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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1·十字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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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十字 第十一節

第十五章 十字

第十一節

王安石默默打開《流民圖》,注視了幾秒鐘,便把《流民圖》遞到韓絳手中,韓絳才看了一眼,冷汗就冒了出來。他正欲設詞分辯,不料王安石已經跪下,慘然說道:「陛下,此圖所繪,的確就是外間百姓的慘狀。」
那個宦官連忙把一份奏章和一個捲軸高高捧起,恭恭敬敬遞上。
「非常之志?」趙頊不由一怔,冷笑道:「別說桑充國一介書生,單論白水潭數萬學生,便沒有謀反的理。自古以來,一群書生忠君愛國是有的,一群書生謀反,那是聞所未聞之事!只有恆、靈那種昏君,才相信那樣的事情。」
但是現在他又有點覺得新法可能的確錯了。如果真是如王安石所說,新法儘是利民的,那麼百姓們的儲存應當增多,即使是災荒,哪裡又會有這麼許多的流民出現?攻擊王安石的奏摺,堆滿了御案,《諫聞報》公開請求召回司馬光等人,罷免王安石;《西京評論》列舉了王安石執政以來的種種天象示警,似乎也不是空口白牙——新法真的搞得天怒人怨了嗎?
「朕錯了嗎?」趙頊的信心堤防,已經漸漸鬆動。
「王丞相、韓丞相求見,還有,今天的報紙……」李向安一面說一面把一疊報紙雙手遞到御案之上。
「官家,當初祖宗託夢,沒有採信,已是大錯。自古以來,上天降災,必是政事有不對的地方,如今之事,除了新法,還有何事?何況百姓流離失所,一半也有新法克剝百姓的原因!官家,你就廢了新法吧!」
韓絳絕對沒有想到王安石會一口承認,大吃一驚。天子在九重之內,外面是個什麼樣子,還不是大臣們說了算?現在雖然有報紙了,但是巧言設詞,也並非難事。他實是不知道王安石為何竟要一口m•hetubook•com•com承認。若是石越在此,必然也要吃驚的。因為他所學過的歷史書,是說新黨百般抵賴的。
今天早上給太皇太后、皇太后請安時,兩宮太后突然哭了起來,原來是兩宮太后已經知道現在京師流民聚集,黃河以北地區的災情愈來愈嚴重了。
韓絳對皇帝的這種歷史觀心裏頗不以為然,嘴上卻道:「陛下所說,自是正理。似這種為朝廷分憂之事,少不得便會有小人看不過眼。」
「陛下,王丞相執政之前,曾經上《本朝百年無事札子》,內中言道一旦有事,百姓必然不堪。今日之事,實非新法與丞相之錯,而是替百年之沉苛還債!還望陛下明察。」韓絳終於理清了思緒,戰戰兢兢地說道。
……有徒知議論而不知事有輕重緩急者,《西京評論》、《諫聞報》諸君子也。諸君子陳義甚高,不意董子春秋繁露之學,光大於今日,而不知國事艱難,百姓旦夕不保,社稷可危矣!今之要務是何事?今日之急務,非罷丞相、廢新法也!二十萬流民聚集京師之地,若官府不加體恤,萬一有陳勝、吳廣之徒,追悔何及?……丞相是否有過、新法是否當廢,待災情控制,百姓安頓,朝堂之上,再議論未遲。今日之大宋,須當官民一心,共體時艱;朝野共棄前嫌,賑濟災民!而非互相攻訐,推卸責任也……
「官家,為了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
王安石望了韓絳一眼,他不知道新法到現在為止,已經造就了一大批既得利益者,無論他自己怎麼樣想,這一批人卻是肯定要一直打著新法的旗幟,來在政治上爭取主動,維護自己的利益。一旦王安石罷相,萬一皇帝變卦,不再變法,這一群人的政治www.hetubook.com.com權益,就會立時失去,從這些人的角度來說,是無論如何都要儘力保住他的。王安石卻只道韓絳是因為他們幾十年的交情,竭力為他掩飾,心裏不由也頗是感動。
趙頊見王安石承認,又驚又怒,道:「丞相,你、你……」皇帝用手指著王安石,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廢掉新法,罷掉王安石就能沒有天災嗎?」趙頊喃喃自語,他心中充滿了迷惘。「朕也是為了江山社稷呀!」在太廟禱告時,他曾經很堅定地相信太祖、太宗皇帝是支持自己變法的,否則的話,二聖為何會託夢給石越提醒災害的到來呢?只恨沒有聽石越的話,沒有做到有備無患。
王安石微微嘆了口氣,沉聲說道:「陛下,臣深負聖恩,萬死不能贖其罪。現在既知事事屬實,斷無欺君之理!」
韓絳聽到趙頊和王安石的對話,心裏卻也亂成一團,完全失去了分析後果的能力。
趙頊讓李向安接過來一看,卻是監安上門鄭俠所寫,他心中奇怪,不知道銀台司急急忙忙遞上一個小吏的奏章,是何用意。當下將前後文略去,只挑著緊要的句子看:「……去年以來,秋冬亢旱,兼以蝗災,麥苗焦槁,五種不入,群情俱死……災患之來,莫之或御。乞陛下開倉廩、賑貧乏,取有司掊克不道之政,一切罷去……臣僅以逐日所見,繪成一圖,但經眼目,已可涕泣,而況有甚至此者乎?如陛下行臣之言,十日不雨,即乞斬臣宣德門外,以正欺君之罪!……」原來卻是道災情、要求救災的奏摺,所謂「取有司掊克不道之政,一切罷去」,乃是要求廢除新法的委婉說法。趙頊本來看這樣的奏摺已經看得煩了,心下倒也不以為意,不過這次上書之人https://m.hetubook.com.com,卻頗有膽識,說什麼「行臣之言,十日不雨,即乞斬臣宣德門外」!而且區區一個監安上門,更讓趙頊有點另眼相待。
「子華……」王安石叫了一聲韓絳的表字,沉默半晌,方對皇帝說道:「陛下,臣並非是為推行新法而向陛下謝罪。大宋國勢,不變法不行,這是陛下也深知的。臣向陛下謝罪,是因為六年來,陛下對臣的知遇之恩,曠古絕今,信臣用臣,而臣的新法,卻沒有辦法應付一場大災,致使百姓流離失所!」趙頊見王安石眼中已經滿含淚水,心裏也不由動容。又聽王安石說道:「方才看到桑充國的文章,臣才知道臣身為宰相,器量竟不如桑充國一介布衣,心下慚愧萬分。但是臣的本心,可鑒日月,絕對是對大宋、對皇上的赤膽忠心,絕對沒有想過要盤剝百姓來斂財邀寵!」
王安石心中的灰心,其實比皇帝遠甚。負天下之望三十余年,一旦執政,數年之內,先是士大夫沸騰,議論紛紛,自己平素所看重的人,似司馬光、范純仁輩,根本不願意與自己合作;好不容易國家財政漸上軌道,各處軍事上也接連取得勝利,卻來了一場大宋開國百余年沒有的大災!
……充國布衣也,尚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其位雖卑,其心不敢忘國憂。諸大臣皆食朝廷俸祿,深受皇恩,豈可不知此意?諸大臣之榮耀,皇上所賜也;諸大臣之衣食,百姓所供也。唯此國家艱難之際,百姓流離失所、朝不保夕,皇上心念黎民之疾,睡不安寢、食不知味,諸大臣若不知體惜聖心,同心合力,賑災救民,不知於心何安?!……
趙頊微微頷首,道:「宣兩位丞相進來吧。」說完順手拿起一張報紙瀏覽。李向安因為和石越交好,又https://www•hetubook•com•com經常得到桑俞楚的孝敬,因此每次送上一疊報紙,總是會刻意把《汴京新聞》放到上面,果然皇帝每次順手拿起的,首先總是《汴京新聞》。
「官家!」李向安躡手躡腳地走過來,打斷了皇帝的思緒。
趙頊點點頭,轉過頭問王安石道:「二位丞相一起來見朕,想是有事?」
「呈上來。」
「雖然如此,但是錯了畢竟是錯了,為相五年,卻是今日這樣的局面,臣非但外慚物議,內亦有愧於神明。石子明離闕之時,囑臣數事,備災荒、緩召王韶、不向交趾用兵,臣沒有一件事做到。石越回京之日,臣若還在相位,實在羞見石郎!因此臣請陛下許臣致仕!」
趙頊無力地坐在龍椅上,失神地望著門外的天空。
「官家,新法已經使天怒人怨。如今災民聚集京師,百姓們都認為是新法的過錯,萬一有人挑唆,以清君側為名,激起大變,那該如何是好?不若先罷了王安石,給他一個大郡做地方官,安撫百姓要緊!」
二人讀完之後,王安石卻不便說話,只聽韓絳道:「桑充國確是至誠之人,他捐出家中全部存糧數萬石,在白水潭學院開設粥場,救濟災民。又親自帶著一干學生,去遊說開封府的富豪貴人,要求有錢人捐糧捐錢,齊心合力救濟災民。有小人竟然在臣面前說他有非常之志,被臣痛聲駁斥……」他知道趙頊此時對桑充國頗有好感,便順著皇帝的意思,誇讚起桑充國來。
趙頊瞪視王安石良久,又是失望又是焦慮,最後終於把手放下,一屁股坐在龍椅上,閉著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既是屬實,這幅《流民圖》,就掛在內殿中。也好讓朕天天記得,朕的子民們現在是什麼樣子!」
「萬萬不可!陛下,介甫,此事萬萬不可!」和-圖-書韓絳這個號稱「傳法沙門」的韓相公,幾乎有點語無倫次了,「陛下,新法不可半途而廢,否則必然前功盡棄!王丞相若罷,新法必然更加艱難!」
趙頊一口氣讀完,不由暗暗嘆道:「事急見忠臣,桑充國如此痛責朝廷大臣,是為國而無暇謀身了!可惜滿朝大臣,卻沒有幾個識得大體的。」他抬起頭來,發現王安石和韓絳已經進來,當下便把報紙遞給二人。
這段話可謂深中趙頊之心,他心裏微微讚歎:「這才是識大體的話。」又繼續移開視線,去看另一篇文字,全然沒有注意王安石、韓絳已經進來,恭身站立在下首,只是不敢打擾皇帝的興緻。
「致仕?!」趙頊和韓絳不由大吃一驚。
趙頊心裏一個激靈,立時恢復了皇帝的威嚴,冷冷問道:「有何事稟報?」
趙頊微微點頭,這一點上,他絕對相信王安石。
趙頊本來不過是想隨便瀏覽一下,他深知自己知道民間之情才不會受大臣蒙蔽。不料幾篇文字躍入眼帘,立時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官家……」
他不自禁用眼角看了王安石一眼,拿起捲軸,打開一看,卻是一幅數米長的圖畫,圖上畫了許多災民,儘是衣衫襤褸,形容枯槁,這些災民,有些在吃樹皮,有些趴在地上哀號,有些在賣兒賣女,有些慘死路邊……畫家工筆極為傳神,每幅圖畫之旁,都有小楷註釋,圖畫之右,赫然寫著「流民圖」三個字的行書。
趙頊才看到一半,就已經感覺慘不忍睹,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強抑著情緒,看到三分之二,終於控制不住,將圖一把抓起,丟給王安石、韓絳,顫聲問道:「此圖的內容,可是真的?」說完之後,眼睛死死地盯著王安石。
王安石正要答話,忽見一個宦官走進來,叩首稟道:「陛下,銀台司急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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