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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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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地下世界 第九十一章 英卡的詛咒

第三卷 地下世界

第九十一章 英卡的詛咒

「赫定先生,在您走後不久,斯坦因也來到了樓蘭,同樣發掘了大量寶物和文書。」
「不知道。」
「我從沒見過他。在我還沒出生時,他就離開了我們。媽媽說,爸爸有很高的鼻樑,深深的眼窩子,蒼白的面孔……反正跟你們漢人不一樣,跟喀什噶爾人、和田人、葉爾羌人也都不同。」
李隆盛彷彿回到劍橋天文台:「中間有三顆星,就是獵戶座的腰帶。你看啊,從第二顆腰帶和獵戶座頭部連線,往外延伸約八九倍距離……」
英卡分不清西洋各個國家,只知道漢語里的「歐羅巴」。
※※※
李隆盛不知道的是,英卡一直在找爸爸,並非要尋回失去的父愛,而是要親手殺了他。
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孛兒只斤·帖木兒高喊一聲,方才驚醒李隆盛,劍橋大學物理系的博士,居然忘了這一茬。
瑞典人交替著用德語和英語說:「二十年前,1900年3月28日,我在羅布泊探測,嚮導是個本地人,名叫阿爾迪克,他想找到丟失的鎬頭,循著月光發現了佛塔和廢墟——這就是樓蘭。」
倏忽間,小郡王銳利的蒙古眼睛,如蒼鷹抓住獵物:「李隆盛!」
人群中的英卡,凝視騎在駱駝上的「歐羅巴人」——這個五十多歲的男子,竟跟媽媽所描述的爸爸很像。當年,爸爸離開羅布泊,留下一張照片,媽媽始終珍藏在身上,後來留給了女兒。英卡不會忘記這張面孔,即便老去了二十年。
如果羅布泊就是伊甸園,英卡確實是夏娃,但李隆盛不是亞當。
他想,時隔二十年,斯文·赫定重返故地,卻發現羅布泊憑空消失了,也許並不是「游移湖」的緣故,而是存在某種特殊的氣場,從而讓機器失靈,甚至讓記憶出錯……
王家維教授下了駱駝,看不到任何生命跡象,不禁喟嘆:「羅布泊本在孔雀河三角洲,胡楊、紅柳成林,蘆葦遍野,曾是沙漠中的水鄉澤國。《漢書》說『廣褒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減』。樓蘭國綠野千疇,糧食自給有餘;商道驛館旅客常滿;寺廟鐘鼓悠揚。酈道元《水經注》記載,東漢以後樓蘭缺水,不久成為廢墟,絲綢之路南道斷絕。
王教授認為這是樓蘭廢棄后的鄯善國的新國都。考古隊在佛寺挖掘,發現許多藏文木牘,說明吐蕃王朝曾取代大唐統治過這一地帶,必是安史之亂后,河西隴右陷落的結果。
這天夜裡,李隆盛和英卡走到蘆葦叢中,看葦花被風吹上星空。萬籟俱寂,水波幽清,好像回到兩千年前,異域之人班超來到樓蘭古國的年代。
「羅布泊就在東北方向。」
她的眼角飛過一滴眼淚,但也只有一滴。
「這裡是世外桃源?」
不知隔了多久,風沙終於停歇,李隆盛以為自己死了。
「他是漢人?」
樓蘭人的吐火羅血統,北歐人的日耳曼血統,還有羅布人中的突厥、羌族、蒙古甚至漢人血統,共同雕塑出英卡近乎完美的五官。但總體來說,她的雅利安人血統佔據優勢。
說話間,十幾峰駱駝載著淡水和物資,來到米蘭遺址——此米蘭非彼米蘭,而是一座在千年前即已廢棄的古城,卻讓人彷彿來到古羅馬廢墟……
二十年前,斯文·赫定三十五歲,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紀。作為來尋找樓蘭的探險家,他自然也會吸引兩千年後的樓蘭少女。
李隆盛略帶羞澀地說:「感激你救了我的命。」
英卡穿好衣裙,梳好頭髮,跟李隆盛手牽著手。她並不忌諱兩人的關係公開,還想向其他女孩宣誓對他的主權。
「不要進去。」
恐慌感染了考古探險隊,駝夫們紛紛交頭接耳——駱駝是通人性的動物,那首樓蘭古歌,彷彿催眠了駱駝和-圖-書的大腦,讓這些動物迷失方向,甚至故意走往錯誤方向。
李隆盛閉上眼,腦中全是天上的紅衣少女——千里之外的村姑?還是千年之前的公主?
清晨的水邊,羅布人划著獨木舟,撒下網,收穫一天的口糧。海市蜃樓中的少女英卡,她也推著獨木舟下河。李隆盛跳上船,幫她划槳捕魚。
羅布泊中的城市?
「我看到了!有顆很亮的星星!」
「蒼天在上!但願北洋還活著。」國立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王家維說,「他雖不是北大學子,但我喜歡這個聰明的小工匠,如果他能做我的學生該有多好啊。」
小郡王認出了英卡:「嘿!這不是海市蜃樓里的姑娘嗎?」
她從小的夢想是弒父,為媽媽也為自己復讎。
自古以來,羅布泊大澤中就有神龍出沒。這神龍見首不見尾,威力無窮無盡,喜怒無常,時不時就讓洪水滔天,淹沒樓蘭的田野城市,又來吞吃湖岸邊的人。兩千年前,就有樓蘭神龍祭。每年冬天,都要往大湖裡扔一對童男童女,祈求神龍不要危害一方。後來,神龍漸漸平息,不再出沒。有人說神龍隨著羅布泊的乾涸而死,有人說神龍遷移去了塔里木河,甚至天山外的熱海……
他夢見湖底下潛伏一條碩大無朋的神龍,悄然探出龍鬚與龍眼,偷窺這對男女短暫的歡愉時光,直到慾望的洪水隨著羅布淖爾的波紋退去,神龍潛回兩千年前的歲月泥沼……
羅布泊的水面,倒映滿天星斗。水面上最亮的星星,是英卡的雙眼。
李隆盛看到一幅彩繪壁畫——七個帶著翅膀的小天使,長著歐洲古典式的面孔,睜大水靈靈的眼睛,紅櫻唇微微收斂,美不勝收。
「我有一個『游移湖』理論——塔里木河猶如鐘擺不斷改道,羅布泊就是鐘擺上的掛錘,反覆南北擺動,每個周期約一千五百年。河水挾帶大量泥沙沉積,抬高湖底,湖水向低處流溢。千年之後,乾涸湖底被強風吹蝕降低,湖水又迴流原本湖盆。」
「年尾。」英卡立即感覺到了什麼,「你認識我爸爸?」
水邊竟有一隻獨木舟,不可思議,沙漠里的獨木舟。
民國九年,1920年,十一月。
考古探險隊在沙漠中迷路,走了七天七夜,終於來到羅布淖爾。
突然,英卡衝上來抓住他的褲腿:「你要走了?」
「二十年前,媽媽沙漠中救活了我的爸爸。二十年後,我也在沙漠中救活一個男人……」英卡的眼神熠熠生輝,「幸好這個男人不醜不肥不老更不壞,而是個年輕善良聰明的男人。」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樓蘭有無盡的秘密和寶藏,就算我再來十次也未必挖得完。」瑞典大探險家絲毫沒聽懂蒙古王子的弦外之音,「我們要發揚歐洲人勇敢無畏的冒險精神,前進!」
英卡依然搖頭,對羅布人來說,這裏就是世世代代的家園。
李隆盛撒謊了,考古探險隊生死未卜,誰知此生還能不能再見到?
在大海、雪原、沙漠,都可能出現這種幻境,中國古人認為是蜃龍吐出的氣而結成,命名為「海市蜃樓」,幻景的源頭可能很遠——甚至有可能看到千年前的古人,科學界將之斥為荒誕不經的異端邪說,猶如「靈魂機械體」。
「也有人說,神龍一直都在,只是我們都看不到,不知什麼時候,神龍還會回到樓蘭。」英卡撩撥一頭烏黑長發,就像滿身鱗片的龍女,「那個人,就是我。」
樓蘭古歌,蕩氣迴腸,蒼涼悲壯……
但在二十年前,斯文·赫定發現的樓蘭遺址,不過是一片廢墟,沒有這樣完整的城牆。
縣太爺的夫人沒有孩子,發善心收留她們母女,教這漂亮的https://m•hetubook.com.com小女孩讀書識字。英卡很聰明,她學會了《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規》,甚至會寫一手雋秀的楷體字……
「我媽媽是羅布人,但我爸爸不是。」
這是樓蘭的詛咒,也是英卡的詛咒。
「你真美。」
李隆盛幾乎從駱駝上摔下來。
神龍的傳說永遠留在羅布人中間,留在樓蘭王國子民後裔心中。
這裏的人,只知打魚放牧,從沒去過外面,不知道還有戰爭和暴政。若沒有大漠阻擋別人闖入,羅布人恐怕早已滅亡。
「阿爾迪克忘記了鎬頭是何等的幸運!否則,我絕不能回到這座古城,這個給亞洲中部古代史帶來新光明的重要發現,至今也許不能完成。」斯文·赫定的這段話來自他的回憶錄,「我在樓蘭城中挖掘出了不計其數的寶藏,漢朝的五銖錢,漢晉的絲織物、玻璃器、兵器、銅鐵工具、銅鏡、裝飾品,犍陀羅風格藝術品。還有漢晉木簡、紙質文書……」
夕陽西下,大片白色的鹽沼上,漸漸升起一片土黃色的森林。
順著李隆盛的手指,英卡微笑起來:「哦,我經常看到這些星星,原來都有名字啊。」
她回過頭,露出一雙波斯美人般的面孔,正是前幾天在海市蜃樓中所見的天外飛仙。
小郡王具有蒙古人的鷹眼視力,抓起望遠鏡調大倍數:「我的天呢,是一座城市!」
中瑞聯合考古探險隊,沿塔里木沙漠南緣,穿過歐亞大陸的心臟地帶。考古發掘不同於盜墓,土夫子一夜間就能挖空的墓,考古工作者要精耕細作幾個禮拜,按照一整套流程,不放過任何細節。斯文·赫定的絲綢之路旅行,自然要比普通旅人慢得多。
沙漠里的海?
告別波光粼粼的羅布淖爾,斯文·赫定走在最前面,李隆盛緊跟在他身後,兩個人都低著頭,好像隨時會在太陽下融化。
獨木舟停在蘆葦淺灘上,英卡踮起腳尖,向著駱駝隊消失的方向,高聲唱了一首歌。這是媽媽教會她的歌,據說已在羅布泊流傳了兩千年,最後一位樓蘭女王臨死前的歌。
「英卡。」
「十三年前,斯坦因發現了這幅壁畫。」背後是斯文·赫定的感嘆,「這是西方的天使形象,卻在絲綢之路南道的沙漠中守護佛法。」
他抓起混血少女的胳膊,跟她的眼睛成一條直線,手把手指出獵戶座的參宿七星,按照順時鐘方向,依次把天狼星、南河三星、雙子座的北河三星、御夫座的五車二星、金牛座的畢大星,最後回到參宿七星相連,畫出一個碩大的六角形。
「你醒了。」
「啥?」
無處可逃,斯文·赫定也看到了他。李隆盛尷尬地走到駱駝跟前,裝作興奮的樣子,跟小郡王與王教授相擁。
考古隊都看到了,紛紛指向掛在天空中的少女。一片雲朵擋住太陽,沙漠變得陰沉,湖泊蒸發,少女消逝無蹤,彷彿從未來到這個世界。
「英卡,問你個問題,為什麼你會說漢話?」
無需等待,也無需選擇,李隆盛跨上駱駝,就當從未認識過英卡。
她的嘴角微翹,不曉得漢字怎麼寫?也許本無漢字寫法,李隆盛想到美洲的古印加人,正好跟這羅布泊與樓蘭古國十分貼切。
「那是北極星。」
孤身一人,完全不知方位?哪個經緯度?還是另一個次元?
英卡說,爸爸從沙漠另一頭而來,只在羅布泊停留幾個月。等到他不辭而別,媽媽才發現懷孕了。
沙漠中升起一片綠色,茂盛的胡楊林、紅柳與蘆葦叢,茫茫無邊的水面。
北風帶著鋪天蓋地的黃沙襲來。所有人都用紗布蒙臉,但沙粒還是不斷往口鼻里鑽。
英卡划著獨木舟,來到大湖盡頭,遠望駱駝隊的背影www•hetubook.com•com——那裡有兩個男人,一個是她苦等了二十年的爸爸,還有一個是她剛託付終身的男子。
「星星啊,冬天看起來特別清晰,你看那獵戶座的參宿四星,大犬座的天狼星,小犬座的南河三星。」
寒冷的微風吹過,掀起水面陣陣漣漪,蘆葦隨風擺動,吹過她的裙裾,臉蛋變得紅撲撲。
李隆盛的眼角忍不住濕了,不知出於愧疚,還是被某種氣息感染。駱駝不再聽使喚了,集體跪在沙漠中,仰天悲鳴,彷彿在為英卡的歌謠伴奏。
五年前,媽媽病死,縣太爺換了人。孤苦伶仃的英卡埋葬了媽媽,跟著駱駝隊回到羅布泊的老家。
「不,他是歐羅巴人。」
「對不起,這是我的工作。」李隆盛把頭埋到駝峰里,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我本以為一輩子都走不出羅布泊,但我錯了。」
水。
光緒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中國人的庚子年,八國聯軍打進北京城,斯文·赫定卻來到羅布泊,發現了樓蘭古城。
庚子年的冬天,英卡出生了。七歲那年,她跟著媽媽走出沙漠,來到婼羌縣城。
有人牽著駱駝,是個少女,穿著紅色衣裙,烏黑長發拖在腦後。她抓著韁繩的手,陽光下發出金色反光。
「你們漢人說的庚子年。」
李隆盛看到十幾峰駱駝進入村子,駝峰上的人們風塵僕僕,為首的竟是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接著是北大歷史系教授王家維,最後是瑞典大探險家斯文·赫定。
※※※
李隆盛閉上眼睛,回想自己過去的一生,咬著她的耳朵輕輕說:「英卡……英卡……英卡……」
李隆盛喃喃自語,「雅丹」出自新疆本地語言,意為陡壁的小山包。自從歐洲探險家來到羅布泊,就把這種地貌的命名帶到全世界。
清澈的淡水,煙波浩渺,密密麻麻的蘆葦。雪片般的蘆花飛舞。水邊走過一個姑娘,紅色衣衫,裙擺如雲,三千青絲自然披在腦後。她不是站在李隆盛的面前,而是飄浮在沙漠地平線外,猶如懸浮半空的天外飛仙。最多十八九歲,眉眼容貌不是漢人,高而直的鼻樑,薄而翹的嘴唇,下巴線條柔和,如雪肌膚。而她棕色眼球里暗藏的東西讓人感到某種不安。
「別這麼說,見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的。」
很可惜,他們是同一類人。
他在晨曦中睜開眼睛。
李隆盛任由馬匹被流沙淹沒,換了一峰駱駝騎上,沒想到失控狂奔。斯文·赫定命令不要停,繼續前進。為時已晚,駱駝一旦受到驚嚇,飛奔的速度不亞於駿馬……
斯文·赫定的目光益愈凝重,他用手杖指向腳下龜裂的土地:「1900年,我穿越沙漠,來到羅布泊,發現了湮滅的樓蘭古城。根據我當時的記錄,就是這個經緯度。應有一大片水面,清朝人稱為羅布淖爾。還有與世隔絕的羅布人,都是樓蘭人的後代……難道才過去二十年,就已徹底乾涸了?」
李隆盛抑制住了吻她的衝動。
因為,媽媽恨他——這個來自歐羅巴的男人,違背了當初的誓言,欺騙並拋棄了媽媽,讓她們母女活在顛沛流離之中。
駱駝隊重新啟程,就像兩千多年前從長安出發販賣絲綢的商隊。
晨曦即將來臨,李隆盛和英卡相擁著觀察綠洲從黑夜蘇醒。
他這才發現,整個考古探險隊不見了。斯文·赫定,王家維教授,還有紈絝子弟小郡王,都被沙漠吞噬了?而自己是唯一的倖存者?
陽光直射下,天際線升起一片氤氳的熱氣。白布矇著李隆盛的面孔,宛如阿拉伯王子,只露出銳利的雙眼。視線盡頭浮出一團棉絮般的幻影,依稀烘托出寬闊的水面。
少女居然會說漢語,濃濃的西北口音。但從她的嘴裏m•hetubook.com•com說出,並沒有西北人的粗獷,反而柔和清脆。
小郡王發出一句英語警告,胯|下的駱駝都在顫抖。
忽然,李隆盛想起了一個人:「你知道自己是哪一年生的嗎?」
小郡王在李隆盛耳邊說:「我咋感覺斯文·赫定跟匈牙利人斯坦因、俄國人普熱瓦爾斯基、日本人橘瑞超都是一路貨色啊,就是來挖掘中國文物的。」
英卡酣暢淋漓地唱出這首歌,像冬天的蘆花在沙漠飛舞,高空南飛的大雁紛紛跌墜,羅布淖爾的魚兒跳出水面,駿馬撒開四蹄狂奔,墳墓里的鬼魂鳴啾啾……
一公里開外的荒野中,矗立一排巍峨的城牆,夾雜高大的佛塔、城樓,絕不是自然形成的雅丹地貌,而是一座古城遺址。
他終於能說話了:「你叫什麼?」
「海市蜃樓。」
她回過頭,目光撩人。冬天的羅布泊很冷,身體緊貼在一起,互相傳遞體溫。
她撿起一粒石子扔向羅布淖爾,在水面上彈跳了七八下才沉沒。
這不是幻覺。
絲綢之路南道,東起敦煌,經樓蘭、且末、精絕、拘彌、于闐,或與疏勒的中道交匯,或直接越過帕米爾高原。這一回,斯文·赫定反其道而行之,自西向東穿越而來。
「我不認識。」
對於羅布人來說,這樣的表達方式已經夠含蓄了。李隆盛自然明白,卻抬頭看著星空:「你看到冬天的大三角了嗎?」
「那你說得清他的長相嗎?」
一里地外,駱駝背上的李隆盛,聽到這首悠揚婉轉的樓蘭古歌。他聽不懂歌詞的意思,似乎屬於吐火羅語的樓蘭語,好像是英卡?
斯文·赫定勃然大怒,強迫大家繼續前進,今晚務必在樓蘭古城過夜。其實,他拒絕返回羅布人的村落,是不敢再看到英卡的臉。
她牽著駱駝行走,她是健康的,自然的,只有這人跡罕至的荒原,才能生出這樣的女子。
想不到這小女子的身板里,竟蘊藏如此強大的爆發力,自西向東的狂風,席捲了整個羅布泊。
斯文·赫定扶了扶眼鏡框,城門內飄出一團黑色煙霧。
李隆盛沉默許久,一個名字呼之欲出——斯文·赫定。
甚至有水鳥,從冬天的水面飛過,激起一團團漣漪,像夢中天堂,創世紀的伊甸園——傳說中的羅布淖兒,斯文·赫定在二十年前發現過的內陸湖泊。
迷路了?
爸爸,見鬼去吧!
小郡王凝視南方連綿的阿爾金山脈。
媽媽說,這首歌,輕易不能唱,因為一旦唱響,就會讓駱駝迷失方向,進入另一個世界。
駱駝隊再度穿過一片荒原,兜兜轉轉了整個白天,卻沒找到樓蘭古城的影子。斯文·赫定與王家維不斷核對地圖,驚覺已在羅布泊的「大耳朵」地帶繞了至少兩圈。
瑞典探險家爬上佛塔最高處,凜冽寒風之中,舉起望遠鏡,遙望單調荒蕪的曠野。
歡樂如此短暫。
李隆盛做了一個夢。
她卻大笑起來,說漢人不會懂大漠深處的人們。羅布人很少,不過一百來口人,偶爾看到一張陌生面孔,對他們來說就很幸運。
親愛的,你也見鬼去吧!
李隆盛白了他一眼:「難道我們不是嗎?」
斯文·赫定也看到了她。初升的太陽,在她的混血面孔上,撒下一層金色的光。似乎有些眼熟,好像一個人啊,二十年前……
不可思議,這不是古代遺址,而是活生生的城市。夯土城牆的版築隔層清晰可辨。木結構城樓按照漢朝樣式,兩旁有高大漢闕。佛塔又是西域風格,城門洞上雕刻健陀羅花紋,典型的絲綢之路城市。
就像一場夢,或者,海市蜃樓。
一曲終了,本地駝夫們面色驚恐,都說一旦這首歌想起,就會出大事兒,建議考古隊立即折返羅布淖爾。
瑞典探險家打了兩個唿哨,彷彿命運再度垂青。和-圖-書震驚世界的大發現近在眼前,猶如約旦沙漠中的佩特拉古城。他命令所有駱駝快步前進,直到面對一座完好如新的城門。
「不知秦北洋現在哪裡?」
其實,李隆盛很想跳起來沖入考古探險隊,但看看身邊的英卡,又羞愧地低頭。
他的心頭一揪,不敢再看英卡的臉。考古隊和駱駝補充完了水,他命令立即深入沙漠,尋找樓蘭古城。
這一夜,大漠的月光很美,李隆盛在湖邊的小茅屋度過。
在羅布淖爾生活了數日,李隆盛精通多種語言,發現羅布人的語言底層,保留許多古代印歐人種的吐火羅語成分。這是近些年剛被破譯的死語言,源於新疆發現的古文獻,其中也有法國大漢學家伯希和的功勞。他發現村裡的一些陶器,跟在米蘭遺址的文物很像,甚至同樣有漢文隸書與佉盧文,說明樓蘭古城離這此不遠。
王家維教授說了一句大實話:「有時候,考古發掘就是偶然的幸運推動的。」
「不可以。」她將李隆盛拽回來,又把槳插入湖水中,貌似深不可測,目光變得神秘兮兮,「你想被神龍吃了么?」
來到羅布淖爾中心的小綠洲,有幾十間泥土、蘆葦與胡楊木組成的房屋。村民們的長相都是混血種。大伙兒捧出豐盛的烤魚大宴,飢餓的李隆盛大快朵頤,沒想到沙漠里的魚那麼好吃。不過,英卡卻沒有親人,她獨自住在小木屋裡。
唐朝大詩人元稹《鶯鶯傳》中有一句「始亂之,終棄之。」古往今來,無數故事里都有這個梗。只不過,李隆盛與英卡剛開始就到了終點,未免也太匆匆了一點。
那年春天,來到羅布泊的歐羅巴人,只有這一位瑞典的大探險家。
李隆盛想起北極冰海,位於北極磁點上的孤島。他站在英卡身後,緊貼少女後背,抓緊她的手臂。烏黑髮絲里的氣味,像誘人的龍涎香。另一隻手摟住她的腰。她的腰很細,卻堅韌有力甚至滾燙。
混血少女英卡,原來是斯文·赫定的女兒,她流著一半樓蘭人一半北歐人的血。
斯文·赫定卻無法解釋為何二十年後,羅布淖爾就消失了?
李隆盛盯著她的眸子:「歐羅巴人?哪個國家的?」
英卡使了個手勢,他不可抗拒地坐到船頭。少女抓起兩隻船槳划起來,掀起陣陣波紋,像被打碎的鏡子。李隆盛參加過劍橋大學賽艇隊,贏過牛津與劍橋的比賽。他從英卡手裡接過槳,背對行進方向,按照賽艇方式划槳。他的速度超快,少女托著香腮,饒有興趣地看他,好像在看一個小孩玩耍。
駱駝走到水邊,俯身大口飲水。少女攙扶李隆盛下來,灌了一皮囊的水。他仰起脖子一飲而盡,真正的清冽甘泉,瓊漿玉液似的,順著喉嚨與食道貫穿全身,讓他從一顆即將枯死的樹根,重新萌芽復活。
彷彿水下有神龍幫著他們划槳,很快到了羅布淖爾另一邊。上岸穿過胡楊和紅柳,灌木叢外,一望無際的荒原,就像一道國界,把他們牢牢鎖在裏面。
小郡王補充了一句,潛台詞是——你們都是一丘之貉。
數日前,沙漠上出現海市蜃樓,她的容貌飄浮在天空,引得李隆盛魂牽夢縈,原來是老天有眼,為了讓斯文·赫定看到女兒。
瑞典人抽出馬鞭,狂暴地喝道:「進城!」
「英卡,對不起。」
天亮了,村子一陣騷動,羅布人都往外走,好像出了什麼大事?
她在黑暗中呼喚他,帶著荒原的野性,就像一匹獨行的母狼,要把男人一口吞噬。李隆盛別無所想,墜落在水邊的葦草堆,長夜漫漫。靈魂被肉體支配,理智被慾望摧毀,只剩最原始的部分,緊緊結合在一起……
「年頭年尾?」
忽然,李隆盛站在獨木舟上說:「這裏可以游泳嗎?」
「又是雅丹地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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