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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2·權柄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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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江頭風怒 第二節

第四章 江頭風怒

第二節

柔嘉冷笑道:「毒箭你當大宋沒有嗎?」
「原來是你從中做祟。」柔嘉怒視石越,她卻懶得去管那些大道理,直欲把今日通行不暢的罪責加在石越身上。
石越聽到「家破國危」四字,心中一動,已知何畏之在大理國,必然非尋常人物。果然,便聽潘照臨說道:「參政,當年大理國王段思平攻破下關,與滇東三十七部石城會盟,蓮舫祖上,曾有力焉。」
石越心中卻極為不忍,他站在文明之立場,自是奉宋朝為正朔,知惟有漢文明方是中華之主體,但是與契丹、党項,卻也沒什麼深仇大恨。此二族在石越的時代早已消亡,不少人更是融入漢族之中。若說要滅人之國,他的確是念念不忘,但說要屠人之族,他卻絲毫沒有此心。真要說來,焉知他石越身上,便無契丹、党項血脈?似何畏之之毒箭,雖然不知是否真有他說的那般厲害,卻已經是「化學武器」了。好在石越知道這種毒藥得來不易,而且他也從不將戰爭勝負寄託于這種奇門毒藥之上,因而只是淡淡笑道:「先生真是有心之人。」
「有勞挂念。」何畏之自是知道潘照臨信中招攬之意,但是他對於大宋,卻談不上什麼感情,更無效忠之意。此來拜謁石越,全是為了自己一族之利益,以他之才,若是沒有機會便罷了,只要有一絲機會,便不會甘心老死歸來州。
柔嘉哼了一聲,正欲說話,忽見四五騎人馬從萬勝門那邊飛奔而來,馬蹄過處,嚇得行人紛紛躲避,許多人和擔子、攤子都被衝倒,頓時街上亂成一團。柔嘉一怔之下,忘記躲閃,便見馬上之人一鞭揮來,石越頓時被嚇得臉色煞白。好在侍劍見機快,已閃身衝出,一把抓住鞭子,猛一用力,竟將馬上之人給扯下馬來。柔嘉回過神來,更是怒火中燒,也不管那人是誰,執起馬鞭,便向那落馬之人沒頭沒腦狠抽過去。那人從狂奔的馬上被拉下來摔到青石地板的地上,已將一隻腿骨摔斷,這時又被柔嘉一頓狠抽,頓時鬼哭狼嚎地大叫起來,聲音卻甚是奇怪。
「軍資開放給民間競標,固然會為朝廷節省更多的資金,但于那些商賈,也是極有利可圖之事。」石越笑道,「因此臣已經規定,凡是參加競標者,都必須交納一百貫錢的入場費,以向朝廷證明他的實力。」
「我勸你不要報了。」何畏之的語氣充滿了戲弄。
石越忽然笑道:「我信閣下不是說謊之人。」
何畏之說了這許多話,已是不耐,又催道:「放不放人?」
待石安領了何畏之入府,石越這才吩咐道:「侍劍,你領縣主去見夫人。我去會會何畏之,你再順便叫上潘先生與陳先生。」
侍劍一直注視著何畏之等人,也不知石越與柔嘉在鬧這個彆扭,眼見半晌沒有聽見動靜,不由催道:「公子,你與縣主先上馬回府,我來交人。」
石越這才知道原來何家是大理開國功臣之後,忙立身說道:「原來如此,失敬。」
「一百貫?」趙頊吃了一驚,他並不是那種不知金錢為何物的君主,自然知道一百貫絕非是一個小數目。
石越初見此人之時,本有愛才之心,後來聽他要來尋訪自己,更有延攬之意,但是交談愈多,便愈覺此人外表溫和,內心高傲,胸中更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怨毒之意。雖然不曾見諸言語之中,但是石越卻能時時感覺分明。似乎此人曾經身居高位,或者至少是受過嚴格的貴族訓練,所以才用外表的溫和與高傲,來掩飾住那心中的怨恨。一時之間,石越對於是否能夠控制此人,竟是沒有了把握。
但是這些,當時一般的百姓是不可能知道的。他們所能知道的,最多是一些事實的碎片而已。熙寧八年十月下旬,最具轟動性的事情,是自皇帝明詔天下廢除持兵禁令,允許百姓持有二十七種兵器之後幾天,尚書省便緊接著頒布了《若干軍資恩許民間生產敕》,這份敕令宣布此後諸軍所需軍衣等物品,官府將向民間作坊採購六成以上,並且將於十一月十五日在汴京城單將軍廟,向天下公開競標。「凡大宋商民,只須家世清白,皆可投標!」——報道此事最為熱誠的,自然是《海事商報》。敕令頒布之後僅僅七天,遠在杭州的《海事商報》即已刊出,一時「杭州紙貴」,商人紛紛爭搶,許多人不及細思,便決定先來汴京一探究竟。雖然不是每個人都知道大宋究竟有多少軍隊,但是人們都知道這個數目非常龐大,之前軍器監向民間購置寒衣,就讓許多作坊主發過一筆財。所以歷史上第一次,從江南到汴京的官道上,竟然有無數的馬車不絕於道——大家都怕坐船耽誤了時日,但連續不斷的騎馬趕路則不是這些腰纏萬貫的商人們所能承受的。也是在這個時候,四輪馬車格外突顯了它的優點,從此以後,在陸路上,四輪馬車幾乎成為商人們出行的惟一選擇。在江南到汴京上的馬車上顛簸的商人們,並沒有意識到,他們歷史上最好的時代就要來臨。雖然這個時代未必比得上戰國之時能與國君抗禮,但是卻也比戰國時更安全。
侍劍早知她的脾氣,忙道:「在夫人那裡,小人給您帶路。便是一張古琴,幾幅字畫。」
當時天下除了皇帝之外,無人敢當面直呼石越之名,朝中大臣,便是呂惠卿、蔡確、安惇,在皇帝面前稱「石越」則可,若當石越之面這麼稱呼,卻也沒有這個道理。因此石越與侍劍聽到這呼喚,不用細想,心裏便已在苦笑。二人停下馬來等候,沒多時那人便已趕上,果然便是柔嘉縣主趙雲鸞。
「確是英主。傳聞中其子江喜陀,亦不下乃父。」何畏之憾聲道,若知道緬國有英主在位,他當初未必便一定要避居歸來州。
乞弟聽見這冰冷刺骨的話語,身子竟是不由一顫。
「你卻管不著。只須放了我同伴,便井水不犯河水。」馬上之人的語氣,甚是高傲。
「你放下弓箭,我等去開封府理論。」
石越見此人臨機決斷,毫無遲疑,神色之中,更是有一種凌駕於人之上的習慣,心中暗暗稱奇。心道:「我竟不知京師中來了如此人物!難道是大理國的使者?」但他素知大理國的使者一向知禮守法,絕不可能縱馬橫行於街肆。此時見彼方步步退讓,更是深知被擒之人身份于對方必然非同尋常,當下更不著急,凝目注視馬上之人,從容說道:「你們究竟是何人物?若不肯說出來,我終難相信你。」
石越一面又請何畏之坐了,自己坐了主位,柔嘉卻站在他身後。石越無可奈何地望了柔嘉一眼,這才向何畏之笑道:「先生非尋常之士,不知為何屈居歸來州個恕部?」
「願聞其詳。」
眾人循聲望去,頓覺寶光閃爍,原來何畏之手中,竟是拿著一柄鑲滿了紅寶石的匕首。石越連忙謙謝道:「不勞先生費心,此物過於珍貴,斷不敢受。」
「無妨,我反正沒事可做,便陪你走走。」柔嘉頓時興高采烈地笑道。
馬上之人眼中露過一絲詫異之色,道:「他不是我的首領。」
石越微微點頭,笑道:「我已著人去請潘先生,稍候便至。何先生是漢人,只不知為何卻在歸來州蠻夷之地建堡?」
石越見她近了,苦笑道:「縣主,不知有何吩咐?」
如此一路前行,進了萬勝門,便見兩旁商賈密集,把大道都佔了不少,叫賣之聲更是不絕於耳。而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通行甚是不便。三人不得已下了馬來,牽馬徐行,柔嘉走到石越身邊,皺眉道:「皇兄下過幾次詔書,不許這些商賈在御道做生意,竟是管不住。也不知道開封府做什麼的!」
柔嘉卻不www.hetubook.com.com去理他,只看著石越,問道:「讓不讓?」
「無妨,若其拒絕,則是其無誠意。只是須善擇使者。」
以宋朝如此龐大的帝國,每年僅交到中央的稅賦折成銅錢最低不低於六千萬貫,省吃儉用能節餘五百萬貫,皇帝就已如此高興,實在讓石越哭笑不得。「陛下,待兩三年後,財政好轉,臣以為就應當減點稅了,也讓百姓稍得休息。」石越趁著皇帝高興,進言道。
「陛下,宋遼之間實無秘密可言。蘇軾的詩詞在岳州寫就,汴京與中京幾乎同時傳唱,遼國在大宋,焉能無細作?倒是大宋細作潛入遼國不易。故通商之利,于大宋而言遠勝於弊。遼主眼下正在兩難間。耶律洪基在位多年,百姓困苦,而耶律濬方一即位,便逢國中大亂。他既要安撫百姓,又要大舉用兵,國內用兵,如何去就糧于敵?若與大宋通商,結好盟約,他眼下之利,一則無後顧之憂,二則可使百姓稍得紆緩,減少民怨。他若能料及長遠,自知此事于遼國,實是一個巨大的陷阱,總有一日,要逼得他自毀盟約。但若以眼前來看,還是他得利多些。臣竟不信他有這等眼光。」石越知道遼國與宋朝全面通商,除非宋朝大量購買他們的牛馬羊以及藥材之類,而且嚴格遼人控制貴族購買奢侈品,否則遼宋之間的貿易逆差,必然越來越大,遼國主動毀約,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以當時的條件,遼國即便想轉變成依附型經濟,宋朝也未必有足夠的對外購買慾望來配合,所以貿易逆差的結果,只能是遼國財政的惡化。除非出現理想狀況:遼人養綿羊、學會剪羊毛,而大宋的紡織業則以羊毛為主;同時大宋百姓生活水平上漲,大量購買遼國的牲畜,以滿足對肉食的需要等等……但要使這種情況實現,除非石越同時身配宋遼兩國相印。
「佛也要降魔。」
石越在馬上微微欠身,道:「縣主言重了。只是下官還有點事情,不會馬上回府。」
不料眾人卻是怒目相視,並不動身。乞弟黑著臉說道:「你為何不問他們姓名?」
何畏之微微揚首,他無意入石越幕府,但是許多事情,非一時半會兒能說,不得不耐下心來。當下便不推遲,道:「如此多有叨擾。」石越與潘照臨見他答應,連忙一面吩咐人去安排住處,一面給何畏之引見府中諸人。
那馬上之人微一沉吟,道:「如此不太公平。若你們毀約,我追之無及。我等可騎馬至百步之外,你若敢毀約,我亦能取你等性命。」
「我曾於某次蒸取花露時,有人惡作劇,將花露換成了酒,結果蒸餾所得之酒露,入口極辣,卻別有風味……」何畏之一面說,一面從包裹中取出一小瓶酒來,遞給石越。宋代酒大抵用瓶裝或者壇裝,石越倒也不以為意,接了過來,擰開瓶塞,輕輕喝了一口,便覺得一股火辣辣的味道傳來——雖然度數並不高,也就二三十度左右,但是在古代喝慣了十幾度的低度酒,竟是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不由咂舌贊道:「好酒!」
何畏之嘴角現出一絲冷笑:「參政也要殺人嗎?」
石越自是知道趙頊在想什麼,因笑道:「當然這減稅之議,還須待財政紆緩,臣想與陛下約定,若國庫連續兩年盈餘達到一千萬貫,或者連續三年盈餘達到八百萬貫,便請陛下允臣此議。」
離開行宮之後,石越便叫了侍劍,上馬回城。眼見清河郡主與狄詠大婚在即,清河郡主是宗室第一美女,而狄詠則是當時天下第一美男,號稱「人樣子」,這一對天作之合的婚配,讓整個開封府都津津樂道。自石越在趙頊面前推薦狄氏兄弟之後,狄詠就一直負責皇帝的宿衛安全,親貴無比,因此清河郡主大婚的禮物,雖有梓兒打理,石越卻也不敢怠慢了,縱在百忙之中,還是要親自過問禮物的準備。
「此梟雄也。」石越暗暗警覺。這樣的人物,若然沒有機會,可能就一輩子老死於窮鄉僻壤,默默無名,因為他們不願意去受庸人的氣;但是若然他們找到機會,卻未必是普通人可以控制的——雙刃之劍!
「其國盛產寶石,而大多數地方並未開化,不識此物之用,以數尺之布,便可換得若干塊。不過彼國叢林兇險,便是大理國之人,輕易亦難以去得。久聞大宋有海船水軍,若能去得,似這幾塊石頭,實值得不幾文錢。」何畏之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讓石越等人怦然心動。這紅寶石在大宋,卻不止是「幾文錢」!
侍劍咂舌笑道:「縣主,似這不夠周詳,便無法再周詳了。」
石越頓時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的禮物「寒磣」,和她的面子有什麼關聯?當下苦笑道:「我薪俸微薄……」
趙頊聽石越說起當年耶律德光之事,又提及澶州之盟,不由苦笑,自嘲道:「大河以北,遼國的確是輕車熟路。」
侍劍見勢不妙,連忙拔出佩劍,一把拉開柔嘉,用劍抵住落地之人的喉嚨,怒聲喝道:「休得妄動!」
「今時不同往日。三十一年前,蒲甘國阿奴律陀王即位,大約於十八年前國力始盛,開始征伐各部。蒲甘統一,已是指日可待。」何畏之亦不知道,便在熙寧八年,阿奴律陀王在即位三十一年之後,終於完成了統一大業。緬國已是中南半島的一個大國。不過此節石越卻也是在薛奕回國之後始知。
柔嘉與何畏之卻各是一驚一喜,柔嘉不料石越如此輕信,萬一其中有毒,後果不堪設想,只是阻止不及,心中一急,幾乎要哭了;何畏之卻不料石越如此相信自己,自是大起知己之感。此時見石越稱讚,不由笑道:「確是好酒。」
柔嘉看了侍劍一眼,冷笑道:「少鬧這種玄虛,朱仙鎮我不敢去嗎?陳橋驛我也去了。」說罷夾了一下馬腹,催馬前行,一面高聲道:「走吧。你若敢跑了,我便將石府鬧得雞犬不寧。」
石安雙手接過名帖,卻望著石越,不知其中是何玄虛。柔嘉卻是越瞧越是好玩,忍不住笑道:「石安,還不去通報?我也是來見石越的。」侍劍嘻嘻一笑,走到石越身邊,卻不說話。
柔嘉卻罵道:「這法子真毒。」她卻不知何畏之滿腔懷抱,所謀者大,於此種種,自是處心積慮。
石越知皇帝已然採納,笑道:「使者不難,可以衛尉寺卿章惇為正,黃庭堅為副。章惇有膽色決斷,黃庭堅知文章禮儀,必能不辱使命。」
那人略覺詫異,喉嚨一動,卻不答話。石越走到侍劍跟前,卻見那被擒之人頭髮凌亂,臉上東一道西一道鞭痕,此時被侍劍用劍抵住喉嚨,早已臉色蒼白,慘無人色。又見他膚色甚黑,肌肉隆起,卻不似養尊處優之人。這人見石越過來,雖不敢說話,眼中卻露出怨毒之色。石越淡然一笑,溫聲問道:「你是何人?敢於街中橫行,卻不敢說出自己的名字嗎?」那人臉上更加憤懣,口裡連珠價地說出一串話來,石越雖聽出是西南口音,卻是一句也聽不懂。
侍劍連忙賠著笑說道:「縣主,這一張古琴,幾幅字畫,可不是幾貫錢能買到。這張古琴是東晉之物,字是衛夫人的真跡,畫是大李將軍的《春山圖》……」
主僕二人按轡徐行,剛出瓊林苑,卻見一騎人馬從後面追來,還一面大呼小叫道:「石越,石越……」
石越想自己和柔嘉是牽馬走回,侍劍卻是騎馬,自是侍劍在前,不過京師道路交叉,不走一條道也十分正常,因此他只道侍劍早已回府,這時聽石安問起,不由擔心起來,反問道:「侍劍還未回來?」
何畏之目視侍劍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見幾和_圖_書個屬下已將乞弟抬起,亦上前將地上的箭撿起,放入箭筒,上馬說道:「先回去吧。」
何畏之打了一個眼色,餘下幾人便將兵器丟到地上,何畏之卻將弓收起,只是把箭全部丟到地上。一手牽馬,緩緩後退。柔嘉走上前去,正要拾起眾人兵器扔到一邊,卻聽何畏之冷冷說道:「箭上淬有巨毒,見血封喉。姑娘自重。」
柔嘉雖未成年,但也快有十五歲,按宋代的規矩,再過兩年,便可嫁人。雖然也不是沒有晚婚的例子,卻終究是應當講講忌諱嫌疑了。哪料得她縱性妄為的脾氣不僅沒改,反倒是變本加厲了。此時更是一身男裝,頭髮用一條白色絲帶束起,倒似個俊逸的美男子。
便在此時,聽到客廳之外有數人的腳步之聲,一個家人進來稟道:「參政,潘先生、陳先生來了。」
「以蕭惟信守南京,蕭素留守中京。小校之名,卻不得而知。」
「蒲甘國?」石越一怔,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國度。
「大宋廣南東西路、梓州路附近,以及大理國,有一種樹汁巨毒無比,見血封喉。若將此種樹汁與砒石煅燒后一同投入烈酒之中,淘去渣滓,然後將澄清之毒酒在沸水上隔鍋加熱,酒蒸發之後,便只餘下潮濕的褐色粉末,再行加熱,便成藥粉。又取蛇毒液浸泡后陰乾。凡一十五斤藥材,可得一兩藥粉。此藥粉可隨軍攜帶,要使用時,加水沖兌,以箭鏃沾水即可。一分葯末加水一斤調開,可浸箭簇一千。十斤葯末,可浸箭簇數百萬。浸葯之毒箭,一旦見血,十步封喉,料遼夏二國,沒有這麼許多兵馬好殺。惟藥材得來不易,我費盡心思,亦不過制出一兩來。」何畏之娓娓說來,倒似乎他說的事情,不過在如何殺雞宰牛。
趙頊又想了好一會兒,終於點點頭,恍然大悟。既然想明白其中關鍵,不由笑道:「朕不料通商竟然能有如此奇用。」
「我如何能相信你?現時你首領在我手上,你自然投鼠忌器。若我放了他,你若毀約,我悔之無及。」石越此時早已看清為侍劍所制之人,衣著錦緞,與餘人不同,身份必然不同尋常。
石越這才明白,原來竟是緬甸。他于緬甸歷史並不熟悉,便問道:「我讀《大唐西域記》與唐史,知緬國素來分裂,小國數以十計,不知現在如何?」
石越頓時頭大,道:「這如何能夠?」
何畏之臉色忽然冷冰,他催馬走到乞弟旁邊,居高臨下地望了一眼,寒聲說道:「我要滅掉你個恕家,便如探囊取物。西南諸部,我何家在哪裡都可以立足!」
石越見何畏之背手而立,竟是視眾人為無物。心中又是感慨此人身份絕非一平常之邊郡堡主;又是奇怪他為何來見自己。他知自己府上之人向來號令嚴肅,石安雖然自建府之日起便在府上,卻也知道規矩,有自己在場,沒有他的親口命令,絕不敢聽旁人號令,柔嘉雖是縣主,卻也差使不動石安。當下便朝石安使了個眼色,石安這才向何畏之說道:「先生請入內奉茶,小人立時便去通告。」竟是徑自引著何畏之入府。何畏之畢竟不知中原風俗,雖覺奇怪,卻也不以為意,只道石府規矩如此,來人便可以引至客廳等候。他哪裡知道,有多少官員來拜會石越,都只能在門外干候著。
石越聽出他話中之意,淡淡一笑,道:「便不是你的首領,亦是他們幾人的首領。」
石越擺擺手,向何畏之抱拳笑道:「何先生,今日多有得罪了。」
那人沉默一會兒,卻不回答,反問道:「你欲如何方肯信我?」
另幾個騎者見同伴落馬,被人虐打,又驚又怒,一個個縱身下馬,抽出佩刀,便圍了上來。還有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則在馬上彎弓搭箭,瞄準石越。
何畏之跟著眾人笑了一會兒,因從包中取出一物,笑道:「參政不必再去勞心,或者我這個東西,能入狄將軍法眼。」
趙頊恍然大悟,許久才嘆道:「卿真忠臣也。朕便與卿立此約。」
「此悍將也,不可不知其名。當責令司馬夢求打探真切。」石越實在大吃一驚,從中京至上京有數百里,孤軍深入而能全身而退,必是行動迅疾如風而膽色過人方能辦到。
「畢竟是個武人。」柔嘉剛才還對武人大為不屑,此時卻已是津津樂道。
「你若想報仇,大可自己去尋。方才那個書童稱那個女子為縣主,大宋朝敢女扮男裝出來逛街的縣主,必然不多。」何畏之嘲諷地說道,「不過我勸你不要存這個報仇的痴心妄想,便人家不是縣主,就以那個書童的武藝,你們個恕家的人去,也是送死而已。」說罷竟是催馬揚長而去,留下乞弟在那裡瞠目結舌。
「參政無須多疑,我的確是大理人,遷居歸來州亦不過數年。十二年前,我與潛光先生,便是在大理相會,我的身份,他知之甚詳。」他說話間,目光有意無意瞥向柔嘉。
潘照臨亦知道何畏之一向驕傲,種種安慰的話語自然全都收起,以免被他當成諷刺。只是說道:「何兄既然來京,盼在府上少住,以敘別來之情。」石越亦笑道:「正是,還盼先生多留幾日,在下好時時請教。」
「那你們又是何人物?我又如何能相信你們?天下之大,我隨口胡謅一個名字,你亦不知真假,何必相問?」
潘照臨又道:「當日曾聽到傳聞,道何家受到楊、高二權臣之陷害,舉族焚屋出走,不知所蹤,心常念念。后聽梓州路上京官員說起歸來州何家堡,又提及蓮舫之名,雖恐是同名同姓之人,卻不敢錯失機會。便修書一封,託人帶到。不料蓮舫果真是信人。」
「放。」石越生怕柔嘉多嘴,連忙說道,「你們先下兵器牽馬退後一百步。」
石越與柔嘉對望一眼,不由脫口說道:「糟了!」他正欲叫人去開封府找人幫忙,便聽石安笑道:「回來了,回來了。」石越與柔嘉回頭望去,不由愕然——學士巷兩頭,各有一騎緩緩而來,一頭是侍劍騎馬回府,另一頭卻是何畏之牽馬進巷。侍劍與何畏之亦互相望見,侍劍倒還罷了,何畏之臉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是驚疑不定。他此次赴京,是在歸來州熊本的酒宴上,聽到石越的大名,又得十余年前結識的一個故友書信相邀,以護送乞弟上京為名,來訪石越,謀幹大事。誰知乞弟在歸來州橫行慣了,入京之後,震撼于汴京的繁華,反而更加放肆,才惹出今日之事來。他欲謀大事,自是不願意多生事端,否則石越早已斃命於他箭下。此時居然在石越府前見著石越三人,讓他如何不驚?如何不疑?但他是久歷滄桑之人,仍然一步一步緩緩向石府行來。
「如此開源節流,明年雖有修路與軍屯兩項工程要做,軍器監生產新式軍器的投入也要加大,又少了許多免役錢、寬剩錢的收入;但若省下給遼國的歲賜,加上增加的商稅與市舶務關稅,撤併州縣省下的費用,明年也許能淨餘五百萬貫不止。」趙頊笑道。
「我想去看看你夫人,可不可以?」柔嘉橫了他一眼,撇著嘴說道。侍劍捂著嘴竊笑,不料柔嘉已是一鞭子抽下,啐道:「也就是石越慣出你這種書童來。」侍劍是經過名師指點的,哪裡便能讓他抽著,一拉韁繩,輕輕避開這一鞭,笑道:「請縣主恕罪。」
「告訴你亦無妨,今日晚間,我當在石參政府上。」何畏之傲然回道。他話一出口,石越三人面面相覷。柔嘉惡狠狠瞪著石越,石越連忙無辜地搖了搖頭。
「正是,兩國通商規模越大,我大宋商人掙得就越多。若將從外國購買商品叫進口,賣出商品叫出口,出口多於進口叫順差,進口多於和-圖-書出口叫逆差的話,那麼兩國通商規模越大,大宋的貿易順差則越大,隨著這個順差慢慢擴大積累,遼國的財政必有一日要全面崩潰。」石越不厭其煩地向皇帝解釋著一些貿易名詞,「試想,一座普通擺鐘賣到遼國,便可以換取十匹馬。此外大宋的絲綢綾緞,甚至棉布衣服,還有瓷器,紙張,甚至染料,還有從海外進口來的香料,無一不深得遼人喜愛。果真全面通商,遼國對大宋的貿易逆差,遲早會積累到一個讓耶律濬寢食難安的地步。但他若要輕率用兵,則內必招致民怨,外則失信天下。故此,臣說這于遼國,實是一個陷阱。」
石越心中一凜,忙問道:「是何秘方?」
這神態落入石越眼中,石越便知他為人精細,已猜出柔嘉身份不同尋常,卻是有話不便當她之面說出。石越卻也不能趕走柔嘉,露了痕迹。正覺為難,便聽柔嘉笑道:「是大理人不是大理人又何妨,若有本事,天下皆可去得。只恐是胡吹一氣,料你西南偏野之處,又能有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侍劍又故意拖延了一會兒,待石越走遠,這才一腳將乞弟踢開,躍身上馬,狠狠抽了一鞭,一面高聲笑道:「何畏之,後會有期。」驅馬絕塵而去。
石越一怔,不知何指。卻聽何畏之輕描淡寫地說道:「我那幾枝毒箭,非比尋常。」
石越知道柔嘉必要找回這個場子,笑道:「便是縣主說得對,便勞縣主去指點一下拙荊,挑幾件禮物送給狄將軍。」
「狄將軍亦通文墨音律的。」
石越與柔嘉共騎而行,不料一路上柔嘉竟是很安靜,倒讓石越很感到奇怪。過了幾條街道,因聽不見後面有人追趕,石越便下了馬來,牽馬而行。柔嘉坐在馬上,一反常態地默不作聲,只是不停地把玩著手中的馬鞭。不多時二人便到了石府。石安遠遠望見石越竟然給一個年輕男子牽馬,不由大吃一驚,張大了口半晌合不上。一面迎了上來,看得實了,才知道是柔嘉縣主,慌忙行禮。石越見他模樣,亦不由好笑,罵道:「還不快叫人領縣主進去?」
石越心中大奇,他素知蒸餾酒須要蒸餾器,但卻不知蒸餾器早在漢代中國便已發明。不過卻是用來蒸水銀或者花露。他第一次聽到還有蒸花露一說,忙問起詳情,原來蒸花露一般是採用固態蒸餾,但是何畏之為了提取「花中之精」,卻是對採集回來的花露嘗試進行液態蒸餾,不料被人惡作劇換成了酒,偶然之中,發現此法。他隨即進行種種試驗,改液態蒸餾為固態蒸餾,亦獲成功……石越這才恍然大悟。
「未知先生有何殺人之術?」石越淡淡笑道。
但在趙頊而言,雖然這一兩年來對於海外貿易表示了一個支持的態度,也享受了相當的好處。但是總的來說,一種思維慣性之下,他對於貿易能給國家帶來的利益,也沒有很深刻的認識,因此也談不上什麼熱情可言。特別是以往與遼、夏、大理的互市,對於大宋來說,與其說是為了賺取利潤,倒不如說是為了安撫四夷,換取邊境的安寧。像石越這種極富侵略性的主動通商策略,若非是迫於軍事、政治上的壓力,兼之對於遼國的馬匹還有一點興趣,趙頊幾乎不會認為有值得他思考的價值。但此時他卻不得不循著石越的思維考慮下去,以權衡其中的利弊得失。他沉吟許久,因問道:「卿謂長遠來看于遼國是一個陷阱,朕未解其意。」
「此虎落平陽之時,然何家堡于個恕家,亦非主僕,不過盟友而已。」何畏之淡淡說道。
石越被她鬧得哭笑不得,只得點頭答應。一面讓侍劍去叫潘照臨與陳良,自己帶了柔嘉去見何畏之。到了客廳,便見何畏之端坐在一張椅子上,正在品茶。廳中侍立之僕人見石越進來,連忙一齊欠身行禮,道:「參政。」只是見著柔嘉一身男裝,卻都是一怔,不知要如何稱呼才好。
趙頊點點頭,喝了幾口酒,見石越只是端坐,不由取笑道:「如何石子明也變得拘謹了?今日並無御史糾儀,你不必如此小心。」
趙頊輕輕抿了一口酒,笑道:「卿何不到時再議?」
「你還想尋事?」忽然間,馬上之人似乎換了一個人一般,身上處處散發著一種傲然之氣。他注視石越,淡淡說道:「那便告訴你也無妨。被你擒住之人,是歸來州知州個恕之子、蕃部巡檢乞弟,乃是入京就讀蕃學的。我是歸來州何家堡堡主何畏之。你若想報仇,可來尋我。」
「不敢,慚愧。」
「自是我大宋商人掙得多。」
「亦不必如此。滿朝大臣中,惟有卿不懂享樂。」
「十二年前,曾有一面之緣。」何畏之淡淡的話中,似有無限蒼涼之意。
「只怕比不得我的。自來毒箭並不耐久,若在風雨中作戰,更是百無一用。我卻有一個秘方。」何畏之語氣雖然平靜,但是說到此處,眉宇間卻有一股陰戾之氣,讓人不寒而慄。
「陛下聖明。」
「潘先生便在府上,先生與潘先生是故識?」石越奇道。
「若規模不大,其實也沒甚用處。漢之匈奴,夏之元昊,皆深明此道。胡人凡欲大有為者,皆絕漢俗,用胡俗,其所懼者,便是通商。若非此非常之時,耶律濬斷然不會答應。現今卻是有了一絲機會,畢竟眼下兩國相好,互相通商,於他有眼前之利。」石越對於耶律濬是不是會答應,其實並無把握。
石越笑道:「原來如此。」柔嘉卻輕輕哼了一聲,顯是不大相信。
何畏之心中一動,笑道:「此話確然有理。在下本來亦無甚本事,平生只會釀酒配藥,懂點殺人之術。卻不知參政用不用得著?」
石越哪敢再講大道理,只得苦笑道:「回到府上,再給縣主賠罪。只須走出這段,在前面拐個彎,便沒這許多人了。」
「陛下所慮甚是,然敢問陛下,是大宋的商人多,還是遼國的商人多?再者當年耶律德光曾經攻破開封,真宗時遼軍亦曾至澶州,河北道路,于遼國有何秘密可言?倒是燕雲淪陷已久,遼國道路,我大宋惟一二使者曾至,反不知其虛實。若如此說來,臣以為還是我大宋得利多,遼人得利少。天下事,興一利,必有一弊,惟其利害相權,孰輕孰重而已。」
石越萬料不到柔嘉這時居然鬧起彆扭,頓時傻眼。他知道當時西南諸蕃,大多好鬥,視殺人為常事。萬一對方翻臉,使柔嘉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可真是百死莫贖了。但這位姑奶奶不肯上馬,他卻也無可奈何。眼見何畏之等人就要退到百步開外,石越當真是心急如焚,低聲說道:「縣主,算我求你了,你快上馬吧。」
馬上之人冷笑一聲,道:「你又何必咄咄逼人,非要知我等來歷?」
「何畏之,你怕了嗎?你要想想這些年是誰支持你們何家堡!」
石越忙道:「快請。」何畏之卻已起身等候。不多時,潘照臨、陳良、侍劍便進了客廳,潘照臨看見何畏之,長揖到地,又凝視何畏之半晌,方悠悠說道:「一別十二年,蓮舫已非吳下阿蒙。」
「你叫什麼窮?你是參知政事、太府寺卿,當我不知道嗎?一張古琴,幾幅字畫值得幾貫錢?怎的如此小氣?」柔嘉一腔怨氣,便全發在此事之上。
那些人投鼠忌器,連忙止住腳步,卻仍然虎視眈眈。石越這時才看清那幾個騎者,除了馬上一人是漢人裝扮外,其餘幾人,卻都是夷人打扮。但卻絕非遼、夏、吐蕃之人,看模樣倒像是大理國的,又或是大宋境內的蠻夷部落。石越素知這些人不知律法,動輒殺人,這時才暗暗後悔沒有帶護衛。只是又奇怪這些人如何敢在汴京如此橫行。
何畏之https://www.hetubook.com.com哈哈大笑,擊掌贊道:「好!好!我早知潘潛光不會看錯人。」又笑道:「我之殺人之術,卻有殺人見血與殺人不見血之別。」
那人臉上忽然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道:「你的打扮,非富即貴,我等在汴京人生地不熟,開封府定然幫你,我豈能上此惡當?」
「減稅?」趙頊心中不由一緊,若是司馬光提出這個意見,他還會寬心一點,但既是石越提出,司馬光更無反對之可能——他兩個管財政的臣子只要難得齊心一次,他的軍費就不免要大大減少。「這……」趙頊果然遲疑起來,但他畢竟知道「愛民如子」是一個傑出君主所應有的品德,石越打出「與民休息」這樣的大義來,他也不太好反駁。
「小的今日一直在大門前,並未見著。他是與參政一道去面聖的……」
數日之後,大宋尚書省低調地成立了一個臨時機構,其全稱為「荊湖南北、廣南東西四路軍屯制置使司」,負責全面協調軍屯地點勘測工作,由兩府各派一人共同主持,於是工部尚書蘇轍與樞密院都承旨曾孝寬一同擔任「四路軍屯制置使」。四路軍屯制置使司向荊湖南北、廣南東西路派出了一共十多個調查團,調查各路州縣可以進行軍屯的地點、規模與周邊狀況,畫出地圖,撰寫報告,最後再由蘇轍與曾孝寬選定方案,交由尚書省決策。四路軍屯計劃悄然拉開序幕。
「家破國危,欲為五陵少年不可得。恭喜潛光兄托得明主,可一展胸中抱負。」何畏之淡然的神色中,有幾分蒼涼。
柔嘉臉色越來越紅,卻依然是無比堅定地搖了搖頭。
「便是緬國,唐朝所謂驃國。」
趙頊默然良久,嘆道:「聞夏主年不過十五,未知賢愚。而遼主真英傑也,昨日軍報,聞他超擢一小校于營中,授三千精騎,突入上京,斬敵三百,耀武而去。遼主亦已親率大軍北上。」
何畏之又笑道:「我既悟其中之道,便將這蒸鍋加以改良,且又嘗試將蒸出來的酒再行蒸煮,所得之酒露,其烈無比。較之方才參政所喝,更厲害數倍,見火即燃,須兌了泉水方能入喉。我想此等烈酒,大宋人或者喝不習慣,但是若給遼人,不怕其不愛之如甘露……遼人本就嗜酒,若得此物,便能讓其朝廷上下,整日皆在醉酒之中。只是若私自釀酒出賣,干犯禁令……」
石越知道侍劍學過武藝,自己留下來反是累贅,當下應聲說道:「你多加小心,不必傷害人命。」一面踏鐙上馬,也不顧嫌忌,伸手將柔嘉拉上馬來,催馬回府。
「你一小小書童,懂得什麼?」柔嘉得意洋洋地斥道,「這點東西,送給十一娘自是配得上,可是郡馬呢?」
柔嘉對這些卻不關心,只饒有興趣地問道:「那個什麼蒲甘的紅寶石果真遍地都是嗎?」
「來競標之人,自然都是家產殷實的,給朝廷貢獻幾萬貫錢,權當替朝廷省下了組織競標的開支,臣以為並無不妥。他們日後要賺的錢何止萬貫?這樣也免得有人進來看熱鬧,搞得亂鬨哄的不好。」石越笑道,「此次成功之後,明年軍屯之競標,就會更有經驗。」
「為何不能?你若不答應,我便在此大喊大叫,讓你不得安生。」柔嘉坐在馬上,瞪大眼睛,雙手叉腰地威脅道。
不過不能責怪這些商人們看不到一個新時代的帷幕正在拉起,因為十月下旬的時候,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太府寺卿參知政事石越與皇帝陛下趙頊,正躲在瓊林苑的行宮中一面喝酒,一面大失身份地算計著別人的錢袋。
何畏之淡然一笑,道:「只要你在開封,日後便會知我大名。」言外之狂傲,讓石越都不由一怔。柔嘉早已按捺不住,冷笑道:「好大的口氣。我亦不要知道日後,只須知今日晚間你在何處便可。」
趙頊從未聽說這種用通商的方法來影響一國的策略,不由將信將疑,道:「此計甚奇。然我大宋之情弊,卻難免盡為契丹所知。」
石越一見她神色,心中一驚,慌忙說道:「非也,非也。昔日也曾下過詔書禁止,卻屢禁不絕。這須怪不得我。」
柔嘉卻不曾想這許多,見到石越無事,心中竟不由一陣輕鬆。笑道:「這便是你的殺人不見血之術嗎?可笑!可笑!一瓶酒也能殺人?卻不知你那殺人見血之術,又是如何驚世駭俗法?」話中充滿戲謔之味。
何畏之傲然瞄了柔嘉一眼,目光轉落到石越身上,問道:「敢問參政府上可有一位叫潘潛光的先生?」
「啊?」柔嘉頓時迴轉身來,瞪視石越,怒道:「石越,你不用這般小氣吧?禮物如此寒磣,害我都沒有面子。」
「遼國正在內戰,絕無可能互市十五萬匹馬,更何況還有戰馬。這亦是拒絕盟約之意。以臣之見,此時不必自絕於耶律濬,他日若要尋一借口背盟,亦不是難事。臣以為與其如此咄咄逼人,不如一口答應遼主,雙方可重締盟約,約為兄弟之國,然而兩國必須開放邊境,許可官民全面通商,並約定關稅。如此大宋之商品,可以直達遼國內地,而遼國所產之馬、牛、羊等物,亦必然源源不斷運來大宋。如此若耶律濬拒絕,則是遼國無誠意,而非我大宋無誠意;若其同意,則運來大宋之馬匹,自也不會短少。異日他不斷絕此商約,則遼國情弊,必然全落入我大宋掌握之中,其民衣我大宋之衣,用我大宋之物,以其之馬,裝備我大宋之精兵,長此以往,遼國必為我大宋之附庸;若其斷此商約,內則得罪于本國百姓,外則失信于天下。大宋從中獲利之民眾,亦必然支持朝廷用兵懲罰,如此天下形勢,盡利於我,豈不勝於斷然拒絕?」
「我祖上確是漢人。不過我何家避居大理已逾四甲子。」
她一開口,眾人頓時便知她是個女子,眼中都有詫異之色。那馬上之人冷冷地說道:「你們放開我的同伴,我便饒過你們。」
石越無可奈何,只好硬著頭皮跟上。只是人馬始終和柔嘉保持五十米的距離。
「此仇不能不報!」那乞弟在歸來州也是稱王稱霸之輩,何曾吃過這種大虧?
石越不由暗暗叫苦,他早已知道,只要被柔嘉纏上,便如狗皮膏藥一般,難以揭下。但是若要帶著她到處逛,萬一被人看見,未免會朝野嘩然。正在為難,卻聽侍劍笑道:「公子,朱仙鎮離汴京亦不近,若不趕快,只恐到時已經天黑了。」他連忙應道:「我知道了。」一面向柔嘉笑道:「縣主,我卻要去朱仙鎮,要明日方回。縣主同行,不甚方便。」
「陛下何不問章惇?此次出使,非比尋常。一旦決定盟約,則不可再公開支持耶律乙辛。窺探遼國三方內情,從中為朝廷謀取最大的利益,此事非章惇不能辦。」
柔嘉忽然高聲道:「那你們將兵器放下,馬趕開,走到百步之外。」石越不料柔嘉亦有此急智,不由大感吃驚,回頭詫異地望了她一眼。柔嘉望見石越眼神,不知如何,竟慌忙將目光避開。
石越見此情形,便知餘下眾人,是以馬上之人為首。他怕柔嘉多言,反激怒眾人,連忙上前一步,抓住柔嘉的小手,拉到自己身後,一面從容問道:「你們是何人?怎敢在御街上如此橫行無忌?」柔嘉略一掙扎,忽然滿臉通紅,不再動彈。
石越笑道:「當年太宗皇帝想擴建皇宮,萬事都已準備好了,只因皇宮附近的百姓不肯搬遷,十分反對,太宗皇帝便決定放棄擴建。我與皇上說了此事,皇上聖明,便決定不再管此事。這須怪不得開封府不盡心。朝廷須盡量體惜百姓,才是正道。」
柔嘉素是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哪裡肯信,反倒偏偏先要去拿箭了。石越卻知何畏之和-圖-書這種高傲之人,定然不屑於撒謊,慌忙搶上一步,一把拉開柔嘉,低聲說道:「縣主,你上馬先行回府。」也不待柔嘉答應,便將她拉到馬邊。不料柔嘉死活不肯上馬,卻也不說理由,只是漲紅了臉死死抓住馬韁不作聲。
「先生是大理人?」石越愕然道,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名帖,上面分明寫道:歸來州布衣何畏之字蓮舫。
柔嘉本欲看個熱鬧,好對何畏之出口胸中惡氣,不料此人反成了座上嘉賓,心中大是不忿,眾人種種應酬,她更是毫無興趣。因見侍劍站在旁邊,便走到他面前,問道:「喂,你知道給十一娘準備的禮物在哪裡嗎?我要去看看。」她竟是理所當然地把石府當成自己家,毫不生分。
石越此時卻是大喜過望,當時蒸餾酒的技術,至少在東方世界還是一個極大的秘密,若把蒸餾酒賣到大宋的各個鄰國,其利潤之巨,難以估量。而且他的軍屯計劃,便能更加順利地推行了。「種甘蔗製糖、製造蒸餾酒、還有製藥……」石越一念及此,立時想到早就聽說過甘蔗製糖之蔗渣可以發酵制酒,還可以用來造紙——若能再將蔗渣制酒的技術發明,那麼開拓的就不僅僅是國外市場了。畢竟用糧食釀酒,在糧食產量不是極豐富的時候,其規模還是需要控制的,但是用蔗渣來釀酒,卻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顧忌。轉念又想到何畏之所獻之技,足以令他富甲天下,他卻毫不保留地告訴自己,分明是有更大的圖謀,雖說此人自稱是潘照臨所薦,石越心中亦不能不驚疑。
「遼主行事用人,皆可稱英主。盟約之事,文彥博上策道,可遣使致遼主:昔有盟約,無須再訂,以免示天下以隙。若要再定,則兩國之君當親約于宋遼邊境,遼主必不能來,此議自罷;或者,竟許其盟約,然互市須增加為戰馬五萬匹,民馬十萬匹。」
「陛下,減稅之恩,當自上出。今日陛下若與臣許諾,則自此之後,臣必無一言及此。陛下何必以此大恩歸於大臣?」
石越霍然轉身,逼視對方,道:「自是為了後會有期!」
柔嘉卻不依不饒,依然怒目瞪視,道:「我可不管。似這般走,要走到何年何月才成?總之便是你的錯。誰讓你去面君也不肯帶儀仗,朝中大臣,誰像你這般不成體統?」
「原來如此。阿奴律陀王亦英主也。」
石安連忙答應,一面問道:「參政,侍劍沒有回來嗎?」
與此同時,工部工部司的官員也開始了修路的準備工作。在石越的一再強調下,蘇轍亦開始要求手下官員遞交由石越親自擬定格式的調查報告,蘇轍簡單明了地要求:如果報告中沒有足夠的數據或者發現多處數據錯誤,以不勝任論處。與石越的愈行愈近,不僅僅讓蘇轍在政治上根基日固,石越的作風也在影響著蘇轍,蘇轍深知修路與軍屯之成敗關係重大。因此他竟然一改自己溫和的習慣,嚴厲地與工部的官僚主義鬥爭,甚至主動請求《汴京新聞》與《西京評論》前往穎昌至南陽進行調查。
何畏之輕蔑地看了乞弟一眼,淡淡地問道:「你想報仇?」
石越又打量了被擒之人一眼,終於恍然大悟。歸來州是西南梓州路的羈縻州,大約在後世宜賓的古蘭、敘永、興文一帶,是熊本平定瀘夷時所置。石越興蕃學,凡附宋之各部酋長都遣子入學,這些人平素在山鄉夜郎自大慣了,又不懂禮法,觸犯法禁更是常事。為此事,石越沒少遭彈劾。朝廷為之屢申嚴令,這些人才漸漸收斂,這乞弟等人,想是來京不久,才敢如此橫行。只是那個何畏之,卻不似一個平常人物。不過山野間藏龍卧虎,亦是平常之事。當下問道:「我在何處可尋到你?你與這個乞弟住一塊兒?」
何畏之卻不去理他。徑自到了府前,將馬拴好,從懷中抽出一張名帖,顧視眾人一眼,目光落在石安身上,彬彬有禮地說道:「勞煩先生通報一聲,道歸來州布衣何畏之求見石參政,盼賜一見。」
侍劍正要答應,柔嘉哪裡肯依?道:「我要和你去客廳會會這個何畏之。」
侍劍此時已回老巢,石府雖然不曾蓄養死士,卻也有家丁護院,武藝是潘照臨、司馬夢求、田烈武親自指點督訓,區區一個何畏之,他自是不再擔心。騎在馬上,高聲笑道:「何畏之,不料在此相遇。」
柔嘉卻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她見這些人竟如此無禮,不由厲聲喝道:「你們是哪來的蠻子,敢如此大胆?」
何畏之淡淡笑道:「這種無用的石頭,在蒲甘國到處都是,值不得幾文錢。」
何畏之微微一笑,道:「殺人見血之術,數不勝數,便要看參政如何用了。其實參政今日便已見過其中一術。」
柔嘉卻是滿臉奇怪地望著石越,道:「你不是叫你夫人叫妹子的嗎?如何便叫拙荊了?」此語一出,眾人頓時捧腹,再也按捺不住。石越亦被她鬧得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可知小校何名?遼主以何人留守?」
何畏之於柔嘉的指責,自是毫不在乎;但于石越的態度,卻甚是留心,但從石越臉上卻看不出一絲端詳,不由暗嘆石越城府之深。
「衛尉寺諸事草就,章惇或不可輕離。」
「范仲淹言,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臣以此句時時自勉。遼、夏之患不除,陛下之志便不得逞,臣得陛下知遇之恩,豈敢言『享樂』二字?冠軍侯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臣較之古人,已是慚愧。」
石越不好意思地笑著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道:「臣這些日子,倒是心事太重了。」
石越這才意識到許多在他看來是常識的東西,趙頊卻未必知道。忙解釋道:「陛下,以宋遼兩國通商的情況來看,陛下以為會是大宋商人掙遼人的錢多,還是遼人掙我大宋的錢多?」
「還說不小氣?衛夫人是誰?我都不認識,必是無名之輩。還大李將軍!一個武人畫的畫,虧你也送得出手。你便是派人到岳州找蘇軾寫個字,也要體面些!」柔嘉更加氣憤。
眾人聽到這話,幾乎噴飯。「大李將軍」李思訓的《春山圖》,是難得的稀世之珍,不料到了不學無術的柔嘉嘴裏,竟然變成了「武人畫的畫」。便是何畏之也要忍俊不禁,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活寶縣主。侍劍想笑又不敢笑,連忙低下頭,歪著嘴巴說道:「縣主,衛夫人死了七百多年了,您自是不認識。她的書法,古人說如插花舞|女,低昂善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紅蓮映水,碧沼浮霞。連王羲之也是她的徒弟。她老人家的墨寶,價值三千兩白銀。這個大李將軍,也不是普通的武人,他是唐代宗室,戰功卓著,做過武衛大將軍,畫風精麗嚴整,是唐代有名的畫家。他的那幅《海天落照圖》,此時正在宮中,連皇上都很喜愛的。這幅《春山圖》,是百方搜羅所得,蘇大人若是知道,必然願意用一百幅墨寶來換。」
柔嘉早已滿臉通紅,她哪裡知道梓兒知清河郡主不是一般俗人,為了挑件好禮物,不知費了多少苦心。這三件禮物,無論贈上哪一件,都已經堪稱厚禮。只因清河郡主是在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後面前能說上句話的人物,這才不惜成本,三件無價之寶一齊送上。她不識貨倒也罷了,卻還嚷嚷出來,不料出了這個大丑。好在柔嘉是臉皮厚慣了,羞赧也只是一會兒,立時便雞蛋裡挑骨頭,說道:「若是這樣,那還不錯,只是卻不夠周詳。」
何畏之這才清清楚楚地明白,今日所見之人,竟然便是自己想要求見的石越。但他當真沉得住氣,臉上竟是從容如故,只起身溫聲道:「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還望參政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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