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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2·權柄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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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安改制 第三節

第八章 大安改制

第三節

姚兕遂合張守約兵,窮追嵬名大王余部,會遇大風,風沙迷眼,方止。
汴京城裡,張燈結綵,喜氣洋洋,一派節日的氣氛。自熙寧十年十一月以來,帝國的北方地區,連續下了幾場大雪,至正月二日,汴京又是普降大雪,自今尚未消融,殘雪掛在樹枝上,竟顯得十分的嬌憨可愛。
「啊?」眾人盡皆聽呆了,有人問道:「那夏主會妖術,這又當如何是好?」
……
外間的女官早已聽到動靜,早已進來幾個人,扶著曹太后坐起。曹太后斜靠在鳳床上,揮手讓女官宮女們出去,端詳了趙頊一會兒,笑道:「官家如何還在此處?」
「高遵裕前後遞進來兩封奏章,一封是奏聞戰況,並彈劾石越處置失當,置失陷名城,使狄詠殉國,何畏之等諸將或死或失蹤,上萬百姓淪于敵手。另一封卻是自辯的摺子。遵裕言西夏攻平夏城甚急,他手中可調之兵盡數派往平夏城協助種誼,接到石越求援之令后立即徵調兵馬救援,只不過是拖延了些時日。遵裕且說,緣邊州軍,向來各有轄區。各州軍分駐兵馬,互為犄角,雖不能大勝,亦不致有失。渭州兵馬首先當防渭州之寇,而環慶自有種諤之兵。石越以文臣典軍,不曉軍事,冒險用兵,盡起環慶之兵往延州,又調環州知州張守約領長安兵,使環慶無名將,方有環州之敗。此番大勝,不過是一時僥倖。設使夏主不往綏德,改攻環慶,長安以西,非大宋所有。石越輕率行事,是拿陝西軍民、朝廷土地博一己之功名云云。」
姚兕、守約遂整兵北行,一日便至綏德。其軍容鼎盛,秉常以下,盡皆驚怖。
趙頊與趙顥聊了幾句,忽然笑道:「二弟的四女,是熙寧九年五月丙辰出生的吧?」
「臣弟長子孝騫,現在宗學就讀。臣弟想請皇兄恩准,讓他去白水潭就讀。」
但所有的這一切,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
眾人見老闆如此相問,都是一愣,不由大笑,現在謠言紛紛,其實眾人心中,也都是將信將疑而已。卻聽那老闆說道:「這次回京捷報的,有一個兵漢恰好是李秀才的親戚,李秀才下了本錢,買到一瓶甘露酒,方才探得這點真情。我說眾位,亦不能白聽這一回,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這才是正理。」
……綏德以南曰淮寧河,沿河距綏德四十里,有懷寧寨,又四十里,有新築綏平寨;淮寧河以南曰吐延水,蕃人謂之「濯筋水」,過延川縣北入黃河。有支流名清澗水。清澗水入吐延水處,有青澗城,至懷寧寨七十里,至綏德城一百一十里。此皆邊防要寨,延州之險扼處。
「皇兄聖明。」
雖然是名將之後,但是曹太后畢竟是女子,並不懂軍事,但是對於處理糾紛,平衡各種關係,穩固權力,卻自有自己的見解。實際上作為一個最高統治者,只要知道這些就足夠了。她不動聲色地聽趙頊說完,沉吟了一會兒,又問道:「其餘諸將又是何說法?」
熙寧十一年,正月。
……初,用劉舜卿謀,伏軍于吐延水以北,淮寧河之南。使張守約節制八千長安兵及蕃兵四千,出懷寧寨,張聲勢。而以姚兕領振武軍、沿邊弓箭手、未整編禁軍及教閱廂軍計三萬五千眾,偃旗息鼓,伏于守約之後。又命種諤領龍衛軍九千與蕃騎三千,皆馬軍,伏于綏平寨以南,吐延水之北。
王昉出神地聽著。
王昉一時默然。從小她就讀過許多征戰別離的詩歌,自是知道普通百姓而言,並不樂見輕開戰端。但是收復西夏故地,卻是她父兄的理想之一,她自幼秉承庭訓,耳濡目染,豈能不受影響?故此一時之間,竟是不知道誰對誰錯。若說桑充國對,似乎又嫌迂腐;若說他不對,但那百姓的困苦,卻是實實在在擺在眼前的!桑充國所說之話,一句也難批駁得。
「真有古人遺風啊。」趙頊常常不自覺地這樣地想著,但是他自己卻始終無法做到那份從容。哪怕是在夜裡批閱奏章,他都反覆地在明明知道沒有軍情的奏摺中,一遍遍尋找,生怕有遺落的軍情奏摺沒有看到。這種強迫症折磨得趙頊幾乎崩潰,但是在臣子們面前,他依然還要是胸有成竹的皇帝。
「朕理會得。」趙頊連忙笑著答應。他這幾日來,最為難的便是不知如何處置高遵裕之事。高遵裕是不是故意不發援兵,趙頊根本不可能憑著幾封奏章分辨清楚。幾個宰臣或為高遵裕辯護,或為石越說話,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若依王韶所言,高遵裕的辯辭是勉強了一點,但卻也並非完全說不通。何況,就算是王韶,也說不出高遵裕有何理由要置石越于死地。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站在趙頊的角度來看,若是打了敗仗,那還有必要找一個替死鬼來向天下做一個解釋,但現在既然是打了勝仗,這點「小小的」糾紛,根本不是重點。真正要緊的,還是如何在石越與高遵裕之間尋一個平衡點。
……延川縣城北九十里,井出石油,亦名脂水、石液,遇火輒燃。或謂六月取之,塗瘡疾即愈……
說到此處,李秀才便戛然止住,注視眾人,微笑不語。
兩軍激戰,自寅至午。大宋兵以寡敵眾,弓矢皆盡,守約親冒矢石,左臂中箭,斷箭怒吼,奮戰不已。眾皆感奮,莫不效死,將士死者二三,傷者四五。夏軍雖得勢,然自寅正出戰,未暇得食,苦戰半日,既飢且渴,人困馬疲,惟懼於軍法,猶不敢稍退。
「大抵輕徭薄賦,簡刑寬政,可稱仁政。」
「這是為何?」
趙頊的臉上陰晴不定。
對於高遵裕,如果處罰重了的話,既怕使石越威儀過甚,又畢竟念在是自己舅舅家,不好太過狠辣;但若是不處置或處置輕了,休說石越不答應,朝中的御史諫官,還有一些如王韶這樣的大臣,都不會善罷甘休,他素知這些臣子的脾氣,可不是皇帝一道詔書能打發的。因此,他為難了許久,總算這次找到了法門,心裏不由感覺大大鬆了口氣。
眾人這才明白,有幾人便掏出幾文錢來,放到李秀才桌前一個盆子里。李秀才眯著眼睛,偷偷拿眼瞅那盆中,見錢已差不多,這才拱拱手,做了一個團圓揖,繼續說道:「便在此時,便聽一聲炮響,種諤將軍率十萬馬軍殺到,原來石學士早就伏下這一路人馬。便聽夏主大叫一聲『我命休矣!』眼見著便要在劫難逃。」
不過桑充國沒有意識到的是,在熙寧三年說出這些話,與在熙寧十一年說出這些話,還是很不相同的。在石越的著作經過八年的傳播之後,他喊出這些話來,才顯得那麼理所當然。
整個禁中,沒有人能給他安寧的感覺。
「但王韶卻以為,當斬遵裕以號令三軍。」
「是。」
「多謝皇兄。」趙顥連忙欠身答應,同時不由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不過他畢竟是拿m•hetubook•com•com得起放得下的人,馬上說道:「有件事,臣弟還要冒死懇請皇兄恩准。」
「大宋這次真的大勝了嗎?桑郎。」如果有人聽到「他」的聲音,一定會驚訝得跳起來,原來竟是一個女子的聲音。不過她的聲音極低,茶棚中眾人誰也沒有留意。
「一個蕃將禹藏花麻,一個漢將李清,還有一個,便是文煥那狗賊!」李秀才又抓起驚堂木,彷彿將那案子當成了文煥本人,狠狠地拍下,罵道:「這三個降將救出夏主,大宋兵輕騎直進,兀自窮追不捨,整整追了兩日,那夏主本是天狗星轉世,還會點妖術,便在晚上祭起妖法,次日便下起大雪。種將軍無奈,只得退兵。」
眾人正聽到緊要處,見李秀才猛然停住,不由不停地催促道:「便在這時,又如何了?可曾捉住了夏主?」
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趙頊終於冷靜下來,他嘴角擠出一絲微笑,笑道:「朕豈不心疼這個妹子?前番懲戒,不過是顧惜天家的面子,不得不爾。既有二弟與四弟求情,朕明日便下詔,復清河郡主封號。至於柔嘉,她若願意在西京多留些時日,便由她留幾日吧。」
「官家可問過樞府?」
這個時刻,趙頊恍惚感覺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代,那還是仁宗皇帝在位的時候,他也曾經這樣在曹太后的床邊坐著,吃著桌上的貢橘。想著往事,趙頊不覺將手伸向桌上,一摸之下,卻摸了個空。
桑充國略有幾分得意,道:「此事我曾與岳父大人寫信請教,岳父大人亦以為然。」
慈壽殿。
二人說到此處,再無談興,不約而同都將目光移向那些還在興高采烈聽李秀才說書的茶客。桑充國見那些人臉上一個個都洋溢著興奮之色,猛然間又想到,這些人似乎是樂見軍隊開疆拓土的,這些人的心意,應當也是民意,那麼,究竟應當先考慮哪個民意呢?為什麼某些人的民意,就可以重過另一些人的民意呢?想到此處,桑充國只覺得原本清晰的腦中如同一團亂麻,糾纏不清,竟是完全呆住了。
不久,宰相呂惠卿、樞使文彥博也率領文武百官,寫好請安摺子遞了進來。在呂惠卿的安排下,有司開始準備祈禱祭祀,到了下午,開封府內的宮觀就自覺開始為太皇太后禱福……
「話說去年十月,西夏國秉常興無名之兵,來犯我大宋邊境。想那秉常不過是天狗星干犯天條轉世,又如何能敵得過我大宋有左輔星君石學士坐陣……」
「我並非是說石越不是。但凡天下之理,有一利必有一弊。舊法禦敵,雖無大弊,卻不能有大利。雖能阻住西夏之兵,卻不免今歲去了,明年復來,邊患終是無窮無盡。況且天子為萬民父母,使百姓淪入夷狄之手,為人父母者豈能泰然?此不得已之法。」
「兩位程先生如何說?」
「官家聖明。」
趙顥聽皇帝如此說,乾脆裝糊塗,苦笑道:「雖是如此,卻畢竟是被桑充國婉拒了。」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桑充國低聲長嘆道,「子明作的好詞。只恐自己卻忘記了……大敗西夏,他自然是聲名日盛,炙手可熱,但是奈百姓何?如今只願趁著這次大捷,息兵數年,使國家百姓,皆稍得休息。」
不過,無論狄詠是怎樣死的,他戰死是事實。趙頊對狄詠的怒氣,隨著他的戰死,早已煙消雲散。清河恢復封號,其實只是遲早的事情。但是,雖然趙頊早已決定要恢復清河的封號,可是他心中卻希望這件事情,是由他親自提出來的,而不應當是其他人,更不應當是趙顥!但趙顥偏偏就提出來了。雖然他假意讓趙頵先說,以顯示自己並不是想借為清河求情之名,對博取天下軍民的好感,但是趙頊又豈能看不出來這等伎倆?趙頊心中惱怒,卻又不便發作。他無法拒絕這個請求,總不能讓天下臣民以為自己是無情無義的君主吧?忠臣的遺孀、懷著遺腹子的寡婦、與皇帝親若兄妹的郡主……狠心的皇帝拒絕賢王的請求?也許自己並不懼怕這些,但是趙頊卻明白,這隻會讓趙顥「賢王」的名義更加深入人心。
「此事非臣所能知。」趙顥雖然被桑充國拒絕,可是卻看不出什麼惱怒之色。
王安石他原本也認為是可以信任的,但是王安石卻辜負了他的信任。雖然他對王安石,依然存著一種類似於師生的情誼,但是熙寧二年、熙寧三年之時的那種信任,早已不再。
《天下郡縣書·陝西路》(熙寧九年刊,桑氏書局)
不過,打贏了戰爭,並不意味著一切問題迎刃而解。實際上,戰爭的時候,許多事情,他可以暫時擱置,不去理會,但是戰爭結束之後,這些問題卻都必須一一面對。
桑充國皺了皺眉,他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端正了一下身子,沉聲說道:「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朝廷——天子與百官,按照經書所說,天子是奉行上天的旨意,來治理天下的,而百官,則是協助天子牧守萬民的。而天意,其實便是民意。惟有民意能直達上天……」
不過這一天,李秀才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拍,卻沒有如往常一樣開講他的神仙故事。
這是石越的局限。不能說石越不知道這些東西,但是不管是出於謹慎也好,還是出於別的什麼原因也好,總之,最初喊出這一聲「這是你們理所應當要做的事情!」的人,是桑充國。所以,他的確有理由感到驕傲的。
只有趙頊自己知道,貴為天子的他,在身心疲憊之時,卻找不到一個真正可以傾訴的對象,找不到一個靠背的地方。
趙頊斜睨趙顥一眼,笑道:「其實二弟不必為兒女如此操心,朕這個侄女到了十七歲,朕給她許婚便是。包你是個好人家。」
雖然已經過了三十歲,早已不是繼位之初的年輕皇帝,但是他卻依然保留了一些看起來幼稚的小習慣。比如在沒人看見的時候,稍稍破壞一下自己天子威嚴的形象。
卻聽桑充國問道:「既是如此,那麼,究竟什麼樣的朝廷才是一個好朝廷呢?無論天子是受命于天還是受命於民,歸根結底,天子都應當順應民意。那麼,是不是說惟有順應民意的朝廷,才是好的朝廷呢?」
石越曾經也是可以信任的,這或者是世界上惟一曾經讓他有朋友之誼的感覺的臣子,但是時間也讓這種關係變質。石越變成了他能幹的大臣,但是因為太能幹,便不能不被猜忌。
趙顥見趙頵不敢再說,他知道自己這個四弟,一向醉心於醫學與仙術、文學,素來不聞外務,對大哥趙頊是既敬且懼,這時被嚇得不敢說話,倒也並不意外。當下緩緩起身,接過趙頵的話,從容說道:「此事原是臣弟聽說狄詠戰死環州,可憐十一娘孤兒寡母在長安,因想向太皇太后、太后、皇兄、皇后求個情,復了十一娘的封號,把https://m.hetubook.com.com她接到京師,也好有個照應。」他說到此處,動了真情,眼睛竟是紅了,又低聲道:「十一娘與十九娘,都是與臣弟一起長大的,骨肉相連,如今她們觸犯天威,本是不該,惟盼太皇太后、太后、皇兄、皇后恩澤……」說罷,捋起衣袂,撲通跪了下來。
「眾位看官,今日要說的是,卻是本朝前不久發生的一樁大事……」
「這不用怕。」李秀才搖手安慰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夏主會妖術,我大宋皇帝卻是紫徽星君下凡,石學士更是左輔星轉世,若是當時石學士在綏德,那秉常便逃脫不了。眾位想想——那西夏人傾國而來,何以石學士便知道要伏兵綏德呢?可見他確是能掐會算無疑……」
「可我現在卻認為,這並非是當今的急務。」沉吟了許久,桑充國方說道:「打一場大戰,敗了不必說它,便是勝了,也是累得無數的百姓轉運于道,不得安寧。而花費的錢糧,更是不可勝計——若肯將這些錢財用來辦小學校,便是讓天下的童子都讀書亦不是難事。朝廷養著成千上萬的冗兵冗官有錢,打仗有錢,惟獨要來建小學校時,卻立刻沒錢,只是騙得老百姓出錢義學!」桑充國提及此事,不由憤憤不平。
「難道竟將那秉常給活捉了?」座中有人詫異地問道。
「是。」趙顥不敢再說,忙躬身應道。
趙頊打擾曹太后已久,事情既了,便準備告辭離開,便在他起身的那一瞬,便見曹太後身子一晃,仰身便往後倒去。趙頊心中一驚,連忙伸手去扶,卻見曹太后早已倒在床上,昏了過去。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臣弟希望臣這一支太宗血脈,能夠早立規矩,知道平民之生活,待到他日爵位漸削,亦不至措手無策,坐困窮途。只是深懼讒言……」
「那是自然。但是庶民有無知之時。」王昉沉吟了一下,說道:「所以,應當如聖人所言,施行仁政的朝廷才是好的朝廷。」此時二人早已忘記身處的環境,更是將說書人與眾聽客拋置腦後,全心全意地討論起來。
「……那姚、張二將軍破了嵬名大王,便兵合一處,計有大軍二十萬,直驅綏德城。見著西夏人,也不喊話,揮兵便殺將過去,小隱君見援軍到來,也從城中殺出。那西夏人攻了幾十日的城,人馬疲憊,士氣低落,哪裡能擋住我大宋精兵,一個個以一當百,如虎入羊群,竟將西夏兵殺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幸得還有數十萬大軍護著夏主,狼狽而逃,列位想想,那姚、張二將軍都是步兵,如何又趕得上?眼見著夏主就要逃脫,便在這時……」
「王韶之論,雖不無道理。然他之見識,畢竟不如文彥博。」曹太后聽完,輕輕地評價了一句。
曹太后又繼續說道:「祖宗懲于唐藩鎮之禍,于邊帥之置,實有深意。此次西夏來勢洶洶,但依祖宗舊制,雖然不能有此大勝,但是只須邊臣守御得法,亦不當有傾覆之危。只是緣邊百姓,難免要受些災難。」她見趙頊的嘴唇輕輕動了一下,似有話要說,不由微笑道:「官家且莫急,先聽我說完。」
在趙頊慌亂的高呼聲下,慈壽殿很快就亂了套,慌了神的女官宮女們到處跑動喊叫,內侍們穿進穿出,很快,曹太后忽然昏倒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禁中。二后四妃以下,所有的嬪妃帶著尚未開府的皇子皇女,很快都來到慈壽殿外請安。但除了二后四妃之外,所有人都被擋在殿外。但沒有詔旨,卻沒有人敢走。慈壽殿外頓時聚集了黑鴉鴉的人群,一些嬪妃低聲的抽泣著,還有一些人則口中喃喃有詞念起佛來。
自從西夏入寇的消息傳到京師之後,趙頊的壓力就非常之大。他經常半夜驚醒,一會兒夢見西夏那個年輕的國王率著騎兵殺入汴京,拿劍逼著自己禪位;一會兒夢見因為軍費不足,士兵嘩變,宋軍大敗,自己跪在太廟之前,被烈日暴晒;一會兒又夢見災民作亂,不可收拾,趙顥指著自己的鼻子大聲數落……他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精神壓力。為了緩解這種情緒,趙頊不得不經常通宵處理朝政,迫使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
曹太后含笑點頭,悠悠說道:「只是官家須給你母后家留幾分體面。」
趙頊微微端正身子,認真地聽著。
「哦?」趙頊奇道:「桑充國連縣主媳婦都不稀罕嗎?難道還指望著朕許個公主給他家不成?」他語氣神情,倒似是他從來不知道此事一般。
「朕理會得……但……」趙頊考慮著如何置辭。
在汴京城最熱鬧最繁華的大相國寺前,此時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其左牆邊臨河第三棵柳樹下面,有人在那裡搭了個小小的茶棚,擺了幾張桌椅,煮上一壺茶,儼然便成了一個簡陋的茶館。許多的市民遊玩累了,便會到這裏來,掏上幾文錢,買一杯茶坐下歇腳,一面聽一個五十多歲的李秀才,口沫橫飛地說著一本署名為「衛輝張氏」的《上古神仙評話》的新話本。
「官家?」曹太后略帶驚訝的呼喚,打斷了趙頊的思緒。趙頊忙轉過頭去,卻見曹太后已經醒來,正吃驚地望著自己。
「娘娘!娘娘!太醫!來人,快宣太醫!」
「百姓交稅服役,供養天子及百官,此為理所當然。然則,這交上去的稅,所服的役,卻必須所用得當。否則,是使天下奉一人,而非使一人治天下。凡天下財賦,出自百姓,亦當用於百姓,方為天下之大道所在。一國之內,有天子,有百官,有軍隊,此皆坐食俸祿者。百姓之所以供養天子、百官、軍隊,是為天子與百官能牧守天下,使天下無盜賊;軍隊能夠抵制外侮,使邊疆無烽火。然後方能使百姓安居樂業。以此觀之,則朝廷之責,是能使百姓安居樂業。換言之,則可說能使百姓安居樂業之政事,方是仁政;不能使百姓安居樂業之政事,皆是惡政。何為仁政?由此可知。仁政者,非止輕徭薄賦,簡刑寬政。但凡訓練軍隊、興修水利、賑濟災民、鼓勵生產、辦學校、建藥局,凡民之所急者,民之所需者,皆為仁政。而最要緊處,則是仁政並非是朝廷之施捨,而應當是朝廷理所應當要做的事情!若其不為,便是失職。」
然其弩末之兵,不能當一鼓之擊。姚兕兵至,夏軍稍觸即潰,自相蹈籍,姚兕縱兵擊之,殺傷無算。嵬名大王知大勢已去,三呼「亡矣!」,自刎于陣前。
「我反覆翻閱石子明的著述,又與二程先生、邵先生幾經討論,方才得出這樣的結論——」桑充國雖然壓低著聲音,卻掩飾不住情緒的激動,「所謂的仁政,應當是一個好的朝廷應負的責任。一個好的朝廷,其責任,不止於輕徭薄賦,簡刑寬政。後人評價諸葛孔明說,為政之要,在於寬猛相濟,一律簡刑寬政,並非好事。至於輕徭薄www•hetubook.com•com賦,自古皆被人所稱讚,但是我卻以為,重要的並不是是否輕徭薄賦,而是朝廷徵收的稅收,用到什麼地方!」
王昉凝視桑充國一會兒,心中也為他感到驕傲。同時卻又一點不滿,她在心裏微微嗔怪為何桑充國之前沒有和她討論這些事情。顯然,桑充國有這樣的想法,已經很久了。她忽又想起桑充國最先所說的話,不由奇道:「那方才桑郎說,無論勝與不勝,其實于大宋都不是好事,有好處的只有石子明,與此事又有何相干?打敗西夏,使邊疆無烽火,不正是桑郎所說的『朝廷的職責』嗎?」
「官家還記得章惇的案子可曾結了?」
那日趙頊夜訪文府,見到文彥博酣睡,他就非常的羡慕文彥博的從容。
「娘娘。」趙頊注視曹太后,微笑著喚道。
趙頊聽曹太后說中自己的心事,當下忙說道:「娘娘說得甚是。只是石越彈章言辭激烈,眼下朝中有一幫大臣御史,亦頗覺不平。若不處置,卻怕內則不能安朝野議論,外則難服石越邊將之心。」
「而子明卻曾經說過,天子不是受命于天,而是受命於民。兩位程先生與岳父大人也說,天下非天子之私產,天下是祖宗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
桑充國怔了一下,笑問道:「那娘子以為,何為仁政?」
卻聽趙頊又說道:「石越的奏摺,娘娘已經見著。戰前他已畫好方略,熙河之兵倉促間難以調動,石越令其牽制西夏西南之敵,使其不敢妄動——這點朕是深以為然的,兵法說,千里趨利,必闕上將軍。便使徵調熙河兵,亦是疲憊不能用,且熙河素有重兵,又為西夏所矚目,其地歸化未久,蕃部尚未完全歸心,一旦調動,更易泄露軍機,此所得不足以償所失者——而以種誼守平夏,以高遵裕宿將重臣,居中策應平夏與環慶。石越與諸將事先已偵得環慶是仁多澣領兵,知其與梁氏有隙,故盛設疑兵,使其不敢攻環慶。而傾環慶之兵往延綏。不料仁多澣不知何故,又起兵入寇,按事先之約,則遵裕當起渭州之兵往援,則環慶不至有失。又言狄詠守城十日,若遵裕之兵早至,環州不當失陷,狄詠不必死國。是以石越劾其輕慢軍機之罪。」
趙顥含笑不語,趙頵紅了一會兒臉,又看了趙顥一眼,方說道:「臣弟與二哥方才在說,今年這般景象,實是歡喜,只可惜卻少了兩個人……」他說到此處,抬眼看趙頊,卻見趙頊原本滿面笑容的臉,已是如蒙上烏雲一般黑了下來,心中打了個突,竟是不敢再說。但他這話聲音甚大,滿殿皆聞,原本歡聲笑語的慈壽殿,在一瞬間,便已安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聽得見。連小孩子都嚇得不敢出聲。
桑充國不知道,他沒有猜中石越的情況,也沒能猜中石越的想法,但是卻猜中了朝中諸臣的心態。
王昉似乎有點惱怒,嗔道:「桑郎?」
太皇太后曹氏的居所,這一天顯得十分的熱鬧。殿外雖然依舊銀裝素裹,殿中卻是爐火通明。曹太后微微斜靠在一張椅子上,含笑望著殿中眾人:自高太后以降,向皇后、朱妃、王妃,後宮所有封號在「妃」以上,以及生有子女的嬪妃,全部到齊了,皇帝也自然親臨。除此之外,昌王趙顥,嘉王趙頵與他們的王妃、王子、縣主,也被恩詔入慈壽殿請安。
想到這些,趙頊不由有點索然。
趙頊躊躇了一下,從袖中抽出一本奏章,遞到曹太後面前,說道:「朕想請娘娘拿個主意。」
《西夏紀事本末長編·綏德之戰》
趙頊露出了笑顏,頓時殿中響起一片頌揚之聲。死寂的慈壽殿,又變得熱鬧起來。
此時由皇帝趙頊與高太后、向皇后陪侍曹太后左右,餘人依序而坐,將慈壽殿坐得滿滿的,眾人盡皆笑容滿面,不時低聲私語歡笑,儼然是一副四代同堂共享天倫的景象。
眾人免不得一一告退。趙頊眼見趙顥夫婦也起身告退,心中一動,忙喚了聲:「二弟稍候。」
趙頊似笑非笑地望著趙顥,淡淡笑道:「朕竟不知如今進士竟如此稀奇。不過想那桑充國家的兒子,王介甫的外甥,石越的侄子,如此名門之後,自然是他日註定的進士。二弟的算盤打得真不錯……」
曹太后略覺驚訝,詫道:「為何?」她驚訝的並非王韶主張要斬高遵裕,而是王韶素與石越不投契,此番卻為石越說辭。不過趙頊卻不免會錯意,解釋道:「王韶以為朝廷置安撫使,本意便是要節制沿邊諸帥,以御外寇。諸州府軍監郡守及緣邊邊帥,雖有直達兩府之權,但每至戰時,則不得違背帥臣節制,否則安撫司之設,再無用處。王韶又以為高遵裕之辭,皆是詭辯,環慶危在旦夕,高遵裕典兵日久,豈有臨時徵集軍隊之理?況臨時徵集之守軍,不過不能戰之廂軍、鄉兵,又有何用?他若無兵可派,便當徑直回報石越無兵可派,不得以詭辭欺瞞主帥。是以王韶以為,憑此一狀,便當斬高遵裕以明軍令。」
「只恐難以如意。」
與趙顥說過話后,趙頊沒有前往崇政殿,也沒有回睿思殿,竟是又折回了慈壽殿。
「我以為不然。」
除此以外,如韓維、文彥博,都可以信任,但那只是君王對忠臣的信任而已!
「大程先生與小程先生皆以為是。」桑充國的語氣中,顯得非常的自信。他的觀點,是連石越也不曾提及的。他並不知道,甚至連石越本人也沒有意識到,因為石越是帶著「救世主」的心態去進行他的著述,哪怕石越本人身上有再多的平等意識,再誠惶誠恐,但是他在心態上,卻不可避免地居高臨下了——於是他雖然在書中告訴士大夫們,治理國家應當如何如何,但是卻表現得循循善誘,他不敢大胆地指責統治者——這是你們應當做的!他只是告訴他們,上古的聖王是這樣做的,然後暗示他們,這樣做就符合聖人的標準,會有好的結果,在歷史上得到好的評價。
王昉點點頭,她自然可以想見,自己的父親並不會反對這樣的觀點。實際上,王安石一向便持有這樣的觀點,只不過沒有明確地陳述出來罷了。
趙頊細聽曹太後分析,心中不由甚是欽佩。他知道曹太后既不知兵事,又不懂陝西的實力究竟如何,但是她一一條析,卻是毫釐無差,與文彥博的話大多契合。「果然天下才智之士,所見略同。」趙頊不由在心裏暗暗感嘆。
曹太后是可以信任的,但自從他十六歲受封穎王以後,那奶奶般的慈祥後面,卻始終保持著一份禮貌的距離。
趙頊卻是知道這是趙顥在向自己表明姿態,說明自己無問鼎之意,所以子孫們遲早會變成平民。只不過宗室與士子一同讀書,卻也頗可疑懼,他亦不能不防微杜漸,當下笑道:「不必如此。若是覺白水潭教得好,朕讓有司議之,著宗學仿白水潭開科便是。」
「哎https://www.hetubook.com.com喲!」在場眾人盡皆折腕,有人恨聲問道:「不知卻是哪些降將?」
「哎!可恨便可恨在此處,那夏軍中殺出三名降將,竟生生將大宋兵擋住了,護得那夏主逃出生天。」李秀才長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道。
李秀才滔滔不絕地說著種種傳說,眾茶客也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眾人絲毫沒有注意,在這個簡陋茶棚的角落中,有兩個俊雅的男子正在低頭喝茶,只是時不時拿眼睛掃上這邊一眼,全不似一般人那麼興緻盎然。
被她稱為「桑郎」的男子,卻只是神不守舍地唔了一聲。若有認識的人見著他的樣子,必然大吃一驚,原來他竟然是白水潭學院的山長桑充國。叫他「桑郎」的人,自然是他的夫人王昉無疑。
「二弟但說。」
他阻止了內侍宮女們的通報,輕輕走進曹太后寢宮,在榻前找了張椅子坐了,靜靜等待曹太后醒來。
「還請娘娘賜教。」
「文彥博是公允之論。」
趙頊臉上泛出苦笑之色:「文彥博以為,高遵裕不能調兵或有苦衷,此事尚需查證。至於其指責石越不會用兵,以陝西為賭注,則不過是攻訐之辭,當嚴辭切責。緣邊州軍,舊制確是各自防守,互相救援,故此于各緊要處分駐大軍。然這是不得已而為之,是不知道夏人將從何處入寇,而朝廷有守土護民之責,不可輕易委之予敵。現今既已事先得知夏人進犯方向,不集中兵力嚴陣以待之,而依舊使各州軍分兵自守,雖為穩妥,卻是誤國之臣。此中智以上不為,何況石越。」
嵬名大王亦西夏名將,善知兵,為將謹慎,遂自領步軍以當守約,張馬軍為兩翼,夾擊守約。守約素得蕃人敬畏,又遺以強弩硬弓,撫之如漢兵,沿邊蕃部皆驍勇,至是,莫不死戰。夏軍竟不能克。
及是夜,種古燃煙花以召援軍。守約丑正造飯,寅正即舉兵大出,簡八百精銳敢死之士于陣前,皆執強弩,而使蕃兵護兩翼,守約挺身陣前,自節金鼓,與夏軍戰。
趙頊又陪著曹太后說笑幾句,趙顥又湊上前講了幾個笑話,引得曹太后哈哈大笑。一直在逗著自己兒子信國公趙俟的王賢妃悄悄瞅了一下殿中座鐘,又見曹太后已露出疲色,雖則她與兒子難得見面,頗有幾分戀戀不捨,卻終是忍心將兒子交還給向皇后的宮女,輕輕走到向皇后耳邊,耳語數句。
「若能大勝,怎麼于大宋不是好事?這是我爹爹夢寐以求的事情。若是我大哥未死,縱然他與石越有隙,心裏也會高興。」王昉不解中帶著幾分嗔怪。
曹太后一口氣說了許多話,氣力不免有點接繼不上,停了好久,方繼續說道:「若我所見不錯,那石越是有功無過,遵裕之辭,多是攻訐。」
曹太后微微頷頭,又問道:「這隻是石越彈劾高遵裕的摺子,高遵裕自己不曾有摺子進呈嗎?衛尉寺又有何說法?」
「嗯?」桑充國猛地一驚,這才回過神來,道:「我方才想事情去了。」
這一句話,頓時將茶客們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來。
好在一切都已經過去,石越在陝西畢竟是打了大勝仗。
他是皇帝,富有四海,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在心慌意亂之時躲避的地方。
「是啊,你快說啊,可曾捉住了夏主?」
其時西夏三路入侵的危機早已化解,捷報傳至京師非止一日,但是具體的詳情、戰況,民間卻無人知曉。之前兩軍激戰正酣之時,因為情報傳送滯后,連皇帝與樞密院都是一夕三驚,京師曾經謠傳了十余日,道是石越已被西夏人俘虜,絕食殉國,西夏兵鋒直抵長安。皇帝趙頊坐立不安,一夜之間,三次召文彥博入宮。好在文彥博畢竟是三朝老臣,知道皇帝的心思,竟是安卧家中酣睡,對皇帝的詔書,只是讓人輕輕回一聲「斷無此事」便不再理會。最後還是皇帝親自去文府,見到文彥博果然正在呼呼大睡,這才安下心來,放心回宮。皇帝尚且如此,民間雖然新聞管制,但是卻阻止不了謠言的傳播,京師之中,莫不人心惶惶,有人甚至打點行裝,準備去杭州避難。直到文彥博拒赴皇帝詔的消息傳出,人心這才漸漸安定下來。果然,幾天之後,便傳來慶州兵退的消息。再後來,宋軍大捷的消息,也被送至京師。在京師中等待祝賀正旦的各國使節,紛紛上表拜賀;皇帝下詔京師放花燈十五日,普天同慶。老百姓到這時,才鐵了心相信宋軍的的確確是打了大勝仗。於是對石越這個文臣的懷疑,立時轉變成一種神秘主義的信任。
「啊?」王昉聽到夫君這樣的回答,幾乎是驚呆了。不可思議地望著桑充國,卻見桑充國的眼中,閃爍著思想的光芒。
現在,趙頊便擱了一肚子的問題,等待曹太后醒來。
「娘娘說得甚是。」
曹太后只是靜靜聆聽,沒有插話,臉上亦無異樣之色。
曹太后略停了一會兒,說道:「石越立下這般大功,聲名大盛,若是遵裕以戚里之親,宿將重臣之名,猶以不服號令之名得罪,是日後邊將再無人敢輕慢石越之令。如此則是朝廷假石越威儀過甚,于石越本人,亦非好事。古來善始者不必善終,官家當慎之。若是恐諫官御史不願善了,我倒有一策。」
趙顥見皇帝忽然問起此事,心中不由一驚,忙笑道:「皇兄朝政繁忙,竟還記得這等小事。臣弟……」竟是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他此時並不知道狄詠是怎麼死的,整個宋朝,都還沒有人知道狄詠是怎麼死的。大戰過後,石越要處理的事情非常多,環州城中活著的人口,仁多澣雖然履約沒有殺他們,但是卻全部擄入西夏。趙頊已經詔令石越,無論如何要將這些人贖回來——實際上,石越早就在做這件事情了,但是到現在為止,似乎還沒有進展。
曹太后淡淡一笑,接過奏章,斜躺著翻閱起來。趙頊仔細觀察著曹太后的神色,只見她開始時還從容平靜,臉上看不出波瀾,愈到後面,眉宇之間便鎖得愈緊,最後雙眉間竟是皺成一個「川」字了。耐心地等待曹太後讀完奏摺,趙頊沉聲說道:「眼下西夏兵剛退,便有邊帥互相攻訐,實非國家之福。況且朝中還有幾件大事,亦不能不辦,許多事情如同亂麻一般交雜,朕實是深以為憂。」
趙顥聽到皇帝吩咐,忙站在一旁等候。待到眾人散去,趙頊先將曹太後送至寢宮,又送走高太后,這才走到趙顥身邊,拉著他的手笑道:「今日自家兄弟且敘敘家常。」一面便出了慈壽殿,徑往御花園走去。一干內侍,慌得緊緊跟隨,只見趙頊與趙顥言笑晏晏,倒似是兄慈弟悌、友愛非常。
經歷過四代皇帝,曾經垂簾聽政,在臣民心中享有極高聲望的太皇太后曹氏,正處在病危當中。對於普通的百姓而言,曹太后的病危,自然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但是對大宋朝廷中的大臣而言,這卻是了不得的大事。
「大https://m.hetubook•com.com抵渭州將帥、軍法官,皆言平夏城戰事甚急,而遵裕之兵,除去渭州守備,皆派往平夏。種誼亦言敵攻平夏城日急,確是事實。由是觀之,遵裕非是故意輕慢。衛尉寺呈渭州神銳軍都虞侯之報告,亦道渭州實無兵可派,而遵裕是臨時徵集。朕想遵裕本是戚里,為人素來忠朴,為國守邊有年,頗得蕃漢將士之心,是國家重臣名將,非不知輕重之人。且其方處疑忌之地,是待罪之身,石越用之,是使遵裕有戴罪立功之機會。遵裕與越,素無怨隙,論之則是越于遵裕有恩,何以遵裕竟要陷石越于死?此事不合常理。或其確有苦衷,亦不可知。」
王昉忍不住喃喃說道:「理所應當要做的事情?!」她委實是震驚了,開始桑充國反對以簡單清靜少為思想作為「仁政」的標準,這一點身為王安石的女兒,她並不覺得如何新鮮,但是當桑充國說出原來「仁政」竟然是朝廷必須要做的事情之時,她卻是震驚了!
桑充國的觀點,表面上看來平平無奇,但是細一思之,卻是振聾發聵。
「在想什麼?」
那老闆見眾人如此,忙走將過來,笑道:「眾位可知為何這李秀才如何知道這般清楚?」
這個時候,坊間自然也流傳出關於宋軍大勝的無數版本。而老百姓們無論信不與信,都同樣津津有味地聽著每一種流言。
「石越此番禦敵,幾乎有機會畢其功於一役,若非天降大雪,使西夏人僥倖逃脫,西北之局勢,幾乎一戰而定。我雖一婦人,亦知此實為百年難遇之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若比起環慶那一點點風險來,其利遠大於弊,便如文彥博之言,中智以上,可知取捨。只是其事亦須殺伐果斷方敢施行,若是碌碌之輩,雖知良機難遇,亦只能坐視。石越以一文臣,能行此事,是其能也。且他又能親自坐鎮慶州,膽色不遜於古之名臣,以一文臣能此,尤是難能可貴。此等事不可處處求全責備,我雖是女流,不懂兵事,但卻知世間之理不變。試想若石越既能在綏德伏兵破敵,又能使其餘各處不冒一點風險,本朝百年來豈無名將?陝西一路若有此實力,西夏早已為大宋一郡,何必待石越來做?況且夏人並非愚蠢,若陝西有此實力,其又豈敢犯我邊境?是其知我大宋力不能為此,方敢狂妄干犯天威。」
趙顥不料自己這個皇兄,竟然連這點事情都盯得清清楚楚,當真是嚇出一身冷汗。忙小心解釋道:「雖是年齒尚幼,然則為人父母者,莫不盼著子女能安享富貴。祖宗立下法制,宗室不得結交外臣。朝中品官之家,臣弟自是不敢結交。只是終不甘心將自己女兒,似那不成器的宗室一般,許入那商賈之家。若是如此,天家也沒有體面。因此臣弟與衛氏商量,只盼著能許個讀書人家,不求顯達,于願已足。皇兄在九重之內,或不知當今之風氣,但凡嫁女,都願嫁進士。連朝中公卿,凡家中有女者,每到進士揭榜之日,莫不驅車于榜前,若見著未娶的進士,便強行拉回家,結以婚姻,可見擇個乘龍快婿,實是一大難事。臣弟這心思,實與那公卿無二,不過臣弟不敢違祖宗家法,故此只盼著早找個讀書人家約下婚姻……」
至午正,守約度形勢,遂舉大旗,姚兕盡起伏兵,皆執振武軍旗,出守約軍后。夏軍莫不驚懼徘徊,嵬名大王親斬兩酋長,懸頭于陣前。其知不能免,乃親率五千眾斷後,令其子嵬名多磨領餘眾退至綏德。
他自覺好笑,見內侍宮女都在簾外,便很沒有威嚴地捏了捏鼻子。
「這自是正理。」王昉笑道,「本朝立國以來,士大夫莫不奉行。縱是天子亦不敢以天下為私產。這些道理,其實不待石子明來說明。石子明不過是集前賢之大成而已。」她說的卻是事實,宋朝本是中國歷史上民本思想最濃厚的時代,惟後人無知,將宋朝中央集權的加強等同於所謂「封建專制」的加強,將一個明明是中國歷史上宰相與外朝之權最重的時代,硬生生地說成是皇權加強的時代。
坐得一會兒,趙頊看見趙顥含笑與趙頵交首接耳,趙頵頻頻點頭,不由笑問道:「二弟與四弟卻在說甚事?」
梁永能聞守約來,以嵬名大王領馬軍兩萬,步軍一萬五千餘人,擊之。每與戰,大宋兵皆不利,少卻。然守約典兵日久,威名甚著,其兵部伍嚴整,雖退不亂,西夏諸將皆憚其威名,又慮懷寧寨與之犄角,亦不敢迫。兩軍僵持有日。
趙頊微微一笑,不去理會,只是屈指算了一下,笑道:「那現在是一歲七個月了。不過天家體制,向來是十七歲出嫁,二弟現在就替她尋婆家,實是太早。」
桑充國口中說出來的話,讓王昉大吃一驚:「我在想,這次無論勝與不勝,其實于大宋都不是好事。真正有好處的,可能只有子明而已。」
「肉食者鄙,古來如此。不能很快見利之事,朝中也難以通過。」
曹太后微笑望著趙頊,笑道:「我知道官家所憂者何事。高遵裕是否不聽石越軍令真假不知,但是他攻訐石越,卻是事實。若按理而言,則高遵裕須嚴懲,再派樞府與衛尉寺,前往查驗。他前罪未了,又添新過,雖然不可能如王韶所言,起碼也要落個某州安置之罪。但是,我卻以為,此番高遵裕卻不便重懲。」
讓趙頊擔心的是,曹太后的身體越來越差,絕非是壽年還長的景象。
他這麼著一跪,趙頵原是個本分老實之人,想起從小到大的情誼,也是站不住了,緊跟著跪了下來。二王一跪,兩個王妃自也不敢再站,拉著身邊的孩子,也一併跪了。
「是啊,這有何不對嗎?」王昉疑惑地眨著眼睛,習慣性地托腮問道。
趙頊一愣,望著曹太后,心中忽然一動,拍手笑道:「朕已知道了。果然是妙策。」
「除此以外,去歲災民,以十萬計,皆在等待朝廷賑濟。去年有幾名學生分赴各路統計,發現各州棄嬰,有增無減,而慈幼局卻往往力有不逮,數以百計的嬰兒因此夭亡。各地又有許多村夫愚婦,有病不治,反信巫術,若朝廷能多開醫藥局,豈非能多活許多人?朝廷官員,若誤判一死刑,其罪不小,可這些人死去,難道便不是朝廷之過,為何卻可以熟視無睹?軍隊雖是國家所必需,抵禦敵寇也是理所當然,但是我觀子明所為,卻似有開疆拓土之志。此次若能擒著秉常,一舉滅了西夏,倒也罷了。現在聽各處傳聞,只怕秉常有驚無險。朝中諸公聞此大捷,必有人鼓惑聖聽,盼著今年一舉滅夏。大兵一興,成敗未知,而勞動百姓,耗空國帑,卻是不可避免……此於國家,是喜是患?此于百姓,是福是禍?」
原來百姓們完全可以不必為朝廷的「仁政」而感恩戴德,那其實只不過是朝廷的職責所在而已!
向皇后微微點頭,忙放下正在自己懷中鬧騰的淑壽公主,起身請求散了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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