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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豐稷終於知道石越是鐵了心不走。他心中一時間不知道是憂是喜。石越身在慶州，不僅僅是慶州的士氣民心都會受到鼓舞，連各地戰鬥的將士，也會感覺有依靠。一旦他離開，便容易重蹈韓絳覆轍，動搖軍心士氣，導致大潰敗。但是身為主帥如此輕身犯險，卻不能不讓豐稷擔憂。

上演空城計的石越知道這次已經是弄巧成拙了。實際上石越並不會有危險，他駐守的慶州與環州直線距離並不遠，但是山路難行，只要環州有警，他完全可以安全地撤回京兆府。否則的話，潘照臨絕不會同意這次冒險。不過他卻沒有料到，石越居然並沒有遇險即走的打算。劉舜卿的計劃不過是巧妙地利用西夏人對宋軍文臣統帥一貫作風的了解，以及仁多澣的心理，以求集中兵力，贏得這場戰爭。但不知道為什麼中間卻出了差錯，仁多澣居然大舉進攻了——這根本不需要環州求援的士兵來告知，兩天前環州上空點燃的烽火，便已經可以說明一切。

狄詠滿臉的不可思議。

「慕將軍！」仁多澣的臉刷地一下沉了下來，他鐵青著臉，怒道：「你是何意思？！我大軍每日出青崗峽，不是作戰，難道是玩耍嗎？」

「如今的當務之急，是穩定軍心。」

城牆上。

已經是第六天了，如果能堅持到高遵裕的援軍趕到，環州還是可能守住的。何畏之的目光，已經是第三次投向東南了。

一個渾身上下都被鮮血浸透的人站地狄詠的跟前。

狄詠的左臂插著一枝羽箭，他瞪大眼睛，望著從城下退潮一般撤走的夏軍，鬆了一口氣，頓時身體一軟，他心中一驚，連忙狠狠地咬了一口嘴唇，巨大的疼痛讓他終於聚起精神，挺著身子站了起來，沒有在士兵們面前倒下。

「慕澤那狗賊射的。」狄詠瞅了一眼羽箭上的「慕」字，漫不經心地說道。

歷史上，大凡血戰過後的城市，都沒有好結局。

渭州。

何畏之喜上眉梢，「帶了多少？」

他高遵裕可沒有要求石越在慶州充當英雄。

月明真人的話，換來的是高遵裕殘酷的冷笑。狄詠？若不是他與石越，他高遵裕怎會突然間幾乎身敗名裂？若非西夏人這次入寇來得這麼及時，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石越與朝廷都不得不依賴更熟悉渭州軍中事務的自己，他幾乎不能翻身……一個「前郡馬」還不如一條狗來得值錢！何況這個「前郡馬」還重重地得罪了皇帝。熟悉宮廷鬥爭的高遵裕，非常明白，此時的皇家，根本不會在乎狄詠的生死。

「真人對朝廷的了解，還是略嫌不夠。」高遵裕突然轉過身來，好心情地解釋道：「朝廷在乎的，永遠都只是結果。如果石越兵敗，而我能擋住西夏人，甚至不用擋住，只要我能守住渭州不失——朝廷便不會責罰我，相反，朝廷一定會嘉獎我，籠絡我！何況，我的官位現在渭州知州，我對朝廷的責任，亦不過是守住渭州的疆土！」

「又有何事？」被慕澤打斷歌舞的仁多澣滿臉不快。

何畏之苦笑道：「若真是敵襲，那至少有數萬人！我們只有兩千人！」

「關城門！」

狄詠抬頭仰望夕陽，忽然轉頭問道：「還能突圍嗎？」

不過慕澤卻與仁多澣不同，他不僅僅想洗刷講宗嶺之恥，更希望建功立業。身為降蕃，在注重軍功的西夏，惟有立下大功，他才能真正出人頭地。仁多澣的逗留不進，讓慕澤氣火攻心。

「投降了？！」仁多瀚與慕澤面面相覷，所有的西夏軍將士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已經是西夏人第二次攻上城牆了。

「是。」豐稷答應著，正要出去執行。方走出數步，又被石越叫住了。

仁多瀚與慕澤奇怪地望著環州城，不明白那哭聲因何而發。

更何況，他還有一個非常好的借口。

何畏之頓時愕然：「渭州？」

「我們不能突圍。」狄詠望著何畏之，平靜地說道，「至少要留出足夠的時間，讓石帥撤退。環州便是你我殉國的地方。」

「在！」

「士兵與百姓們，不會和你講這些道理。」石越的語氣雖然平淡，卻十分堅決。

宋軍事先沒有料到的是，雖然西夏軍的主攻方向的確不是平夏城，但是梁乙逋在平夏城的進攻，卻絕非是佯攻！

慕澤也不想狄詠如此神勇，暗吸了一口涼氣。但是此時已無退路，只得硬著頭皮說道：「必無虛假！」

一彪人馬，撥首向東，浩浩蕩蕩地殺去。

「被狗娘的從背後砍了一刀。」何畏之的目光也注意到了狄詠左臂上的羽箭，笑道：「你是怎麼來的？」

狄詠與何畏之相顧苦笑。

「奶奶的，若非老子曾經襲擊石越，非反出西夏不可！」一肚子怒氣的慕澤剛剛走出大營，便見一個親兵小跑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數句。

「看來真要進忠烈祠了。」

慕澤聽到「五千人馬」，心中暗暗咒罵著，但是面子上亦能恭順地應道：「遵令！」

因為他知道，高遵裕說的是事實。

「令寧、邠、坊各州不許再強征農夫。」

何況，平夏城戰況慘烈自是事實。他有充足的和*圖*書理由，不發救兵。

西夏大營。

「石帥！」豐稷從兩天前開始，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來勸說石越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請石帥即刻返回長安主持大局！」

又打退了一波進攻。

這座城池的陷落已經是遲早的事情，但是十天的慘烈抵抗，無論是身在前線戰鬥的慕澤，還是不斷算計著異已部隊的仁多瀚，都對環州城又恨又敬。

何畏之苦笑了一下，無言地點了點頭。雖然心裏有幾分不心甘，而且也無意為大宋犧牲，但是投降他更不願意。

「是末將的族人帶來的。絕對可信！」

狹路相逢，弓箭幾成無用之物，高舉著各式各樣的馬用兵器，口中發出懾人的怪叫，兩支騎兵硬碰在一起。

城牆上戰死士兵的屍體，已經來不及清理。西北城牆的一角已經塌了老大一塊。

狄詠披掛重甲，在血跡斑斑的城牆上巡視。幾個健壯的婦女正將一個戰死鄉兵的屍體拖下城牆，另一些民婦與兒童，則提著飯菜給守城的士兵們送飯。士兵們無力地躺在城垛之後，見到狄詠到來，連忙紛紛起立。

西夏人似乎感覺到一絲懼意，如同大潮碰上堅固的海岸，又緩緩退後了幾十步。

「當真？」慕澤頓時喜形於色。

被載入史冊的環州之戰，拉開了帷幕。

「那樣只會騷擾百姓。各州居內地，農夫不經訓練，難以大用。聚集起來亦不過是烏合之眾。」石越解釋道，「而且，渭州的援軍最多十日可至，慶州不會有危險。」

慶州從哪裡變出這麼些援兵？

「一個時辰后，開城門投降！」

「挑三百精兵，出城接應！」他一面走下城牆，一面吩咐。

他的目光移過裝著狄詠首級的木匣，高聲命令道：「準備進城！」

狄詠丟下何畏之，笑嘻嘻地走到一個守城的士兵身邊，拍了一下那個士兵的肩膀。精神過度緊張的士兵猛地一驚，幾乎癱倒在地上。

狄詠此時才發現，沒有仗打有時候並非一件壞事。

「是四萬。」狄詠平靜地糾正了何畏之的錯誤。

「那好，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率五千兵去，拿狄詠的人頭回來見我。」仁多澣不耐煩地揮揮手。死掉的五千人，他其實一點都不心疼。這四萬大軍中，他本族與附屬小族的人馬佔到三萬左右，現在是幾乎一點都沒有損失。

月明真人在後面凝視著高遵裕的目光深沉，嘴角卻不禁露出諷刺的瞭然之笑。

「投降？！」李敢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狄詠，斷然拒絕。「下官絕不會投降！若等不到援軍，下官與將軍忠烈祠相見便可！萬不可效法文煥那廝，身敗名裂，累及祖宗！」

狄詠看了一眼四周，見沒有人在側，壓低聲音說道：「最近的援軍，在高遵裕那裡。」

這些攻城器械的使用，給平夏城的防守增加了極大的壓力。好在種誼的振武軍有戰鬥經驗，而且又有神衛營的協助，雖然處於劣勢，但是平夏城卻並沒有易手的跡象。戰爭的雙方只不過是不斷地在平夏城的內外，增加著戰死者的人數。

「再守一天。如果明天之後，城池不破，援軍不至，何兄你便提我人頭去降西夏，換回這滿城百姓的性命。」狄詠淡淡說道。「只不過難為你了。」

環州城屏住了呼吸。

「將軍英明。」

實際上，他也是無兵可派。慶州的守軍，除了少數精銳的力量，勉強只能守城，絕無野戰之能。石越不可能把手中唯一的精銳力量都派出去，去救援一座幾乎是註定要陷落的孤城。

西夏國主秉常與國相梁乙埋親率十六萬大軍兵臨綏德城下的同時，梁乙逋率領六萬大軍，再出沒煙峽，向平夏城也發起了進攻。

李敢當怔了一下，遲疑起來。但僅僅是一瞬，李敢當拔出佩刀，往地下狠狠一斫，佩刀竟然切入城牆的磚中。他單膝跪倒在狄詠面前，高聲說道：「下官來之前，已向石帥發誓，城在我在；城破我亡！恕下官不能從命。」

李敢當默默看了何畏之一眼，心中想道：無論他能不能突圍成功，我都不會被誤會。

仁多瀚與慕澤對望一眼：「狄詠呢？他如何不來？！」

「豈不聞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況且石越聲明在慶州，自可以鼓舞士氣。他在環州，既可策應延州，又可以策應平夏城，豈非當然之理？」仁多澣雖然心裏覺得慕澤說得有理，但是他既不願意被慕澤說下去，亦無興趣去捉石越。便是虛又如何？石越身邊至少也有一萬人馬吧？慶州是出了名的險要，據城而守，我損失必重。這死的人，可都是我仁多族的男子！

但是很快，二人就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如同一座小山在移動一般，轟隆的聲音由遠及近，黑壓壓的一片人群也出現在二人視線之內。

石越就在慶州！

狄詠從未見過何畏之如此，不由奇道：「怎麼了？」

此時的狄詠，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是想起了長安城中的嬌妻，還是未出世的孩子？還是什麼也沒有想，只是最後留戀地看看這個世界？這都已經沒有人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一柄匕首反手插|進狄詠的https://m.hetubook.com.com心臟，狄詠的手似乎扶了一下城牆，卻迅速地滑倒在地，何畏之緩緩地走近他，狄詠的眼睛依然大大地睜著，似乎在最後的一刻，他也並沒有放棄對這個世界的留戀，不知為什麼，他這樣的表情看起來竟然特別的純凈，並不像是一個勇猛的將軍。

狄詠看了一眼城牆上稀稀拉拉的士兵，「能拉弓的不足兩千人，火器全部用光了。」何畏之低聲說道。

「李敢當，那便由你將我的人頭送至西夏，向西夏人乞降。」狄詠淡淡地下達著命令，聲音異常地平靜。

「哪來的消息？」

「西賊殘暴，犯我疆土，若不死守，有死無生！石帥就在慶州，援軍很快便到。兒郎們打起精神來，讓天下人看看我們殺賊的手段！」狄詠高聲呼道，聲音幾乎全城聽聞。

「以末將看來，宋軍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況種諤不過一輕易小人，何足為懼？」

狄詠語氣平靜地下達了他人生中最後一個命令。他的目光遙遙地注視著遠方，很久很久也沒有轉移過，李敢當與何畏之則一直默默地注視著他，帶著敬重，也帶著蒼涼。雖然他們的心裏，都有些奇怪，為什麼狄詠此時的表情，既不像是憤怒，也不像是悲傷，而是——溫柔。

慕澤有苦難言，如果仁多澣一次給他兩萬人馬，狄詠與何畏之再勇猛，他最多兩天也能奪下環州城。但是仁多澣偏偏採用了最愚蠢的戰術，每次給他的人馬，都不超過一萬。而且全是靜塞軍司最不管用的兵，或者是強征來的小部族的人馬。慕澤不知道這些小部族大多是與梁乙埋關係不錯的部族，仁多澣每次派的兵，也都是親梁乙埋的將領的部隊。仁多澣根本是故意將這些人派去送死，但是慕澤卻以為是他短視無知。

「慕將軍，要不要去救援？」身邊的副將探身詢問。

「公之責任，非在慶州！」

環州圍城第五天。如血殘陽。

「我手中沒有可以支援環慶的人馬。」定西侯高遵裕的表情如同千年花崗岩。「援軍自然會派出，但不是現在。」

「怎麼了？」

「不是玩耍是什麼？」慕澤在心裏說道，但是卻不敢說出來，只得說道，「本將並無此意。」

何畏之輕輕地幫他合上雙眼，他的目光落在狄詠的胸膛上，匕首已經完全刺入了他的胸膛，只露出鑲嵌著猩紅寶石的柄身，何畏之忽然認出，這柄匕首正是他當年送給石越的，石越又將之送給了狄詠，最後由它終結了狄詠的生命。他的心裏，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那場盛大的婚禮，鮮花鋪落了汴京的街道……

「下官李敢當，奉石帥之令，率慶州義勇兩千，增援環州城。」

「圍得鐵桶似的。」

「如若石越真的或死或敗，高遵裕能趁此機會控制局勢，掌握陝西的兵權也是不錯的局面。」月明的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他立即放棄了勸說，「既然高帥已經拿定主意，那麼，貧道以為，環慶那邊，不做點樣子，日後朝廷那裡只怕不好交差。」

這也叫入寇？

―刻鐘后，環州城滿城大哭。

何畏之默默點頭。

何畏之望著大步走下城牆的狄詠，久久沒有說話。

「那便死守吧。」狄詠咬著嘴唇，忽然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不忍之色。

「虛張聲勢？」仁多澣的語氣，與其說是在詢問，不如說是在嘲笑。

狄詠聽到何畏之在離開之前的一句話是：「快派人去請援！」

好不容易在一個地方找到何畏之，狄詠從後面走過去，拍了拍何畏之的肩膀，喚道：「何兄。」

西夏人已經圍攻了整整兩天。環州城外，遍地可以見的是凝固的鮮血，半截的斷旗，震天雷與霹靂投彈爆炸后留下的黑塊，還有殘缺不全的屍體。西夏人的每次進攻都如同瘋狗一般悍不畏死，但讓狄詠奇怪的是，西夏人真正投入進攻的兵力並不多。否則他很懷疑自己能堅守兩天。

豐稷不由一怔。

環州圍城第十天。

城外，仁多澣望著城牆上密密麻麻的「守軍」，又聽到如此巨大的吼聲，再看看那斷成半截跌落地上的軍旗，不由心生懼意。他看了一眼慕澤，嘴唇微微翕動，忍不住說道：「環州果真只有兩千宋軍嗎？」

「我已經寫好了奏摺與遺書，若何將軍能夠突圍，你便不至於被誤會。」

「狄將軍希望能夠用自己的人頭，換取仁多統領的仁慈。」

仁多瀚大吃一驚：「狄詠死了？」一個親兵接過李敢當手中的木匣，打開來看，赫然正是狄詠的人頭！

「厚葬此人。」仁多瀚嘆息道。

「狄將軍人頭在此。將軍遺言，請仁多統領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放滿城百姓一條生路。此為環州戶籍冊！」

好在環州城的守軍這次是真的最多不會超過兩千了。慕澤在心裏自我安慰道。

「著人回報石帥，援軍不日出發，望堅守待援。」

「投降的時候，你率領還能騎馬的弟兄，開東門，想辦法逃回慶州報訊。」狄詠平靜地吩咐道。

求援的士兵從城門衝出去不過一刻鐘，狄詠與何畏之剛剛來得及收起弔橋，關上城門，數以萬計的西夏人就如和-圖-書同海浪一般涌了上來，將小小的環州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求援的士兵應當已經到了慶州。狄詠雖然知道其實不會有所謂的「援軍」，但是心中卻總忍不住有一絲僥倖。這兩天的戰鬥，環州守城的士兵戰死了一千餘人，西夏人也付出了雙倍的代價，但是雙方的絕對數量相差實在太遠了。

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敢頂撞仁多澣。

「本帥自然會集結人馬，準備救援環慶！」高遵裕撫摸著手中的琉璃酒杯，笑容可掬，「但是平夏城關係重大，本帥已將大部分兵力派出增援。西賊犯我環慶，兵力雄厚，本帥自需要一點時間來集結軍隊……」

「是。」慕澤忍著一肚子氣，退出大帳。他前腳剛剛出帳，便聽到仁多澣大聲喊道：「來人，上酒，歌舞伺候！」

「從來官場都是人走茶涼。」高遵裕冷笑了一下，沒有多說。石越若是活著，或者他還有麻煩；石越若是死了，他再揮師收復環慶，他高遵裕便是力挽狂瀾的英雄，誰敢追究他的責任？

率軍趕來的慕澤眼見著「狄」字旗與「環州義勇」旗，眼睛立時就紅了。連被仁多澣打破如意算盤的不快都立時被拋到九霄雲外，大吼一聲：「殺！」也不管步兵跟不跟得上，便帶著騎軍，惡狠狠地向狄詠撲了過來。

「聽說狄詠在環州……」

狄詠的戰袍早已染紅，身上有著近十處的箭傷、刀傷。援軍至少應當到了慶州吧？狄詠心中慘然，但也有一絲欣慰。可惜自己等不到援軍到來了。

不過現在西夏人的將領即便是白痴，也已經知環州城內的守軍不多了。也許接下來，就是總攻了吧？

「環州義勇斷後，援軍進城！」狄詠在馬上看見撲來的慕澤，立時躍馬大吼，率領三百義勇，掉轉馬頭，殺向慕澤部。

「石越不過一文官，其所在之地，掩飾還來不及，哪有大張旗鼓的道理？這不是告訴我們宋軍的主力在哪裡嗎？此事不合常理，其中必然有詐！」

梁乙逋在這場戰爭中，使用了包括雲車、投石機在內的武器，讓宋軍大吃一驚。雖然數量少，但是宋軍根本無法想象西夏人是如何掌握了這些技術，特別是投石機。事後很久人們才知道這些技術是從遼國傳出去的。

狄詠無可奈何地看了李敢當一眼，嘆了口氣，轉向何畏之，說道：「既是如此，由何兄率隊突圍吧。」

他並非是無意義地冒險，而是知道自己在慶州的存在對於軍心民心的重要，同時也算定只要高遵裕能及時派出來援軍，慶州城破的危險就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但是，無論如何，他在決策時，拋棄了狄詠與何畏之。

「李敢當！」

狄詠無言地點了點頭。

一刻鐘之後，便聽到西夏軍陣中號角四起，慕澤率領五千餘人馬，如狼群一樣，殺氣騰騰地撲向環州孤城。

豐稷點點頭。的確如石越所說，此時強征農夫並無作用，而且如果高遵裕能及時派出援軍的話，慶州不會有絲毫危險。只須有一萬禁軍在此，再有廂軍、鄉兵、義勇協助，慶州城就不是區區四萬西夏軍所能撼動的。

「種諤是白痴嗎？慶州本就易守難攻，石越既在慶州，豈可輕易？我可不想讓我的一萬人馬去送死。」仁多澣對慕澤絲毫不假顏色。

「至少有三萬人馬。」何畏之看了一眼西夏軍的旌旗。

很快，三百人馬集合完畢，幾乎全是何畏之訓練出來的環州義勇，這亦是碩果僅存的環州義勇。

幸好還有何畏之的那一千環州義勇！

狄詠微笑著安撫站起行禮的士兵們，細心地查看傷兵的傷口，不時親自替他們上藥包紮——狄家自有家訓，愛兵如子，絕不以地位驕人。這位「前郡馬」的這種作風，很快也幫助他贏得了環州城的軍心與民心。

靜塞軍司的都統仁多澣與降蕃慕澤之間，發生了意見衝突。身為仁多族的族長，仁多澣一向支持國主秉常，對梁乙埋甚至是梁太后，都心懷不滿。靜塞軍司扼守靈州道的門戶，與宋朝環州緊緊相鄰，以仁多族的利益而言，仁多澣一向認為與宋朝的和平更加有利。因此，私下裡，仁多族也是大量參与了對宋朝的走私。而仁多澣本人與宋朝邊境的守將、知州們，都有著良好的私人關係。所以，仁多澣不願意讓自己的族人充當炮灰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身為西夏的貴族，他心裏十分清楚對宋朝的戰爭，不過是梁氏家族轉移內部矛盾的手段罷了。梁乙埋不過是想利用戰爭來加強對軍隊的控制。仁多澣沒有為自己的政敵充當炮灰的義務。

「千真萬確。」

「別怕。」狄詠提了一口氣，朗聲笑道，「西賊不過是來送死。」他的聲音清晰地傳到西城牆上的每一個角落，士兵們不由自主地將頭轉向狄詠，看見主將如此輕鬆，大家突然間感覺有了點依靠。「孩兒們，且看某的手段。」狄詠高聲喝道，眾人便見他張弓搭箭，一把硬弓拉成滿月之狀，「嗖」地一聲，羽箭飛向城外。便聽到城外西夏軍一齊驚叫，城樓之上，頓時一片歡呼——原來狄詠這一箭，竟然射斷了西夏軍的一面軍旗！

何畏之和*圖*書也沉默了。

這一箭之威，令站在一旁的何畏之都不由得暗暗驚心。

環州圍城第六天。

然而，出乎二人意料的是，一個時辰之後，環州城牆上，升起了白旗！

「將軍！」慕澤一時被仁多澣說得說不出話來，但是卻不肯死心，又道：「我等坐擁大軍，總要打一場仗才行吧？」

環州城中，不過三千余戶，六千余口，蕃漢雜居。其中真正可以持械作戰的壯年男丁，不過四千餘人。大敵當前，這些男子亦全部披掛上陣，站上了環州城頭。好在環州本就是宋朝所謂的「軍事州」，城池雖小，但甚為堅固。而且因為緊連西夏，所以民風好武，大部分男丁都會拉弓射箭，不用如何加以訓練，便可以拉上城牆作戰。

瞭望的士兵的叫聲，無情在二人耳邊響起。

哪裡會有援兵？

「一百枚。」

最多只需要一次進攻了。

援軍來了，自然沒有理由投降了。環州義勇就只剩這麼一點家當了，不能再讓狄詠全部揮霍光了。如果環州城還有希望的話，希望就在這幾百人身上了。何畏之沒有指望那裝備參差不齊的兩千慶州義勇。

然而，在他剛剛點齊兵馬，準備出營攻城的時候，忽然聽到東邊傳來一陣喊殺之聲，一彪人馬，奇迹般地從慶州方向殺來。猝不及防的東大營頓時一片人仰馬翻。

「你想看到滿城百姓被屠嗎？」狄詠厲聲喝道。

「立即在慶州募集義勇，設法救援環州。」石越又吩咐道，「傳令寧、邠、坊諸州，調集廂軍、鄉兵，增援慶州。」

幾個親兵衝上去，翻過李敢當的身體，發現他的胸口，也插著一把匕首。

月明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攻了五天，折損近五千人馬，一座小小的環州城都拿不下，飯桶！」仁多澣指著慕澤的鼻子破口大罵。「事先還說什麼環州只有兩千人，起碼有五千人以上！」

率援軍而來的，竟然只是個年紀輕輕的陪戎校尉！何畏之不由皺起眉毛。

何畏之卻沒有回頭，反而指著遠處，說道：「你看那是什麼？」

從西城門出來一位身著素袍的宋軍軍官，緩緩向仁多瀚與慕澤走來，他手中還捧著兩個盒子。

「將軍！」李敢當哽咽了。

環州城門全部打開。

「敵襲！」

「回長安主持大局？」石越淡淡地反問了一句，嘴角流露出少見的嘲諷之意，「我不需要回長安，我便在慶州。統帥臨陣脫逃，這種事情，即便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做不出來。」

但是慕澤的如意算盤並未打響，他剛剛準備向西城開拔，便見中軍官手執令箭飛奔而來，向慕澤喊道：「慕將軍，仁多統領命你立即救援東大營，若有延誤，軍法從事！」

「那好。」仁多澣揮鞭指著慕澤，說道：「慕將軍，本將調三千精兵與你，合你本部人馬，共是五千餘眾，可為前鋒，為本將攻下環州城！」

環州士兵見到狄詠這般神勇，又聽說石越就在慶州，援軍不過數日可到，頓時一片歡呼，一齊發出震天的吼叫聲。

「收下他的戶籍冊。我答應你，進城之後，絕不縱兵侵犯百姓。」仁多瀚沉聲說道。

「敵襲？！」何畏之的臉刷地白了。

畢竟仁多澣是連梁乙埋都要忌憚三分的大部族的族長。

環州投降了？！

西夏士兵們屏氣凝神地望著這個軍官一步步向仁多瀚走近。

何畏之的心沉了下去。二人此時還不知道，平夏城方面的戰況也非常的慘烈。

狄詠沒有說話。身在慶州的石越，連廂軍與鄉兵，一共不足一萬人。陝西路的主要兵力，自然是全部向延州與綏德城集結，如果高遵裕的部隊不能來救援，便只能等待長安城的兩萬人馬——這是陝西路最後的預備隊。不過無論等待哪路人馬的救援，環州城都不太可能堅守到那一天——狄詠此時並不知道西夏人的戰鬥意志如何。

這座小小的環州城，西夏軍付出十天時間，以及超過一萬餘人死傷的代價。

三百精兵在高舉的「狄」字將旗與當今皇帝御筆親題的環州義勇軍旗的指引下，從環州東城殺了出去，直插入西夏軍東營。被兩面夾擊的西夏軍東營頓時亂成一團，西夏軍本來就甚為畏懼狄詠的威名，環州義勇也是被傳得神乎其神的部隊，此時見狄詠率軍如狼似虎地殺來，更是氣為之奪，竟是無人敢纓其鋒。很快，裡外兩支宋軍便會合在一起，突破東大營的防線，向環州城中殺去。

援軍應當早就在路上了吧？

「你還沒死呢？」狄詠轉過頭，見何畏之正笑著向自己打招呼。他的目光落到何畏之的右臂上——那裡用一塊布隨便包紮了一下，鮮血已經將布浸透。

月明只感覺一股冷氣從腳底冒了上來。

此時，環州城牆上人人都露出欣喜之色。

狄詠對西夏人的蔑視之意，日漸一日地增強。

狄詠抬頭望了一眼在城牆上守城的何畏之，舉起銀槍，高聲喝道：「出城！」

「平夏城吃緊，定西侯的援軍不一定能及時趕來，若稍有遲誤，只恐已鑄成大錯。而長安兵兩天前已經在馳援綏德城的路中，餘下的守軍是絕不能再動，再無援軍會來環慶和圖書。公為朝廷重臣，豈能效匹夫之勇，為此不智之舉？」豐稷不敢放棄，「慶州由下官在此拒守便可。」

狄詠例行公事地走到環州城牆上面，無聊地找何畏之說話。環州城牆上，插滿了各色旗幟，以及穿著衣服的草人，遠遠望去，幾乎讓人以為有數萬大軍屯結於此。但是實際上，在環州城內，不過只有暫由狄詠統率的一千廂軍與何畏之率領的一千環州義勇。可笑的是，西夏人居然被嚇得果真不敢進攻，每天清晨，便可以遠遠望見西夏人從青崗峽出來，在距離環州數十里的地方曬馬，然後在日暮之前回去。

「帶了。」

環州城現在便如同萬裏海域中的一葉孤島，在雷電風暴中飄搖著，似乎隨時可能被海水淹沒，但是卻依然倔強地面對這一切。

「好！好！」慕澤轉身闖進大營，大步走到中軍帳前，掀開帳簾，便闖了進去。

整個環州城似乎都愣了一下，然後，所有人都反應過來，環州城陷入一片忙亂之中。

狄詠指著城中，沉聲道：「我擔心西賊破城后屠城。」

他不過區區四萬人馬，大宋陝西路安撫使所在的地方，少說也有十萬人馬吧？他的任務只是牽制，並非送死。所以，仁多澣每天命令部下出青崗峽耀武揚威一番，便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此外的時間，自然是在大營中飲酒作樂，享受美女。

「堅持到援軍到來要幾天？」何畏之看了一眼四周，許多廂軍的雙腿已經在不由自主地顫抖。讓他欣慰的是，他訓練出來的環州義勇，至少從表面上看來，還是鎮定如常。

便在此時，便聽到東城方向傳來一陣嘈雜之聲，未多久，一個士兵策馬跑來，離聲稟道：「有宋軍突圍。」

慕澤不料仁多澣只肯派這麼點人馬給他，不由心中暗罵，但卻怕仁多澣翻臉，只得忍下氣來，咬著鋼牙，高聲應道：「是！」說罷頭也不回，策馬便往本陣跑去。

「如果石越出事，只怕朝廷不會善罷甘休。」

慕澤的身形頓了一下，心中咒罵一聲，拔腳離開了大營。

慕澤頓時一陣氣苦，撒氣似的抽了一下馬背，高聲吼道：「救援東大營。」

狄詠頓時想起己軍的處境，也愣住了。

「不必。」慕澤眼中露出冷若冰霜的光芒，「城中宋軍必然出去接應，我等趁機強攻西城，環州城必將易手。」

「對不起。」石越喃喃說道，「但是我不能派兵。」

「下官大宋環州陪戎校尉李敢當，向仁多統領乞降！」李敢當的喉嚨中，無比艱難地吐出來這句話。

慶州。陝西安撫使司行轅。

「多謝仁多統領！」李敢當向仁多瀚拜了一拜，突然也倒在了地上。

仁多瀚沒有回答李敢當，他執鞭遠眺殘破的環州城，心中竟不知是什麼滋味。他自然知道狄詠的身份，是絕不可能成為俘虜的，而且兩國交兵……但是，不知為什麼，仁多瀚竟然沒有徵服的快|感。

「你也中招了？」狄詠笑著指指何畏之的右臂。

「我再無地方可去！」石越斷然拒絕，「慶州如若失守，長安門戶大開，渭州亦受夾擊，是將戰火引至我陝西腹地。我不會離開此地。再派人去渭州，催高遵裕的援軍。」

「截住他們！」仁多瀚身後的慕澤，不顧身份地發出了命令，表情無比猙獰。

但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慕澤微微欠身，抱拳朗聲稟道：「末將得到消息，環州現在的守軍，不過兩千人！」

豐稷承認石越是大宋少有的文臣，但是無論如何，他認為石越始終是個文臣。

狄詠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一片灰塵從地面升起。他的心一下子興奮起來：「是敵襲！」

「難道石帥身邊沒有人馬？」

這是真正的進攻。

慕澤已經準備好城破之後，要讓滿城人都為這種抵抗付出代價，也需要藉此安撫死戰的士兵。

「將軍若能給末將一萬人馬，末將便能替將軍掃平環慶！」仁多澣對慕澤每天必講的話，幾乎是耳朵都聽出繭來了。「只要我大軍進攻環州，末將便可以說降沿邊諸蕃，一萬人馬，一夜之間可增五倍，再挾諸蕃之勢，直掃慶州，不世之功，反手可成。」

最平靜的，是環慶一路。

「今日之內，末將必拿下環州城！」

環州城中，能拉動弓箭的士兵，已經不足千人。

「你退下吧。不必多言，本將自有主張。」仁多澣打起了官腔。

「讓他過來。」隨著仁多瀚的命令，西夏士兵自動向兩邊退開，給這位宋軍軍官讓出了一條道路。

嘩地一聲，一隻名貴的琉璃酒杯摔到地上，一片片的碎片上，似乎都映出了高遵裕猙獰的笑容。

何畏之原本喜悅的心，立時沉下去大半。果然只是義勇。雖然他不知道這批人至少是半自願前來，並非單純的義勇，其中還夾雜了一些禁軍與廂軍官兵。

望著豐稷大步離開的背影，石越閉上眼睛，微微嘆了口氣。

才浮起來的笑容瞬間變成苦笑。何畏之看了一眼城外與慕澤正殺得難解難分的狄詠部，沉聲說道：「鳴金！」

「帶霹靂投彈沒有？」何畏之心存萬一地問道。無論如何，有霹靂投彈的話，于守城還是頗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