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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2·權柄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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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勵精圖治 第十節

第三章 勵精圖治

第十節

「按新官制,御史不能單獨審案。」
「人情都是趨利避害。制度之設計,便是要使眾人知道,做好人便是利,做壞人便是害。」
韓宗吾被石越嚇了一跳,抬起頭來,愕然道:「不是,不是!」
「嫌麻煩,如此而已。你若肯和我合作,招出一切,則省去無數煩惱,你唐坰的罪名,也可以從輕。若你不招,我便冒冒風險,看看韓宗吾衙內與張安國大人,是否也與唐兄一樣的硬氣!你們滿風樓喝酒說的話,我總能讓那些妓|女想起來!你以為這個世上,有破不了的案子嗎?」安惇的眼神,咄咄逼人。
安惇的臉色已如鐵一般黑,他盯著唐坰許久,惡聲道:「你既然是鐵了心不招,就別怪我翻臉無情!」
安惇不料韓宗吾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冷不防竟吃了幾鞭,眼見對方人多勢眾,也不敢再留,連忙由僕役護著,狼狽逃出滿風樓,口裡兀自罵道:「好你個韓宗吾,你與你老子便等著聖上降罪吧。」那些韓家家人見安惇手忙腳亂爬上馬車跑去,一個個叉手嘲笑,渾不當回事情。
「制度雖善,亦須人來執行。若人存心不正,制度再好,亦流於形式。依我之見,與其多事完善制度,不如澄化風俗,肅清吏治為上。」
「安大人以為我不懂《皇宋出版條例》嗎?大宋刑律,我知之甚熟。」唐坰不屑地冷笑道。
「我有什麼不信的?」唐坰經過幾年的歷練,早已油鹽不進。其實《諫聞報》幾年來一直能夠不錯地生存下來,委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安惇見石越轉身欲走,連忙高聲呼道:「參政,若是有人毆打朝廷命官,參政也要坐視不管嗎?」
安惇眉棱微微一抖,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惱怒之色,但他入仕愈久,心機愈深,只欠身道:「參政說笑了,下官冒昧攔駕,卻是想請馮參政、石參政替下官主持公道。」
「不管唐兄信還是不信,反正我的確是上本保了唐兄,唐兄出獄之後,自然便知道了。」安惇忽然正色說道,「不過唐兄這些年批評朝政,結怨甚多,這次又重重得罪了石越,出獄之後,是編管何處,委實難料。」
馮京眉頭微皺,卻不應話,只是望著石越。他與石越畢竟私交頗深,不久前還在商議要把石起之女許配給馮京的孫子,兩家約為婚姻。安惇與石越之間的恩怨,他豈有不知之理?自然是不願意拂石越之意。只聽石越冷笑道:「安大人身為御史,朝中誰不退避三分?怎麼還要我們來主持公道?安大人的公道,只怕惟有皇上能主持。若無他事,我等便要告辭了。」
「非也。夜不閉戶,道不拾遺,歷代以來,非上賢不能為之。然上賢不常有,故平常人家,皆有門閂與銅鎖。敢問馮相,門閂與銅鎖,是用來防範何人?」
馮京不知石越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笑道:「自然是防盜賊。」
「是嗎?那就難得安大人如此重情重義,我唐某入獄之前,與大人毫無交情,不料住進了這開封府的大獄,倒高攀了安大人這樣的好朋友。」唐坰毫不留情地譏道。
「此事不勞韓衙內過問。」安惇背著手,冷冷說道。又譏道:「難不成韓衙內還想要來阻攔本官嗎?這倒也不難,不過下官卻要先勸衙內回府好好讀書,等中了進士,當了官,再來打抱不平,方為時不遲。」
「學生以為那或是個盜賊……」
馮京苦笑道:「子明,種種情弊,想要杜絕,絕非易事。制度過於嚴密,也並非好事。做宰相的,要有包容之心。要知道陰陽為天地之道,宰相之道,在於調和陰陽,而並非執其一端。否則,徒然多事,讓天下不安而已。」
「正是。」石越又問道:「若是這千兩黃金,大門緊閉,鐵箱銅鎖,試問馮相,世間不取此黃金者,又將有幾人?」
安惇又羞又怒,催著車夫便要回御史台調兵,不料方出了一條街道,便見前面一隊儀仗馬車經過,他定睛去看旗牌,不由大喜,原來經過此處的,卻是參知政事吏部尚書馮京與參知政事太府寺卿石越!當下安惇也顧不得許多,連忙提著衣襟跳下馬車,飛奔過去,一面高聲呼道:「馮參政、石參政,下官安惇有事求見。」
石越與馮京本是剛剛從崇政殿議事回來。原來派往遼國南京的使者已經回來,說遼國新主耶律濬願與大宋重訂盟約,永結世好。並許諾以每歲馬二萬匹、牛二十萬頭的限額,與大宋進行互市,但是耶律濬需要的,不僅僅是宋朝的弓箭,還有大宋新近打造的上等鋼刀、鋼片盔甲、震天雷、霹靂投彈,以及糧食與食鹽,再加上一份雙方皇帝蓋上印璽,向天下頒布的同盟詔書——耶律濬願與趙頊結為兄弟,兩國約為兄弟之邦,遼國兄事宋朝!
「韓世兄,此事你隱瞞無益。你若能坦白告訴我,或還有轉旋的餘地,也保住了這位竹娘姑娘一條小命。我坦白向你說吧,你可知道今日來滿風樓的人是何人?此人朝中赫赫有名,乃是御史安惇。世兄今日得罪了他,只怕明日令尊都難免要受到牽連……你若再瞞上這等大事,到時候只恐真的要禍及家門,牽連不淺呀!」石越看著韓宗吾與竹娘,從容而懇切地勸說道。
「大胆!」安惇「啪」的一個耳光扇去,將龜公打得直冒金星,連忙跪了下來,哭道:「官人恕罪。」
韓宗吾見二人似有不信之意,急道:「家父家規甚嚴,我等兄弟輕易不能入家父書房,我怎能偷看到?實是那日我約了唐坰去滿風樓喝酒,在樓外的街上與人發生口角,那人傷了我兩個https://m.hetubook.com.com家人,逃跑之時,不慎遺下這個包袱,學生想查知此人是誰,便打開了這個包袱,只見裏面除了一些銅錢外,便是這封奏摺。學生當時也不知是真是假,便和唐坰炫耀……」韓宗吾在此處,卻是撒了點小謊——他以為既是撿來的東西,無論真假,告訴唐坰也不會與他韓宗吾有關,這才沒有顧忌。
「修路由工部司負責,一切自有成規,只要勤于督促,便可放心。」
「我當然知道唐兄懂。」安惇笑道,「不過唐兄若自己承擔這個罪名,最終結案,自然是散播不實言論,誹謗朝廷大臣,用不實言論故意擾亂朝政這三條。說起來也是罰個傾家蕩產,然後再加杖責而已。但是唐兄在御史台待過,想必知道栽贓嫁禍是怎麼回事,皇上恨那泄密之人入骨,唐兄卻攬過責任。兼之又得罪了石越,到時候若有人給你安點別的罪名,來迎合上意,討好執政,去歸義城屯田想來也未必不可能。」
「不送。」石越淡淡抬手,不待安惇走遠,便吩咐道:「回府。」
韓宗吾雖然是宰相之子,但是身份比起石越來,卻有天淵之別。他于石越,素來是高攀不上,此時忽然接到石越的帖子,心中不免惴惴不安。走進廳中,正要行禮,卻又見馮京也在,更是吃了一驚,連忙拜道:「學生見過馮參政、石參政。」竹娘也盈盈跪了下來,欲要參拜。
宋朝君臣商議了半天,一時難作決定。雖然自韓絳、呂惠卿、文彥博以降,大宋的重臣,都清楚地知道宋朝此時並無攻遼之實力,但眼見敵消我長,輕易簽訂盟約,作繭自縛,自然誰都不願意。但若不答應,卻又有不便明言之處——萬一耶律濬能迅速平叛,到時候只怕便會招來報復,如此亦非眾人所願。
從開封府大牢中出來之後,安惇一隻腳方跨上自己那輛嶄新的四輪馬車,一面已經向僕役沉聲喝道:「去滿風樓。」僕役答應了一聲,便欲鳴鑼開道,卻見前面一群人高聲嚷嚷而來,竟將去路阻住,不由有些怔住了。安惇已坐進車中,見馬車未動,不由怒道:「怎的還不走?」
韓宗吾也不知竹娘犯了何事,此時見她肩膀微顫,模樣楚楚可憐,不免生了幾分憐香惜玉之心,又聽安惇語含譏諷,更是大怒,竟向竹娘笑道:「有何了不得之事,本公子自會給你做主。」一面挑釁地看著安惇,道:「大人,不知道竹娘犯了何事?」
石越靜靜地望著韓宗吾,柔聲說道:「那份奏摺,是令尊帶了抄本回家,所以被你看到了嗎?」
接下來數日之內,趙頊接連降詔,罷韓絳相位,奪韓宗吾勛品,以安惇為殿中侍御史,韓絳這個尚書左僕射屁股還沒有坐穩,短短几個月就被罷相,尚書省暫時便形成了以尚書右僕射呂惠卿為首的新格局。
馮京也溫言說道:「我與石參政,與令尊,令叔皆是交好,今日之事,賢侄還是要實話實說,以免誤了大事!」
「韓宗吾嗎?」安惇冷笑一聲,心道:「本官正要會會他。」他背著手踱至龜公面前,忽然笑嘻嘻說道:「我與韓公子本是世交,見見又有何妨?你便領我去見他便是。」話音方落,便聽有人大聲問道:「誰又與我是世交?」只聽玉佩叮噹,一大群人前擁后簇中,一個身著白色湖絲長袍,臉敷粉,唇點朱的青年公子哥兒已經從裡間走了出來。他身旁還依偎著一個女子,赫然便是汴京名妓竹娘。韓家宗字輩的子弟中,安惇與韓宗師、韓宗道等人倒是認識,于這個韓宗吾卻一點也不相熟,不過此時揣見模樣,也知道便當是韓宗吾本人,當下淡淡一抬手,算是抱拳為禮,道:「韓世兄好雅興。」
安惇立時便明白事情之緣由,暗道:「我怎的忘了這事。」心中又不免暗怪:「石子明堂堂一國參政,位列九卿,卻生出來這些個怪花樣,叫這麼多學生舉子一起賽跑,委實有失體統!」他當初聽聞此事,本欲彈劾,但是白水潭學院學生眾多,中進士為官的便有數十,加上此次大比,不免又有數十人要考上進士,且學院學生多有出自富室豪族的,安惇不免投鼠忌器,生怕犯了眾怒。石越又說這「馬拉松」源自泰西,本是為紀念一次衛國大勝而設,整個故事詳情,便登在《汴京新聞》之上,安惇卻也看過。年輕學子都是好事之徒,又有這等名目,報名參賽者竟然數以千計,汴京百姓也將之當成不遜於大相國寺「萬姓會」的一大熱鬧來看,於是皇帝親自下旨,讓開封府提供方便,昌王殿下還要親自為獲勝者頒獎……
「是我的朋友又如何?」唐坰並沒有驚慌失措,反倒更加冷靜了。
安惇黑著臉轉過身來,狠狠地盯著唐坰,冷笑道:「唐兄,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說吧,是韓家的衙內,還是張安國?」
安惇嘻嘻抱拳一笑,道:「唐兄,別來無恙。」
韓宗吾哪裡知道安惇是存了心要激怒他——韓家世代纓簪之家,終宋一代,都非同小可。他家中長輩兄弟,無不以詩書自持,做官不稀罕,考中進士,方是榮耀。韓宗吾學問不精,又不願意去太學與白水潭學院讀書,在家中兄弟面前,常常都是抬不起頭來,因此才流連於聲色犬馬之中。偏偏安惇神態語氣,每一樁都直中他的心病,早已惹得他惱羞成怒,一時也不及細想:眼前之人若當真只是一個開封府小官,又如何竟敢平白惹他宰相公子?只是漲紅了臉,作色大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也如此無和圖書理?來人啊,給我攆了出去!」他那些家丁侍從,平時間跟隨主子為所欲為,怕過誰來?只聽得韓宗吾一聲吩咐,便氣勢洶洶沖了上來,不管三七二十一,鞭子棍子,紛如雨去,便向安惇等人打去。
「那你是如何得來的?」
唐坰蔑視地看了安惇一眼,笑道:「既是如此,安大人又何必來找我?」
「沒腦子!」石越一邊在心中暗暗罵了一句,一邊卻在口裡安慰道:「既是如此,奏摺還在嗎?當時必有家人為證。」
「那你還不快去做?」
待石安將韓宗吾與竹娘送走,石越與馮京相顧一嘆,二人心中皆是雪亮:韓絳在尚書省政事堂的日子,只怕已經是屈指可數了!
安惇見韓宗吾神情高傲,看著自己臉上頗有輕蔑之色,顯然沒把自己放在眼中,心中更加惱怒,咬咬嘴唇,笑道:「本官又不是衙內鑽,豈敢高攀相府子弟?只為了一樁公事而來,要提審滿風樓歌妓竹娘。韓衙內想必不會阻撓。」
而唐坰亦在交納巨額罰金之後釋放出獄,但是《諫聞報》在財政上受到重大打擊,無力復刊,只得暫時停刊。唐坰出獄之後,因為一貧如洗,不得已遠赴杭州,加盟《海事商報》。
石越笑道:「的確有事相詢,不知韓世兄與竹娘姑娘,可否如實相告?」
「這……願聞其詳?」
開封府獄。
「大抵清白持家者,必不會取。若越牆破門而入,便是盜賊了。」
唐坰翻了一下白眼,嘲笑道:「安大人,御史台我也待過,這種套話的伎倆,我早就知道了。我們接到的奏摺,的確是匿名送上的。安大人若有心幫我,何不向皇上保我一本?如此唐某深感大德。」
「唐兄莫非不信?」安惇的脾氣好得出奇,無論唐坰如何冷嘲熱諷,始終不生氣。
「那是,其實這原也不關我事。我一個御史,也沒什麼旨意管這件事。」安惇笑道,一面找了塊乾淨點的地方,就在唐坰對面坐了下來。
一個僕役忙走近來,恭聲回道:「大人,前面有人擋道。」
他並非不知輕重之人,抬眼望去,眼見那什麼「馬拉松」的隊伍離自己的馬車越來越近,連忙喝道:「蠢材,還不讓開!」
不料韓宗吾低垂著頭,低聲道:「那奏摺,學生在唐坰入獄時燒掉了,但做證的家人倒是有。」
但這些都是后話。當此之時,白水潭學院技藝大賽帶來的最直接的後果是,當安惇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滿風樓之時,偌大一座勾欄,竟然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見安惇帶了七八個僕役進來,龜公連忙迎了出來,點頭哈腰地招呼道:「這位官人……」
僕役與車夫聞言,連忙手忙腳亂將馬車與儀仗讓到一邊。剛剛妥當,馬拉松的隊伍便從安惇等人身邊涌過,還有一群看熱鬧的汴京市民,緊緊跟在參賽者旁邊,大聲加油,更有好事者竟一路敲鑼打鼓,沸聲喧天,熱鬧非凡。
「正是如此。」石越笑道,「制度之設,便如門閂與銅鎖,其目的是為保護大部分人的名節。制度愈是完善,則世間君子越多。故我以為,欲使民風官風淳樸如古,一則自然還要德化,以德治天下,若處道德淪喪之時,便有嚴刑峻法,亦不能止人為盜賊,好的制度並不能決定一切,同樣的制度,在此處是良法,在彼處則是惡政,便是道德不同所致,此所謂徒法不足以自行。所以,即便是三代的制度,也不能照搬於今日。但另一方面,僅有德化,亦不足以自恃。譬如日日有黃金千兩唾手可得為誘惑,便是一日在其耳邊念上《論語》三百遍,亦難使其不做賊。故此我以為,道德教化與完善制度,二者不可偏廢。」
唐坰沉默良久,他心中已然知道此事敗露,不過是遲早的事情。但是他亦想得很清楚,為了他唐坰的前途,也為了《諫聞報》的前程,他絕對不能鬆口。否則《諫聞報》以後聲名掃地,肯定得不到半點內幕消息。若他能緊咬牙關,縱然受罰重一點,日後卻終有東山再起之日。明白此節,唐坰臉色重新恢復了木然的神態,他毫無表情地望著安惇,道:「安大人,我奉勸你不要捅馬蜂窩。株連無辜倒也罷了,株連到宰相公子、尚書省官員,一個小小的從七品上御史……」
韓宗吾萬萬料想不到自己打的竟然是當朝的御史,尤其安惇的名字,他也是聽說過的,當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想起後果,不由得后怕,竟然癱在椅子上渾身顫抖,半晌說不出話來。那竹娘被捲入這等大事中,早已目瞪口呆,只是垂頭屏氣,連喘息都不敢稍大一些兒。
「呵呵……在下不過是仰慕當年唐兄做諫官時的風骨而已,並無他意。唐大人的案子,結不結,怎麼結,對我而言,實在沒什麼好處。唐兄不要誤會。唐兄一口咬定奏摺是有人匿名送到報館,不惜在這種獄中坐下去,也不肯出賣朋友,在下十分欽佩。」安惇漫不經心地笑道。
幾個僕役伸伸舌頭,連忙抖擻精神,朝著空空如也的街道重新鳴起鑼來。安惇在馬車上坐好,閉目養神,一面考慮要怎麼樣從滿風樓的妓|女身上審出消息,一面又想著要如何對付韓宗吾——張安國倒也罷了,似韓宗吾這樣的世家子弟,卻最是讓人頭痛……
「誰這麼大胆?」安惇「唰」地掀開車簾,怒聲喝道。
眼見安惇生氣,龜公雖然害怕,卻也並不動身,只是一個勁兒地叩頭,道:「官人恕罪、官人恕罪……」
本來韓宗吾若是知道安惇是御史,自是不敢如此放肆,但是他如何會想到竹娘一個小www•hetubook•com•com小的歌妓,竟然會勞動御史親至?因此他以為安惇只不過是開封府一個小官,那麼以他韓家的聲威,自然是不會放在眼中的。但安惇既然身為御史,有參劾之權,便是韓絳都要禮讓三分,哪裡竟會怕他的兒子?他眼睛高抬著,只略略打量了韓宗吾一眼,不屑地笑道:「韓家有你這樣的兒子,若不敗亡,是無天理。」
「此議甚善。」石越微笑贊道,「其妙在『秘密』二字,便是不許擾民。各官員司責須當明確,路線地圖要測繪清楚,一切困難、預計開支,至於周邊物產民情,皆要上報。待日後執行,若是一如所報,則記功獎賞;若有不實虛妄,則要追究其責任,加以嚴懲。每地各部司各派一人或數人,如此則不易欺瞞。此外,我欲稟告皇上,請皇上允許,派各學院博物系學生隨行實習。爭取年底之前,完成此事。明春就可以進行軍屯,修路則選農閑時進行。」
「道理自是如此……」
「你只管去將竹娘叫出來,否則本官封了你這院子!」
唐坰卻懶得去接,袖起手來,笑道:「如此多謝安大人厚德,待唐某出獄之後,再行報答。」
「參政下問,焉敢不答?」
不料韓宗吾見安惇身著常服,平淡無奇,卻態度高倨,心中已是十分不喜,連手都懶得抬,待下人搬來椅子坐好了,方蹺著二郎腿,兩眼望天,回道:「這位官人面生得很,我家世代交好的,似乎沒有閣下。世交二字,絕不敢當。」
「不是,不是。」韓宗吾似乎還沒從震驚中回復過來,聽了石越的問話,條件反射似的一顫,便即慌忙否認。
安惇不待他說完,沉著臉喝道:「竹娘呢?叫她出來!」
「蠢材,還不去叫人?」安惇心中不耐煩,照著龜公,狠狠踢了一腳,罵道。
「世兄現在即刻回府,快將此事原原本本告知令尊。以令尊之明,自然能猜到事情真相如何。只是事已至此,只怕也沒什麼更多的辦法。單單隻今日滿風樓之事,便已足夠令尊頭疼了!」石越幾乎是嘆息著說道,想起以韓絳的厲害,竟然會有這麼一個草包兒子,他的心中對韓絳,也有些同情。
「若真是盜賊,豈有門閂與銅鎖能防範得住的道理?若能防住,世間便再無盜賊。門閂與銅鎖,最多讓盜賊稍稍麻煩一點而已。但是二物卻能讓君子與良民,見而止步,故曰:防君子與良民甚有用。」馮京一時沒有明白石越之意,一頭霧水,只覺石越強詞奪理。石越知他不解,又笑道:「倘若某屋,大門洞開,堂中放著黃金千兩,且無人看守,敢問馮相,世間不取此黃金者,能有幾個?」
馮京待車簾放下,微微一嘆,輕聲道:「又會是一件傾動朝野的大事。」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如此便好。」石越站起身來,慢慢踱到二人面前,看著韓宗吾,笑道:「在下便是想問問二位,那份奏摺,是不是韓世兄泄露給唐坰的?」
「這裏頭管吃管住,漸漸習慣,也談不上有恙無恙,總比桑充國好,開封府還沒有用刑。」唐坰嘲諷地笑道。
馮京笑道:「此萬中難覓一人。」
「不敢?」安惇心中一動,冷笑道:「如何不敢?」
唐坰眼皮一跳,神色卻依然平靜,懶懶地說道:「縱是如此,也是唐某的命不好。多謝安大人關心了。」
「草包!」石越再次在心中暗罵了一句,他望著韓宗吾,心中頗有些哭笑不得。當真是龍生九子,子子皆有不同,韓家也並非沒有英傑之士,否則哪能在宋代盛極一時?但韓宗吾此人,卻的的確確是既無心機又無膽色,十足的一個紈絝子弟。如今還親手毀掉了物證,縱是韓絳只怕也要百口莫辯了。
唐坰在這裏已經坐了很久了,他比桑充國不幸,沒有什麼人去營救他;但他也比桑充國幸運,因為沒有人對他用刑。牢房陰森森的,唐坰一直沒有習慣這裏。
「韓相公的衙內與竹娘在喝酒,若是惹了韓衙內的雅興,小的實在吃罪不起,還望官人恕罪。」
「韓絳的三公子韓宗吾,尚書省左司員外郎張安國,你這些天接觸的人中,只有這兩個人有機會接觸到奏摺。你和韓宗吾是多年好友,滿風樓喝花酒一個月至少三次;張安國與王元澤是好友,與閣下也是至交……」安惇的聲音,似冰刀一樣划向唐坰的心防。
如此大事,趙頊自然要召集所有重臣商議。石越沒料到耶律濬竟然如此聰明,針對宋朝明顯的趁火打劫,不僅不動怒,反而放開手腳,不僅跳出不向宋朝賣馬的成規,反而主動出價,要求得到宋朝更多的支持——一旦真的簽訂那樣的盟約,宋朝若毀約,就無疑是趙頊向天下百姓宣布他背信棄義,在重視信義的宋代,難免會嚴重影響到士氣民心。耶律濬擺明了是想用區區二萬匹馬的市易,解除自己的後顧之憂。至於震天雷、霹靂投彈等物,那不過是漫天要價的一部分,擺明了宋朝絕對不會賣的。
果然,次日早朝,安惇便即彈劾尚書左僕射韓絳教子無方,縱子行兇,毆打朝廷命官,且事涉泄露朝廷軍機。頓時令得滿朝驚駭,韓絳自韓宗吾回家,便已知悉此事,早已準備了謝罪的表章遞上,自請引咎辭職。安惇一個七品御史,僅憑一己之力,扳倒宰相,一日之內,便名噪天下。
「雖說如此,我卻每每擔心小吏舞弊,使朝廷良法,反成惡政。思來想去,惟完善制度,方能杜絕此弊。」
這次白水潭學院技藝大賽的盛況遠勝三年之前——在熙寧七年,太學、嵩陽書院、和-圖-書應天府書院就已經都派了隊伍來參加比賽,並且約好以後年年參加;今年除了這三家如約而來之外,橫渠書院、西湖學院、嶽麓書院等十余家書院,都特意趁此大比之年,派隊伍來京,共襄盛舉;再加上眾多參加省試的舉子,可以說這是一次規模空前的技藝大賽。石越因此還特意添加了馬拉松長跑等幾個項目,更是吸引了汴京城無數市民的注意,以至於導致了內城空巷的情形。白水潭學院的體育館雖然依然是免費開放,但是為了有效限制入場人數,教授聯席會議採用石越的建議,特意印刷了一種叫「門票」的小紙條,提前贈送給市民與學生。但讓桑充國等人始料未及的是,一些沒有領到門票的人,居然會出錢從有門票的人手中購買某些比賽的門票,最受歡迎的蹴鞠比賽門票,竟然能賣到五十文一張!若不是因為明知教授聯席會議絕不會同意體育館收費,且白水潭學院今時今日,不僅僅有學費收入,還有數千頃田產、鍾錶業分成、印刷出版業收入、報業收入、朝廷對一些研究項目的資助等等,資金非常的寬裕,也不會在乎那筆「小小的」的門票收入的話,石越幾乎想要勸說白水潭學院不妨發展一下競技體育。在石越看來,競技體育完全可以在當時並不豐富的娛樂生活中佔據一席之地,而商業化也是完全可行的。
「我若回去,會被家父活活打死的。」韓宗吾臉上露出極恐懼之色,一邊哀求地看著石越與馮京,似乎想懇求些什麼。
石越聞言不由一怔,若真發生這樣的事情,于情于理,他沒有不管的道理,否則只怕又要掀起軒然大|波。當下沉著臉望著安惇,道:「安大人,難道有人毆打你嗎?若真有此事,我自然要管,不過是非曲直,我也要弄清的。若有人在外面胡作非為,我卻不能官官相衛!」
石越卻似乎無動於衷,笑道:「馮相不必擔心。這些陰謀,又能成什麼氣候?無非爭權奪位而已。我本以為此事是針對我的,不料竟然沒這麼簡單……」說罷輕輕一笑,道:「富韓公的奏摺已經遞了進去,韓國公支持修路與軍屯之事,眼下就只看王介甫的意見了,料來此事通過已有九成。然軍屯之事,究竟由工部屯田司負責,還是由樞府東南房負責,或者組成新的衙門來推行,依然有待商議。我特意想問問馮相的意見,不知如何更好?」
「下官微服私察,方能得其真。便下官不是官員,韓宗吾如此行事,亦是橫行地方,仗強凌弱。何況他明知我是朝廷官員,分明是不將朝廷命官放在眼中。」安惇忿然道,「如何?參政是不願意管這事嗎?」
「什麼韓家的衙內?什麼張安國?」
竹娘聽到此言,竟不知安惇為何事而來,頓時慌了神,跪倒哀聲告道:「奴婢一向安分守己,不知如何得罪大人……」
「我……」韓宗吾望了石越與馮京一眼,一咬牙,道:「我是揀來的。」
石越知道馮京倒也並無惡意,只是一時難以完全理解自己的想法,當下笑道:「馮相放心,我絕不會做商鞅、李斯的。」
總之,大宋前進的車輪依然沒有停止,並且一直停留在石越所希望的軌道上。
「事到如今,只怕令尊已經沒有空來打你了。」石越又嘆了口氣,一邊高聲喚道:「石安,送韓衙內回府。」
安惇笑道:「唐兄,不瞞你說,保本我早就上了。」他一面說一面從袖子中抽了一份奏摺的抄本,遞給唐坰。
「吱——」的一聲,牢房的門又打開了。牢頭領著一個人走了進來,唐坰見著來人,不由笑道:「安大人,真是難為你天天來看我。」
韓宗吾屢試不中,只是靠恩蔭受勛爵,向來都引為奇恥大辱,安惇如此當面譏諷,他又是作慣了威福的人,此時哪裡按捺得住?霍地站起身來,破口罵道:「你別口口聲聲本官本官的,當本公子沒見過官嗎?你若識相,便立時滾出此地,否則,就休怪本公子不客氣。」說罷一努嘴,一群家丁便已將安惇等人團團圍住。
「那是自然。」安惇立時應道,一面便將自己如何發現泄秘案的破綻,如何去滿風樓尋找證據,如何被韓宗吾所阻,一一說了。只是卻瞞過了自己去見唐坰的情形。這泄密案本是皇帝關注的頭等大案,石越直到此時,也沒有完全洗刷嫌疑,本來安惇發現線索,于石越也是好事。但是他在大宋朝的最高層摸爬滾打了數年,面對與自己有怨的政敵,又豈敢掉以輕心?當下微睨了一下安惇,似笑非笑地說道:「安大人,既要去傳人,不|穿官服,不帶兵丁,未免過於不慎了。韓衙內又焉知你是不是大宋的官員?」
石越與馮京到達石府之後,二人方坐下來,便聽侍劍來報,韓宗吾與竹娘已經請到。石越與馮京微微一笑,連忙吩咐侍劍將這位韓衙內與竹娘請進客廳。
「你真不肯招?唐兄……」安惇彎下腰來,放低了聲音,惡狠狠地說道:「你以為我不敢提審韓宗吾與張安國?告訴你,我沒什麼不敢惹的。這兩人,一個不過是有個宰相爹,一個不過是受到前宰相的賞識,但我是御史,我不怕他們!你知道皇上有多重視這個案子嗎?」
石越見他神色惶急不似撒謊,不由得苦笑問道:「你看到這個包裹,也不覺得可疑嗎?」
「揀來的?」石越與馮京不可思議地望著韓宗吾,齊聲反問道。
「誰說我要單獨審案?我是監察御史,監察御史主監察地方官吏,並稽核該府路刑名案件。正巧,開封府就是我當管!我不過是稽核該府路刑名案件而www.hetubook.com.com已。而且,我可以以監法御史的名義,來陪同治獄!」安惇桀桀冷笑道。
早有僕人過來,給二人上茶看座,韓宗吾見石越如此客氣,稍稍放心,一面抱拳問道:「參政召學生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但是這一切,對時局產生的影響,其實相當有限。韓絳本身是個沒有特別堅定政治信念的相公,他在政事堂的作用,甚至連石越都認為幾乎是可有可無——無非是用來蓋印而已。而《諫聞報》也並非是有影響力的大報,雖然這可以看成是報業發展的一個小小的挫折,但是無論是石越,還是三大報的編輯們,都沒有誇大這件事的負面影響的意圖。
因此,退朝之後,石越便邀馮京一道去自己府上,想與他私下裡交流一下意見,且商議一下官制改革的下一步計劃。不料半途之中,竟被安惇攔住。
石越正要答話,便聽馮京輕輕拉了一下自己的袖子,低聲道:「子明,安惇是想害你我得罪韓相公。此事要三思而行,若是去了,此事坐實,只怕韓相公難安其位,得罪韓家不輕;若是不去,安惇必生事端,我等皆難免要受皇上斥責。」石越心中也早已明白此節,當下微微點頭,目光霍地一閃,計上心來,笑道:「安大人微服去滿風樓,是真辦官事,還是爭風吃醋?某等無從確知。此事某自然會知會有司查明,並上奏皇上——韓宗吾若果真如安大人所說無法無天,他是宰相之子,還能跑到哪裡去?安大人似乎不必急於報仇。如此,安大人且先回御史台,某等差人將韓宗吾叫到我府上,細細訊問。明日再向皇上分辯此事可也。來人……」石越不待安惇答應,便向侍劍喚道:「帶我名帖,去滿風樓,把韓衙內與竹娘請到府上。」
安惇本欲致石越于兩難之地,藉機挑起韓、石之間的矛盾,不料石越居然還有這一手,而且行事之間,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但人家位列九卿,是皇帝倚重的參知政事,軍國決策,無不參与,自己卻不過一七品御史,權雖重,位卻卑,若無道理在手,自然也無法與之抗頡。只得抱拳說道:「泄密案非同小可,盼參政能秉公行事,無愧士大夫的風骨,對得起天下的人望。」說罷又一欠身,道:「下官告辭了。」
安惇斜眼望去,正好看見自己儀仗中那幾塊寫著「迴避」、「肅靜」的牌子,心中不由苦笑,自語道:「到底是誰給誰迴避?」正自感嘆了一回,回過神來便聽見幾個僕役在悄悄商議著要買哪支蹴鞠隊彩頭,今次的射箭比賽,又會是何人奪魁?他仔細聽時,竟然還聽見還有許多花樣,買某人是一賠幾,買某人又一賠幾,各不相同……安惇不禁搖了搖頭,暗道:「此等事情,于淳化風俗何益?回去當好好寫篇奏摺,向皇上說說此事。」一面板下臉來,瞪了那個幾個僕役一眼,喝道:「人已過了,快點整理一下動身!不可誤了公務。」
石越的這種想法,最終並沒有在教授聯席會議上提起,反倒是和西湖學院的幾個學生當成笑談說到,不料僅僅一年之後,在揚州、江寧、杭州、蘇州,就相繼蓋起了大型的體育館,四個城市的一些商人,竟然率先組織起了蹴鞠、龍舟、射箭、徒手搏鬥四種聯賽。這種聯賽與汴京白水潭學院的技藝大賽不同,完全與學生無關,而是各商行自己從民間中募集訓練,然後進行循環比賽,爭奪桂魁。百姓觀看比賽,自然也需要購買門票。揚州、江寧、杭州、蘇州是當時江南最富庶的四座城市,特別是揚州與杭州,繁華僅次於汴京,四項聯賽一經推出,立時大受歡迎——最讓石越意外的,是此舉居然還受到司馬光的稱讚,雖然司馬光對於收費之舉有點不以為然,但是他卻認為這樣的比賽,有助於民間習武,較之保甲法的強迫訓練,要好上百倍!
「官人,您來得不巧,竹娘已經有客了。」龜公以為安惇來嫖妓,連忙諂笑著賠罪。
「大人,好像是白水潭學院的技藝大賽,小的聽說叫什麼馬……馬拉什麼樹來著,就是一群人跑步,聽說一共要繞過城中的許多街道,總共加起來有幾十里哩,賽跑的與看熱鬧的人又實在太多……」
石越卻抬抬手,笑道:「韓世兄、竹娘姑娘,不必多禮。來人,看座——」
安惇緩緩起身,拍了拍衣服,走到牢門口,忽然放重了語氣,冷冷道:「唐兄,我勸你還是招了的好。縱然你不招,開封府也會破了這樁案子。實話和你說,開封府調查了奏摺上呈那天起,一直到《諫聞報》泄密止,有關你唐兄的全部行蹤,你接觸過什麼人,關於這個案卷資料就有十本之多。只要將這些人一一排查,你以為會找不到嗎?」
馮京微一沉吟,他自是知道由樞府負責,事情皆靠文彥博,于石越而言,遠不如由工部屯田司更好施加影響。大抵尚書省諸相,這一點上都與石越利益一致。不過如此一來,工部的職位,立時就炙手可熱了。馮京不願意輕易表態,笑道:「軍屯之事,不可操之過急。朝廷方針一定,依我之見,可以讓樞府職方館、東南房,兵部職方司、驛傳司,工部工部司、屯田司,以及將作監有司,各遣能員,秘密分遣各地,負責堪定修路之路線,軍屯之地點,作好前期準備。」
「非也。此二者,防君子不防小人,防良民不防盜賊。」
石越因楚雲兒之事,與安惇本有素怨,此刻見安惇模樣如此狼狽,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意,當下坐在馬車之上,略帶嘲諷地問道:「安大人,何事竟然急急似喪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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