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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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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十四章 天國志

第四卷

第十四章 天國志

「歷史由勝利者書寫,失敗者往往被描繪為惡魔!」
「他為何在太白山上?我記得,十二年前,他不是被陵墓監督下令埋在西陵圍牆外嗎?」秦北洋後背心涼颼颼的:「他的身上與體內都是水銀,別說十二年,就算一千二百年,也不會腐爛。」
「血賦?」
「讓我說!太平天國甲子十四年,西曆1864年,天京被湘軍圍困告急,老天王因病升天,幼天王洪天貴福即位。不久,天京淪陷,湘軍屠城,男女老幼被殺十余萬人。所幸忠王保護幼天王殺出重圍。忠王將自己的坐騎讓給幼天王,被俘就義。」
「古往今來,都是成王敗寇。」阿幽摸著腰間的匕首說,「清妖說我們是長毛賊,儒生說我們是西洋邪教,洋鬼子說我們是異端敵基督,革命黨說我們是民族英雄,還有人說我們是農民革命……」
「天國敗亡之前,遵王賴文光奉命西征,自安徽、河南攻入陝西漢中。」
十八歲的阿幽,牽著秦北洋的手,攀上月光下的頂峰,打開一個隱蔽的山洞大門。
「哥哥,請跟我來。」
阿幽推開殿門,鮫人油脂點亮的長明燈前,供奉著鮮花、水果、還有露水。
「哥哥,我的童年到六歲為止——我親眼看著爸爸被清軍亂槍打死,媽媽被十幾條大漢輪|奸,從懸崖跳下地獄谷。我看到太白山血流成河,我和哥哥被關在鐵籠子里,像牲口一樣押送到北京。我必須保護自己,不能泄露身份,我是天國最後的傳人。從那以後,我的童年是在北京的大宅門裡,關在內務府陵墓監督的後院里度過的。」
「哥哥,而你眼前的壁畫,就是由失敗者描繪的……你看這片牡丹花,開得如此鮮艷,其實是用人血畫成,我們捉拿了清妖大臣上山,以血祭祀天國犧牲的兄弟姐妹。」
「別犯傻!」秦北洋將十八歲的姑娘摟了回來,「你真是我的冤家!」
「不錯,太白山上的孩子,從小學習刺殺,告訴他們已是死人,視死如歸,才能回歸天國。只有十分之一的孩子成功畢業,其餘都會被淘汰。刺客老爹,就和*圖*書是太白山培養的第一批刺客。庚子年後,我們一度與同盟會秘密合作,干過許多刺殺大案。」
阿幽淡淡地一笑:「庚子年,我的父親,幼天王的獨子,成為第三代天王。三年後,我和我的孿生兄長出生了。我們是天國最後的繼承人。六歲那年,天國出現叛徒,清廷調遣新軍精銳,突襲太白山,用炸藥打破城堡。我和哥哥被俘虜,運送到北京。」
秦北洋在一幅江天水闊的畫前駐足——五層望樓,江面白帆點點,江邊兵船林立,遠方山巒相接,動靜相宜,色彩厚重、氣勢磅礴,似是親眼目睹過的景象。
阿幽不以為然:「六十年前,不少太平天國殘部流亡海外,成為職業刺客,加入刺客聯盟。太白山刺客教團,成為刺客聯盟在中國的分支,專門刺殺滿清要員。」
秦北洋心中盤算,親手復讎的日子,究竟還有多遠?
「如果我沒有救你,那麼供奉在這裏的,便是一對童男童女。」
「老天國是造反是戰爭血流千里;新天國則是無聲的刺殺血濺五步。當年,幼天王登上太白山,發誓要在山上再造一個天國。假以時日,推翻滿清,在人間重建天國。」
「哥哥,你終於猜對了!」
「老太監?」
「青龍頭,白龍尾,小兒求雨天歡喜。麥子麥子焦黃,起動起動龍王。大下小下,初一下到十八。摩訶薩……」
「我做夢都想把你們這些刺客都殺盡……」
「我讀過歷史,無須贅述。清朝覆滅,民國建立,孫文先生已把太平天國定性為革命運動,是為歷史的反正。」
秦北洋曾經兩次橫渡長江,煙波浩渺的揚子大江,兩岸風光正與壁畫吻合。
阿幽指向壁畫中的一副古地圖:「遵王預感到了天國的危機,決定在秦嶺深處開發一處避難地,親自登山找到這塊福地。」
「他保證,孩子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具有高貴出身,天資聰穎,骨骼清奇,具備成為頂尖刺客的條件。」
阿幽柳眉倒豎:「不得擅說天王名諱!天王生於耕讀世家,卻三次考秀才失敗,隨即和*圖*書大病一場,死去七日,升入天國,面見天父天兄后還魂,復活后俱講天話……」
「大清已經亡了!」
「天國圖書館?」
「坊間流傳一本《李秀成自述》,不知真偽,有人說他已變節,有人說他是詐降……」
秦北洋盯著壁畫中的《雙鹿靈芝圖》,岩石古松下,兩頭梅花鹿,一頭大鹿長著漂亮的鹿角,還有頭小鹿趴在地上,必是一雄一雌,雙鹿面前長著一株千年靈芝。
「天兄誕生后第1814年,天父次子誕生在中國廣東省花縣福源水村。」
天國圖書館有個後門,深入太白山中的石頭甬道。繞過幾個彎,迎面又一間密室,門上刻著「真神殿」三個字。
「哥哥,五年前,袁世凱稱帝時,我被脫歡從鄂爾多斯草原救回太白山,加冕成為刺客們的主人。我率領大伙兒,趕到清西陵的圍牆外,掘出當年被埋下的哥哥。因為水銀,他沒有腐爛,被送回太白山,永生永世供奉在真神殿。」
「小皇帝還在紫禁城裡呢,北京城頭的黃龍旗降下了,人們心中的黃龍旗還在飄著呢!哥哥,我叫洪天幽。」
阿幽抓著秦北洋的手說:「哥哥,救命之恩,阿幽必要相報。」
這頭雄鹿酷似小鎮墓獸九色,正面盯著秦北洋,露出渾圓的雙眼,面孔更像某種食肉的野獸——難道就是九色體內的上古神鹿?
阿幽對著月亮高歌一曲,她與秦北洋初遇時唱過的求雨兒歌:「其實,這首《摩訶薩》就是刺客教團的聯絡暗號。」
「對不起!」她探出窗外,望著漆黑一團的深淵,「哥哥,你若想要為父母復讎,為自己復讎,請把我推下去吧。阿幽不會有任何反抗,更不會有一句怨言。」
「不錯,這幅壁畫名叫《防江望樓圖》。」
「這……不是南京的長江嗎?」
「要怪就怪十二年前,你為何從老太監手裡救了我。」
「是,在我剛到地宮的第一夜,我將你從老太監的魔掌中救出來,可惜沒能救出你的孿生兄長。」
她叫洪天幽。
「阿幽妹妹,你是太平天國的後代?」
「那是宣統https://m.hetubook.com.com元年,西元1909年。」
「詐降!」阿幽斬釘截鐵地回答,「忠王有約,以詐降迷惑清妖,用離間計勸說曾國藩叛亂清朝。幼天王經湖州、廣德州進入江西,遭到清軍圍捕,身邊只有一名少年侍從,長相卻與幼天王酷似。他們在山上藏了幾天,餓得不行,下山到一戶唐姓人家,不幸撞上清兵。少年侍從冒充幼天王被俘,真正的幼天王趁機逃脫。」
「因為替身的犧牲,清朝對太平天國余部搜捕有所鬆懈,真正的幼天王,趁機逃亡到了的太白山?」
秦北洋頓首道:「阿幽妹妹,我第一次知道你的真名。」
「只要太白山上的天國後代尚存,我們就會世世代代祭奠這位少年。」
重重帷幔深處,端坐一個男孩,身穿明黃色長袍,胸口綉著團龍,頭戴圓筒形金冠。男孩不過六七歲模樣,臉上似乎貼著銀粉,看起來相貌如生,卻又有幾分詭異。
西安以西二百里,秦嶺太白山頂,阿幽也在向秦北洋說故事。
「漢中!」秦北洋頻頻頷首,「漢高祖劉邦成就霸業的基地,也是三國蜀漢的重鎮。」
比親哥哥還親的哥哥?秦北洋聽得有些臉紅。
「『天國學堂』就是借鑒了阿薩辛的天國花園?」
秦北洋閉上雙眼,腦中浮起那張濃黑鬍子長臉高鼻樑的男人面孔,好像找到了惡的源頭……
「那也是我出生的一年。」
秦北洋認出了這個男孩。
「這就是你們的『升天祭』——用假人代替少年,重現西元1864年,發生在江西南昌的凌遲酷刑!歷史書上,這慘絕人寰的一幕,標志著太平天國的徹底滅亡。」
「這是你們行刺的開始!」
「哥哥,你想起來了嗎?老太監違背了攝政王的命令,秘密將我們押送到清西陵,想用水銀做成童男童女,給光緒皇帝殉葬!」
秦北洋恍然大悟:「怪不得革命黨也如此熱衷於暗殺。」
阿幽將頭埋入他的懷中,彷彿一塊燙手山芋,吃也不是,扔也不是……「我不怪你,只怪阿海。」
「孟婆告訴過我——有一年臘月,有個中年男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冒著大雪登上太白山,帶著十五歲的阿海——眉清目秀的男孩,性格內向,極少說話。護送阿海上山之人,自稱『四川道人』,其父是太平天國戰將,追隨翼王石達開西征,在大渡河畔敗亡,隱居在川西深山。這人有濃黑的鬍子,長臉,高鼻樑,說話有濃濃的口音。他發誓效忠天國,每年送一些孩子上太白山,作為血賦。」
「哥哥,阿海的叛亂,除了覬覦五百噸沙俄黃金,也是窺透了我的心思——他知道我傾心於你,料定有你無他,有他無你。至於老爹,他是忠心耿耿的天國老臣。我做出任何選擇,他都會無條件服從,哪怕叫他去死。」
他想起土耳其近衛軍——巴爾幹地區的基督教少年,從小離開父母,送到土耳其培養成最兇悍的戰士,幾乎征服了大半個歐洲。
那是秦北洋的命運被徹底改變的一年。
說話間,東方泛起魚肚白,雲海上下,金光閃閃,平地上一輩子都難見到,但在天國長大的孩子們眼中,卻又稀鬆平常。
阿幽為他介紹每一幅圖:《雲帶環山圖》《江天亭立圖》《孔雀牡丹圖》《柳蔭駿馬圖》《鶴壽圖》《鹿鶴同春圖》《鴛鴦荷花圖》《綬帶蟠桃圖》《雙鹿靈芝圖》……「等一等!」
書架背後畫著鮮艷奪目的壁畫。既有花鳥蟲魚,也有山水風光、飛禽走獸。比起白鹿原大墓的唐朝畫風,眼前更有明清文人畫的風骨。
「嗯,這位少年,被綁在凌遲的柱子上,代替幼天王,接受千刀萬剮的酷刑,至死都沒說出這個秘密!」
「哥哥,他也是我的哥哥。」
往下走,壁畫風格又為之一變,出現大量西洋教堂里的《聖經》故事,秦北洋在上海與巴黎的天主教堂可都見過。
秦北洋知道因為這出大變亂,中國損失了數千萬人口,東南富饒之地,盡化瓦礫。
刺客教團的規矩森嚴,與中國兩千年的君主專制並無兩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爹做得到,阿海卻做不到。
「那一夜起,我就把你當作比親哥哥還親的哥哥。」
「我們雙胞胎兄妹,被一個老太監送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北京的攝政王府。那是個春天的午後,攝政王很年輕,喜歡逗籠子里的鳥玩。我從小受的教育是,所有滿清官員貴族都是妖魔鬼怪,要麼長著惡狼腦袋,要麼拖著狐狸尾巴,沒想到卻是個溫文爾雅的書生。攝政王起了惻隱之心,下令把哥哥送去後宮做太監,把我送去做娼妓。」
十八歲的小女孩,惡狠狠地說。
秦北洋同病相憐道:「阿幽妹妹,你沒有童年,地宮中長大的我,一樣沒有童年。」
人生若只如初見,相隔十二年,再看十八歲的阿幽,驚覺她的內心,更像個飽經風霜的女人。
「地獄谷中沒有發現阿海的屍骨,但刺客教團已發出必殺令,他活不了多久!」
「妹妹,阿海到底是什麼人?」
「這麼說來,歷史書上所說的,幼天王洪天貴福在南昌被凌遲處死,其實是個替身?」
阿幽上了三炷香。當年的童男童女,原本要為光緒皇帝秘密殉葬。如今,童女已長成十八歲大姑娘,童男卻永遠被禁錮在六歲,成為太白山上的神,刺客們頂禮膜拜的對象。
三年前,秦北洋被「鬼面具」老師禁閉在這間圖書館中。依然不是夢,他足不出戶,顛倒日夜,沉浸在浩瀚無垠的書海中,瘋狂地掌燈閱讀,就像回到光緒帝的地宮。至少有漫長的三十天,彷彿跟千千萬萬個古人在一起,甚至有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的錯覺。
「妹妹,我倆童年時的相遇,這是命中注定之事,不是我對你的恩德。」
秦北洋自小對一切圖紙敏感,中國地圖更是如數家珍:「這是好地方!太平天國定都天京,想要步朱元璋之後塵,可惜天時地利人和均不在自己這邊,最終敗亡,殊為可惜!」
「天王洪秀全?」
他看到無數的書架,每一排都有十幾層高,目測有幾萬本藏書。秦北洋彷彿進入布滿金銀財寶的古墓,而自己是個盜墓賊。
走出真神殿,打開秘道盡頭的窗格,望見一輪明月,高掛在雲海上。
「幼天王洪天貴福是我的祖父。自從天國敗亡,他便隱居在太白山上,也是太平天國的第二代天王,一直活到庚子年,壽終正寢而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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