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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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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二十五章 天蟾舞台

第四卷

第二十五章 天蟾舞台

「這算是擦肩而過嗎?」
「秦北洋坐進了少帥的汽車。我聽說少帥廣結天下英雄,最愛請朋友看戲。他到上海不到七天,每夜都要看京劇。今晚,天蟾舞台有一出大戲《魚腸劍》,也許他會去那兒!」說完磕磕絆絆的日語,他又用中國話自言自語,「士別三日,當刮目想看!相隔四年,想不到這小子出息了啊!」
陳公哲原來也是一位戲迷,才會知道少帥每晚來此看戲。本想要買樓上的包廂,才知道全被少帥的人馬包下了。
舞台上的孟曉冬,扔下假鬍子,用京劇念白大喝一聲:「呔!伍子胥在此!何人膽敢撒野?」
這一句話,深深烙入孟曉冬的心底。
最後,嵯峨光才認出一個衝過終點線,騎著烏黑的汗血馬,身材比所有歐洲騎手都高大的中國人,居然就是「哥哥」秦北洋!
他叫陳公哲,上海精武體育會的骨幹。這些年來,他將精武門開到了全國各地,甚至走出國門,在南洋乃至北美宣言霍元甲的精神及武術。
在看台上層的包廂內,十五歲的光放肆地喊叫,不停地蹦出「斯古伊」「剛八代」,跟一開始的貴族淑女判若兩日,要知道她可是偽裝過在妓院長大的。
突然,專諸刺王僚的關鍵時刻,一隻臭鞋底子飛上了舞台。幾個流氓在台下鼓噪:「演得什麼臭玩意兒啊!」觀眾們紛紛躲遠,這是彼時上海戲院常見的一幕。劇院與戲班子常被青幫黑社會控制,就像後來香港黑社會涉足電影業一樣。天蟾舞台的老闆,是與歐陽思聰平輩的青幫老大,黃包車夫出身的顧竹軒。來砸場子的流氓,想必是另一位青幫老大黃金榮的走狗,因為天蟾舞台搶了大世界隔壁共舞台的生意。這次來者不善,看場子的打手們,全被這伙流氓打趴下了,顧竹軒的蘇北幫要吃苦頭了。
秦北洋盯著她的雙眼,卻也被凜凜地電了一下,趕緊轉移了目光。孟曉冬的美,舊時文人有諸多記錄,筆直不復贅述,總之是一種不可形容之美,讓人的雙眼和心都不可抗拒https://www•hetubook•com.com
大上海,南京路,天蟾舞台,一戲院的人彷彿消失。時光在塵埃中嘆息,回到兩千五百年前,吳越春秋的姑蘇城,刺客專諸捧出魚腸劍,慷慨赴死……
「她叫孟曉冬,剛冒出來的角兒,只有十五歲。」
定計出關無風險,
「光?」
百感交集的秦北洋,剛想要抱她,又發覺她已長到尷尬的年齡,已非十二歲的小女孩,不知該把手放哪裡了?
馬到長江有渡船。
沒想到,那群流氓反而看中了青春秀美的孟曉冬,淫笑著說:「呦!我咋沒見過這麼漂亮的伍子胥呢?」
此後數日,她跟著父親跑東跑西,都是些無聊的公務,幫忙做法語和英語翻譯。元旦這天,光只想著去上海跑馬廳——這可是當年的日本也看不到的西洋景,近日來上海街談巷議的都是「賀歲杯」,報上連篇累牘的廣告。父親另有公幹無法同行,只能拜託同住一家飯店的芥川先生照顧女兒同行。
十五歲的伍子胥,披頭散髮,任由自己被這石破天驚的年輕男子橫身抱著,幽幽地問。
一飯之恩前世緣。
光,看著先施百貨早早亮起的霓虹燈光,悵然若失。元旦的寒風捲來,竟被凍出兩條清水鼻涕。
每次孟曉冬的伍子胥亮相,無論舉手投足,還是唱念做打,都是有板有眼,絕無新人之怯場,彷彿天生就是萬人迷的大明星。
光卻爬上座位,直接跳到秦北洋的身上,雙臂緊緊環繞著她的「歐尼醬」。
「你是誰?」
光跟著兩個男人走過南京路,元旦的黃昏,天早早地黑了,華燈初上,摩肩擦踵,華洋雜處,東京也不見這等繁華。
匹馬單槍走如電,
上次一別,還是在巴黎和會,還是哥哥橫穿過巴黎下水道救了自己。回到日本以後,她委託羽田大樹打聽過秦北洋的消息,結果卻是哥哥死於北極冰海孤島的火山爆發。嵯峨光無法相信哥哥已經死了,每次看到富士山,這座休眠中的活火山,便會想起秦北洋的音容和圖書笑貌,似乎他已長眠在圓錐體的冰雪之中。
她跟父親住在外灘背後,上海最好的英國飯店內。這是日本駐上海總領事安排的,因為侯爵大人跟明治天皇有親戚關係,絕對是要拍馬屁的對象。
今天,芥川受到嵯峨侯爵的拜託,帶著十六歲的侯爵公主早早出門。他先去了虹口的精武體育會,當然不是去送「東亞病夫」匾額的,而是去拜訪大名鼎鼎的陳公哲。
日本少女接過手帕,擦鼻涕同時擦著眼淚:「是的,芥川先生。」
孟曉冬。
不,還得藏拙!正好旁邊的樂師竟然又乘興拉起了京胡,秦北洋不想暴露身份,只得朗聲道:「刺客專諸!彗星襲月!」
心急求兵馬加鞭。
眼望吳國路不遠,
元旦「賀歲杯」,上海灘萬人空巷,恰好陳公哲預定了上海跑馬廳的包廂,又略懂幾句日本話,便帶著芥川先生與嵯峨光同行,讓兩位日本客人開開洋葷,這是在東京也看不到的西洋景。陳公哲早就聽說過芥川先生的大名,暫且放下中日間的嫌隙,先行待客之道。
美少女伍子胥還在納悶,秦北洋跳下舞台,九色緊跟在後。
流氓們竟然衝上舞台,踢翻了意欲阻擋的刺客專諸,又抽了吳王僚一耳光,將孫子兵法的作者踩在腳下,揮拳擊倒後來的吳王闔閭,意欲對美少女版的伍子胥施行輕薄。
這句是日語,嵯峨光,與他隔著無數個人頭,隔著鞭炮聲聲的音障。當她換成漢語「秦北洋」,秦北洋已跟隨一名年輕的將軍,坐進黑色賓士轎車,在南京路上絕塵而去。
少頃,舞台上的燈光亮起,先是鑼鼓,再是胡琴,接著是觀眾們雷動的掌聲……
樓上包廂中的小六子,不禁摘下白手套鼓掌喝彩,心中默念:「真英雄也!真美人也!若要得江山,必要得此英雄美人!」
說到芥川先生,雖然年紀輕輕,卻已是日本第一流的文學家。他是以大阪每日新聞視察員身份來中國的,已從南到北遊歷了幾個月,前兩天剛回到上海,準備過幾天回日本。
第二和_圖_書天,上海的小報的頭版頭條是「中國汗血馬,揚威跑馬廳」;頭版二條是「人生若只如初見,專諸救美伍子胥」。
恨平王殺害我慈顏。
但京劇《魚腸劍》的主角卻是另一人——伍子胥。
燈光下,秦北洋一時語塞。今晚,他被少帥拖來看戲,只想著怎樣「藏拙」?沒想到,這舞台上的《魚腸劍》與少女伍子胥,深深吸引了目光。路見不平,實在藏不住拙了,再加上小六子在一旁挑他:「哎呀!如花美眷,就要被流氓糟蹋了啊!」惹得秦北洋不得不跳下包廂,如同踩著七彩祥雲而來的大英雄。
浣紗女,實好善,
孟曉冬的氣場了得,不能說艷壓群芳,而得說勇冠三軍!她將伍子胥演的入木三分,台下觀眾們陷入痴狂,個個都成了她的腦殘粉兒。
他為我投江實可憐。
而光對於上海的印象,主要來自三年前的早春,秦北洋陪伴她流浪時的述說。
天蟾舞台,剩下最後兩個流氓,慌不擇路地逃入觀眾席,正好撞到芥川先生和光的面前。芥川一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陳公哲被逼撩起長衫,使出霍元甲真傳的招式,一拳一腳,便將兩個傢伙KO擊倒。
他們身邊還有個中國人,三十來歲,裹著棉布長衫,胸口搭一條黑圍巾,結結巴巴地用日語說:「我認識這個人,他叫秦北洋。四年多前,在上海,我們打過一些交道。某種程度來說,我還是他的恩人呢。」
「我的哥哥。」
陳公哲努力用糟糕的日語為芥川解釋。
晚上七點,嵯峨光、芥川先生、陳公哲在二馬路吃了蘇式的鱔絲面,便來到對面的天蟾舞台。外觀是個西洋建築,舞台兩側掛著兩隻大鍾,下面竟還有「三炮台」香煙廣告。舞台欄杆中間寫著「天生人語」。
十五歲的孟曉冬,心底掠過一個念頭:專諸刺王僚不是為公子光,而是為伍子胥?
這一段,唱的是一夜白頭的伍子胥逃出昭關,遇漁人得渡江,遇浣紗女得飲食。
日漸黃昏,夕陽將梧桐枯枝曬得如同金色的碎骨頭。
一聲清脆hetubook.com.com的日語,從嵯峨光的嘴裏衝出,秦北洋揉了揉眼睛,腦中綻開三年前的冬天,京都嵯峨野竹林里的那道光。
光找到了崇拜的偶像——舞台上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小姑娘,簡直是比寶冢歌劇團更偉大的明星。
舞台上漸入佳境,大花臉的凈角專諸,同為老生的公子光、孫武子紛紛出場,唯一的旦角是專諸的妻子——史載專諸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勇士,只怕一人,就是老婆。
她身邊有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年紀在三十歲左右,精瘦的個子,文質彬彬,頭髮向後梳著,露出飽滿額頭,嘴角尤其有型。他給嵯峨光遞出手帕,問出一句日語:「他是誰?」
孟曉冬的腿一軟,剛要摔倒,秦北洋一把攬住纖腰。
民國十一年,1922年1月1日,上海跑馬廳。
「秦北洋!」
芥川先生來了興緻:「陳先生,我們去天蟾舞台吧!」
天蟾舞台上,十五歲的美少女伍子胥,已隨著西皮原板開腔了——
三人只能坐到樓下,立刻有堂倌送來熱毛巾。芥川先生剛要拿起毛巾擦臉,卻看到旁邊一位器宇軒昂的中國人,在用熱毛巾揉搓面孔之後,竟在毛巾中擤了一泡濃濃的鼻涕。於是,芥川堅定地拒絕了毛巾。
面對五六個流氓,秦北洋只使用摔跤,三下五除二,全部干倒在地。
日月輪流長相見,
一同跳下的,還有一條「英國獒犬」,分明是化裝后的九色,幸好主人提前指示,絕對不可變身為幼麒麟鎮墓獸,否則今晚的舞台要慘案了。
今晚演的是《魚腸劍》,就是刺客的故事——《唐睢不辱使命》中有「夫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專諸本是吳國士人,為報答公子光,將寶劍藏在魚腹,刺死了吳王僚,殺身成仁,捨生取義,公子光登基為吳王闔閭。這是比荊軻刺秦王更早的「士為知己者死」。這個故事也被司馬遷記錄在《史記·刺客列傳》之中。
日本也有傳統戲劇,不過品種就那麼幾樣——最古典的能劇,世俗的狂言,凈琉璃木偶戲,還有歌舞伎,顯然不能m•hetubook.com.com與中國成千上萬種地方戲相提並論。
學京劇的多少都有些武術功底,孟曉冬正要揮拳抗拒這些流氓,只見一個男人從天而降,口中發出一聲清脆的「呔」!
他是秦北洋,從二樓包廂跳下,穩穩落到舞台中央。他將領帶塞入上衣口袋,禮帽扔到觀眾席,正好被光接住了。
看青山綠水在眼前。
恨光陰一去不回還。
陳公哲繼續為日本客人解釋:「她唱的是女老生,扮相俊秀,嗓音寬亮,不帶雌音,在坤生中首屈一指!」
天蟾舞台最後一排座位的角落,有雙眼睛,有道刀疤,冷冷地注視他倆……
「陳先生!」光著急地抓緊中國人的胳膊,「您能幫我找到他嗎?」
七天前,聖誕節的這天,嵯峨光乘坐的輪船駛入黃浦江。這是她第一次來到中國,凝望水霧朦朦的外灘,江面上嗚咽的巨輪,彷彿窺視一個童話世界。光的父親嵯峨侯爵,正好來上海辦事,不放心把叛逆的女兒一個人留在東京,就像上次把她帶去巴黎一樣,這回就把她帶來了上海。
主角登場,再次掌聲雷動。芥川與光驚訝地發現,舞台上的伍子胥,竟然是一個年輕女子扮演的。儘管穿著男人的戲服,戴著一大把假鬍子,化著厚厚的妝容,卻依然掩不住青春美少女的眉眼與氣場。
今晚的天蟾舞台,女老生反串中年大叔,京劇崑曲中的美少年或美大叔反串貴婦人也是屢見不鮮,如北京的梅老闆。而日本歌舞伎也有類似的傳統。
秦北洋扶起孟曉冬,再看觀眾席,正好撞到了光。
芥川又驚嘆于中國戲曲舞台道具之簡單,只有桌椅和幕布,卻可以表現星辰大海。當角兒模仿拉開門閂的動作,觀眾們大可以想象這扇門的存在。當角兒掄起流蘇鞭子,觀眾們就彷彿看到他的胯|下騎著一匹紅鬃烈馬,這是東方式的寫實主義,充滿虛擬世界中的美……
一事無成兩鬢斑,
黎陽山下遇高賢。
秦北洋從記憶中拾回了一個日語單詞ひかり。
「歐尼醬!」
幸得漁人行方便,
俺伍員棄楚非本願,
「你有中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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