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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布泊荒漠盡頭，乾涸的疏勒河故道，前方是被風蝕的玉門關。

「五十年前，德國地理學家李希霍芬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畢生最尊敬的人，他寫了一部偉大著作——《中國》。中國地理學與地質學建立在他的調查基礎上。李希霍芬發現從洛陽到撒馬爾罕有一條古老的商路，最早提出『絲綢之路』的概念。」

王家維教授畢竟識貨，大伙兒都下了駱駝，狂奔著跑下沙丘。

秦北洋手搭涼棚，只見自東向西，綿延土丘殘跡，彷彿平地起了一條直線，兩端都望不到盡頭。

「你們的考古資料與報告，都會呈送給工匠聯盟？」

在老金的引導下，刺客們佔有了地宮的寶藏——沙俄帝國的黃金儲備。

他大胆地抓著阿幽的手，踩著馬鐙，翻身上了馬背。坐在少女阿幽身後，秦北洋接過一個水囊，卻只抿了一小口，便扔給汗血馬上的兩個女生。

「你說那也是幻景？」

三個月前，阿幽與秦北洋在伊塞克湖畔分別。

她沒有離開耶律大石的陵墓，而是決定為脫歡復讎。刺客們用數百公斤炸藥，用二十世紀的方式，消滅了十二世紀的頭骨金字塔鎮墓獸。

不可思議，天地竟然倒轉了。

又行三日，秦北洋幾乎沒跟阿幽再說過一句話，始終照顧病中的卡佳。而他從未看到過駝隊的尾巴，留在最後的刺客阿海與老爹。

但如今，河道只是一具死屍，任憑秦北洋等人如何掘地三尺，就是出不了一滴水。

「阿幽妹妹！」

「那是工匠聯盟的一個秘密計劃，他們稱之為——地下世界。」

看著漢長城烽火台上的月亮，秦北洋心中浮想聯翩——

斯文·赫定看到十字弓鋼弩上的標記問道：「獨眼金字塔？」

「我們把井口鑿開。」

幽神被救了出來，這匹寶馬憋屈壞了，撒開蹄子，仰天嘶鳴。

「在維京人的陵墓里，我們一起發瘋了？」秦北洋頭痛欲裂，看著大漠中平白無故多出的井口，這才想起幽神，「我的汗血馬可怎麼辦？」

秦北洋閉起眼睛，想象西漢與東漢戍邊屯田的士卒，遠離故鄉父老，萬里長徵人未還，守衛在長城沿線和圖書的烽火台上，遇到敵情便升起狼煙，飄蕩在遼闊的西域上空。

當晚，他們睡在漢朝烽火台遺址之中，焉知兩千年前，投筆從戎的班超沒有在此過夜？

果然，駝隊望不到盡頭，彷彿從玉門關排隊到了塔里木河。

秦北洋想起自己墜入北極火山口，早已暢遊過地下世界，這秘密絕不能透露給任何人。

次日，繼續面朝東方趕路。

然而，小木卻徹底消失了，也沒人看到他從井口爬出來。

「集體無意識？」

「漢長城。」王家維教授也爬上來了，「張騫通西域，貳師將軍李廣利伐大宛國，《漢書·西域傳》記載『自敦煌西至鹽澤，往往起亭，而輪台、渠犁皆有田卒數百人……』鹽澤便是羅布泊。匈奴日逐王降漢，西域都護府設置，漢朝在整個西域建立了烽燧與長城。」

女士優先，他將汗血馬留給兩個女人：卡佳與英卡——她倆語言不通，但心氣相投。

「阿幽妹妹，你知他倆是我的殺父殺母仇人，故意讓他們避開我和九色，以免再發生衝突，你有心了！」

他並沒有掉下去，也沒有台階或者扶手，只是蹲在地上，頭頂是滿天星光。不可思議，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白茫茫的大漠，夜裡刮著刺骨的風。

王家維教授判斷，這條道兒就是古稱的「大海道」。開通於漢朝，唐代以後不再使用。從敦煌到樓蘭再到吐魯番，地圖上看是直線，要比繞道哈密近得多。許多商隊、僧侶都走過這條道兒，比如唐玄奘西天取經。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我已讓他倆退到駝隊尾部，兩千頭駱駝，排成一字長蛇陣，你看不到他們的。」

男人們在後面行走。幽神的馬鞍邊，掛著幾個水囊，兩大塊切糕瑪仁糖，危難時終於派上用場。幸好寒冬時節，除去正午都很涼快，不會在太陽下蒸發失水。

地平線上，升起一輪火紅的旭日，美得讓人瞬間石化。熱氣上升，黑色煙霧不見，兩千年前樓蘭城的幻影終告消失。

瑞典大探險家果然識貨，秦北洋用德語回答：「先生，您認識這個標和-圖-書記？」

「工匠聯盟。」

長城，不僅僅到嘉峪關和玉門關。兩千年前，長城就沿著絲綢之路，一路向西，猶如巨龍延伸……

最近數百年來的人類歷史，竟是不良少年與技術宅男們搶地盤的鬥爭史。

「謝謝你的禮物。」

大伙兒得救了。

「鳴沙山！」

「北洋，你還記得我們在北極冰海孤島，維京人的陵墓里的奇遇？」

這場你死我活的漫長鬥爭，有一個關鍵的連接點，便是中國的鎮墓獸。

眾人面面相覷，英卡都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麼回家了。」

走了一晝夜，前方矗立土黃色的小山丘。並非自然的雅丹地貌，有版築夯土痕迹，內部還有人工開鑿的洞窟。秦北洋爬到高高的頂端，挖開一層黃土，發現有許多燒焦的痕迹。小郡王抓了一把放到鼻子前，感覺一陣惡臭。

忽然，背後響起陣陣駝鈴，秦北洋回頭遠眺，一支龐大的駱駝隊，自羅布泊逶迤而來……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可能會把他撕成兩半。

「他們為何要資助絲綢之路的探險呢？」

別說是強盜，就連官軍看到都得避讓三分，以為是督軍大人的私家隊伍。更無人知曉他們運的竟是黃金。

中國的狼煙。

秦北洋不會不明白，阿幽此言自有深意。但他搖頭嘆息，九歲那年，天津徳租界滅門案，血海深仇，怎能說放下就放下？

教授又指著烽火台下，一座座小土包，似有許多纖維材料：「羅布泊大澤盛產蘆葦，漢朝人將其堆積作為燃料，名為『積薪』。」

「那就向著太陽走吧。」

天王旗在北方中獵獵飛舞，馬上的騎士揭去黑色面紗，露出十七歲少女的臉龐。

老金先砸開一箱黃金，購買了兩千頭駱駝，裝扮成一支東幹人的商隊，秘密潛回內地。

「榮格認為集體無意識可上溯到我們的祖先，比如原始人對野獸、黑暗還有死亡的恐懼。我們在北極的歷險，喚醒了記憶深處的恐懼遺傳，跟半人半神的上古時代，以及原始宗教起源相關，是一種極其複雜的心理現象，不能簡單歸之為幻覺……」

她仍然像個和-圖-書小女孩，嚶嚶地說話，向秦北洋伸出右手。

「怪不得西洋文明後來居上，因為有工匠聯盟的冒險精神——勇於探索世界的奧秘。」

秦北洋二話不說，奮力打開窨井蓋。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第一個鑽入蓋子底下。

「工匠聯盟相信，無數個世紀以來，地球埋葬了許多秘密，就在我們腳下，關乎人類的命運，比如——鎮墓獸！」斯文·赫定注視九色的琉璃色雙眼，「而中國擁有宏大的地下陵墓，是人類深入地下世界的一扇窗口。絲綢之路，東西方文明的交匯點，這裏的古墓必然記錄了獨特的文明，會對工匠聯盟有很大幫助？」

阿幽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哥哥，你在找阿海和老爹嗎？」

「你救過我的命，阿幽無以為報。」

龐大的駱駝隊，穿過結著白霜的玉門關，繼續向東而行。九色衝到最前頭，秦北洋騎在汗血馬上，不斷向後面張望，似乎在尋找幾張面孔。

小郡王與王教授都帶著考古鐵鎬，揮汗如雨地砸了幾十下。羅布泊湖盆下是疏鬆龜裂的鹽沼土，很快打出三尺見方的洞口。

考慮到路上盜匪橫行，他們在喀什噶爾雇傭了五百名全副武裝的護衛，放在晚清就是走西口的鏢師。這支浩浩蕩蕩的駱駝隊，阿幽縱馬騎在最前方，打著毗沙門天王的旗幟，然後是熟悉西北地形的老金。駝鈴聲聲震天，護衛們按照老習慣，齊聲高喊「我武惟揚」！

聽到這個片語，李隆盛也湊過來說：「這次探險之旅，工匠聯盟給予了秘密資助。」

她竟念出楊慎的《臨江仙》，亦是毛宗崗父子評刻《三國演義》開篇引用的第一段。

他們運出五百噸黃金，除此以外，沒帶走任何一件墓里的寶貝。刺客不是盜墓賊，這是多年來的傳統。

疏勒河故道，漢朝時可是條洶湧的大河，發源自祁連山，從敦煌跨越大漠流到羅布泊。

秦北洋微微一笑，這就是工匠的兒子，出生在地宮的少年，一條道兒走到黑的男人。

秦北洋跳下汗血馬，跟九色一同滾下山坡，整座山的沙粒發出轟鳴之聲。

鳴沙山，月牙泉，敦煌到了。

斯文·赫定用德和*圖*書語說：「在我年輕時，就很想加入工匠聯盟，像我們這樣的探險家，天生都喜好各種神秘的東西。但我並無祖傳手藝，而且我已經在讀大學，被工匠聯盟拒之門外。」

每個人吃飽喝足，各自分到一頭駱駝。辛苦了幾天的幽神，終於輕鬆下來。阿幽微微一笑，摟著這匹黑駿馬的脖子：「哥哥，你果然喜歡它！」

秦北洋腳下的井口，突然自動合上，重新變成板結的鹽沼湖盆。也許，所有幻影包括海市蜃樓，都是來自於此，這裏就是蜃龍的呼吸孔。

八百年前，一群不良少年建立了刺客聯盟；六百年前，一群技術宅男建立了刺客聯盟。

秦北洋若有所思：「絲綢之路的地下保存著最多的古墓……」

高傲的瑞典探險家，是個保守派，不贊成民主選舉，反對議會制度。世界大戰期間，斯文·赫定公開支持德國皇帝，大戰的結局讓他陷入窘境。這次翻越喜馬拉雅山的探險，是他贏回聲譽的大好機會。

秦北洋，身為工匠聯盟的初階會員，同時又是刺客聯盟名義上的領袖，阿薩辛金匕首的繼承人，兩大秘密聯盟的身份集於一身，恐怕是六百多年來的第一人……

想要走到甘肅敦煌，至少有百里之遙，沒有駱駝，淡水耗盡，他們即將化作兩千年後的乾屍。

小郡王提醒一句，沒有駱駝，只有一匹馬和一條「獵犬」。而他們腰間的水囊，全被斯文·赫定用來澆灌地宮中的蜃龍了。

秦北洋恢復了精神，擦拭著唐刀與十字弓，任何武器都需要好好保養，否則就會變成廢銅爛鐵。

擎著毗沙門天王大旗的阿幽，奔上一座高大山丘。此山為流沙積成，沙分紅、黃、綠、白、黑五色。金燦燦的沙丘下竟有一眼泉水，如同新月彎彎，以敞開的月牙兒朝向山坡。

「我們怎麼走出去呢？」

一眼望不到頭的駱駝，至少數百峰之多，每個駝峰都載著大箱子。兩邊還有騎馬的武裝護衛。為首一匹白馬騎士，打著毗沙門天王的旗幟，向著饑渴中的秦北洋飛馳而來。

騎在白馬上的阿幽，面紗下閃著烏幽幽的目光，就像初次在陵墓地下相逢。北風捲起她的長和*圖*書發，猶如一頭黑色火焰，加上毗沙門天王的大旗，分明是古代沙漠女王的風範。

「嗯……」

縱馬回到卡佳的駱駝旁，他看到白俄美人一臉病容。自從在大漠中跋涉，忍飢挨餓又缺水，讓她的身體越發虛弱，此時正發著高燒。

斯文·赫定點頭說：「你們不知道，工匠聯盟多麼有錢……他們秘密操控了許多國家，比如過去四年的世界大戰！」

「莫不是古時候的烽火台？」

貌似通往地下的窨井蓋，竟然就是羅布泊的地面。或者說，地心引力倒轉了？地宮並沒有深入地下，而像是緊挨羅布泊湖盆底部的倒影，倒掛在地下世界，就像蝙蝠。只要打破腳下，就能回到地面。如果你一昧往上走，反而越發深入地獄。

「蜃龍這種上古神獸，既能吐出海市蜃樓般的幻景，恐怕也能製造更多的自然奇觀。」

這不是地獄，這是人間蒼穹下。

李隆盛仰望羅布泊的黎明：「也許吧，火山口中有大量有毒的硫磺氣體，影響到人的中樞神經，進而產生幻象，類似吸食大麻等迷幻劑的效果。去年，我在瑞士拜訪大心理學家榮格，他對於我們的歷險倍感興趣，但維京英靈殿、諸神的黃昏、巨狼芬里爾等等不太可信，仍然屬於神話的範疇——甚至是一場極其重要的夢，隱含著人類歷史與哲學的重大發現，屬於集體無意識的一部分。」

秦北洋知道，小木是不會輕易死的。

英卡也在幽神的馬背上驚嘆，這輩子見過最大的駱駝隊。

五百噸，哪怕不是黃金而是棉花，也不可能輕易帶走。

阿幽！

腳下有一口圓形的井，又一隻手伸了出來，原來是英卡。他將樓蘭少女拽上來，然後是卡佳、斯文·赫定、李隆盛、小郡王、王家維教授，最後是小鎮墓獸九色。

「狼糞！」他是蒙古人，對此不會陌生，「狼糞一旦燃燒，會形成衝天黑煙，古人用來傳遞情報，故名狼煙。」

「哥哥……」

時值西曆十二月，泉水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斯文·赫定揮舞鐵鎬，砸開冰面，舀出冒著熱氣的泉水，眾人一飲而盡，清澈甘甜。先是人，接著是馬跟駱駝，暢快地在泉水邊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