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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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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四十四章 東京!東京!

第四卷

第四十四章 東京!東京!

最後一句話,才讓嵯峨光喜笑顏開,用小拳頭捶著他的胸膛。
第一次到東京,出站來到丸之內地帶。沒走幾步,便出現護城河與綠樹掩映的城堡,便是日本天皇的宮城,後來改叫「皇居」,最醒目的卻是騎馬著大鎧的楠木正成青銅雕像。
又是熟悉的京都與琵琶湖,穿過關原大戰的古戰場,進入美濃與尾張的原野,從愛知縣到靜岡縣,東海道的鐵路擦著高山與大海經過。秦北洋看到溫泉勝地箱根,北條家的小田原城,古老的鎌倉,進入關東平原地帶。東京灣西岸,檣櫓如林的橫濱與川崎,來到德川幕府的江戶,日本帝國的東京市——二戰後期才改稱為東京都。
「當然!」
「這不是夢!」
皇太子向秦北洋微微鞠躬,頗為客氣地說:「您好,我是裕仁,請多多關照。」
不過,她猛然搖頭說出嫻熟的日語:「先生,我是芳子,但我不認識你。」
秦北洋居然認出了她!四年不見,她長高了,變漂亮了,不再是「天國學堂」頑皮精怪的小師妹,而是個雍容華貴的美少女。他倆曾經睡過一個被窩,芳子還自稱神婆,用周易給他算過命。少年中山說她前些年就下山去了,至今音訊渺茫,果然是到了日本!
其實,秦北洋暗暗在想自己最不了解的就是女孩子的心。
在閃爍的燈光與混亂之中,嵯峨光躲過了父親的追捕,拉著秦北洋躲到宴會廳的幽暗角落,把頭靠在他的肩頭說:「哥哥,你是專門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會的嗎?」
一瞬間,嵯峨光的舞步大亂,恰好踩到了裕仁皇太子的腳尖。這一腳踩得太重了,皇太子忍不住尖叫一聲,這下整個舞池都安靜了。樂隊也停止了演奏,侍從武官們立時衝上來,以防皇太子遭遇什麼意外。
畢竟相隔四年,女大十八變,會不會認錯了呢?
光走到了秦北洋的身邊,又同樣問了旁邊的芳子。
忽然,有個身著洋裝的少女,端著酒杯闖入下人的區域。她的身材嬌小,皮膚白皙,眉眼既像日本人,也像北京城裡的旗人,看年紀不過十六七歲。有人勸她回到舞會中去,卻被她推開,跌跌撞撞地倒向桌子,秦北洋無奈攙扶住她,聞到濃和圖書濃的紅酒氣味,原來是喝多了。
這時候,宴會廳里的舞曲換成了勃拉姆斯的匈牙利圓舞曲,隨著潑辣而歡快的舞步,芳子摟住了秦北洋的肩膀,自己右手握緊他的左手,又將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腰肢上。
而跟她牽手共舞的男子,是個瘦小個子穿著軍裝的年輕人——二十二歲的日本帝國皇太子裕仁。
這時候,旁邊有個管家走上來說:「先生,您認識這位女士嗎?」
秦北洋用長柄傘偽裝著唐刀,將十字弓藏在背後,九色照舊打扮成英國獒犬。出門先去銀座的商店,趁著沒打樣,羽田大樹買了瑞士的巧克力,秦北洋買了個義大利的肥皂盒子。
黃昏時分,他們在東京車站下車,走出模仿荷蘭阿姆斯特丹中央車站的紅磚大樓,日本各大鐵路幹線的起點站,也是東京的「表玄關」。
嵯峨侯爵終於找到女兒了,正要發作之間,宴會廳里又響起一片尖叫。原來地下冒出了許多老鼠,密密麻麻地竄過地板,嚇得女士們紛紛跌倒,有人一屁股坐下壓死了兩隻耗子。而隔壁的寵物狗們紛紛竄出來,上演一場狗拿耗子的好戲。侯爵只得回去維持秩序,現場亂作了一團。
裕仁皇太子走過來說:「光公主,這位是您的朋友嗎?」
當今在位的大正天皇身體虛弱,並且患有嚴重的精神病,皇太子在兩年前攝政監國,眾人皆知他即將登上天皇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子,通常不會來參加這種生日宴會。不過,嵯峨侯爵的家族與明治天皇有姻親關係,論輩分嵯峨光是皇太子的遠房表妹——日本皇室有近親結婚的傳統,她甚至符合皇太子妃的選擇標準。
乘坐出租馬車繞過皇宮,來到一座氣派輝煌的西式宅邸門前,一大群烏鴉轟然起飛,鋪天蓋地的黑色翅膀,幾乎遮擋了月色……
按照宮廷禮節,嵯峨光應該馬上向皇太子道歉,然後重新開始舞步。她卻完全把裕仁皇太子晾在一邊,直勾勾地看著秦北洋的雙眼。
不過,秦北洋是用中國話說的「芳子」,她立馬就有了反應,表情變得異常緊張,說明她能聽懂中國話,而且知道這是自己的名字。
她是光。
她趴和*圖*書在秦北洋的耳邊,說出一口標準的京片子。
就在鶯歌燕舞的舞池之中,秦北洋也被芳子帶得迷醉,一回頭卻見到今日宴會的主人。
她的視線掠過裕仁皇太子的肩膀,正好撞到了秦北洋——隔著芳子的後腦勺。
吃了一頓壽司,兩杯清酒下肚,東京的口味果然比關西重多了。忽然,秦北洋提出要去找光,聽說嵯峨侯爵的府邸就在東京。
羽田不明就裡地皺起眉頭:「奇怪啊!這些烏鴉怎麼平白無故黑夜起飛呢?」
秦北洋比皇太子高了一個頭,挺起胸膛俯視道:「我是中國人。」
小鎮墓獸何等精怪,自然點頭。
嵯峨光是侯爵的獨生女,自小當做掌上明珠,如果召個入贅的女婿,擁有體面的出身,便可能繼承爵位。若是來參加宴會的貴族子弟,或者財閥繼承人們,能被嵯峨侯爵相中,做了嵯峨家的乘龍快婿,便能繼承侯爵家的百萬財富,尤其是在東京、大阪以及京都擁有的幾十處地產。
秦北洋瞪著一雙眼睛,看到微醺的芳子眼角的淚花兒。
明天上午,1923年9月1日,工匠聯盟本年度的世界大會,將在聯盟的遠東大聖殿,東京日本橋召開。
睡夢中離開珠江口,進入煙波浩渺的南海,穿過台灣海峽與東海,經過鹿兒島以南的大隅海峽進入太平洋。
他在三等船艙躺下就睡,胸口積滿古人氣息。昨晚,他在破碎的地宮中睡了一宿——九色在越秀山下找到一座古南越國的墓葬,早已被盜墓賊光臨過了,為了讓主人準備接下來滿航的旅途。
「您好,我是……秦北洋。」
「井水翻湧,地光泄漏,電磁異常,動物逃難……還有最靈敏的鎮墓獸!」秦北洋想起了一個可怕的明天,「大地震?」
羽田大樹噗嗤一笑:「你還對光公主念念不忘呢?」
「謝謝你,芳子!」
他又打了個響指,隔壁房間的九色,便叼著偽裝成長柄傘的唐刀奔過來了。
前方高朋滿座,珠光寶氣,偽裝成下人的秦北洋,自然無法進入宴會的核心地帶,只能被安排在其他下人和隨從的區域,遠遠聽著舞會樂隊的演奏。他的身邊坐著一群秘書、侍從甚至軍官,還有好幾隻和_圖_書貴婦人的寵物狗。只要九色的目光一沉,那些秋田犬和金毛們,便吱吱叫著後退了。秦北洋的穿著最為樸素寒酸,別人不怎麼搭理他,侍者送來水和點心,他便用日語感謝一聲。
「九色耶!卡哇伊!」
光主動搭住了秦北洋的手,讓他托住自己的小蠻腰,隨著樂曲翩翩起舞。儘管秦北洋的步子是那麼笨拙,就像在工地上搬磚的節奏,光卻彷彿來到維也納的美泉宮,就像茜茜公主遇見了弗朗茨皇帝。
第二次踏上日本的土地,九色還記得這裏的空氣。秦北洋把日語撿回來,找到大阪四天王寺。羽田大樹已在麒麟神社門口恭候他了。幾年不見,羽田更像個商人的模樣,跟他的秦氏本家熱烈擁抱。見到小鎮墓獸九色,羽田還是那副誇張表情,神社裡供奉的就是酷似幼麒麟鎮墓獸的青銅像。
羽田大樹畢恭畢敬地鞠躬,便帶著秦北洋去附近的旅館,準備小憩一夜,明早參加工匠聯盟世界大會。
她也看清了秦北洋的面孔,眼神說明了一切——她認得他,即便他的容貌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是啊……」秦北洋還是情商為零,不曉得如何討女孩子喜歡的說話,「明天我在東京有一件要事——不過嘛,我必須要來參加的生日宴會。」
光茫然地說:「我們家從來沒有鬧過老鼠,今晚是怎麼了?」
秦北洋依舊穿著工匠服,夏日里卷著袖子管,背後長柄傘里藏著唐刀,腰間遮擋著十字弓,唇上冒出一圈茂盛的鬍鬚。
於是,樂隊重新奏響曲子,卻換了小約翰·施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
「別走!」
雖然與未來的天皇共舞,嵯峨光卻並未太多歡愉,而是如臨大敵額頭布滿冷汗。
可惜快樂永遠是那麼短暫,《藍色多瑙河》才跳了一半,大宴會廳頭頂的吊燈就開始閃爍,忽明忽暗,就像被幽靈附體,引得賓客們驚慌失措,女生們紛紛尖叫。樂隊繼續演奏,華爾茲卻不得不暫停了。
三天後,輪船從紀伊水道進入大阪港口。
「芳子?」
「您是中國人?」
眼看秦北洋要被管家帶走,芳子卻說:「對不起,他是我的朋友,請不要帶他走。」
舞會那一頭,嵯峨侯爵和圖書正走過來,秦北洋已無法隱瞞身份,只得如實回答。
「嗯,他是我的哥哥。」
羽田大樹買了一等包廂,這樣九色也能單獨坐下。它趴在秦北洋的大腿上,看著車窗外的日本風景……
嵯侯侯爵的府邸,就在日本皇宮的背後,只隔著兩條街,就像北京紫禁城背後的什剎海兩岸,遍布著許多座滿清王府。
他們在多瑙河波濤中旋轉著前進,光是今天宴會的女一號,所有人都給跌跌撞撞的秦北洋讓路。嵯峨侯爵剛要去阻止女兒的荒唐行為,羽田大樹卻攔住他敬了一杯香檳:「讓公主再快樂一會兒吧。」
走入侯爵府邸的大院,草坪上張燈結綵,一棟文藝復興式的大屋底樓,正在舉行華爾茲舞會。賓客們有日本的親王和華族,當年的公卿與大名後代——大政奉還的德川家、加賀百萬石的前田家、長州藩的毛利家與薩摩藩的島津家的各位當主。還有三菱、三井、住友、安田等四大財閥的少東家。席間穿梭著不好盛裝出席的外國賓客,列國駐東京的公使或參贊。最重要的一位客人,則是當今日本的皇太子裕仁。
秦北洋與九色坐上羽田汽船的客輪。
他們在麒麟神社小住一晚,便在大阪火車站坐上前往東京的特快列車。
秦北洋與光追了出去,只見地下亮起詭異的白光,一股霧氣漸漸升騰而起。草坪里有個水池子,卻在不斷向上翻湧,幾乎變成噴泉的感覺。回頭再看整個府邸,整棟樓的燈光都在跳躍閃爍,管家和電工正在忙著檢修,卻找不到問題的來源。
沒有請柬,自然是進不去的。秦北洋想起了翻牆,羽田大樹擺擺手,他早已換上紳士的燕尾服,寫了張紙條請門房傳遞。稍後片刻,便有人送來請柬,歡迎羽田商社、羽田汽船株式會社的社長參加宴會。秦北洋和九色自然成了羽田社長的隨從與愛犬。
「陪我跳一支舞!」
「歐尼醬!」
裕仁皇太子並無不快,只是腳面被踩得很疼,一瘸一拐地被侍衛攙扶走了。喝醉了的芳子,卻不知躲藏去了哪裡?也許,她的酒已經醒了。無論她到底是什麼人?秦北洋可以肯定,今晚,她不是來刺殺皇太子的,否則絕不會喝醉。
光抱著hetubook.com•com小鎮墓獸的腦袋,九色擺出乖巧的模樣,聰明的寵物慣用的伎倆,利用可愛幫助主人泡妞。
秦北洋放下裝有唐刀的長柄傘,交給九色看管。他追在芳子的身後,抓著她的胳膊,改換日語說:「你為什麼離開了太白山!」
秦北洋鬆開了手,醉醺醺的芳子摔倒在地,又是一聲尖叫。
「對不起,殿下,我能與他跳舞嗎?」
宅邸內正燈火通明,想起樂隊的旋律聲,門口停著許多汽車與馬車,東京的達官貴人們都來參加嵯峨光的十六歲生日宴會了。
秦北洋才想起生日禮物,從工匠兜里掏出義大利的肥皂盒子——他知道光最愛用的阿爾卑斯山少女峰香草肥皂的尺寸。沒有這個肥皂的香味,他和九色也不可能追蹤到上海西郊的古墓,從阿海手裡解救了光。
好尷尬,但他無從抗拒,舞池裡每一對男女都在翩翩起舞。他穿著一身樸素的衣服,在眾多燕尾服洋裝中間顯得不倫不類。他也不會跳舞,只能濫竽充數裝樣子,接連踩到芳子的腳。她只是叫喚幾聲,胡亂地邁著步子,帶著秦北洋旋轉到舞會的中心。這支勃拉姆斯的舞曲節奏相當快,讓人酒後越發興奮,轉得他幾乎頭暈。
說罷,九色也開始不對勁了,它體內的幾塊靈石發出熱量,琉璃色眼睛放射|精光,撒開四條腿奔出宴會廳,來到侯爵府的大草坪上。
光走到秦北洋的跟前,本想悄悄地進來送生日禮物,沒想到卻成為整個舞會的焦點。
「我記得,她的生日是8月31日,就是今天!」秦北洋低頭對九色說,「你想見光嗎?」
「哥哥,你太了解我啦!」
十六歲的嵯峨光,穿著雪白的晚禮服,頭一回露出光滑的脖子與胸口,佩戴卡地亞的鑽石項鏈。她的頭髮被做成各種捲曲的形狀,模仿歐洲上流社會的公主。又隔了一年半,她已是個大姑娘了,胸脯也漸漸發育起來,臉上卻還稚氣未脫。她就像一隻白天鵝,降落在無數鳥兒展示羽毛的池塘,頭頂戴著燦爛的冠冕。
「我喝醉了嗎?」十七歲的芳子放下酒杯,靠在秦北洋的肩膀上,呢喃著日語說,「是不是一個夢?就像我們死後前往『天國學堂』……北洋,我為什麼會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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