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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北洋瞄著自己脖子上的匕首。

阿幽也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一旦停下，恐怕會被人骨金字塔吞沒。她用眼色示意老爹等人繼續演奏，讓笛蕭之聲飄蕩在地宮深處……

回到普熱瓦爾斯基的墓碑前，天色大亮，原來已在地宮度過一晝夜，卻有數百條性命葬送在地下世界。

刺客樂隊演奏出了超高水平，猶如三重奏的管弦樂，只為阿幽的兒歌伴奏，猶如《論語》所說「鄭聲之亂雅樂」。

刺客脫歡說完最後一句，頗有王者氣概，死不瞑目地看著孛兒只斤·帖木兒，溘然離世。

「左眼還是右眼？」

「業精於勤荒於嬉。當你們長年累月忙於刺殺，地宮道自會慢慢退步——除了秦北洋，三天兩頭下到古墓，隔三差五殺個鎮墓獸，他才是地宮道的大師。」

脫歡已受重傷，身上布滿鋒利的骨頭扎的洞眼，如同被戳漏了的水瓶子，不斷往外噴濺鮮血。何況他的體重超過兩百斤，腹中空空的小郡王，沒兩下就拽不動了。

「你想違抗主人的命令？」

「你說錯了，我不是同夥，我就是刺客。」

來不及喘息，秦北洋拍了拍九色，小鎮墓獸當即領會主人意圖，正要吐出琉璃火球，燒死刺客老爹與阿海——沒有比這更好的復讎機會了！

「耶律大石的地宮之中，竟有兩尊鎮墓獸，一尊是阿爾斯蘭獅子，另一尊則是人骨金字塔。」

「兩年前，我還以為那只是個夢——原來你就是『鎮墓獸獵人』！」

深淵之下，到處是人骨金字塔的喧嘩聲，這些讓人聞所未聞的鎮墓獸，正在撕碎士兵們的屍體，將之當做午餐大快朵頤……

阿幽、老爹、阿海，三個刺客都遠遠地看著他，而這把象牙柄的匕首，鑲嵌著「白虹貫日」的圖案，正握在老金的手掌心裏。

看到秦北洋的雙眼，阿幽愣住了，歌聲戛然而止。老爹也放下笛子，阿海撤下洞簫，脫歡的馬頭琴摔在地上，琴箱發出刺耳的共鳴。

老爹用笛子插入一個頭顱骨的眼窩，阿海將洞簫扔出去打到一片骨骸，脫歡的馬頭琴已被骷髏們踩斷。

秦北洋皺起眉頭，該不該收這份昂貴的大禮呢？他很想跳下馬鞍，將汗血馬送還草原。

然後，秦北洋走出了最後一道墓室門。

「安全起見，大家都背上隨身和*圖*書包袱。」阿幽中止了刺客們的爭吵，「別忘了地宮道有言：入玄宮者，必先善其器。」

「哈哈，這是一匹母馬，好馬如好姑娘，願你騎乘愉快。」

突然，一把匕首抵住了秦北洋的咽喉。

阿幽一聲令下，老爹從包袱里掏出一支竹笛，阿海抽出一支洞簫，脫歡則是蒙古人的馬頭琴。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秦北洋拍拍胯|下黑馬，「我喜歡這樣的英雄，這樣的馬。」

汗血馬馱著秦北洋，衝上一片高山草地。馬蹄得得作響，風馳電掣，將雪山湖光遠遠甩在身後，天地恍如拉了一場洋片。他騎在沒有馬鞍的光背上，來回跑了幾十里，屁股幾乎顛爛了，終於讓它安靜下來。他把自己的耳朵貼著馬耳朵，撫摸馬的心臟，就像撫摸一個姑娘。

剛到墓道口，便聞到一股血腥腐臭之氣，體壯如牛的脫歡突然站住，聲音顫抖：「老爹，我怎麼感覺眼皮一直在跳呢？」

老爹乾脆地抽了他一個耳光。

阿幽沉默片刻，瞪著烏幽幽的大眼睛說：「哥哥，你們走吧。」

原來是阿幽妹妹送給自己的禮物。

但樂器都完蛋了，干吹口哨難以為繼。沃爾夫娜順著他的口哨聲，唱起了俄語版的《歡樂頌》。骷髏們獃獃地注視著俄國美婦人，瞬間成了地獄女神。

那把刀停留在秦北洋的頭頂，硬生生地凝固了。彷彿他那悠揚的口哨聲，就是《天鵝湖》中讓人變成石頭的魔王詛咒。

秦北洋不能讓它跑了，縱身躍上馬背，牢牢坐于胯|下，雙手抓緊馬鬃。這馬膽大，忽而向後尥蹶子，忽而雙腿直立，走在伊塞克湖的峭岸邊，差點墜下去。秦北洋在俄國參加紅軍，作為騎兵從烏拉爾山殺到遠東，成為駕馭頓河馬的好騎手。而從蒙古到新疆的這趟旅行，他又成了蒙古馬的好主人。他已換過好多匹馬，每次熟悉新坐騎，都要克服這種困難。

刺客樂隊與骷髏音樂會。

老爹面孔一板：「你倆休得胡言！」

「脫歡！」

穿過墓道，四名刺客來到普熱瓦爾斯基的地宮。他們發現幾具屍體，進入形同深井的棺槨，下降到第二層地宮。

阿幽命令大伙兒格外小心，進入第三道地宮，他們看到了從未見過的奇觀。

裏面似有東西，他用唐刀剖www.hetubook.com.com開鈴鐺，才發覺一張小紙條——

爬上普熱瓦爾斯基的棺槨，沃爾夫娜、阿幽、秦北洋、老金、小郡王、阿海、老爹等人爬上軟梯，回到第一層地宮。

人骨金字塔……

他說的是鄂爾多斯地方的蒙語，小郡王將脫歡抱在懷中，聲嘶力竭地用蒙語說：「別死！」

但這匹馬通人性，輕易不讓人騎，可是一旦騎上，就捨不得讓人下來。它主動用脖子蹭了蹭秦北洋，讓他改變了主意。

「我才是鄂爾多斯的王！」

「哥哥，對不起。」阿幽低聲說，「當你和白俄人出現在庫倫，就有眼線用電報告訴了我。我們立刻趕來蒙古保護你，卻發現你和白俄人都已向西而去。」

不可思議，這馬兒的形態美極了，通體如黑緞子油亮，唯獨四個蹄子雪雪白，這不是四蹄踏雪的烏騅駒嗎？項羽在垓下被圍，高歌一曲「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這「騅不逝」的「騅」指的就是這種品相的馬。但在它黑漆漆的肩部，隱隱有一團暗紅色，似乎正從皮膚底下沁出。

九色剛要吐出琉璃火球，秦北洋卻讓它不要動。一個骷髏武士的鋼刀砍到眼前，他撅起嘴唇吹響口哨，竟是貝多芬的《歡樂頌》。

老金的臂力有真功夫，平舉匕首，紋絲不動，差之毫厘就能割破秦北洋的喉管。

阿海早已拔出象牙柄匕首，對於沒能抹斷白俄人的脖子而耿耿於懷。

活人與死人之間，這樣用口哨與唱歌維繫的平衡，如同危險的走鋼絲。

脫歡猛烈地搖頭：「我的右眼皮還在跳，我不想再進去了！」

秦北洋慢慢靠近汗血馬，聞到它體內熱氣滾滾的血液。所謂「汗血」，因為皮膚較薄，容易被人看到血管，加上馬的肩部汗腺發達，容易產生鮮艷的錯覺。

這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大噴嚏，正好驚醒了所有陷入貝多芬迷醉的人骨鎮墓獸。

小郡王竟然叫出刺客的名字。在人骨金字塔的殺戮戰場，失血過多的脫歡面如金紙，握緊他的胳膊，氣若遊絲：「帖木兒！我就知道，右眼皮跳，不是啥好事兒。」

九色心系主人安危，不再吐出琉璃火球，只是頂著雪白鹿角。老金的匕首頂著秦北洋的咽喉，與它保持距離，以hｔtｐs://m.ｈｅｔuｂoｏk•ｃｏｍ•coｍ免被鹿角戳個透心涼。

突然，汗血馬抬起兩條前腿，依靠後退支撐起全身，幾乎直立在伊塞克湖盤，嘴裏發出刺耳的嘶鳴，彷彿一頭要飛身上天的黑龍。

還是刺客老爹見多識廣，準確地看出了這座人骨金字塔，便是利用成千上萬的人骨，作為原料製作的一尊鎮墓獸。就在這座人骨金字塔的心臟，應當有一顆碩大的靈石心臟！

「地宮道」有言——鎮墓獸，傳諸商周先秦，性喜宮商音律，風雅絲竹。

「老金，你說的太多了。」

「抄傢伙！」

秦北洋與老金搬來一塊大石板，蓋在普熱瓦爾斯基的棺材上，以免骨骸們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地再爬上來。

上校趁機跨上一匹俄國馬，猛抽鞭子而逃遁，消失在伊塞克湖邊的荒野。

「汗血馬！」

「人骨鎮墓獸！」

小郡王認出了這匹寶馬。李陵墓里，他們也見識過漢朝的汗血馬鎮墓獸。汗血馬的原產地，據此不過百余里。

脫歡抽出匕首，無奈兵器太短，還沒夠得上骷髏，手指骨就扎進了他的胳膊。就算刺中對方，死人骨頭並不存在咽喉，頂多割斷頸椎骨。數只骷髏抓住他，就要把他的皮肉撕破。

突然間，小郡王舉起快槍，打爆幾個頭顱骨，順便將脫歡拽回來。

刺客老爹警告一句，老金卻看向阿幽：「主人，懇求您放過秦北洋，他是個至情至性的好人。」

其中四匹馬上，分別是阿幽和她的刺客們。過去十天，他們從阿爾泰山的喀納斯湖，一路尾隨追蹤到俄屬中亞境內。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阿海幸災樂禍地開玩笑，「你要倒霉了！」

「北洋，我一輩子都在西北挖掘古墓，制服過許多鎮墓獸。但我聽說，你是在『天國學堂』修行『地宮道』的第一名優等生，打破了我在二十年前的記錄，我很佩服你呢。」

幸好有九色的琉璃火球與張牙舞爪的鹿角，暫時抵擋住人骨金字塔，倖存者們依次逃出地宮，穿過布滿士兵屍體的地宮。

「想當年，我們可都是修行過地宮道，最終才能畢業的。脫歡，你平常不是膽大包天，殺人如麻，何時變得像個小姑娘似的膽小？」阿海才察覺到阿幽瞪了他一眼，「我失言了，主人。」

整座金字塔再次崩塌，成千上萬的骨頭墜www.hetubook.com.com落，組成浩浩蕩蕩的大軍，山呼海嘯地向不速之客們撲來。

話雖這麼說，秦北洋卻一點都不客氣。

阿海與老爹上來幫忙，左手匕首，右手快槍，鐮刀般割倒一大片。九色吐出琉璃火球，燒掉後頭源源不斷的骷髏武士。秦北洋的三尺唐刀，剁下好些骨骸，保護阿幽與沃爾夫娜兩個女人。老金的一把鐵鎬舞得風生水起，一看就是練家子的獨門武器，絕非普通的礦工鎬。

「喂，北洋，烏騅不吉利呢，當年項羽就是騎著烏騅駒，自刎于烏江，坐騎也跳江而死。」

「這就是你說的保護？」

脫歡的大塊頭不小心撞到墓室門，金字塔基座微微晃動，幾塊骨骸從塔頂墜落，在他面前摔成碎片。越來越多的人骨掉下，一開始殘缺不全，接著是整個的骷髏武士，頂著盔甲，手執兵刃，將這伙刺客當作侵擾陵墓的盜墓賊。

遍地殘肢不全的死人，穿著藍色的中國軍服，從褲子、靴子以及配槍看出都是騎兵，粗略數數竟有二三百人。

它沒有馬鞍，也沒有韁繩，就像一匹野馬，這是老天爺的恩賜？讓這稀世良駒送到眼門前，古人說千里空收駿骨，漢武帝為它打了一場大戰，遠征過一個國家，不知犧牲多少生命。

小郡王一語雙關，給了他全套的鞍韉、馬鐙、轡頭等等馬具。秦北洋給汗血馬披掛得當，卻發現在馬鬃深處，被人用細繩子系著個小鈴鐺。

果然，幽暗的地宮讓秦北洋後背心發涼，鼻頭微微一衝，熬不住打了個噴嚏。

就算使出「刺客道」與「地宮道」的全部功夫，他們四個人也無法抵擋成千上萬的骨骸。因為活人會被刺客們的殺氣嚇倒，而死人無所畏懼。

脫歡有輕微的左右不分，只能把手按在右眼皮上：「這隻眼！」

「老金，你果然是刺客們的同夥。」

奇迹發生了，原本暴怒的人骨鎮墓獸，竟然整個安靜。已衝到眼門前的骷髏武士，巴瞪著深深的眼窩，沉醉在樂器與阿幽的歌聲中。

哥哥，千里馬配英雄，阿幽奉上。

最後，九色爆發出強大的力量，想必是吃過阿爾斯蘭鎮墓獸靈石的緣故，一躍衝上數米之高，艱難地回到主人身邊。

小郡王、沃爾夫娜騎著中國騎兵團的戰馬追上來，九色沖在最前頭，警覺地圍繞著這匹馬，總覺得它好像要www.hetubook.com.com害主人，甚至有種嫉妒的目光。

「是的，保護你。我們縱馬狂追，踩著白俄人留下的痕迹，追蹤到李陵墓前。我發現了你們的馬，判斷你最有可能在墓里，便讓熟悉挖墓的老金，把你們救了出來，否則你早就餓死了。」

小郡王、沃爾夫娜、老金，還有小鎮墓獸九色，依次走到人骨金字塔面前。

他是白俄上校伊萬諾夫，部下全被人骨金字塔撕成碎片。半年前，他雄赳赳氣昂昂地率領一百多人的探險隊，從哈爾濱出發跨越草原與戈壁，此刻僅以身免，成了光桿司令，不免徒自哀傷。

「謝謝你了，阿幽妹妹。」

秦北洋砍倒兩具身著鎖子甲手握長矛的骷髏，殺開一條血路。阿幽被迫拋下脫歡，要是纖纖少年還好說，這個二百來斤絕對帶不走，必成為人骨金字塔的一部分。

老爹橫笛，阿海吹簫，脫歡馬頭琴，阿幽無需樂器，她的嗓子就是天籟。

沃爾夫娜高聲喊了俄語的不「Нет」！

小郡王的肩膀在顫抖，卻不敢覆蓋死者的眼皮。還是阿幽擦著地面翻滾過來，為脫歡合上雙眼。

「後會有期。」刺客們的主人不以為意，決定立即進入墓道查看，「秦北洋當在此墓中，他必須進入地宮才能延續生命。」

刺客老爹判斷：「屍體沒有槍傷，全被折斷脖子或撕開肚腸而死，典型的鎮墓獸所為。」

湖邊走過一匹烏黑的駿馬。

不過嘛，項羽的「烏騅駒」並非汗血馬，只是代表馬的顏色與品相，但與品種無關。

伊萬諾夫看到刺客們，尤其阿海右臉上的刀疤，便知這夥人絕非善類，抬手射出兩槍。阿幽及時下地匍匐，才躲過白俄的子彈。

突然，兩隻死人的手骨抓住阿幽的小腿，她只嬌吒一聲，匕首將其輕鬆切斷。二十九歲的沃爾夫娜一路尖叫，由十七歲的中國小姑娘保護。

口哨突然中止，順帶打斷了沃爾夫娜的《歡樂頌》。

秦北洋嘆息一聲，抱拳道：「阿幽妹妹，我要殺死刺客阿海與老爹的誓言，絕不更改。」

骷髏武士們面面相覷，這才明白曲終人散——是活人該散了。

正要進入被炸開的墓道，衝出來一個俄國男子，衣衫襤褸，全身鮮血，乍看還以為是普熱瓦爾斯基詐屍了。

半小時前，天高雲淡的伊塞克湖畔，雪山環繞的普熱瓦爾斯基墓前，來了五匹駿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