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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2·權柄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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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哲夫成城 第三節

第六章 哲夫成城

第三節

「一個死掉的武狀元有何用處?」李清笑道,「人死之後,形神俱滅,哪有什麼忠烈祠可入?人生如朝露,及時享受還來不及,焉能顧及死後?你年紀輕輕,一旦死去,世間一切都享受不到,妻兒老母,更是頓失依傍。若能降我,定要設法接你妻兒老母來大夏團聚,共享天倫富貴!」
「是嗎?宋朝在改變他們的國策嗎?」李清望著史十三,若有所思。
在西夏境內,同樣也有一個謠言開始在流傳,起先只是在民間坊間,但漸漸的,卻有越來越多的人將信將疑,並不自覺地加入到散播謠言的行列之中。
「你希望我死嗎?」史十三的眼睛深邃不可測,他哈哈一笑,朗聲說道:「我並沒有行刺石越。」
一道冰涼的刀鋒從脖子上劃過,文煥用極大的毅力克制住自己縮頭與呼叫的慾望。
梁乙逋幾乎嚇了一跳,忙繼續說道:「何況現在到處流傳謠言,說李清身在曹營心在漢。那些宋人常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梁乙逋說這句話的時候,完全忘記了,自己與李清,其實是名副其實的同一個「族類」。
石門峽西夏軍大營。
大帳之外,牙旗獵獵飛揚,手執刀槍的西夏士卒,表情肅然有如萬年之岩石,陽光從刀槍上反射出寒冷的光芒。一片肅殺之氣。
「我忘記了一件事。」李清把酒遞到文煥口邊,看著文煥一口喝了,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忘記我曾經派細作前往宋朝,散布謠言,說你文煥已經降夏了。」
雙方的心態都變得焦躁起來。
史十三這時候才悠悠說道:「我之所以不再行刺石越,這便是原因之一,整個宋朝,能有這樣的胸襟氣度的人,也許只有石越一個。但是我相信,以石越的身份地位,他既然對《春秋》經做出解釋,那麼此後就一定會有更多的人有這樣的看法。另有一個原因,卻是我在潼關時,曾經無巧不巧地邂逅石越……」
「我會安排妥當的。」
「哦?」李清的語氣並沒有十分的意外,只是細心地吃著烤魚,彷彿這是天下最難得的美味一般。
李清此時心中怒極,反倒平靜下來,他默默地看了那幾封信一眼,放入懷中,沉默了一會兒,方從容說道:「既是如此,還請國相給末將一紙敕書,將來好有個憑證。」
李清接過來,輕輕抿了一口,只覺這酒入口香濃,而後味道極辣,竟是生平從未喝過的酒。他目光中不由露出驚訝之意。
「我理會得。」黑衣童子笑道,「只不過李清走後,無論是梁乙埋還是梁乙逋領兵,都不過是白白地成全了高遵裕那廝的威名,咳,我還真是不甘心。」
西夏大安三年五月。
「國相!」梁乙埋話說到這個份上,完全是直斥李清,李清已無法沉默,「宋軍非吳下阿蒙,兼有奇怪火器助陣,可以在地底突然爆炸,讓人防不勝防。我軍尚未弄清楚那種火器是如何爆炸的,便也找不到克敵之道。若是此時強攻,損失必大。故末將兵分兩路,一路騷擾其築城,一路襲擊其糧道。末將以為,宋軍想要築城成功,至少還須兩個月,但即便宋軍能堅持下來,宋朝朝廷未必能堅持下來,十幾萬大軍久駐于外,宋軍耗費之巨,遠勝我軍。何況我日日騷擾,若他稍有不慎,我一朝得手,便能讓他數月之功,毀於一旦……」
更何況,謠言並非只在大宋流傳。
「你叫文煥?」李清銳利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被俘的文煥,臉上卻帶著笑容,聲音溫和地問道:「武狀元?!」
「若是讓李清建功,則他威名日甚,日後必然成為我家的威脅;若是他無能,讓宋人建成城寨,那麼爹爹的大計就……那座城池,能讓我大夏睡不安,坐不穩。」
「給!」篝火映出一張明眸發亮的臉孔,赫然竟是曾經想要行刺石越的史十三,他拿著一串烤魚,遞到身著白袍的李清面前。
華夏的正朔,在千年之後,也許並不再重要;但在熙寧十年的時代,無論是自覺還是不自覺地,對當時的人們來說,都是重要的。
梁乙埋沉吟甚久,難以決斷。
李清的策略很快見效,宋軍不得不派出重兵護衛補給線,雙方經常在鎮戎軍與平夏城之間作戰,宋軍一次戰鬥的消耗,有時候比較運送的補給還多。但還算幸運的是,夏軍對於宋軍那種可以在地底下突然爆炸的神秘武器一直摸不著頭hetubook.com.com腦,更不用說找到對付它的辦法,因此對攻擊宋軍的營寨,顯得十分的謹慎。
李清萬萬料不到梁乙埋竟會如此相逼,一時幾欲翻臉,但他知道梁氏位高權重,輕易不能得罪,終於緊咬鋼牙,強吞怒氣,上前一步,欠身抱拳道:「某請國相三思之!大夏精銳之士,若葬送於此,非國家之福。」
在李清的堅持下,西夏人停止了大規模的攻堅戰,轉而採取騷擾作戰的方針,一方面,西夏的輕裝騎兵與少得可憐的「水軍」,每天監視著平夏城,只要宋軍開始築城,便開始進行攻擊,宋軍對此似乎顯得束手無策,工程的進度開始大為減緩;而另一方面,西夏人派出一支騎兵,在鎮戎軍與平夏城之間進行穿插,襲擊宋軍的補給。
「是!」幾個武士一擁而上,押著文煥,便往帳外走去。
「哼!」文煥不語,只是鄙夷地冷笑。
「這倒沒有。只不過……」
「果然是好酒。」李清淡淡地笑了笑,又輕輕抿了一口,溫聲道:「這種勁道,更適合西北男兒喝。」
文煥卻一言不發,只是冷冷地望著李清——他的鎧甲早已被卸掉,此時僅穿著一件粗布衣裳,臉上的傷口猶在隱隱作痛。
梁乙埋拍了拍手,立時有人送上文房四寶,梁乙埋當場寫了一份文書,蓋上相印,讓人遞給李清,他心意已諧,便假意說道:「將軍回京,此事不難分辯清楚,毋須太擔心。」
「石越?」李清微覺吃驚。
「理當如此。」
「卑鄙!」
對於這些,李清雖然經常在心中迴避,但是他卻是明白的。
「細作探知,說是石越任命了一個叫何畏之的人,在環慶一帶教練鄉兵義勇,那何畏之從環慶一帶民間的弓箭社、忠義社中,簡拔了近千名勇武者,終日操練,道是日後可以回鄉教練,協助宋軍守土。但是我卻總覺得有點奇怪……」梁乙埋皺眉沉吟,半晌方說道:「我總懷疑,石越對講宗嶺不會善罷甘休。」
「李清造成的壓力太大了。」黑衣童子將小竹筒遞給職方館陝西房知事,笑道:「我敢打賭,這信里又是在說李清。」
「我看那個慕澤,也不是善類,未必是野利濟所能驅使得動的。」
「太后也派人來問了。」梁乙埋平靜地說道,「但是臨陣換帥,是兵家大忌。當時也是沒有辦法,如果不用李清為帥,就要用嵬名榮,兩害相權,只得取其輕。」
「繼續說。」梁乙埋的手指在蕭關停了下來,他抬頭盯著梁乙逋,嚴厲地說道。
梁乙埋只是看了梁乙逋一眼,用鼻子「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他此刻,正全神貫注地盯著一幅宋夏邊境地圖屏風。
「爹爹!」梁乙逋戴了一頂尖錐形氈帽,身著蜀錦裁成的右衽交領長袍,袖口較小,用金線綉著花紋,捍腰則用絲綢製成,一雙烏黑的長靿靴,鞋尖上彎,如同彎弓一般。這是當時西夏貴族典型的穿戴,與宋人不同的地方,主要是宋人戴的帽子一般是平頂,而衣袖也更為寬鬆。西夏在元昊時推行胡制,禁止穿宋朝的絲錦製品,但是這樣的制度,很快就名存實亡,貴族們對絲綢錦緞的喜愛,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即便是大力鼓吹推行胡制的梁氏家族,若讓他們改穿皮製衣服,只怕也不可能。
在那一瞬間,文煥突然感覺到有點恐懼,他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卻立即感覺到羞恥,隨即便咬緊了牙關,閉上眼睛,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你從何時變得如此惡毒了?」略帶嘲諷的笑聲,在房間之內響起。
「也罷!」梁乙埋終於下定了決心,「明日我便去天都山督戰!」
「大軍在外,已近一月!」梁乙埋的屁股尚未在中軍大帳的虎皮帥椅上坐穩,就沉下臉來,說了這麼一句話。頓時,整個大帳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抿緊了嘴唇,來聽梁乙埋訓斥。「朝廷是派你們來看著宋人修築所謂的平夏城的嗎?按大夏軍法,畏戰避戰者,該當何罪?」
「國相!」軍中說人怯懦,最是大忌,何況還是直斥主帥,李清聽到這話,不由怒氣上涌,厲聲質問道:「我李清百戰之餘,幾曾有怯敵之時?!」
李清在這一瞬間,竟是完全怔住了。
「王韶現在還是樞密副使,只不過常常稱病。」史十三將手中的烤魚拿到火上翻轉,微熱了一下,一面說道:「和_圖_書王韶在宋朝是沒有背景的官員,王安石下台後,他雖然功勛極大,但是到了朝中說話,不僅比不上文彥博、吳充這樣的元老重臣,門生故吏甚多;甚至也比不上郭逵,時時有人聲援。」
但即便是如此,宋軍也已經十分的頭痛。十幾萬大軍久駐于外,每日白白消耗掉的國家的糧食與財富,對於國家的財政來說,絕對算得上是一個噩夢!
「梁乙埋首先便會懷疑。」
李清沒有說話,只是抬頭遠望閃爍的星空,那墨色的天鵝絨一直延伸至大地與蒼穹銜接的遠方,黑暗中,有無數星星正在散發著亮光,閃著磷色的光輝……李清沒有立場來評價史十三是對還是錯,但是如果換成是他,他也會願意給石越一個機會,看看石越究竟能做成什麼樣的事業,能不能走出歷史的怪圈……
「爹爹多慮了,那慕澤得罪了宋朝,再無回頭之日。他怎敢不乖乖聽我大夏驅使?野利濟再怎麼說,也是大夏的將領,慕澤豈敢不聽命?」梁乙逋顯是十分不以為然。
「正是。我在宋朝時聽人議論過,說石越曾經撰文,言道若夷狄用中國之禮法,學中國之文物,則與中國無異,中國便不當歧視他們……」史十三將石越這番言論說出來,若是別人聽到,最多不過以為石越故作高論,甚至鄙為書生之見,但是這話入到李清耳中,卻有伯牙遇鍾子期之效。李清入夏日久,雖然心中念念難忘的,是自己是漢人這一事實,但是他在西夏娶妻生子,身居高位,又得夏主信賴,而他在宋朝,不過默默無聞之輩。可以說他人生的輝煌,與西夏是分不開的。所以一方面李清最忌諱人家罵他是夷狄,一方面他心裏卻會隱隱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確是夷狄了!但是這卻是李清最難接受的事情。
史十三微微一笑,道:「這是宋朝新出的酒,喚作酒露,為中原特產。西夏地處邊遠,只怕現在還沒得見。此次去宋朝,沒有別的收穫,獨獨弄回來了一車好酒,種類之多,讓人驚訝。不過這種酒露,在宋朝似乎沒有甘蔗酒流行。」
李清微微搖頭,嘆息道:「真是固執。既不肯降,來人!便將他推出去斬了!」
但那冰冷的刀鋒終沒有落在他的脖子上,文煥突然感覺自己的意識依然存在,那想象中的痛楚始終沒有到來,他於是試探著睜開眼睛,卻見李清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手裡端了一碗酒。
這也是李清所能找到的三全其美的辦法。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史十三也喟然嘆息了一聲,抓起酒囊又灌了一口酒,說道:「這樣的人,哪怕他是偽君子,我也想給他一個機會。我想看看他能做出什麼樣的事業,我想看看他有沒有辦法,讓百姓不再苦!」
宋夏雙方在平夏城僵持了整整一個月之久,雖然宋軍依然牢牢地駐紮在軍營之中,但是在夏軍的不斷騷擾下,平夏城卻才修了三分之一多一點。
「爹爹要想想,究竟是李清這邊重要,還是講宗嶺重要?」梁乙逋放上了最後一根稻草。
「這是痴人說夢!」李清的言語,也不客氣起來,「某身為大將,不敢聽從亂命!若是輕率進兵,則是陷萬千士卒生命于不顧。萬一失敗,敗陣之罪,由誰當之?某請國相三思,平夏城之宋軍,實是勁敵!」
「這個簡單。」梁乙逋略一思索,即笑道:「那個投奔過來的慕澤,十分善戰,讓他去協助守衛講宗嶺,可保無憂。」
「此一時,彼一時!誰還敢說忠烈祠供奉的,不是大宋的好男兒?!」文煥傲然道,「我只求速死,何必多言?」
「想不到你行刺石越未曾得手,居然還能活著回來。」李清接過烤魚,輕輕咬了一口,似漫不經心地說道。
梁乙埋沒有理會,手指從地圖上的綏州開始,往西南移動。
「你不意外?」史十三抓起酒囊,喝了一口酒,遞到李清面前,笑道:「嘗嘗。」
與史十三談論著石越的李清,並不知道,就在這天晚上,在某處金碧輝煌的府宅中,也有人在談論他。
「哼!」梁乙埋拂袖大怒,道:「李將軍以為只有你為大夏考慮嗎?你看看這是什麼?」說罷,丟出幾封書信,扔到李清面前。
「國相,若是再堅持十五天,依然沒有破綻,則末將將率大軍襲擊宋朝熙寧寨……」
李清默默聽完,沉吟良久,不由抬頭嘆道和-圖-書:「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清微微頷首,淡淡說道:「這等事情,又何必欺騙於你。」
「我一向愛才,宋朝的武狀元如若降了大夏,我保你尚公主,封侯爵!」李清又道。
大遼國、高麗國、大理國、西夏國,甚至交趾那種小國,以及極遠的日本國,都喜歡自稱為「中華」,因為「中華」是文明之象徵,是優秀之代名詞,是合法之基礎,但是無論表面文章如何,所有人都知道,正朔在哪裡。
「國相,這是種誼的反間之計!我李清對大夏忠心耿耿,可鑒日月。國相一向英明,豈能中此小兒之計?」
李清冷冷地看了史十三一眼,目光中竟似散發著寒意,冷笑道:「若以為教會羌人吃魚便是可復羌為漢,卻也只能是痴心妄想。」
「哦?」李清嘴角微翹,露出譏諷的笑容,道:「宋朝人也會將別國人當成中國來看待嗎?」
「兵者,詭道也。」
要像個英雄那樣死去!
離開中軍大帳之後,李清不願意再停留此處,便率領自己的親兵離開了石門峽,返回興慶府。在離開之時,李清猶疑了一下,順便去了一下俘虜營,帶走了文煥,不知道為什麼,李清有一種感覺,他不希望文煥死於亂軍之中。
「但是李清也有壓力,不是嗎?」黑衣童子笑道,「不知道是哪裡傳來的謠言,說李清心懷故土,私通宋軍,故意留情。西夏人幾萬大軍,眼睜睜看著宋軍在要害地帶築城,卻不去拚命進攻,在西夏,也不是沒有人懷疑的。」
「我不知道。」史十三笑道,「這次來去匆匆,能看到的也有限,甚至連白水潭學院都沒有去過。不過我感覺得出,宋朝現在好比太陽初升之時。在汴京,你會產生這樣的感覺——那如同是一匹充滿精力的小馬駒!」
李清心中的怒火,聽到這幾句話,不免稍稍平息了一點。他疑惑地望著史十三,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麼主意。一時間無緣無故用話語來撩撥自己,一時間又似乎只是無心之語,倒讓李清有點弄不明白了。但李清畢竟也算是博聞多識之人,立時說道:「故遼主耶律洪基曾讓人讀《論語》,讀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這一句,便沒有人敢讀。反是耶律洪基說,古時夷狄不知衣冠禮法,故稱之為『夷』,現在大遼修文物彬彬,不異中華,所以也不必以這些話語為嫌。契丹雖是夷狄,卻也常常以中國自居的。」
李清平素讀書,最愛讀的便是《漢書》的《李陵傳》。他心中未始沒有以李陵自期之意,但是畢竟夏主秉常對他信任有加,人之一物,不能無情,讓李清為了一個自己又看不起又內心充滿羡慕與懷念的宋朝,而去背叛秉常,對於李清來說,並不是一個完美的選擇。所以,李清從《春秋》中找到了精神的依託,他希望能說服夏主秉常,在西夏國推行漢禮漢化,以此來贏得宋朝「中國之」的待遇,這也是對自己流落「夷狄」的一種補償,同時也可以作為一個政治口號,來與反對漢禮漢化的梁太后一黨鬥爭,幫助秉常獨柄大權,報答秉常的知遇之恩。
史十三卻似乎只顧著吃魚喝酒,一面笑道:「我不曾如你讀過那麼多書,但是也聽人說過史書,也曾裝模作樣讀過幾天《春秋》,自有華夏以來,胡夷變成漢人的也有過,漢人變成胡人的也有過——若是漢人不曾變為胡人,孔夫子又何必說什麼『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呢?可見東周之時,已經有中國入夷狄的人了。」李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史十三卻只是指著腳下的土地又說道:「不過天下之事,有時候也說不清楚。你看這塊地方,原本是中國的,現在卻入了夷狄。這究竟是夷狄入中國,還是中國入夷狄呢?」
史十三聽李清說完,猛喝了一口酒,贊道:「若如此看來,現在的遼主英睿有為,頗重儒教,凡宋朝之一切典章制度,無不留心,擇善而改,我等倒應當待之以中國之禮,而不便以夷狄視之。」
「高遵裕又是什麼勁敵!他若是勁敵,王韶豈非是神人?」梁乙埋冷笑道,「分明是你怯戰,反說敵人厲害。明日若不肯出戰,李將軍休怪本相奪你帥印!」
「是不是反間之計,本相難辨真偽。但這幾封信,卻是邊關守將在宋朝細作身上搜出來的。李將軍既然不肯進攻和_圖_書,那麼便回國都去向主上親口分辯好了!」
「中原變化極大。」史十三吃起東西來,卻比李清要豪邁許多,咬了一大口魚肉,伴了一大口酒灌下,幾口便吞下肚中。「你若有機會回去看看,必然大吃一驚。現在汴京城中,流行一種四個輪子的馬車;宋人在馬蹄上釘上鐵掌,不再削馬蹄;若在汴京轉上一圈,就會發現多了許多學校,這些學校很多是王安石的幼婿桑充國所辦,竟是免費上學,不僅教讀書識字,還教刀馬弓箭,街上到處有人讀報紙,又有什麼『圖書館』與『體育館』,圖書館給人免費看書,體育館就專供人比賽,比弓箭,比武藝,比誰跑得快,跳得遠,或是比踢球……」
「國相明鑒!讓士兵白白送死,並非將領的英勇!」
蕭關。
「他昨天親臨蕭關督戰,李清也許離調回去不遠了。」
刀斧手將文煥綁在一根木樁之上,高高舉起了大刀。
「不錯。」史十三也笑了笑,道:「不過王韶也並非不理事,方才你說起熙河地區的羌人,可知道熙河羌人,十之八九,原是漢人?不過與中土隔絕久了,染上夷俗,竟然也以夷人自居了……」史十三說到此處,微睨李清,見李清的臉色已經變了。他卻不以為意,只從容說道:「因此,自王安石起,宋朝便已曾議論,要讓熙河羌化之漢人,化羌復漢。不過王安石罷相后,此議便罷,眼下卻是王韶在力主此議……」
「李清的戰法很高明。他永遠不正面接戰,除非神銳軍列著整齊的方陣來保護補給,否則他總有得手的時候,因為戰鬥的地點與戰鬥的時間,都是由夏軍來決定。高遵裕和種誼頭痛,自也在情理之中。」陝西房知事一面打開竹筒,取出一張小紙來,看完之後,便取出火折點燃。
相對這種窘境來說,區區一個武狀元降敵的謠言,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夜。西風從蔚茹河兩岸的平原上掠過,遼闊的田野在靜穆地沉睡,即便是青蛙不知疲倦的叫聲,也無法將它從睡夢中鬧醒。此刻,某條潺潺流動的小河畔,燒起了一堆燃燒跳躍的篝火,在篝火旁邊,有幾個人影圍坐在一起。
「只不過什麼?」
李清的聲音卻依然不緊不慢,悠悠地說道:「所以,如果我殺了你,你只怕也進不了忠烈祠。」
因為無論如何,驕傲如李清,聰明如李清,內心深處,是永遠無法接受自己是夷狄這一事實的。
而這個正朔,此刻正在汴京城。
李清凝視梁乙埋,待要再勸諫幾句,話到嘴邊,卻知道終是沒用,終於硬生生吞下肚中,嘆了口氣,抱拳向帳中諸將說了聲「珍重」,便即退出帳中。
「多謝國相!」李清微一欠身,朗聲說道:「不過李某擔心的,不是我個人的安危,而是這數萬將士的性命!萬望國相,能再三思之!」
從轅門到中軍,手執刀槍矛戟的衛兵們站立在甬道和台階兩側,如同一尊尊生鐵鑄成的雕像,雖然天氣已漸漸變熱,但是這裏的空氣,卻透著森嚴與冰冷,亦顯示著李清治軍的威嚴整肅。
「怎麼?」
史十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烤魚,從身邊的包裹中翻出一本揉得皺巴巴的小書,遞給李清,笑道:「我知道你不信,所以特意帶來了,這是宋朝的《國子監學刊》,石越的文章便在這裏面。」
李清雖然感於夏主知遇之恩寵,在西夏參与軍機,深受重視,平素里也似乎並不在乎是党項人還是漢人,但是表面上越是顯得不在意,內心深處,華夷之防卻越是根深蒂固。他以一漢人,能得夏主之青睞,成為西夏的重要人物,心機城府,不可能不深,若是旁人話帶譏刺,他臉上絕不會有一絲一毫顯露出來。但是他既與史十三交同莫逆,話中哪怕是帶上這一絲半點的諷喻之意,也已足以讓李清變色。
「一定要讓李清明白,西夏人在猜忌他!」
「不錯。」史十三微微點頭,便說起在潼關路上,遇到石越「作詞」的事情來。
「郭逵?」李清笑道:「宋朝整軍經武,兵部之事,有賴於郭逵。聽說他與石越走得甚近,那麼將來還有高陞之日。」
所以,雖然李清也會經常地勸說夏主秉常,告訴他中原的富庶與文明,希望他能在西夏推行漢禮漢儀,但是李清的心中,時常也會有一種無奈,一種感覺自己所做的事情,只是徒勞的無奈。
m.hetubook.com.com「你心中果真是如此以為?」史十三的語氣中頗有不信之意。
梁乙逋笑道:「爹爹可曾聽說宋軍在講宗嶺一帶有異常的調動?」
西夏,石門峽。
「不勞將軍操心。」
但是身為漢人的李清也知道,即便是西夏真正的漢化了,但是在宋朝人的眼中,甚至在李清自己的心中,西夏依然只是夷狄。
然而,幾分鐘過去了。
史十三注視李清,含笑道:「我也知你絕難相信,不過這人不是旁人,正是石越!」
李清一身戎裝,將國相梁乙埋迎進了自己的中軍大帳。
「那處如此緊要,宋朝如何肯放棄?宋朝朝中又豈無一二明達之士?若他們堅持下來,我們便要坐等他們在我大夏之咽喉要地築城成功?荒謬之論!」梁乙埋鐵青著臉,厲聲斥道。
平夏城的戰爭,並沒有停止。
「石越真的如此說嗎?」
「是嗎?」李清掏出一塊手帕,擦去痰跡,笑容不改,道:「好男兒!可趙宋官家卻不值得你如此賣命。昔日狄武襄時,部下犯法,韓琦欲斬之,狄公前去求情,說道是:『此好男兒,不可殺』。韓琦卻謂:『東華門外戴花遊街的文狀元,才是好男兒。幾個武夫,算什麼好男兒!』你雖然是武狀元,在宋朝,只怕也稱不得好男兒。」
梁乙埋心中一動,目光在地圖上不停地移動,突然,講宗嶺躍入梁乙埋的眼帘,不由為難地說道:「我若走了,講宗嶺只恐有失。」
「不是怯敵?為何不敢進攻?」
「這魚的味道不錯。」李清沒有接史十三的話,顧左右而言他,笑道:「聽說熙河地方的羌人,本不吃魚。還是王韶教他們結網捕魚的。王韶現在如何?他也是讀書人出身,不至於走狄武襄的老路吧?」
「何必狡言?天地之間,豈無神靈?你叛祖背宗,死後自無所依。我豈能與你相同?大丈夫行事,又多啰唆什麼?」文煥看李清的眼中,充滿了不屑,倒似乎是他俘虜了李清一般。
那種言辭之上的自負,不過是深藏於內心的文化自卑的表露而已。
「你!」文煥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
一座民宅之內。
「呸!」文煥聞言,朝李清的臉上吐了一口濃痰,大聲罵道:「我堂堂華夏貴胄,豈會降夷狄,使祖宗蒙羞?事至此,有死而已!」
史十三笑道:「我並非是疑你騙我,而是不敢相信。須知在宋朝,也有一個人與你有一樣的觀點。」
而此刻,從史十三口中,李清突然聽說,在宋朝被視為學術宗師的石越,竟然說,如果夷狄能中國化,那就是中國,應當給予等同於「中國」的禮遇!
「未戰焉知勝負?」梁乙埋冷笑不已,道:「本相前來,便為督戰。李將軍若非怯懦之人,明日便請進兵,滅此朝食!」
李清疑惑地看了史十三一眼,一把搶過那本雜誌,快速翻閱起來。史十三隻是含笑望著李清一頁頁翻過那本皺巴巴的小冊子,默不作聲。以石越的身份地位,給《國子監學刊》撰文,自然是排在前面,因此李清沒翻幾頁,便停了下來,目光定格在某頁之上,不再移動。
「兵家大忌!李將軍老於用兵,就不怕被宋軍前後夾擊?」梁乙埋不待李清說完,便出言打斷,又譏道:「李將軍寧可冒此大忌,也不願意正面強攻平夏城之敵,看來真是畏敵如蛇鼠!」
李清彎腰撿起,拆開看時,立時臉色大變,原來,這些書信,卻是種誼寫給李清的!
「難道我說錯了?」李清淡淡地反問道。
「啊?!」李清聽到這句話,立時抬起頭來,凝視史十三,問道:「你見過石越?」
懸挂在窗戶上的葦簾上,忽然發出急劇的咕咕聲,與此相伴的,是鳥翅膀的拍擊聲。一個黑衣童子走到窗前,輕輕抓起鴿子,解下綁在鴿子腳上的小竹筒,走進房中。
但是他還是在做。
「爹爹何不親自統兵?」梁乙逋建議道,「若爹爹親至沒煙峽,那麼就可以很自然地奪了李清的兵權。以爹爹之精通兵法,我大夏將士之勇武,宋軍可一舉擊潰!到那時,朝中還有誰敢對我梁家說三道四?」
「兒子覺得,把李清放在前線,不是好事。」梁乙逋走近幾步,開門見山地說道。
「該讓他回去了。」陝西房知事搓了搓指節,淡淡地說道,「明天,找個富商,帶一座座鐘去賄賂梁乙埋的兒子,再送點東西給梁乙埋的愛妾。想辦法,把李清調離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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