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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2·權柄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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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四節

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四節

無論如何,文彥博都必須先將困難指出來,做鴕鳥是打不贏戰爭的。
「林謙!」
「不僅皇上會知道,用不了多久,事情便會傳開來,汴京城是最愛傳播這些流言的地方,幾個月後,便是官民皆知昌王獻策定計了。」
「這幾日有十一娘陪著聊天解悶,我也寬心許多。」高太后慈祥地笑道,「倒是官家要注意龍體,莫被國事累壞了,這才是社稷之福。聖人說官家這幾日都不怎麼進膳,這可不是養生之道。」
「官家決意用兵了嗎?」高太后斂容問道。這件事,她早已知道詳細,但是皇帝既然是第一次說,卻總得裝成不太清楚的樣子。
在皇帝趙頊的心中,還有更深的隱痛——這個傷疤儘管整個大宋只有極少數人知道,也從來沒有人敢提起,但直到雪恥的那一天,它永遠是宋朝任何一個想要有所作為的君主最耿耿於懷的恥辱。
一身戎裝的耶律濬手執金鞭,騎在馬上,與他的臣子們向大同城指指點點。
「沖卿,久候了。」文彥博一面走進客廳,一面向吳充抱拳笑道。
「貧道依然是那個主意。」李昌濟將最後一粒棋子放入簍中,道:「大王現在既要韜晦,亦要收名譽。求田問舍者,難濟大事。大王只須事事秉著為國家社稷之心行事,凡有建明之處,皆盡量歸功於人,遠避浮名。只需如此這般,大王雖不欲求虛名,而盛名可致。皇上開始或有猜忌,久之,必不相疑。至於其餘的事情,自有貧道替大王周全。」說到這裏,他停了一下,凝望趙顥一眼,悠悠道:「若天命在大王,則如此經營,必見其效。若天命不在大王,亦可全身保家,留令名于史冊。」
功勞太大,會打破政局的平衡,固然讓人傷腦筋,但這並不是最可懼的。可懼的是,有功勞的人同時還有實力!
彷彿是堅定了自己的信心,文彥博繼續說道:「陛下已決心一戰,抵定西北。臣等不敢不切實言之。以軍費而論,臣以為一千萬貫的開銷是肯定不夠的。且雖說大軍在外,利在速戰,但若期以一年必勝,只怕也不切實際。臣以為,朝廷至少需要有打上兩年的準備。除與西夏外,對契丹亦不可不防,開封黃河以北地區的堡寨,不能停工,與遼國接壤地區,尚需繼續修葺城池,保持警戒,以防有不測之變。禁軍之未整編部隊,亦當加速整編——在西夏作戰的軍隊,未必不需要援軍。此外,每次勝利之後的犒賞費用,亦不能省。朝廷不能奢望前線的將士們節省著打仗。」
「畫像?」趙頊頓時來了興趣,他從袖中掏出一幅畫捲來,王賢妃忙幫著展開鋪在桌案上,卻見上面畫了十餘人,個個皆是契丹裝束,也有少數身著漢裝的,其中大半以上,或別腰刀,或挎弓箭。趙頊指著畫卷笑道:「愛妃可瞧仔細嘍,看看哪個是耶律濬?」
「陛下!若以俺為將,擔保三天之內,必克西京!」韓寶的嗓門更加響亮起來。他是遼國土生土長的漢人,而耶律信卻是契丹人,二人俱有盛名,未免便有爭強好勝之心。
母子二人隨意地聊著這些輕鬆有趣的話題,保慈宮中,不時傳出暢快的歡聲笑語。
「是什麼書?」耶律濬笑問道。
對於自己兒子的用人、治國,她都是有看法的。而且或者因為是骨肉相連的母子,她並不似曹太后那樣委婉,很多時候,她會更直接地表達出來,而不那麼顧忌趙頊的感覺。捫心自問,她並沒有一點私心,做一個賢德的妻子、母親或者說皇后、太后,一直是她對自己的要求。
崇政殿中沉默得有點尷尬。
「朕理會得。」趙頊有點敷衍地說道。他的確是「兼聽」了的。
「朝廷收入不可謂不多,但支出更為可觀。」戶部尚書司馬光的聲音平穩而威嚴,幾乎讓人只聽他的聲音便無法置疑他所說的話的權威性,「熙寧八年,朝廷歲入摺合緡錢共計六千九百八十一萬四千二百三十一貫七百四十三,結餘二百萬貫。熙寧九年,朝廷歲入摺合緡錢共計七千二百萬六千貫五百一十二,雖然朝廷收入增長,且厲行節儉,但許多支出仍然繼續增加,整編軍隊的花費加上幾處災情的額外支出,結餘反而只有三百二十萬貫。熙寧十年,朝廷歲入繼續增加,摺合緡錢達到七千四百二十一萬六百二十貫九百三十四,但此年朝廷在陝西用兵,兼之數路再遭天災,整編軍隊與軍隊換裝速度加快,朝廷在熙寧十年的結餘是凈負二百萬貫。熙寧十一年歲入與熙寧十年相當,然各路水旱災情不斷,兼以整編禁軍之花費劇增,結餘亦不過二百余萬貫。熙寧十二年是財政收入最好的一年,歲入七千八百六十四萬四千九百貫三百五十七,又無大災害,節餘達到六百萬貫有餘。但是,臣要特別指出的是,所有這些收入,還包括了自熙寧十年八月以來至今,累計發行的交鈔六百五十萬貫。」
趙頊含笑頷首,用嫉妒的眼光看了耶律濬的畫像一眼,嘆道:「他此刻正帶兵親征平叛,而朕,數十年間,竟難得穿幾次戎服。」他顯然是想起了即位后不久穿著戎服去見兩宮太后的往事。
「然我亦聽聞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餉乃用兵最要之事,官家豈可輕視?」
「卿有何良策?」趙頊喜動顏色。眾人盡皆側目。只有司馬光微微哼了一聲。
呂惠卿有幾分不屑地瞄了司馬光一眼,「迂腐!」他在心裏暗罵了一聲,然後朗聲說道:「戰爭之勝負,陛下可問諸文樞使與吳兵部;微臣所敢保證者,是朝廷定可以籌集軍費,以供前線之需。」
「以臣妾之見,其實明君,還真不過就是會省著過日子。」王賢妃笑道,「但凡不肯亂花錢的皇帝,還真沒有幾個是昏君的。臣妾前一段見《汴京新聞》說到《大寶箴》,裏面有一句話,真是至理名言哩。」
「伐夏之役,調動大軍近二十萬。其中不乏軍中宿將、幾朝勛臣。臣為國計,以為以石越為帥,未必能節制得了這些人。尤其是殿前司諸軍,其統軍之將,幾乎個個都歷事三朝,戰功卓著,只恐內心不服。將帥不和,素是兵家大忌。故臣以為,朝廷當另遣元老重臣坐鎮節制,以石越在陝西度支糧草便可。石越此人,臣素所深知,其為人謙退,有君子之風,亦不需憂其爭功貪名,有二重臣和衷共濟,何事不成?!」呂惠卿侃侃而論,他說的,絕不是什麼好的理由,但卻是上佳的借口。
「是嗎?」高太后反問了一句,忽然問道:「若是真宗皇帝在澶淵之盟前便不肯用寇準,官家以為如今大宋是何等模樣?」
趙頊躊躇了一會兒,支吾道:「朝廷尚未議定主帥之選。」
吳充怔了一下。
高太后搖頭道:「這等事情,拖延無益。無論用與不用,宸斷須及早。」
相當一部分人自動忽略了司馬光其他的話,而是對熙寧十二年的財政狀況感到歡欣鼓舞。雖然這也是大家早有耳聞的事情,但即便是這些身居高位,手握重權的人,除了呂惠卿等少數人外,也是第一次親耳聽到司馬光證實。大宋有多少年沒有這麼好的光景了?
司馬光可謂言辭懇切。從為天下理財的角度來看,身為戶部尚書的司馬光,對與西夏的戰爭始終無法表示支持。在他與以他為代表的相當一部分士大夫看來,這種戰爭不僅沒有意義,而且不能給人民與社稷帶來任何好處,是典型的忘本逐末的做法。相反,對於薛奕統率的海船水軍在海外的擴張,司馬光等許多大臣的態度卻有了微妙的變化,相比大宋朝要向西部與北部擴張所要遇到的阻力與付出的代價而言,此時宋朝海船水軍在凌牙門以東的海域,輕輕鬆鬆就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而且,更重要的是,謀求這種優勢不僅不擾民,還能帶來巨大的利益。海外貿易的稅收已經超過全國總稅收的百分之十,便是最有說服力的說辭。
掌握著人類最富庶的國度的皇帝,正在崇政殿www.hetubook.com.com召開一次相對秘密的御前會議。受詔參与此次會議的人數並不多,但是卻都是大宋最具分量的大臣。
「母后之教甚是,朝廷已有應付之方。況且,朕以為未必便不可因糧于敵,夏國累世經營,豈無糧儲?果能攻城略地,豈能沒有一二倉儲落入我軍之手?」趙頊自信地說道。對於在西夏「因糧于敵」這種設想,在陝西的石越、在樞密院的文彥博,都是極力批評的。石越甚至在奏摺中激動地指斥這種想法,是「自取敗亡」之道,並激烈地請趙頊「立斬」提出這種建議的人,因為提出這種建議,是「欺君誤國」。文彥博的態度要平和一些,但卻也同樣的堅決,認為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但趙頊也秘密地詢問過李憲等一些帶過兵的宦官與種諤這些長年在西線統兵作戰的將領,甚至派遣使者詢問過待罪受處罰的高遵裕,這些趙頊眼中身處前線、「深明西事」的將領,他們的回答卻與石越、文彥博這兩個文臣頗有不同。種諤為首的一部分邊將認為這是完全可行的;而李憲與高遵裕等人的回答雖然保守一點,但也認為「未必不可行」。因此,在這方面,趙頊心裏是有自己的算盤的——石越與文彥博是文臣,保守一點,從最困難的情況來廟算戰爭,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趙頊卻相信,情況必不至於如他們說的那麼糟。
趙頊眼見保慈宮中人多嘴雜,有些話卻不便直言,只是回道:「因有大臣有異議,爭執不下,未可遂定。」
遼國。
「《漢契一體論》?」耶律濬哈哈大笑,道:「有意思,寫了多少,送來給朕看看。」
「是何要事?」文彥博亦極少見到吳充如此著急的神態,「莫非哪裡鬧兵變了?」說完,他自失地一哂,果真鬧起兵變,吳充就會先找皇帝了。
文彥博將兵力配置向眾人一交底,司馬光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一千萬貫!他實在是遠遠低估了這個數字。這樣規模的戰爭,一千萬貫能支持半年之用,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司馬光心裏明知呂惠卿說的是歪理,但是亦苦於無辭反駁。猶豫了一下,終於決定不要自取其辱。雖然知道濫發交鈔的禍害——這是有過一些先例的,但是司馬光亦意識不到這樣做究竟會有多嚴重的後果。
趙頊亦贊道:「只要處分得當,亦是奇謀。」
「鬱郁乎文哉,吾從宋。」王賢妃掩嘴笑道,半是寬慰地說道,「做皇帝做到要親征的分上,對國家朝廷可都不是什麼好事。官家只需知人善用便夠了。」
跪在皇帝腳下的小內侍,突然間打了個寒戰。
這樣的機會,一百年間也只會有這麼一次。
趙顥是他所深知的,說些不著邊際的大道理,恪守祖宗的法度,頌揚道德之士,這些方面的確可以稱為「賢王」,但是一旦涉及具體事務,無論是人事還是政務,又有哪一樣是這個昌王能理得清的?
亞歐大陸東部的心臟。
「朕有耐心等。」耶律濬淡淡地說道,他掉轉馬頭,忽地勒住,回首問道:「聽說你在編一部書?」
「是。」家人領著文彥博向客廳走去。未多時,便已到客廳,只見吳充正在那裡正襟危坐,但雙眉緊蹙,顯得有點心不在焉。連文彥博走近都沒有發現。
「陛下,故臣以為,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如何用兵,以何人為帥。」呂惠卿順著皇帝的話說道,「只要能打贏,這些代價值得付出,困難亦可克服。但若不能稱心如意,後果不堪設想。選將用兵,實是至關重要。」
呂惠卿彷彿完全沒有看到這些驚詫、不解與懷疑的目光,他在心裏得意地笑了笑,繼續鄭重地說道:「然而臣卻堅信,石越並非最合適的人選!故此才敢冒昧提出,請陛下與諸位大人三思,另選帥臣,用石越之長而避其短,方是朝廷之幸。」
「這兩個小武官,一個是種家的,一個是姚家的。被刺殺的使者,是文煥。」吳充只是不住地苦笑。
趙頊笑著搖了搖頭,道理雖然是如此講,但是果真要做到漢文帝那樣,他卻自忖沒有這份本事。他的確心疼國帑,但是他願意節省的原因,是他希望能有一場夢寐以求的大勝。
「相公,兵部尚書吳大人求見。」文彥博剛剛下馬,便有家人前來稟報。「吳大人在客廳已候了小半個時辰了。」
「如此則非難事。」高太后悠悠說道,「官家可以范純仁、陳元鳳督糧草;向傳范、高遵惠督軍器;另遣親信者為石越之副以監軍事。各行營主帥,本是朝廷委任;地方州府,亦是朝廷之官。如此,石越可立功而不能結黨,可樹威信卻不能具羽翼……」
「《大寶箴》?『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趙頊笑道,唐代的這些名臣奏章,他自然都是讀過的。
三天前,趙頊召見同知樞密院事呂公著之時,呂公著對他說過一句話:「苟非得人,毋生邊釁。」趙頊對這句話深以為然,若是沒有合適的統帥,就不要輕易打仗。想到此處,他眼角的餘光掃過呂公著的臉龐。這位大宋有名的世家子弟、王安石以前的好友,此時一臉莊重,但他目光的神態,卻明白告訴著人們,對於任何他認為不恰當的意見,他都隨時準備當廷爭辯。
「但是若能平定西夏,這筆開銷是值得的。」呂惠卿看了一眼皇帝的臉色,插道:「朝廷養兵之費,每歲至少在五千萬貫,多則六千萬貫。其中大半耗費在陝西。若能平定西夏,則朝廷無復西顧之憂,大力裁兵,歸兵為農,單一歲所節省之軍費,便不止一兩千萬貫。此乃萬世之功業。臣以為為大臣者,當目及長遠,不可錙銖必較。」
「陛下,南朝要做一個決斷,總是極慢的。」蕭佑丹的話中有幾分嘲諷。
皇帝的臉色變得陰霾起來。
趙頊笑道:「朝廷正議著伐夏之事,兵者國之大事,朕總得操點心。若能克複靈武,全祖宗之志,列祖列宗知後代有人,亦可欣慰。」
王賢妃知道趙頊的心思,向不知所措的宮女揮了揮手,宮女們連忙退了出去。
但是,「選帥」,卻絕非是預定議題的內容之一。
林謙愕然望著這個英俊得有點過分的皇帝,幾乎有點不知所措。
「哦?朝中爭議未定,倒先將他家眷召入京師。今上畢竟是捨不得不用石越的。」李昌濟一粒一粒地撿著棋子,一面笑道。
不止一個人眼熱伐夏軍統帥的位置,但是,誰能比石越更有競爭力?
趙頊拉了拉披風,把身子仰靠在椅背上,嘆道:「國家用度只嫌不足,沒得只有委屈一點了。」
陳衍是高太后的親信宦官,趙頊是知道的。以面前這個內侍的身份地位,若沒有證據,借給他一個膽子,也絕不敢胡亂攀誣陳衍這樣的人物。因此,趙頊心裏已信了八九分。「怪不得母后竟然知道一個區區大名府通判!陳元鳳是呂惠卿舉薦的人,母后一向看不慣呂惠卿,此番竟然舉薦起陳元鳳,且與范純仁相提並論,若說沒有昌王進言,絕不可能……」趙頊在心裏計議著,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趙頊怔住了。
高太后與向皇后都吃了一驚,只不過二人的驚訝,一人是真,一人是假。高太后自然是聽過這些傳聞的,向皇后卻向來恪守婦訓,對國事即便說不上漠不關心,亦可以說極不熱衷,因此朝中這麼大的事情,她竟全不知聞。高太后問道:「這卻是為何?」
高太后斜著眼睛看了自己兒子一眼,忽然笑道:「官家的心思,我雖是老太婆,卻也是明白的。外頭有人能在這事上進言,歸根到底,還是揣摸聖意,所以才敢在此事上做文章。」
吳充不料文彥博態度如此堅決,倒有點始料不及。若換了一個人,吳充倒要懷疑他是針對自己來的了。畢竟身為兵部尚書,吳充亦是希望能為兵部稍存體面的。此外,他亦的確認為用人之際,對於種、姚這樣的將門,應當多存恩撫之心。
和-圖-書「他肯信嗎?而且,他定是還心存僥倖吧。」
「官家,你看這段……」群玉殿內,王賢妃替趙頊輕輕翻著書頁,軟語著。宮女們看著室中的蠟燭只余了四分之一了,連忙躡手躡腳地走進來,想要更換新燭。趙頊皺了皺眉,喝道:「待點完了再換不遲。」
趙頊聽到這話,頓時怔住,若有所思地望了自己母親一眼。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他這位從小在宮中長大的母親,在政治觀點上也許與自己不同,但在政治智慧上,卻未必遜色于自己。
果然,便聽吳充嘆了口氣,苦笑道:「比些許小兵變還要嚴重幾分。職方司加緊文書,長安府職方司有兩個不成器的小武官,私自刺殺仁多澣的使者。」
「臣遵旨!」
「文煥?」文彥博愕然。
呂惠卿拋出這個議題,所有人頓時都怔住了。計算軍費開支,需要調撥之軍隊與役夫若干,如何用兵,何人負責糧草,何人負責轉運,如何應對遼國……這等等事宜,的確是大家預料當中都要討論的問題。
「幸好他還懂得不要來賣這個好!」趙頊在心裏冷冷地說道。
耶律濬都看在眼裡,微微嘆了口氣,「韓寶,你知道朕為何不肯猛攻西京嗎?」他頓了一下,又道:「西京是大遼要害之地,乃趙國七雄之資,拓跋氏霸業之本,真正是英雄用武之地!我自得此幽燕之地,遂占形勝,扼南朝之命脈百余年。此實是祖宗隆德所致。以西京之重,自立國以來,本是非親王不能主之。楊逆僥倖竊居此郡,竟成大患。」
他這個弟弟,什麼時候有這樣的謀略了?
大宋的太宗皇帝,是在與遼軍的戰鬥中受傷,疽發駕崩的!
但即便如此,與皇帝的壞習慣作鬥爭,亦是一件相當讓人困擾的事情。
「果真易如反掌嗎?」沉穩得有些陰鬱的聲音,不用看,也知道說話的人是大遼軍中第一名將耶律信。
將這些人往各個要職上一派,不僅僅使原本可能性就極低的割據之患降到了完全不可能,而且還最大可能地分散了石越的人事權與功勛。此外,如范純仁這樣忠直的大臣,放到陝西去積累軍功,將來回到朝中,必會成為他趙頊手中更有分量的棋子。
「聽說南朝的司馬光在寫一部《資治通鑒》,朕不用這麼麻煩,朕只要知道歷朝歷代,名將是如何打勝仗,庸才是為何打敗仗的便夠了!」
「正是。文煥身受重傷,生死未卜。」吳充道,「兵部鬧出這樣的事來,下官亦無臉面繼續做這個兵部尚書。職方司郎中至相關主官,沒有一個脫得了干係。這都不用說了。只是如何處分兩個犯官,卻甚是棘手。在這節骨眼上,鬧出這種事來!」
「母后說的極是。」趙頊並沒有與高太后深談的打算,語氣雖然恭恭敬敬,但內心裡卻是打著敷衍的主意。
他暗暗搖了搖頭,趙官家三兄弟,趙顥畢竟不如其兄。趙頊想到這一節后,必然會詢問宮中的內侍,這一段時間太后召見過什麼人,那是一問可知的事情。
「放肆!」蕭佑丹厲聲喝道,嚴厲地瞪了韓寶一眼,韓寶悻悻扭過頭去。
「朕讓你也去寫一部書!」
「可笑。」耶律信不屑地哼了一聲。
此時殿中只有緊繃著臉的趙頊與跪在他面前的一個內侍,愈發地顯得森然。
「《漢契一體論》。」蕭佑丹從容回道。
大同城,朝陽門外。
「僥倖?」韓寶糊塗了。
「什麼賢德,冷暖自知罷了。」趙頊苦笑道,「諫官們罵朕的可不少。宮裡哪一項用度稍多了,只須被他們知道,總免不了有幾份摺子遞進來。無非是講一番大道理,勸朕要儉樸,要為天下之表率。在他們看來,似乎那所謂的『明君』,不過便是會省著過日子罷了。」
文彥博只是怔了一下,與吳充對視了一眼。他們二人都絕非不懂民生財政的武人,亦知道增發交鈔,實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但是這至少要好過「因糧于敵」的夸夸其談。大不了,廢掉交鈔便是,這樣的先例亦並非沒有。雖然不是善政,但亦算是一時權宜之計。如呂惠卿所言,若能隱瞞過去,亦未必不可能呢。
甚至連皇帝趙頊,都將帶著幾分疑惑地目光,投向他的宰相。
皇帝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
他們並不會也不可能去無禮地注目呂惠卿,但每個人卻都在暗暗地想象著呂惠卿的表情,以及猜度著他的人選。
這一番交談,似乎極快地拉近了母子之間的距離。他們並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深談下去,因為這件事已經說得夠直露了,直露得簡直不像是宮廷內的對話。二人巧妙地轉移開了話題,由軍糧的話題開始,趙頊向高太后詳細地介紹著司農寺下屬的研究人員們在兩浙路做的各種試驗:有時候他們種植了兩塊水稻,其中一塊田中不施任何肥料,另一塊田中施放豬糞,待收穫之後,研究人員便可以得到結論,每斤豬糞,究竟能換來多少斤稻子……又說到契丹士兵常帶的軍糧「炒袋」,遼主祝賀趙頊生日的禮物中,便有這種炒米,味道並不敢恭維;從味道又聊到契丹破回紇時引進遼國的特產西瓜,司農寺已經設法從遼國引進了西瓜的種子,也許明年,在汴京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會有甘甜的西瓜出售……
「凡事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官家事事多詢問大臣之意見,便不會犯錯。」高太后雖然也是將門之後,但是她在軍事方面,懂得卻相當有限,只能說一些泛泛的提醒。
但文彥博卻是毫無顧忌,又道:「若非大戰在即,理當窮治此案,整頓職方司。這等事情,一為之甚,絕不可再!然此時尚有用職方司之處,卻是不便牽連太廣。惟有先誅二犯,震懾後來,兼可安撫仁多。明日面聖,沖卿定要拿定主意!」
「道長,這一局棋,卻是小王僥倖!」距玉津園不遠的一座道觀內,趙顥笑吟吟地向李昌濟說道。二人面前,擺著一副黑白相錯的棋局。
范純仁忠直可靠,無偏無黨;陳元鳳聰明能幹,與石越不契;向傳范、高遵惠是值得信任的外戚……還可以再挑選一些人,派到陝西去。趙頊在心裏已經拿定了主意。他並沒有意識到,除了這種種原因外,也許他內心深處,是並不願意調換石越的。
趙顥笑了笑,道:「道長的主意,孤已依言向太後進言。且已向太后說了,孤不過是憂心國事,不欲因此博虛名而使兄弟生嫌,故要請太后輾轉白于皇兄。」
趙頊是為什麼要變法圖強?
「臣遵旨!」
「母后今日的氣色好多了。」趙頊微笑著向母親請著安,比起已故的太皇太後來,與自己的母親,趙頊要略顯得疏遠,而且他也不能似相信曹太后一般,在政治上信任高太后的判斷——這不僅僅是即位日久的原因。但是伐夏這麼大的事情,無論如何,他都是應當要向太后稟報的。
「鳳?陳元鳳?!」趙頊愣住了,「母后如何知道陳元鳳的?」他不覺喃喃自語出來。
但文彥博的態度,讓吳充非常失望。他掩飾著自己的不快,含糊地回道:「下官自會謹慎。公文上說折可適親歷此事,他這兩日便會到京師,或許當向他詢問清楚。總之須得毋縱毋枉。」
夜晚靜悄悄地過去。陽光從窗外射進來,照在保慈宮的桌几上,也灑落在保慈宮的主人高太后與大宋的皇帝陛下趙頊以及向皇後身上,閃耀著金黃的光芒。
汴京。
欲圖契丹,當先滅西夏。
「再增發交鈔?!」馮京幾乎被唬了一跳,「陛下,交鈔無本,不得印發!否則後患無窮!」
「知道了。」文彥博略有點奇怪,但卻不動聲色地吩咐道:「快帶路。告訴夫人一聲,留吳大人在府上用晚飯。」
「種家、姚家又如何?他們敢造反不成?!」文彥博沉著臉說道,「此事不誅,國家法度何存?若是姑息,禍亂更甚於藩鎮。沖卿只管回府,等著諸種諸姚的謝罪表章,看看誰敢替自家子侄求情?!石越與衛尉寺亦自會有奏章遞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宋不是晚唐,容不得武人胡作非為!」
文彥博微微躬了下身子,沉聲道:「陛下,樞密會議商議的結果,臣等已具表上呈。」
高太后的這話說得雖然是笑語吟吟,但趙頊聽到這話,卻彷彿是在向曹太后請教一般,只覺高太后的語氣神態,在這一瞬間,都像極了曹太后。他心神一凜,忙收斂起那種敷衍了事的心思,認真回道:「雖說如此,然亦不可不防。」
「如此便是妥當。」李昌濟淡淡地說道。
趙頊身旁一個內侍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是想說話,但又似是顧忌到什麼,又收了回去。但他的表情卻全部收入了趙頊眼中。趙頊心中動了一下,不動聲色地踏上輿駕,離開了保慈宮。
「折可適?」文彥博愕然道,「他去長安做甚?」
「臣還想提請皇上與諸位大臣注意,因為連續大規模用兵,兼之不斷發行交鈔,銅錢與交鈔大量流行於民間,今年京師的米價,官價已經達到石米一貫,市價更高。即便是去歲大熟的湖廣與兩浙路,米價亦已達到石米七百,幾乎與仁宗對元昊用兵時的米價相當。朝廷熙寧十一年軍費耗費之巨,亦有一部分原因是由於物價上漲。如若朝廷決意在西北大舉用兵,便以十萬之兵計,一兵當三夫轉運,則至少當有四十萬人有賴供食。而陝西之兵,便已不止十萬,臣以為一旦有事,至少須計算六十萬人之糧供給,便以人日食二升計算,一年之支,至少需四百二十余萬石。陝西雖薄有軍蓄,最多亦只能勉強以當一歲之供給。而戰事一興,則不可期之驟勝,日後軍資,皆需由他路轉運,路途遙遠,耗費更多。西夏打上兩年,朝廷至少要耗費一千萬石以上的米——一旦如此,則物價沸騰絕不可避免。以此計算,伐滅夏國,以臣之見,朝廷至少要預備一千萬貫的軍費——這還不包括軍器損耗、傷員醫治等開銷——並且要盡量希望戰爭在一年內結束,最多不能拖過兩年。」
「祖宗本自憂心於此,遂置於平城故址建此近二十里的大城,精修守備之具,又將戍守西京道的將校家屬全部置於城中。是防著一旦南朝大舉用兵,前方不利,則大同即可為最後之堅城,耗敵于堅城之下,以待援軍決勝。」耶律濬說到這裏,又重重嘆了口氣,便不再說了。
這個建議若是太后所倡,還見不到它的妙處。若是趙顥所倡,則其中的妙處又豈止於此?他推薦的幾個人選,竟然是照顧到了幾乎朝中所有勢力的利益!甚至連向皇后一家都沒有漏過!
「朝廷今日之積蓄,足以支半年至一年之用。以今歲、明歲之歲入結餘,再適當增發交鈔,民不用加賦,而軍費自足。」呂惠卿自信地說道。
崇政殿內的大臣們,並不會有這種歷史的感嘆。但是,他們卻同樣清醒地知道一個事實:當時間跨入熙寧十三年之時,大宋朝廷中,比石越資歷高、威信重的人,已經越來越少,甚至可以說,屈指可數。
「正是這句話。」王賢妃輕聲念道,「『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官家之所以是『官家』,不正是不能放縱私慾嗎?便以這群玉殿的蠟燭而言,于皇帝家,一晚燃掉幾十支蠟燭,亦不過是平常事,稍有節約,便已是賢聖。但臣妾亦看過報紙上說的物價,這群玉殿一晚上所燃之燭,卻已是相當於一戶中等人家十日之費了。」
「陛下!」如洪鐘一般響亮的聲音,來自於耶律濬的愛將韓寶,這是一員勇猛不遜於阿斯憐的猛將,「攻下西京城,易如反掌。俺不明白陛下為何竟圍了這麼久?」
「若拋開其餘,僅以西事成敗而論,官家可有勝過石越之選?」
司馬光也並不是一個完全迴避戰爭的書獃子。他的觀念也在微妙地發生著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轉變。他其實並不是迴避戰爭,而是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接受了這樣一種觀念:戰爭必須划算,主動發動的戰爭,它的風險要儘可能地可以控制。對於向南方、向海洋的擴張,司馬光由最開始的疑慮,已經漸漸轉變成默默地支持。身為戶部尚書,他比旁人更敏銳地覺察到了海洋戰爭與大陸戰爭的區別。
王賢妃怔了一下,旋即笑道:「臣妾在高麗時,他尚是太子,是故未曾聽過,但卻見過一幅畫像,看起來倒甚是英武。」
「聽說石越的夫人已經啟程進京了。」趙顥似不經意地說道。
趙頊亦不以為意。他早已習慣他這些臣子的脾氣。平心而論,趙頊稱得上是史上少有的能優容大臣的君主。他將目光轉向他的樞密使與樞密副使們。
「除此之外,」司馬光加強了音調,「我們最好還要祈禱上天,這兩年不要再鬧出什麼大災大害。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汴京每歲要從東南六路運米六百萬石,而陝西還需要數百萬石,每歲汴河能真正能運輸的時間只有那幾個月,汴河上的船只有限,運量亦受限制,能否同時保證陝西的軍糧供應與汴京的糧食供應,這是極大的難題。臣愚鈍,實不知伐夏之事,所得何足以償所失?若將這一千萬貫的軍費,用於國內之建設,用之於學校,則可使上百萬之孩童讀書識字;用之於湖廣開發,則朝廷不出數年,又得一大糧倉;用之於減稅,則天下咸受此利!臣請陛下三思之。」
耶律濬眺望著大同城上的敵樓、棚櫓,繼續慨然說道:「歷代列祖列宗,都知道西京之重要。當年南朝北侵,西京幾不能守。而一旦西京有失,南京亦不復固!若楊遵勖能遣數千精兵,東出金坡關,聯絡南朝,夾擊南京,朕幾有亡國之憂。所幸楊遵勖無能,南朝用事之人,縱如石越輩,亦終不過一文士,見不及此。朕方能從容鼎定耶律乙辛之亂,再回頭收拾西京之局面。」
大宋在西夏發動一場大規模的戰爭,人民就必須忍受物價飛漲的痛苦。一個如宋朝這樣的文明國家,與其他國家打傳統的大陸戰爭,至少在短期內,是絕不可能盈利的。打仗就是以財富換安全。但是宋朝的海船水軍若要在凌牙門發動一場大規模的滅國之戰,莫說汴京,便是兩浙、廣州的糧價,都不會受到多大的影響。輸了動搖不了國家的根本,贏了國家就能享受利益,或者這樣的戰爭,更適合大宋。
耶律濬說出這番話來,身邊幾個重臣與心腹謀士,都不禁唏噓不已。這實是他們一直提心弔膽的事情。西京大同失守,南京析津府便絕不可能固守,這一代的遼國君臣,是有這番見識的。但是在宋朝,有這種見識的人卻並不多。
「朝中似無此人。」
「卿不必多言。便是砸鍋賣鐵,朕亦要打贏這一仗!」皇帝如此向他最重要的臣子們如此宣布著,「漢唐故土,絕不能久染膻腥!」
雖然自討伐楊遵勖以來,遼師一直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但是真到了大同城下,就這麼一座孤城,那些看起來完全沒有戰鬥力的軍隊,卻突然變了個樣,成為兇猛無比的野獸。遼軍每次強攻,都要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但是只要他們不攻擊,城中的叛軍卻又似乎連突圍的興趣都沒有。彷彿他們待在大同城中,是在等待著什麼,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是。」
已近黃昏的崇政殿顯得有幾分陰鬱。
「無論是西京城內還是西京城外,朕都不希望大遼的精銳,在這裏被消耗掉。」耶律濬無奈地說道,他也在與他的帝國一起成長,身為大遼的皇帝,他要考慮整個國家的元氣,一味強攻大同,被楊遵勖脅迫的將士,在沒有退路的情況下,會是一群可怕的野獸。「楊遵勖是困獸之鬥,時間一長,他定會絕望,這不過是挨過一天算一天罷了。」
「道長說皇兄果然會知道是孤所言嗎?」趙顥雖然想掩飾自己的關切,卻顯得有點欲蓋彌彰。他對「虛名」,絕非是不在意的。
但是身為樞密使的文彥博,在伐夏的問題上,內心卻有點矛盾。他m.hetubook•com•com懂軍事,但卻並不是一個武人,而是一個名臣。所以,一方面,他有著與司馬光同樣的擔憂,擔心無法速戰速決,久拖不下,使國家陷入泥潭;另一方面,曾經久歷西事的文彥博,與樞密會議的那些元老宿將們一樣,亦無法放棄這樣的天賜良機。
「百姓焉知有本無本?」呂惠卿反問道,「只要朝廷繼續允許以交鈔交稅,交鈔與銅錢何異?戰勝之後,以一年節省之軍費,足以補上。」
「國之大事,在戎在祀。數十萬甲士,億萬錢糧,委之一人,固不可不重。」趙頊細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如此,一直待到在保慈宮用過午膳,趙頊才告辭離開保慈宮。他下午要在崇政殿單獨召見文彥博,詢問派往遼國使節的人選。離開保慈宮的那一剎那,忽然間,沉靜下來的趙頊隱隱感覺到有些地方不對。他不覺回頭望了保慈宮一眼,一隻鳳凰雕刻躍入眼帘。
「這是何等大事?」文彥博不以為然地笑道,「石越這點事都處分不了?」
「伐夏之議,並非起自今日。」趙頊略帶得意地說道,「朕與石越等一干大臣,實是籌劃已久。數年之前,石越自杭州返京,便向朕密進伐夏方略,預言西夏臣強主弱,秉常不甘受制,久必生亂。朝廷一直便在暗中籌劃布局,等待此事發生。如今果然被料中。大宋兵甲已精,士卒已練,惟一稍嫌不足者,是己丑政變比石越預料的早發生了一兩年,糧草與兵餉,尚不能稱全備。」
「呂相公何不直說,以何人為帥更佳?」司馬光語帶譏諷地說道。朝中有名望的重臣,文彥博身為樞使,王韶卧病在床,眼見壽年便到,要找個有足夠分量的人去與石越「和衷共濟」,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高太后默默地接受著這一切。
「愛妃,你在高麗之時,有沒有聽說過遼主耶律濬?」趙頊忽然問道。
「此外,至熙寧十二年為止,朝廷在延綏行營有步軍四萬二千、馬軍一萬八百;環慶行營步軍一萬五千、馬軍九千;秦鳳行營步軍三萬九千、馬軍一萬二千六百;熙河行營步軍一萬二千、馬軍一千八百;長安以陝西內地駐軍步軍二萬四千、馬軍三千六百。全部禁軍合計步軍十三萬二千、馬軍三萬七千八百。這還沒有計算陝西路的廂軍、蕃兵、沿邊弓箭手的數量。西夏雖經屢敗,兼之內亂,但控弦之士,附翼于梁氏者,亦不下二十萬,其餘各種勢力,更不可不防。朝廷欲期以必勝,不能僅以西軍之眾伐滅人國。樞密院以為,河東路之飛武軍第三軍、飛騎軍亦當參与伐夏之役。而自殿前司諸軍中,當調遣拱聖軍、驍騎軍、宣武第一軍、第二軍、鐵林軍為助。再遣使招董氈助戰,如此,方能保持對西夏之絕對優勢。故此,在計算軍費的時候,臣以為寧可高估一點。」
他什麼時候竟然長進了?!
「知人善用?談何容易!」趙頊若有所感,站起身來,重重地嘆了口氣。
但願石越能有一點獨斷專行的魄力。文彥博幾乎是有點矛盾地想著。身為大宋樞密使,全國軍隊的最高長官,文彥博認為自己有責任給予前方的主帥一個相對寬鬆的環境。但要說服皇帝克服他對戰爭指手畫腳的習慣,卻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在某一段時間,皇帝也許突然覺悟了——但過不了多久,他又會舊病複發。有人認為「將從中御」是大宋的祖宗家法,但文彥博卻認為這不過是皇帝的性格使然。太宗皇帝與當今的這位皇帝,大不敬地說,都不免有點志大才疏,便格外喜歡「將從中御」,但太祖皇帝與仁宗皇帝,甚至是真宗皇帝,都是沒有這樣的習慣的。在位時間不長的英宗皇帝,也看不出來有這樣的傾向。
「臣在。」另一個擔任林牙一職的漢臣林謙連忙應道,他也是新貴之一。
「這是官家的賢德……」
但在耶律濬說明后,這一切便都明白了。
吳充回過神來,忙站起來,回了一禮,如釋重負地說道,「文公可回來了。」不待文彥博說話,吳充又說道:「下官亦不敢說那些虛文,實是有要事,要向文公討教。」
高太后看在眼裡,暗暗嘆了口氣,但表面上卻點了點頭,笑道:「官家能如此,是社稷之福。陝西能有石越坐鎮,委之以國事,倒也是放得下心的。」
馮京頓時無辭以對。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太祖皇帝的名言,大宋幾乎是家喻戶曉。忍氣吞聲這麼久,好不容易有一個徹底扭轉乾坤、一洗恥辱的時候,豈能輕易放棄?!
「陛下為何不招降楊遵勖?」
文彥博與司馬光都嚴肅起來,二人雖然沒有互相看過一眼,亦不曾有過任何暗示,但卻都在心裏不約而同地罵了一聲:「福建子!」
李昌濟將手中的黑子丟進小棋簍中,笑道:「是貧道輸了。」
「大宋自有律令!沖卿你怎的鬧起糊塗來了?」文彥博一掌擊在桌子上,厲聲喝道。
「佑丹,南朝的使者還沒來嗎?」
不會有任何僥倖!
「昌王?!」趙頊的臉色如同千年寒冰。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縱是韓寶這樣大腦相對簡單的人,也已經明白耶律濬的顧忌了。
沒有理清楚頭緒之前,是不會有人輕率表態的。
每個人都在靜靜等待著呂惠卿說出他的人選。到熙寧十三年為止,大宋的政局在人事方面正處於一個非常微妙的時段。仁宗朝那個黃金時代所誕生的第一流的人才,正一個一個走向他們生命的終點。韓琦、曾公亮、蔡挺、陳升之這些名臣名相,相繼去世;老邁的張方平已經致仕;在軍中素有威信、智勇雙全的王韶正在忍受著病痛的折磨;連兵部尚書吳充,也因為兵部事務的繁瑣勞累、朝廷中的勾心鬥角,而顯得心力交瘁,垂垂老矣——他已經數上辭章,雖然都被皇帝挽留,但兵部的事務,大多卻都已是由郭逵在打理著。如今碩果僅存的,其實也只有文彥博、司馬光寥寥數人。在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公元十一世紀,可以說是屬於這些所謂的「慶曆名臣」的;北宋一代幾乎全部的輝煌、榮耀、遺憾、嘆息,亦可以說是屬於這些「慶曆名臣」的!這些人創造了歷史上最好的時代,也創造了歷史上最壞的時代。他們留給後人想念不盡的繁華與光彩,亦留給後代扼腕嘆息的遺憾。待到他們的生命之花凋謝,北宋以及整個華夏文明都開始走向最繁華時代的覆滅。而在這個時空,也許「熙寧」會比「慶曆」更加耀眼奪目,但毫無疑問,每一位慶曆老臣的離去,都是大宋朝無法挽回的損失。雖然他們或者可以不用再帶著遺憾離去,因為後繼者有著不遜於他們的風采。
「只是用兵在即,恐動搖軍心。是否要壓一下,打完仗再處分?」吳充試探著商量道。
但在這一點上,以整個大宋而論,司馬光是孤獨的。
「朕已讀過。」趙頊點點頭,由年高德劭的軍中宿將、元老們組成的樞密會議,是一個沒有決定權的參謀機構,專門就軍事方面的問題討論,提出建議供皇帝參考決策。樞密會議對於伐夏有種種意見,但有一點卻是統一的: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僅僅只有功勛,別說是寇準,即便是韓信,又能如何?
這種事情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皇帝的意志,呂惠卿一向慣於揣摸上意,他說出這番話來,在多大程度上是出於皇帝的授意?但若是皇帝的意思,為什麼傳說中那些奏疏皇帝要將它們壓下來?亦或者,這個流言的本身,便是一種小手段?
「陛下英明!」崇政殿中,所有的臣子都拜了下去,高聲附和著皇帝的豪情壯志。只有司馬光屹然不動,目光平靜從容地望著皇帝。
「呂相公說得輕易。」司馬光讀出了呂惠卿話中的諷刺,立即反唇相譏,「休說戰無必勝之事,便有必勝,治理西夏的開支,又豈能少了?無大軍威懾,只怕軍隊前腳方走,立時便有變亂。在西夏駐軍,轉運之費,未必下於戰爭之費。要使群羌和-圖-書心服,談何容易?只恐我大宋更無裁軍之日。」他又轉向皇帝,亢聲說道:「陛下,臣不敏,亦知聖主當修德以徠遠人。設使大宋政治清明、百姓富足、國強兵練,夏國與契丹又何敢犯境?縱有擾邊,我擊破不難。何必如此耗費根本,大興兵戈,使天下之民,未見其利,先受其害?為子孫除害,立萬世之功,此漢武之託辭,前漢衰敗之由也。臣不才,待罪侍奉三朝,不敢不冒死直諫:真正的聖主,不是那些開疆拓土、耀武揚威之主,而是能讓天下百姓豐衣足食,使外敵不敢冒犯之主。願陛下三思之。」
「你說什麼?!」韓寶猛地吼了一聲,眼珠瞪得如牛眼一般。
文彥博自崇政殿出來后,眼見著天色已晚,便徑直出了皇城,打馬回自家府第。從崇政殿與皇帝對答的內容來看,文彥博猜測皇帝實際上對石越為帥之事已經基本上有了宸斷。但是「將從中御」的傳統在皇帝身上卻始終根深蒂固地存在,雖然其表現有了一定程度的克制。由樞密會議推薦各路兵馬的主帥,這倒是無可非議的。但文彥博卻認為,在兵力配置、進兵路線、各路兵馬的戰略目標上,應當多聽取陝西將帥的意見。朝廷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了,石越這個主帥要來何用?況且戰局是變化莫測的,主帥若沒有相當的決斷之權,極容易貽誤軍機。但是當今這位皇帝,有時候卻似乎是恨不得自己能率兵親徵才好。
文彥博說話如此咄咄逼人,吳充心裏亦不免稍覺不快。雖然文彥博是三朝元老,又是樞密使,論資歷地位,的確高於自己。但是吳充也是參知政事兼兵部尚書,同樣也是歷三朝的老臣,並非樞密院內文彥博的下屬。吳充已無戀棧之意,但他亦不免有一點私心——他希望兵部在自己的任期內,能有一份完美的記錄。所以從公的方面,他的確是擔心這件事對伐夏會產生不利的影響;從私的方面,他卻是希望可以體面地解決這件事情。所以才會急急忙忙來找文彥博商議——明日一早,這件事肯定要上報皇帝的,只有事先得到文彥博的諒解,體面地解決問題才會成為可能。
趙頊無比驚訝地望著自己的母后,心中油然生出一種嘆服之情。高太后的處分,特別是最後兩句話,實是觸及了問題的關鍵——趙頊並不擔心石越會擁兵割據,雖然為了謹慎,需要有適度的因應,但其實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幾乎都是不可能的。趙頊真正擔心的是,石越在伐夏的過程中,不僅僅立下巨大的功勛,而且還聚集起一群忠心的臣僚。若是這樣的一幫人,在立下大功后,遍布朝堂與軍隊,再加上石越屆時的威望,那是能讓任何一個皇帝都要膽戰心驚、夜不能寐的。風遺塵整理製作。
趙頊的決心不可動搖。祖宗的恥辱,必須用勝利來雪洗。
王賢妃嫣然一笑,自去取了一盞蠟燭來,就著燭光仔細看起來。她昔日不過隱約見過一眼耶律濬的畫像,如今相隔日久,記憶早已模糊,這圖上的年輕英俊之人又不止一個,要分辨起來卻也並不容易。費了好一陣工夫,王賢妃才指著一個身著戎裝的年輕人說道:「臣妾若沒記錯的話,當是此君。」
「遵旨。」蕭佑丹顯得寵辱不驚。
「自然會知道。」李昌濟似笑非笑地望了趙顥一眼,緩緩說道:「陳元鳳不過一大名府通判,九重之內,如何知道此人?又如何知道此人與呂惠卿交好,素與石越有心結?今上是極聰明穎悟的人,這一層如何能瞞得過他?」
雖然呂惠卿將選帥用兵綁在一起拋出來,但是在場之人,誰聽不懂背後的含義?汴京流傳的流言,立時浮上所有人的腦海——聽說有不少大臣上疏,反對石越擔任伐夏的主帥,卻全都被皇帝壓了下來。
司馬光緩慢而又清晰地說出這些讓人幾乎無法反駁的數據。所有的人都明白司馬光的潛台詞:這場戰爭,一旦打起來,很可能會耗盡大宋的家底。如果能期以必勝,保證必能滅亡西夏,或者超過一千萬貫的投入還有價值。但是戰爭是沒有人可以打保票的,一旦失敗,或者久戰不定——特別後者,簡直便是財政上的噩夢!
呂惠卿彷彿完全沒有介意這一切,他略顯謙卑卻又維護著自己的驕傲地向皇帝回看了一眼,目光移向樞密使文彥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小會兒,然後朗聲說道:「臣不敢不以實言,微臣亦曾仔細思慮,卻始終找不出合適的人選!」
「哎!」趙顥不勝唏噓地嘆了口氣,道:「兄弟相隔,竟至於此。」
況且,文彥博也明白,宋軍是有很大可能打贏這一仗的。宋朝為了這場戰爭,準備了許久了。熙寧十一年以來,陝西路通過種種手段陸續儲存了四百多萬石糧食,導致司馬光所說的熙寧十二年兩浙、湖廣米價居高不下的原因,這亦是其中之一。這四百多萬石軍糧,可供十余萬軍隊,數十萬丁夫半年至十個月之用——當年石越在趙頊面前,還是說了外行話,他大大低估了運輸的耗費;而司馬光亦遠遠低估了這個數字。只要前期軍糧有充足的保證,以宋軍現在的戰鬥力,再加上其他方面的種種準備,戰爭就大有希望。
耶律濬執鞭指著林謙,傲然道:「朕叫你去寫一部《十七史用兵事略》!」
「奴才不敢欺瞞皇上。」內侍戰戰兢兢地說道:「奴才與保慈宮的宋來要好,他親眼所見昨日太后召見昌王,還屏開內侍宮女們說了一陣話。後來陳衍又特意吩咐他不許亂傳。」
耶律濬的目光投向西方,他在心裏譏諷地笑了笑,暗中握緊了刀柄。
文彥博望著吳充,嘆道:「沖卿好糊塗!打完仗后,種姚豈有不立功之理?屆時時過境遷,再誅這二人,便難了,那形同姑息!我若是石越,在長安便先行軍法斬了這二人!打完仗后要查,也是查究竟背後有多少同黨同謀!」
身為戶部尚書,皇帝與整個朝廷暗中對於伐夏的決心與所做的準備,司馬光是非常清楚的。雖然明知道無法阻止整件事情的發生,但是他始終認為自己當盡到自己的責任。為這個龐大的國家管理了幾年的財政之後,司馬光對自己的一些觀念更加堅持,而另一些觀念,卻也同時發生了不易覺察的改變。他更加堅信,靈武、燕雲,不應當成為宋朝的歷史包袱,漢唐有漢唐的特徵,但是大宋可以有自己的選擇。他全力支持軍隊的改革,一支更有戰鬥力的軍隊,可以保障大宋的安全。但是,若有希望謀求與西夏、契丹的和平相處,便沒有必要選擇戰爭——畢竟,現在宋朝對西夏與契丹,都不必支付那恥辱性的「歲賜」了。他致力追求的大宋,是一個政府能力行節儉,人民能豐衣足食、享受教化的國家。這樣的國家,才是司馬光理想中,不遜於三代之治的社會;這樣的國家,只會讓遠方的蠻夷們羡慕嚮往,而絕不敢輕易侵犯,縱然受到侵犯,大宋也有能力給予有力的回擊。冒著財政破產的危險,打一場必要性也許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大的戰爭,身為中國歷史上最優秀的歷史學家之一,司馬光更相信朝廷是被歷史蒙住了雙眼。
但是,標榜為漢、唐的繼承者,代表著華夏的正朔,大宋的君臣們,絕大多數都不可能將自己的目光從西夏與遼國身上移開。更何況,這兩個國家的存在,還代表著邊境的威脅與不安全。
「諸事終須以社稷為重。」高太后注視著她的兒子,緩緩說道,「一石越何能為?祖宗苦心立法以垂後世,養士百年,砥礪名節,縱是周公再世,亦未必動搖得了,何況區區一石越?收復河套,不過開拓之勞;澶淵之盟,卻是救亡之功。論功勞之高下,石越亦未必勝得過寇準。景德元年,寇準已是宰相,今日石越不過一安撫使。宰相尚不憂功高不賞,何況一安撫使?」高太后不如曹太后的委婉含蓄,卻一樣可以直刺問題的本質。
司馬光已經隱約意識到,與其向西,向北,還不如向東,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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