助他們的肉體與靈魂一併下地獄。而她上次親手殺人，要追溯到三年前，用剪刀刺死了前清內務府陵墓監督。

她也在心底唱著一首歌：「青龍頭，白龍尾，小兒求雨天歡喜。麥子麥子焦黃，起動起動龍王。大下小下，初一下到十八。摩訶薩……」

第二天，阿幽靠兩條腿走到北京城牆外。警戒線大半解除，想必小徐已回到陸軍部。她沒進城，折向北方，頂著烈日趕路。經過順義、懷柔、密雲，進入重巒疊嶂的燕山。她依然蹦蹦跳跳，千里獨行，風景時而荒涼遼闊，時而松柏蒼翠。

誰能喚醒他？誰能打開他身上的秘密？誰能找到那把鑰匙？

阿幽像只靈活的猿猴，攀上磚頭台階。這www.hetubook.com.com是司馬台長城，始建於明朝洪武初年。長城猶如山脊上起伏的龍脈，貌似時斷時續，其實綿延不絕。烽火敵台，全為戚繼光所造，雖大多殘破頹倒，但雄立山巔之氣勢，又豈是千百年所能窮盡？

「阿幽，切勿再冒險！」

「我知道，除了秦北洋，還有一個人，能夠幫助到我們！」刺客阿海坐在敵台的射擊孔上，用匕首在石壁上刻劃著說，「盜墓賊小木！」

三個靈魂飄上星空的剎那，已然認定——她絕不是人。

天津，大沽口，六月渤海邊，天際線如同一床灰色的墳墓。

「脫歡，只有你才能搬得動唐朝小皇子的棺槨。」

烽火台內躺著碩大的梓木棺材，彩繪千年不朽，唐朝的宴飲、行獵、征戰、婚喪嫁娶……

阿幽皺起眉毛。不，他們只是長得像，但並不至於一模一樣。在地宮和工匠家長大，秦北洋的面孔與皮膚更為粗獷。唐朝小皇子，貌似十四五歲，皮膚蒼白細膩。

「嗯……」

「此乃天數！不亡我家主人也。」

獨自走在天津與北京間的鐵路線，遇到噴著黑煙的火車來襲，阿幽就跳到旁邊躲避，接著走上摩擦得鋥亮的鐵軌。天黑后，鐵路兩邊不見人影。這年頭兵匪橫行，在荒郊野外別說是小姑娘，就算大男人也怕被人搶劫再暴菊。鐵軌上https://m.hetubook.com.com，她像只孤獨的小野獸，一會兒小跑，一會兒漫步，一會兒躺下看夏夜星空，一會兒跳起古老的舞蹈。

「老爹，可你沒想到，因為秦北洋沒被你抓走，反而從老太監手裡救了我的性命。」

棺槨里躺著千年不朽的小皇子，他也在生前被灌滿了水銀？

整個北京城都在搜捕刺客。小徐絕不會忍下這奇恥大辱。經過事先謀划，他們要把棺槨藏在古北口最高的敵台「仙女樓」，此地絕遠險峻，渺無人煙。但要把沉重的棺材，運到山頂難如登天。刺客們從天津買來索道裝置，在山上秘密搭建，又用一台蒸汽機為動力，通過懸吊將棺槨運上烽火台。

阿幽沒有哭，她遙望海面上遠去的輪船，聽歐陽安娜慷慨悲歌的《送別》。

「住嘴。」

阿幽退出棺槨，面色也彷彿受到小皇子不腐屍身的感染，變得半透明般的蒼白。

「阿海，辛苦你們了。」

她看到了秦北洋的臉。

眼前的少年，則似一汪碧水，或者，碧血。

女皇武則天與唐高宗李治的孫子，唐睿宗李旦的兒子，唐玄宗李隆基的弟弟——終南郡王，李隆麒。

一個老年男人的聲音，從她的背後響起，原來是留著濃黑鬍鬚的老刺客。

這是狼煙，傳遞給阿幽的信號。長城如天梯幾近九十度垂直。兩側懸崖陡壁，中間如一線天和*圖*書，讓人有在刀尖上爬行的錯覺。她的額頭沁出汗珠，攀上又稱「仙女樓」的烽火台。

「他於我有恩，就是於你們有恩。」

「他不是死人！」

但她無能為力。「老爹」也束手無策，儘管普天之下，除了這些刺客，絕不會再有第二撥人，有如此虎口拔牙的膽魄，從北洋軍閥手中得到他。

儘管，脫歡比「老爹」高了兩個頭，但絕無反抗的膽量，只能乖乖退到烽火台外。

阿幽不敢靠近他一絲一毫，沉睡千年的面孔，恍若籠罩一層金色光環，無論在佛教、道教還是景教的殿宇壁畫之中。

「小木現在何方？」

「老爹，我只是……」

陰沉的天空下，古北口最高點的烽火台上冒出滾滾黑煙。

若不是因為秦北洋遠走高飛，擊碎了一顆鴿子蛋般的少女心，她絕不會一出手就殺死三個人。仇恨讓人變成魔鬼，悲傷同樣也會，她想。

刺客「老爹」反手抽了脫歡一個耳光，當場鮮血直流。

穿著唐朝小皇子服飾梳著烏黑髮髻的秦北洋。

無需劈開梓木外壁，棺槨一頭有扇木頭小門，那是在白鹿原盜墓時留下的。打開這道通向唐朝的小門，阿幽蜷縮起來，像只小貓鑽進一千兩百年前的內棺。

「主人，我們的命運，並不掌握在自己手上。」老爹端詳她的面色，抽出她身上的匕首，「昨晚，你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