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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2·權柄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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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十三節

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十三節

種誼與劉昌祚悄悄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神中,兩人都看到同一個詞語:「賭徒!」
「宋狗要玩命了!」城樓上,葉悖麻狠狠地吐了濃痰,罵道。他轉身瞪著自己的長子,沉聲道:「耶亥,你給我帶一個千人隊上去,休得叫一個宋狗登城!」
「嗯?」種諤疑惑地望著種誼。
便在這略一停頓間,他聽見上面也傳來歡呼聲——一名銳士爬上了城樓。但只是一瞬間,那名銳士的屍體便從城頭上摔了下來,身上有幾個透明的槍眼。
這許多的不足,完全是戰術思想上的落後。比如偌大的靈州城居然只有兩個城門!在種誼看來,這簡直就是幼稚。西夏人以為城門是攻防最激烈的地帶,所以就以為越少越好,可以集中防守——但城角更是最薄弱的地帶,為什麼他們不幹脆把靈州設計成三角城?
「末將在!」
望樓上的神箭手們立即明白過來,開始集中攻擊這些打旗語的夏軍。儘管望樓上的宋軍也是西夏弓箭手重點攻擊的目標,但那些西夏人卻仍然幾乎只要一揮動旗幟,馬上就會有人送命。待種諤的命令傳到諸望樓車后,西夏人早已經被田烈武打乖了,他們一個個緊貼著女牆站立,從「品」形口中觀察,而只將旗幟露出來,繼續指揮。
「攻城炮每隔一個時辰停一陣,龍衛軍第一營與第二營輪流佯裝攻城。要讓葉悖麻摸不清我們的意圖,猜不透我會在何時主攻!」
「我夏國立國以來,累歷危難,然而形勢之壞,無過今日者。強敵日迫,有亡國之憂,而主上困於權臣奸黨,諸侯各懷私心。梁乙埋固然是奸臣,仁多澣之心機亦不可測。李清已死,余者惟一禹藏花麻,雖然忠於主君,但苦於勢單力孤,才具不足,獨木難支。以兒之見,其降宋指日可待。國事到了這個地步,這西平府之得失,真是不足論。守不住西平府,大夏固然要亡;縱然守得住西平府,左右也是個『亡』字。這數千里江山,幾百年基業,無非是歸趙家,還是歸梁氏或者是仁多家之區別。」耶寅一字一句說來,真是痛心疾首,憤懣難已。「況且今日戰局,這西平府眼見是守不住了。為夏國計,為家族計,為主上計,為父親計,都不能不早做打算!兒子有一愚計,不如利用這一張血書,以奉詔為名,效姜維降晉之計。父親可與宋軍相約,只須宋人許諾不廢主上、保全父親兵權,便即獻城出降。宋軍于堅城之下,損失慘重,見父親願降,兵不厭詐,自然無有不允。他們見此血書,又知我窮困,定然也不會懷疑。諸將本不自安,既見此書,以父親威名夙著,亦可從容鎮撫。父親撫此數萬甲士,請為前鋒自效,以迎立主上複位之名,北上興慶,諸州敢不響應?梁氏土崩瓦解可立待。然後父親只需善撫其忠義之士,擁兵觀望。若宋朝守信,存我社稷,則父親麾下控弦數萬,足以制衡仁多,不至於使主上無依。若宋朝失信,父親可佯為效順,宋軍決不能久駐,待宋人撤兵,父親擇機而動,或奉主上過賀蘭山,或另立新君,與宋朝周旋。仁多澣梟雄,實力未損,豈有不見獵心喜者?如此合縱連橫,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在巢車的指揮下,宋軍的投石機發了瘋似的向靈州城牆發炮,不惜一切代價來壓制城面上的守軍。不知道何時布好的床弩陣也突然發威——宋軍瘋狂地將他們的弩陣推進距城七十步以內,不顧傷亡地向夏軍進攻。數以千計的神臂弓手更是將漫天的弩箭射向城頭的夏軍,數百架的望樓車好像突然冒了出來一樣,在戰場上瘋狂地移動著,這些比靈州城還要高的望樓車上,每架都載有十幾名的宋軍神箭手,這些人不停地尋找著他們認為的重要目標,幾乎每一聲弓弦響動,都有西夏人送命。
他們已經沒有退路。
無論如何,要守住這個口子。
雖然西夏人可能分辨不出來這些宋軍的低階武官與普通士兵在服飾上的區別——否則那個西夏人絕不會容他到現在,但是每個宋軍都清楚地知道,他是此地官階最高的武官。他若表現出半點害怕的情緒,城頭這個口子的士氣就可能崩潰。最終,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去。
「眼下還不是將軍,不過將來遲早是將軍。」劉昌祚笑道,「將軍可見到今日望樓當中,有一車格外出眾?」
「所有巢車,不得輒移!」種諤神情冷酷地下達著命令。西夏人的守城炮終於開始還擊了。巢車、望樓車、投石機、床弩、神臂弓隊,無疑將是西夏的守城炮主要攻擊的目標。
數名夏軍端著長槍,口裡喊著馬同壽聽不懂的音節,迎著他們沖了過來。
必須要想個什麼辦法才行!
「先不管別的,幹掉那些打旗號的!」田烈武一面說道,一面嗖地一箭,又將一名旗手射死。
耶寅這一席話說完,葉悖麻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一屁股坐回椅中,說不出半句話來。的確,無論靈州城守得住,守不住,他葉悖麻的命運都已註定。不過這些還不是他最擔心的,耶寅最後所說的,才是他最為憂懼的。他自己是個武人,對於武人的本質,他了解得比任何人都深刻。西平府的形勢,所有人都看在眼裡,這個時候,他麾下那些將領如果心裏面不打打小鼓,說出來是沒有人肯相信的。所以他幾個時辰前才下達嚴令,諸將無故私會者皆斬。這道命令的目的就是為了防止有人私下串聯。葉悖麻非常明白這些人的人心,即便他們心裏面想投降,但如果只是單獨一個人,是沒有人敢做的。然而一道命令能起多大效果,他葉悖麻也沒有任何把握。
耶寅分析局勢,對於石越與仁多澣的心思算計,精闢入理,連葉悖麻都忍不住要暗暗讚歎。他知道仁多澣投靠宋人,所謀者無非有二。如果西夏不亡,仁多澣救主有功,實力最強,又得到宋人支持,自然從此權傾朝野,不僅仁多澣搖身一變,取代梁氏成為權臣,仁多族也將成為西夏數一數二的強盛部族。如果西夏竟然亡國,仁多一族的勢力也非但不會削弱,反而會增強。戰爭結束之後,許多小部族都不免要被仁多族兼并吞食。而宋軍又未必能長久在西夏故地駐紮重兵,其統治地方,也不免要依賴仁多澣。依託于宋人羽翼之下,仁多澣不失為一董氈,最差亦不失為河東折氏。小心謹慎經營,一二百年後,其子孫若得機會,縱使成就帝王之業也未必不可能。西夏、契丹之崛起,最初也都曾經依附中原王朝。然而,在葉悖麻看來,石越同樣也是世之奸雄,豈肯替他人做嫁衣?他把宣武第一軍放在靈州道上,阻斷仁多澣北結外援之路;把鐵林軍放在韋州,無異於在仁多澣肋下放了一把尖刃,如此布置,便是要迫使仁多澣就範,于必要之時,只能聽任其宰割。不過,雖然如此,仁多澣老奸巨猾,葉悖麻卻也相信他斷不會坐視自己的勢力被削弱而無所作為。
「不敢。」田烈武忙向種、劉二人抱拳欠身為禮,他並不懂得多說客氣話,便徑直回道:「以末將看來,靈州之夏軍既堅且韌,實乃勁敵,未可輕視。」
守不住,打不過,不能跑。儘管仗只打了一天,但是這樣的境地,卻讓最勇敢的西夏戰士都感到一種無以名狀的絕望。
馬同壽此時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地跟隨著宣二軍的一萬多名袍澤一起,簇著雲梯,向著靈州的城牆發起一次又一次的衝鋒。每一架雲梯車後面,都跟隨著數以百計的戰士。而在他們身後,在夏軍射程以外,宋軍整整兩百架拋石機分成三隊,不斷地向靈州拋射出石塊與泥團,壓制著城牆上的夏軍。雖然五到八斤重的石彈,打在靈州城那堅固而高峭的城壁上,連個印子都留不下便化為齏粉;它們很難對重要的防禦工事造成多大的損害,但是如果落在人身上,無論穿著多好的盔甲,也必死無疑。那些跌落城下的夏軍屍體,幾乎沒有完整的。風遺塵整理製作。
他口中雖然說請,但是他與劉昌祚的身份都遠遠高過田烈武,在軍中階級之法最重,自然不會出帳相迎,只由一名親兵將田烈武請入帳中。
轟。
靈州城看起來岌岌可危,彷彿隨時可能被攻破。然而結果卻是,雙方一直打到天黑,種誼又增派了一個軍去支援,靈州城搖搖欲墜,卻始終不倒。
「你敢亂我軍心?」葉悖麻瞋目怒道。
同伴死在眼前,讓剛剛登上城頭的這些宋軍徹底紅了眼睛,馬同壽大罵著連人帶盾沖將過去,竟生生將一個西夏人撞倒在地,他毫不留情地俯身揮刀,劃破了那人的喉管。他正待起身,便聽到耳邊風聲,眼見躲閃不及,正待閉目等死,卻www.hetubook.com.com見一人帶著盾牌衝過來,生生替他架住了一斧。那持斧的西夏人力氣極大,竟然將那人連人帶盾都砍倒在地。
馬同壽的眼睛充滿了血絲,拚命的時刻到了。
「何況這還是上上之結局。大宋皇帝,只怕沒這般好心。萌多過西平府時,石越所提議和之條件,西平府內文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今日他們隨父親守西平府,是為梁氏賣命,他日主上復辟,此輩小人,豈能不暗懷首鼠?自古以來,武人中都是市儈之輩多,如父親這般忠直之士少之又少,父親豈能指望他們懷忠義之心,與敵死戰?這些人平素尚且不免與敵為市,大樹將傾,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開門迎敵。現時鼠輩所懼者,惟父親一人而已。然父親以為你就能一直鎮壓此輩,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嗎?
頓時,整座望樓車上都歡呼起來,眾人紛紛抽出火箭,幾人一組地向西夏人的旗幟射去。很快,別的望樓也注意到這種新方法,開始有樣學樣。西夏人的旗幟只要一舉起來,立即便有數枝火箭飛到,他們尚來不及揮舞,就發現手中的旗幟燒得只剩下冒著火星的旗杆了。
「敵炮攻擊,城頭上必有人以旗號指示方向遠近,傳令,叫望樓車幹掉這些兔崽子!」
「若四日不能攻破靈州,太尉欲如何?」種誼直視著種諤,開門見山地問道。
耶寅見到這份血書不過幾個時辰的時間,那種震驚、愕然,還帶著些難以言喻的感覺,讓他至今都難以平靜。耶寅雅好儒學,仰慕宋朝文物。秉常推行「大安改制」,他是堅定的支持者。梁氏在己丑政變中成功,秉常被幽禁,許多支持改制者被殺害,但在耶寅這樣的支持者心中,梁氏始終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幫助秉常復辟,繼續進行大安改制,是這些人心中最大的夢想。宋軍以討亂臣賊子為名而大舉進攻西夏,如耶寅這一類的西夏人心中的感情都十分複雜。一方面,他們認為沒有宋朝的軍事干涉,就無法推翻梁氏,幫助秉常復辟,而且宋軍舉大義之名,又有仁多澣之邀,真是名正言順,無可指摘;但另一方面,除了極少數天真者外,人人都知道這次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他們隱隱約約都意識到了他們不願意麵對的現實:宋軍既然來了,大夏國亡國之禍,就迫在眉睫了。到底是要忠君,忠於自己的理想,還是要忠於自己的族群與列祖列宗所創立的白上國?這是兩難的抉擇。站在宋軍一邊,良心不安;但如果要站在梁氏一邊,卻絕難甘心!
種諤哈哈大笑,伸手指著種誼,笑道:「壽翁擅守,卻不知攻堅城之要。靈州這等堅城,正當一鼓作氣,趁士氣高昂之時,一鼓而下。否則,便只好曠日持久,為圍困消耗之計。大軍壘于堅城之下,攻不能克,戰不能勝,寒冬將至,轉運艱難,士氣必然低落。若到那般田地,才是禍不可測。若換旁人為將,要如何攻克此城,我不得而知。既以我為將,五日之內我若攻它不下,給我五個月亦是枉然。壽翁你用兵,擅長以柔克剛,以持久取勝。卻不知我用兵,卻喜歡孤注一擲,一把定輸贏。」
一進大帳,劉昌祚便笑著抱拳賠禮道歉:「請將軍見諒,末將是去請一個人去了。」
葉悖麻掀開綢布,「啊」地一聲,不禁叫出聲來。
對面的西夏人揮出戰斧,甚至沒有聽到聲響,馬同壽的長槍便已經被斬斷。巨斧帶著銳利的勁風,順勢向馬同壽砍來。
說罷,耶寅久久凝視葉悖麻,緩緩跪了下來,一字一句地沉聲說道:「兒子有話,冒死呈于父親面前。父親若見信納言,則是大夏之幸事,主上之幸事;若其不然,請父親斬兒子首級,以激勵軍心。」
「如若四日之內,我軍無法攻克靈州,太尉要如何應對?」種誼再次問一了遍。
「是!」
但儘管如此,宋軍在城外的損失也非常慘重。尤其是那些望樓車上的神射手,死傷達到六成。對於宋軍來說,這是短期內難以彌補的巨大損失。
「那你為何不燒了?」葉悖麻將血書放還盤中,轉過身來,凝視耶寅,緩緩問道。
「不敢?」葉悖麻哼了一聲,寒著臉道:「你知不知道這是亂命?!若傳揚出去,西平府軍心不穩……」
第二天清晨。
終於,在弩炮的掩護下,宋軍開始鳴金收兵。而筋疲力盡的夏軍,也不敢再去挑釁宋軍,眼睜睜地望著宋軍的雲梯撤退,只是象徵性地攻擊了一下了事。
「子京既將田翊麾請來,自是知道某的心思。」種誼淡淡說道,「宣二軍今日算是拼光了,他們打成這樣,不能不讓他們親眼看到靈州城破之日,但他們留在靈州,也指望不上了。接下來,輪也要輪到我的振武一軍主攻了。」
轟!
「傳令,先登城者,記首功,賞錢五百貫!凡士卒一律晉陪戎校尉!」
「殺不盡的宋狗!」耶亥啐了一口,拋掉弓箭,抓起戰斧,又向宋軍衝殺過去。
葉悖麻望著一根根光禿禿的旗杆,不覺目瞪口呆。
宋軍的每架望樓車,在車下操縱樓上移動的士兵與在車上以旗語指揮聯繫的士兵都是隸屬於神衛營的。但是望樓上的神射手,卻是各軍中臨時抽調來的好手。田烈武此時就在一座望樓車上面。他的車上,配有十二名神箭手,因為他的官階最高,所以他就是臨時的首領。
馬同壽離城頭越來越近了,他身上卻奇迹般地一點傷都沒有。但馬同壽無暇感嘆自己的好運氣,因為有太多朝夕相處的袍澤已經只能在忠烈祠才能再會了。他只是不甘心,無論如何,哪怕要死,也要爬上城頭再死!
「是何物什?」
宋軍的投石機也開始用震天雷作彈藥還擊,但是巢車判斷方向容易,判斷距離卻十分困難。躲在城牆後面,的確比在城外被人一覽無餘要安全許多。震天雷在靈州城內不斷地爆炸,但效果卻非常一般。而城牆上的宋軍受到拋石機的支持一被減弱,處境卻立即變得更加艱難起來。畢竟在進攻城頭時,宋軍無論如何也不敢使用震天雷。因為投石機是無法確保準確擊中城面的,有更多的石彈可能落在城外。這些如果只是石彈或者泥團,必不可少的誤傷對己軍造成的傷害還可以接受,但如果改成震天雷,只怕宋軍的攻城雲梯,在己軍與夏軍的「夾擊」下,用不了一時三刻就會死光。
從望樓車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靈州城頭的一舉一動。西夏人的守城炮尚未發射,田烈武就注意到有幾個人在城牆上揮動旗幟。他看出古怪,當即便一箭射死一個。待到西夏人發炮,他立即便想起在講武學堂時從神衛營的武官那裡聽到的話:以炮守城之時,一般將炮安置在城中,使敵不知所在,以保護守城炮不被攻城方的投石機摧毀。這樣的話,就必須以人在城牆上以旗語指示方位距離,若然沒有這些指揮的人,縱有再多的投石機,也是廢物。
「挑一百名善射者,幹掉那些望樓車!」葉悖麻的眼睛彷彿要噴出火來。
「石越從未信任過仁多澣。」耶寅並沒有正面回答葉悖麻,只是繼續說道,「據兒子所知,西平府外雖然集結重兵,然而有兩支宋軍卻並沒有出現……」
「兒子要擾亂軍心,這血書便不送到爹爹你這裏來。」耶寅沉聲回道,「兒子若將血書在城門口向諸軍宣示,父親以為沒有人開門迎敵嗎?大禍臨頭,父親以為那些將領官吏就看不出來嗎?有多少人在心裏暗暗打著主意,現在就只欠個由頭罷了。」
耶寅當然知道這份血書的作用。
與耶亥這樣的猛將對抗,對馬同壽來說,完全是力不從心。他能支撐到這一刻,簡直是個奇迹。憑真正的實力,馬同壽不認為自己能在耶亥斧下走過三合。宋軍戰士的鮮血濺滿了耶亥的錦袍,死在耶亥斧下的戰士,已經有十多個了。馬同壽的戰刀被劈飛三次,他此時手中握著的,變成了一桿西夏人的長槍。儘管全身都發顫,但是馬同壽仍然必須身先士卒,面對那個最可怕的敵人。
一名宋軍舉著盾牌搶先迎上去,盾牌格開兩枝長槍,他卻也被巨大的衝力帶得踉蹌了幾步,一名夏軍看得便宜,一槍扎中他的大腿,頓時血流如注。那個宋軍痛苦地倒在地上,未及呼救,便被數桿長槍在胸口扎出幾個窟窿。
葉悖麻安排防務,探視傷亡,差人連夜修葺被破壞的城頭工事。事無巨細皆要過問一遍,葉悖麻方稍覺安心。回到府衙,他才開始坐下來,有時間考慮西平府的前途。
若是能運來重型投石機便好了。宋軍有一種巨大的投石機,能將數十斤重甚至上百斤重的石頭輕而易舉地發射到二百步以外,有https://m•hetubook•com•com時候甚至是三百步。只要有這麼一兩架投石機,靈州城上的任何防禦工事,只要被命中,就會被砸得粉碎。但這種投石機本身重達數千斤,當時一輛馬車的載重能達千斤就幾乎是極限,這種投石機需要幾輛馬車同時拉才能拉得動,除非從延綏、夏州繞道——那裡有一條西夏人修的官道——否則是不可能運到靈州的。而等它運到之時,只怕戰爭早已結束了。
他葉悖麻守的,竟是一座隨時都可能被攻陷的城池。
「一定要先幹掉那些巢車!」
馬同壽幾乎已經絕望。
田烈武冷靜地觀察著城頭的戰況。
「快上!」馬同壽大聲喊道。不待他吩咐,前面的宋軍早已抓住這個機會紛紛爬上城頭。馬同壽跟著跳過女牆,剛拔出佩刀,便見近百名夏軍從兩面圍了過來。他下意識地向摸腰間,卻發現另外一枚霹靂投彈不知道何時弄丟了。他再看身邊的士兵,竟然都是些沒有配備霹靂投彈的毅士與效士。
眾將陸續散去之後,種諤正待出帳,抬頭卻見種誼還站在帳中未去。種諤看了種誼一眼,知他定是有事要私下裡商議,便又坐回帥椅,問道:「壽翁,有何事要說嗎?」
種諤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說道:「四日之內,靈州必破。」
田烈武一面下達命令,一面拉響了弓箭。他無權指揮別的望樓,只能做到這一步。各望樓上的神箭手也損失慘重,最起碼有半數人或死或傷,但饒是如此,如果城頭的友軍能得到弓箭手的支援的話,每個弓箭手都抵得上十個登上城頭的戰士。
面對靈州這樣的堅城,想不死人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損失過於慘重,對於士氣軍心的影響,也不能忽視。
「宋軍既然在西平府損失慘重,石越便正好有借口向仁多澣要援兵。而西平府如今已然岌岌可危,自然沒必要讓仁多澣率兵親來。只需不使仁多澣來此,其餘如仁多保忠輩統兵,其縱然有二心,然而仁多澣人在韋州,投鼠忌器,他們也不敢輕易妄動。此時正是削弱仁多澣之良機,石越豈能不加利用?」
所以,一切責任,都是梁氏的。梁太后、梁乙埋、梁乙逋……沒有梁氏一族作亂,秉常就不會寫這樣的奏章,一切禍源,都始自梁氏!
他不由得精神一振,五百貫,足夠置上一座上好的莊園,安安穩穩地過下半輩子了。但是,他的美夢只持續了一剎那。
「父親以為仁多澣果然甘心受制於宋人嗎?」耶寅沉聲問道。
難道說應付宋軍的這點攻擊,他完全是遊刃有餘?亦或者,他們根本沒有守城炮?
馬同壽來不及看清救他的人是誰,趁那西夏人收斧不及,揮刀向他左手砍去。不料那人反應極其迅速,一個急轉,便揮斧架開馬同壽的戰刀,震得馬同壽虎口都裂了開來,戰刀幾乎脫手而飛。
要麼勝利,要麼死亡。
葉悖麻的目光再次移向耶寅。
「大事若果真不可為,兒子便不來見父親了。」耶寅壓低了聲音,整個人因為過於興奮而微微顫抖著。
汗水浸透了馬同壽的內衣,打濕了他的頭髮。他的盾牌早就丟掉了,一雙手緊緊握住長槍,與四個同袍一齊對抗那個厲害的西夏人。他們的腳下,到處都是屍體,有宋軍的,也有西夏人的,橫七豎八……
「靈州城高壕深,兵精糧足,既不能長期圍困,又無法掘地道攻城。吾軍利在速戰,若不蟻附攻城,原本亦無良法。只是今日這般攻城法,損失之慘重,亦不堪承受。即便靈州城破,只恐我輩也只得回陝西休整去。」
「你立即帶軍法令監陣!敢亂我軍陣者,立斬!」
這是心腹之患。
「這兩支宋軍,是號稱宋軍最精銳的軍隊——宣武軍第一軍與鐵林軍。」耶寅幽幽說道,「兒子敢問父親,攻打西平府對於戰局是否至關重要?」
「耶寅?你有何事?」葉悖麻一向不怎麼喜歡自己的次子。這個次子喜好佛道,交結漢人,全無父風。
「令巢車辨分敵炮方位距離,攻城炮裝震天雷,給我炸死那些西賊!」
「不錯!」
種諤點點頭,不再理會種誼:「除種誼五千精銳許每人配一枚霹靂投彈外,諸軍所有震天雷、霹靂投彈、猛火油,全數上繳。自今日起,三日之內,集結所有攻城炮、床弩,用火器、石彈猛攻靈州城。老子不管靈州城面上是怎樣設計,不管葉悖麻有何伎倆,攻城炮先向靈州城拋出所有猛火油,再給老子不停地用震天雷炸他直娘賊的!城牆也好,城內也好,不必區分,一律都炸他娘的!老子不信炸不死,燒不絕那些狗娘養的西賊!」
只聽到「啊——」地一聲慘叫,爬在前面的指揮使被一塊滾石砸中,從數丈高的雲梯上跌了下去。他的大腦尚不及轉寰,又是一聲慘叫,一人被開水澆中燙傷,把握不住,也從雲梯上跌了下去……
「爹爹!」
他說罷,不待種誼多說,已然按劍起身,決然道:「壽翁不必多言。三日之後,你若戰死在靈州城頭,我便親自披甲攻城。且看是葉悖麻盾厚,還是吾劍利!」
「為將者廟算,未算勝,先算敗。」
「靈州城高壁厚,濠深池寬,倘若由我軍來守御,只要糧足,有三萬之眾,縱有十萬之師臨城,也只好望城興嘆。夏軍許多地方都不得法,但一個城頭缺口,我軍與之屢番爭奪,最後卻是損兵折將,無法得償所願,可見夏軍之堅韌處。兩軍炮戰弩戰,我軍都能佔得上風,攻城之難,其實在於蟻附之後,怎生守住缺口,並能守取城門。」
「你從何處得來?」葉悖麻站起身來,目不轉瞬地盯著盤子裏面的東西,一向沉穩的葉悖麻,聲音中竟還有絲絲戰慄。那木盤當中,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塊寫滿血書的白布,葉悖麻對那些字跡非常熟悉——那是夏主秉常的親筆。血書最後鮮紅的印璽,不僅證明眼前之物絕非偽造,更意味著,這是秉常在被幽禁之前寫的。
靈州城頭,彷彿變成了一個吞噬宋夏雙方戰士生命的怪獸。
不待眾將說話,種諤已將目光投到種誼身上:「種誼!」
「狗娘養的!」
不斷地被宋軍沖開缺口,又不斷地被夏軍奪回來。有時候,同一處地方,雙方反覆爭奪竟然達到近十次。城頭上堆滿了屍體,宋軍的,夏軍的……宣二軍除了神臂弓部隊外,幾乎拼光,在靈州城頭上,他們戰死了兩個營都指揮使,近二十位指揮使、副指揮使。守城的夏軍的境況也好不到哪裡去,葉悖麻向外城城頭前後增援了五個千人隊,但是城頭上仍然感覺兵力不足。
「太尉當三思而行。我大宋自元昊以來,屢遭敗仗。諸軍要重樹軍威,正要自一場一場的勝仗中積累。若靈州有不測,不僅連累整個戰局,對諸軍士氣之打擊,亦將遠過拱聖軍之敗。朝廷方倚重太尉,太尉不可辜負皇上、朝廷之望。如今靈州一城,直如我軍砧上之魚肉,而太尉何苦急在四日之內要決勝負?」
不過此時並不是檢討的時候。田烈武心中的念頭只一閃而過。
種諤掀開帳簾,快步走出帳外,抬頭向北望去,只見靈州城內外,到處都是火光、硝煙。落在靈州城內外的震天雷,如同連綿不斷的雷聲,響個不停。宋軍開始還只是試探性地判斷著落點、震天雷引線的長度,進行小規模的攻擊。待到熟悉之後,便開始大規模地齊射。行軍參軍們將靈州城牆劃分成數十個區段。投石機與床弩在巢車的指揮下,每次只覆蓋攻擊其中的一兩個區段,數以百計的震天雷在靈州城的一個個區域集中爆炸,每次都能保證至少十幾枚震天雷能落在城面上,對守軍造成最大幅度的殺傷。巨大的爆炸聲也是恐怖的武器,瞬時便能將沒有經驗的守軍震聾。落在城牆上的猛火油被爆炸點然,燃起熊熊大火,秋天本來乾燥,城牆上面木製的攻守戰具一旦被點著,就不可遏制地燃燒起來。靈州城上,亂成一團。
然而好景不長,西夏人很快便緩過勁來。頭頂上,從城內發射的巨大石彈掠過空氣時發出的響聲,讓馬同壽感覺到頭皮一陣陣發緊。「阿彌陀佛!」他在心裏默默念了一聲,不敢去看身後的情形,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攀爬起來。巨石落地的轟隆聲在身後不斷傳來,巨大的恐懼感反而在一瞬間讓馬同壽明白一件事情——如果不能攻下靈州外城,他們這些在雲梯上的人,都不可能再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
葉悖麻的安靜沒多久便被人打破,他抬起頭來,卻是自己的次子耶寅。他諸子之名,全以「耶」字開頭,后加出生年之地支,不過卻恰好與西夏的一些複姓巧合。
否則的話……以種誼的眼光來看,葉悖麻在守城方面極https://m.hetubook•com.com不全面。而且這種欠缺並非葉悖麻個人的問題,而是夏軍在這方面根本不擅長。所以葉悖麻才犯一些在宋軍將領看來簡直是可笑的錯誤。整個靈州城防禦工事的設計雖然稱得上嚴密,卻也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外壕居然沒有羊馬牆,使得宋軍不僅可以直接攻打外城,而且宋軍的壕橋輕易地就開到外濠上面,池寬水深的外壕居然沒有發揮多少作用。此外,馬面也太少,本來對於缺少重型攻城器械的宋軍來說,這是可以造成很大的麻煩的。
一瞬間,宋軍的遠程攻擊更加激烈了。
「你是說……」葉悖麻此時已對自己這個兒子刮目相看,他雖然不知道耶寅究竟有多少瞞著自己的東西,但是僅僅是剛剛那一句話所暗示的東西,便足以讓葉悖麻看到改變戰局的希望。
轟。田烈武未及回答,一架燃燒的雲車從中間折斷,塌了下來。接著,又是轟、轟數聲巨響,宋軍幾架投石機被擊中,被砸成了一堆木材。
耶寅昂首凝望著葉悖麻,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半晌,方嘆道:「父親不知禍在眉睫,還說什麼安若磐石?!」
緊接著,又是轟、轟,數聲巨響傳來,神臂弓隊中被一枚石彈擊中了,傷亡狼藉。
他罵得興起,拔出劍來,一劍砍在帥案上,獰聲道:「三日之後,老子要靈州城頭,變成焦土!」
慘叫聲此起彼伏,從每座雲梯上傳來。不斷有宋軍的將士跌落,最慘不忍睹的是有一架雲梯被西夏人澆了滾油,又射中火箭,整座雲梯上的人不是被燒死,就是被摔死,更有許多人是燃燒著從雲梯上跌了下去。
「父親一看便知。」耶寅將盤子送上前去,放到葉悖麻座前的案上。
葉悖麻本是試探自己這個兒子,而耶寅回答中對於石越與仁多澣之間關係的了解,更讓他疑竇叢生。但他是何等人物,依然不動聲色,只問道:「情勢有變?有甚變化?」
「令你自振武第一軍、威遠軍中,挑選五千精壯敢死之士,三日之後,由你親自統率攻城。」
種誼納悶道:「請人?是哪位將軍?」
「那可曾請來?」
因為宋軍佔據著至關重要的遠程攻擊優勢。西平府的守城炮隊後來不僅得不到有效的指揮,更糟糕的是,有兩枚震天雷碰巧擊中了兩架拋石機,西夏人使用的拋石機是使用人力與畜力拉動的。每架拋石機需要近百名漢人來操縱,配備著幾十匹馬。兩枚震天雷落下來,操縱手死傷慘重不說,還驚擾了馬匹,結果牲畜發狂,拋石機散架,又導致上百人傷亡。原本數量不多的守城炮隊,更是雪上加霜。
那人怔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忙取出火石,給引線點著火。
儘管心有不甘,但黑夜來臨后,宋軍會失去弩炮的支援,此時繼續強攻顯然是不智的舉動。更何況巨大的傷亡,讓所有的宋軍將領都感覺到壓力。
「支援城頭的同袍!向別的望樓發旗語,告訴他們我們的攻擊目標!」
他倒吸一口涼氣。趁著幾個同袍上前來架住那西夏人,忙定神打量。只見那夏人身著錦袍,光禿禿的頭上只留著左右兩根小辮子,額上的飾物上還嵌著一顆藍寶石,竟是個西夏貴人的打扮。他目光掠過那人腰間,幾乎叫出聲來——那人腰間,赫然掛著他們營都指揮使潘大人的首級。
耶寅淡淡地笑了一下,神色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澀:「兒子是誰的人並不要緊,兒子是死是生,也不要緊。國事如此,要緊的,是大夏國的前途,是主上的命運!如今大夏國的將來,已經全捏在父親手上!」
馬同壽抓起霹靂投彈,向城頭扔去。一面大喊一聲:「趴下!」
葉悖麻心中依然狐疑。他對於自己這個兒子,的確了解得太少了。但是以耶寅所說的話來看,他卻也不能不懷疑耶寅是被仁多澣收買了。他心中疑心既起,耶寅雖然矢口否認,他如何可能輕信?但自覺多問無益,當下只厲聲斥道:「若你果真這般沒出息,休怪我不認你這個兒子。」話雖嚴厲,但是臉色語氣,皆已和緩許多。
「投彈!投彈!」馬同壽聲嘶力竭地吼著,哪怕是從雲梯上扔上來一枚投彈,讓他們同歸於盡,他也心甘情願。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不可能活過下一刻。但是也許是沒有人能騰出來手,也許是別人覺得這太瘋狂——這根本是自殺!
宋軍的遠程攻擊部隊顯然注意到瞭望樓車的戰果,無論是投石機還是床子弩,都是有車座的,他們立即開始有次序地移動位置。得不到旗幟有效指揮的守城炮只能憑藉經驗胡亂進行射擊。數量本來就少的守城炮,當完全只能靠感覺來攻擊敵人之時,其效果立即便大打折扣。
葉悖麻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吐出兩個字:「說罷。」
「你是說石越在防備仁多澣?」葉悖麻冷冷地問道。
種誼回到營中,連鎧甲也懶得卸,只摘了頭盔,叫親兵煮了茶,便著人去請劉昌祚。去人很快回報說劉將軍馬上便來。結果種誼等茶水開了兩次,幾乎不耐煩時,劉昌祚方才到了。
如果這份血書被公布出去,所有這些猶豫不決的人,這些對夏主忠心不二的人,這些同情或者支持大安改制的人,十之八九,都會站到宋軍一邊。
望樓車上所有人都屏聲望著這枝火箭,拖著火焰尾巴的箭枝正中旗幟,噗地燃燒起來。
「這西賊厲害,兄弟們一起上!」馬同壽大聲吼著,招呼了兩個人,硬著頭皮向著那西夏人衝去。他不知道眼前的西夏人便是葉悖麻的長子耶亥,夏軍中有名的猛將。但他卻知道他們潘大人的武藝勇猛,都遠在自己之上,自己絕不是對面這人的對手。然而害怕歸害怕,既無退路可走,便只有拼上一拼了。好在他們越多支撐一會兒,爬上城來的宋軍就會越多。
話音未落,數枚石彈砸向宋軍炮陣,其中一枚沒有砸中宋軍的投石機,卻落在了守衛投石機的步軍陣中。頓時,血肉橫飛,慘叫連連,數十名宋軍戰士被砸成肉泥。
「種帥,若這般下去,用不多時,所有巢車都將損失殆盡!」
「那又能如何?!」葉悖麻搖頭苦笑,喟然長嘆,道:「我也別無選擇。」
馬同壽明顯地感覺到來自身後遠程攻擊部隊的支援,城頭上的西夏人彷彿被壓制住了,他聽到指揮使在上面大聲喊著:「西賊頂不住了……快跟上……快跟上……」馬同壽連忙手腳並用,抓緊攀爬。
不過,這些想法,耶寅不認為說出來會有什麼幫助。如葉悖麻這樣的西夏人,其實對於西域的歷史與現實都所知有限,他們既意識不到西域的價值,也不會有什麼興趣。
葉悖麻霍然抬頭,望著耶寅。耶寅的反問的確問到了點子上,但是,更讓葉悖麻吃驚的是,耶寅對於宋軍的兵力布置竟然瞭若指掌!這是連他葉悖麻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怎麼知道宣武第一軍在哪裡?他怎麼知道鐵林軍在哪裡?
別的宋軍戰士或者還可以選擇以後繼續戰鬥,但是對他們而言,今日便是決戰。
轟。
他說出來,休說是劉昌祚,連田烈武也深有同感。
原因很簡單。
一輛巢車被砸得散架。
種誼想了一會兒,腦中跳出一個人名來,詫道:「田烈武?」他的確有點出乎意料,在他看來,田烈武這種出身,一般是無能而仕途亨通的代名詞。
守在最前線的人,對於戰爭的勝負其實是最敏感的。現在,這些身經百戰的戰士惟一的希望,便是這個夜晚長一點,再長一點。
都虞侯領令而去。
「便在門外恭候。」劉昌祚笑道,「這人的名字想必將軍曾聽說過,乃曾是石帥府中的教習。中過武舉,還是皇上欽點的武進士,上四軍出來的人。」
得到有效支援的宣二軍,彷彿得到什麼號令一樣,也自覺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哦?」即便是葉悖麻,此時也不能準確地知道城外宋軍的番號。耶寅的話,更加讓葉悖麻對自己這個兒子感到撲朔迷離起來。他這個看起來沒什麼出息的兒子,究竟背後隱藏著多少不為他所知道的東西?
「呯」地一聲,一枝羽箭正中馬同壽的盾牌,射箭的人顯然臂力極大,羽箭插入盾牌后箭尾兀自搖晃不已,震得馬同壽左手一酸。馬同壽此時根本不知道是誰射出來的這一枝箭,躲在覆蓋著厚厚的沙土與生牛皮保護的雲梯車內的士兵,已經將雲梯靠到了靈州城牆上,雲梯上一架架飛梯就勢升起,直接架到了靈州外城的女牆以上。「殺!」「殺!」身後的戰鼓聲擂得更加急了,馬同壽見指揮使舉著一面盾牌,口中大聲吼著,跳上雲梯,向著靈州攀爬上去,他身後有數十名士兵見狀也緊隨其後,紛紛跟上。馬同壽連忙也跟了上去。他剛一上去和_圖_書,身後馬上又有無數人跟了上來。
耶寅就是例外。
「是!」
種誼與劉昌祚都緊繃著臉,勒馬在軍中觀戰。
「下官遵令。」種誼高聲唱喏,領了將令。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主攻的任務,一定要輪到振武第一軍的。
忽然,他聽到身後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他下意識地向兩邊瞥了一下,立刻,他的血液也沸騰起來——潘大人已經登上城頭了!
眾將雖然明知道種諤如此做作,無非是要進一步穩定軍心,顯示宋軍已然勝券在握。但對於一向性情顯得急躁的種諤在這種情況下居然真的睡得著,並且還能睡得如此之香甜,心裏都是十分佩服。說來奇怪,在帳外聽著種諤的鼾聲,儘管一開始覺得做作甚至是不耐煩,但是久而久之,漸漸地連這些將領們,也開始相信種諤對於如何攻取靈州城,一定已經早有計劃。
「完了!」馬同壽下意識地閃避,但腦中卻已先閃過一個念頭。緊接著,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右臂傳來。「啊!」馬同壽與耶亥同時發出一聲慘叫。馬同壽的右臂被齊肩砍斷,立時暈死過去。而耶亥的左肩上,卻正中一枝羽箭。
種誼啜了口茶,拱手道:「我並非是想保存實力,無論哪一軍,都是皇上的,大宋的,怎麼樣都是為皇上效力。」
靈州城頭,越來越近了。
「巢車若移動避敵,諸軍如何看得清旗號?」種諤怒目瞪了說話的參軍一眼,厲聲道:「巢車死光了,望樓便改做巢車!傳我將令,巢車便被砸死,亦不得移動半步!違令者一車皆斬!」
「兒子知父親煩惱,想送件禮物給父親。」耶寅手裡端著一個盤子,上面用綢布蓋著。
「是!」
「下官在。」種誼連忙出列。
靈州城內城外不同的人都在各自緊張地謀划著。這座西北的軍事重鎮卻只能無奈地躺在夜色的懷抱中,任由夜晚的秋風,輕輕地撫平著白日戰爭所帶來的創傷。在靈州城頭連夜修補攻守戰具的工匠役夫們,不時地發出一些聲響來;巡夜的士兵打著火把走來走去,無精打採的臉上,看不到一絲希望。
宋軍大營中。種諤鼾聲如雷。
緊接著,又有兩名袍澤被殺死在登上城頭的那一刻。
耶寅低下頭,避開葉悖麻的目光:「兒子不敢。」
受傷的耶亥惱怒地大吼一聲,回手一斧,將箭桿削斷。順手將戰斧往城頭一放,從湧上來的親兵手中取過弓箭,向城外去尋找射傷自己的宋軍。卻見城外宋軍的望樓車上,至少有數十名控弦之士正在向自己的方向射箭,不斷有夏軍被射中斃命,他根本不可能找到射中自己的人。耶亥拉弓搭箭,接連射殺兩名宋軍箭手,回頭卻望見得到支援的宋軍又變得活躍起來,僅僅一瞬間,竟又有十幾名宋軍登上城頭。
不待葉悖麻說話,耶寅稍停了一下,便繼續說道:「父親困守西平府,一面是宋軍強悍,西平府岌岌可危;一面卻是累日攻城之後,宋軍必將死傷慘重。兒子聽聞種諤為人輕狂好殺,父親守得越久,宋軍死傷越多,城破之日,報復必然越重越狠。保不定就要有屠城之禍。縱然此城僥倖不破,兩國議和,父親殺傷宋軍太多,宋人豈不恨你入骨?只恐和議達成之日,就是父親首級送抵長安之時。
其實,相比宋軍而言,守城的夏軍壓力更大。靈州這樣的西北重鎮,幾乎被一天之內攻破,想起來都讓人害怕。若不是夜色降臨,宋軍收兵,連葉悖麻也沒有信心自己一方當時還能堅持多久。
「只要我還活著一天,西平府就安若磐石!」
劉昌祚斜著伸開手掌,做了個手勢,卻沒有接話。種誼收在眼裡,眉頭皺得更緊了。劉昌祚的意思很明白,與種誼想的完全一樣。靈州外城的城面,一定是被設計成向內傾斜的城面了。這種城面設計是專門對付攻城炮的——石彈落到上面,就會藉著巨大的慣力向夾城滑落。任何投石機的精確度都是有限的,訓練得再好的士兵,也無法準確地將每一枚石彈打到城面上,實際上每十枚中能有三到四枚命中城面,就已經是訓練有素了。若城面設計成一定斜度,城面上的士兵在遇到攻擊時只要緊貼女牆站立,受到的傷亡就會大幅減少。
同一個晚上。
他絕對忠於秉常,支持大安改制,痛恨梁氏一族,但他同樣也認為,夏國的基業,是列祖列宗一刀一槍打下來的,大白上國是祖宗的白上國,並非秉常的白上國。這幾千里的江山,秉常要將它親手奉上給宋朝,這是亂命。真正的忠臣,應當以死相諫。
耶寅輕輕哼了一聲,低聲道:「其實打一開始,雖然仁多澣屢番請戰,然而石越卻不曾讓仁多澣打過一場仗。仁多澣在我國內威信極高,覬其用心,石越無非是擔心諸多小部族紛紛投降仁多,不免壯大其實力。若驅其為前鋒,反使仁多一族興起,于宋朝而言,又有何益?他開始既不肯用仁多,如今進攻西平府,明明是苦戰,若立即便讓仁多澣出兵,這等用心,豈不讓所有歸順者寒心?況且仁多澣並非愚頑,如何肯輕易就範?這般上下猜忌,縱使讓仁多族之兵來到西平府外,其攻城也必定不肯儘力,當勝負難料之時,宋軍不免有反側之禍。以石越之狡詐虛偽,自然是不肯出此下策。只不過,如今情勢卻未免有變……」
「那只是壽翁你的為將之道。」種諤不以為然地回道,「吾家兄弟領兵,各有千秋。然殊途而同歸,只要能打勝仗便可。」
「姑且試試吧。」田烈武抿著嘴,摘下一枝火箭,朝著西夏人的旗幟射去。
田烈武進帳見著種誼,連忙上前參拜:「末將田烈武參見種將軍。」
種諤這一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終於起床,召集眾將入帳議事。
「末將也不曾料及。」劉昌祚道,「我知將軍請我,必是要商議軍機。我看望樓車上,惟田君是明白人,故未曾告准,即先將他請來,也好備詢。」
這個時候,靈州的城牆上,到處都是升起的雲梯,一排排身著黑色鎧甲,舉著盾牌的宋軍戰士,如同龐大的蟻群,向著靈州城攀爬上去。
為什麼西夏人在這麼多攻城炮的打擊下,居然還有如此密集的箭雨?城面上防守的西夏人似乎完全沒有被壓制住!而最奇怪的是,西夏人的守城炮一直沒有還擊。按常理,布置在城內的守城炮一般都要比攻城炮威力更大,它們是摧毀攻城炮最有效的武器。宋軍的攻城炮一旦發起進攻,其位置就暴露無遺,而且為了保護攻城炮,宋軍不得不在自己的三個炮陣前擺出步兵方陣,城中如果進行還擊,便會令宋軍損失慘重。但為什麼葉悖麻任憑宋軍攻擊,卻一直隱藏實力?
「翊麾可有良策?」見田烈武說到點子上面,種誼的態度也變得重視起來。
然而漫漫長夜,終會天明。
跳上城頭的兩個宋軍下意識地便向城面上滾下去,守城的夏軍還未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便聽「呯」地一聲,幾個人被炸了個血肉模糊。
「子京可是說那位以火箭燒旗的?」種誼立時想了起來,笑問道。
但饒是如此,擅長防守的種誼還是忍不住會暗暗感到遺憾。
馬同壽對於勇敢沒什麼興趣,他只是知道,眼下這種情況,若不守住這道口子,他必死無疑。登上城頭難,但登城之後想活著下去,更難!
「便使父親僥倖又能逃脫此劫,大宋興數十萬之師而來,主上若不能復辟,宋人豈會善罷甘休?主上一朝復辟,內則有仁多為恃,外則倚強宋為援,梁氏黨羽,主上縱生啖其肉,亦難解心中之恨——看看這份血書,便知道主上怨恨之深之重!到時候父親又當如何自安?
「父親以為我大夏的命運,便在這區區幾尺白布上嗎?」耶寅反問道,「西平府守亦破,不守亦破,縱然是兒子不懂兵書戰策,也看得清清楚楚!」
石越再一次證明了他按兵不動的幾個月並沒有閑著——靈州攻城部隊的攻城器械,不可能是憑空變出來的。但石越也不是神仙,從慶州到靈州的道路,許多地方都不能通車,許多重型器械根本無法運過來,就地製造也要受材料與工匠的限制,因此任何一個將領,都知道在這方面無法再抱怨什麼。畢竟現在的情況已經比想象的好多了。
「我若是石越,既要猜忌仁多澣,何不令他率部來西平府攻城,坐視二虎相鬥,何苦如此大費周章?」
如果現在是秉常當政,他耶寅見到這道血書,一定撞死在興慶府的王宮前。但是,現在秉常卻被奸臣亂黨所幽禁著!
若宋軍能繼續這樣猛攻,葉悖麻根本不知道西平府會在哪一刻失守。
「那是自然。」葉悖麻嘆道,「宋軍若能攻下西平府,便能佔盡形勢,可以說是勝券在握。」
忠君事主的和*圖*書觀念,絕非僅僅是宋人才有。對於許多夏人來說也是一樣的,夏主秉常,即是白上國。如若秉常下令內附,那麼他們從此就是大宋的臣子。他們只會將亡國之恨,加倍地轉到梁氏身上。
西平府的上空,再一次成為宋軍的天下。
種諤傲然注視著正在黃色曠野上面燃燒的靈州城,嘴角露出一絲自信的笑容。
種誼笑著點點頭:「快請他進帳吧。」
馬同壽舉著高過人身的盾牌,一雙眼睛漲得通紅,口裡大聲吼著無意義的音節,踏過橫七豎八躺在城下的友軍屍體,第三次沖向城角。此時靈州城南的上空,恍如正下著一場狂暴的箭雨,密密麻麻射出來的羽箭,幾乎讓太陽都失去了光芒。城牆的腳下,到處都有未熄的烈火在飄搖著,西夏人潑下來的滾燙的開水,兀自在地面上冒著熱氣。到處都是穿著黑色鎧甲的宋軍屍首,被石塊砸爛的雲車殘體,還有遍地可見的血跡。慘叫聲,吼叫聲,戰鼓聲,雲梯車輪壓過壕橋的吱吱聲,弓弦振動聲,羽箭穿過空氣的聲音,拋石機發射時的軋軋聲,石彈砸在城牆上、城牆外的轟隆聲……所有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人間地獄的景象。
「父親今日之情勢,便如同以一葉孤舟而面對滔天洪水。上則不知道所效忠為誰,下則部屬皆懷二心。還說甚安若磐石,豈非自欺欺人?」
耶寅說完,抬頭望著葉悖麻,靜靜地等待著葉悖麻的答覆。他當然知道他的計劃其實也是有巨大的風險的,很可能偷雞不成蝕把米,白白獻出靈州城又被宋人給算計了。但在耶寅看來,這依然是最好的選擇。這樣做,是替秉常保存了一支真正信得過的軍隊,為夏國的復興留下了根本。並且,以兵法來說,也是最好的辦法。避開鋒芒正盛的宋軍,暫時表示投順,等待其虛弱的時候再動手,總好過拿著有限的部隊,與宋軍進行無意義的消耗。在靈州城拼掉再多的宋軍又如何?這對宋朝造成的損害遠遠比不上對西夏造成的損害,畢竟,比消耗,夏國永遠比不過宋朝。除此以外,他的計劃還能保存一直與他暗中有聯繫的仁多澣的實力。雖然耶寅覺得仁多澣不可信任,但是仁多澣畢竟是夏人。既然仁多澣在暗中設法想要利用耶寅這樣的「帝黨」,那麼就證明此人還有野心。一個更有實力的仁多澣,將來一定會更多地牽制宋人。
「外城城面定有蹊蹺。」種誼低聲說道,目光有意無意地向身邊的劉昌祚瞥了一眼。
種誼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繼續這樣攻城,只會讓雙方耗干最後一滴血。
「田大人?」
耶寅望著葉悖麻雙手恭敬地捧起血書,微微嘆了口氣。血書的內容他自然早已經看過,那是秉常在被幽禁前寫給宋帝的奏章。秉常乞求宋帝出兵助他平亂,並且表示願意學江南錢氏,舉國內附!
靈州城內也是不眠之夜。
「田翊麾不必多禮。」種誼並不還禮,只叫人給田烈武看了座,又著親兵上了茶,便揮揮手,所有帳內親兵連忙都退了出去。出去之前,一個親兵故意將大帳的門帘高高捲起。
「仁多澣想必不會任人宰割,石越一定也料不到,他竟然事先在西平府布置了一招好棋。」葉悖麻的語氣如同寒霜一樣逼人。
「仁多澣?」耶寅啞然失笑,低頭道:「兒子雖不成器,但區區一個仁多澣,還不足以讓兒子為他賣命。」他神態雖然依舊恭謹,但骨子中卻透著一股驕傲。
下面傳來一陣陣呼喊聲,馬同壽隱隱聽到是:「先登城者……五百貫……」
「翊麾今日親眼見到靈州夏軍激戰一日,不知翊麾以為葉悖麻之夏軍如何?」劉昌祚先向田烈武問道。
「炮手可以動手了!」葉悖麻沒有再看一眼離開的長子,他瞪著眼睛,盯著城外的宋軍巢車與望車。葉悖麻感覺到,相比而言,對西平府威脅最大的,是那些毫無攻擊力的巢車。因為有了這些巢車,宋軍才可以清晰地觀察到城頭上的一舉一動,才能用旗號指揮部隊進行更有效的攻擊。
他話音剛落,靈州城中,便傳來巨大的轟隆之聲。成百上千的震天雷,在靈州城內外接連爆炸,那種驚天動地的巨響,震得種諤的中軍大帳都簌簌作響。
種誼、劉昌祚等一干宋軍將領在種諤帥帳之外叉手靜候,一個個面露尷尬。中軍官早已傳下帥令,除非西夏人出城或者有聖旨到達,發生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吵他睡覺。眾多將領一大早趕來點卯,此時既不敢違他軍令,又不知種諤何時醒來議事,誰也不敢離帳回營,只得在帳外等候,勉強忍受著種諤那如雷鳴一般的鼾聲。
不過,任何人群中都有例外。
又一輛巢車被砸成數段。
宋軍接連沖開幾個缺口,但很快又都被西夏人奪了回來。城頭上的爭奪戰,的確非常激烈。在城頭上,再怎麼樣也是西夏人佔據著人數上的優勢。而為了避免誤傷太大,宋軍的遠程火力必須小心翼翼地盡量避開被打開缺口的地帶,這使得城頭的宋軍處境變得更加惡劣——但不如此又不行,宋軍的石炮是不長眼睛的。到此時,宋軍還能堅守的三四個口子,無不是用霹靂投彈炸出來的。但顯然,宣二軍的將士對霹靂投彈的重視度不夠,並沒有好好利用這種武器。不過田烈武也知道,這很可能是自己站著說話不腰疼,在矢石如雨,檑木、燙油不斷從自己頭上落下的情況下,保命不暇,要冷靜地點火,計算引線的長度,準確地投彈,這絕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一些將士便是引線留得長了,霹靂投彈扔上去,反而成了敵人的武器;有些因為扔得力大了,直接掉進了夾城。霹靂投彈在蟻附攻城時,可以用來摧毀守軍的城頭防線,這種戰法之前宋軍從未想到過,只是在這場戰鬥中才不知道被誰靈機一動想出來的。以前就連田烈武自己都認為,霹靂投彈根本不是短兵相接時使用的武器。
而且,耶寅還有另外一層不曾說出來的打算。他曾經仔細讀過石學七書當中的《地理初步》,對於地理的概念,耶寅所了解的,是其餘的普通西夏人所無法想象的。在西夏,即便是葉悖麻這樣的名將,即便是對於所謂「西域」地區的了解,都是模模糊糊,一知半解的。但耶寅卻知道,只要能夠保存下來一些力量,如果能夠統一西域地區,以西域為基地,不僅完全可以中興大夏,實現他的政治理想,而且還有機會來恢復「故土」。所以,在耶寅的心中,當党項人可笑地固守著興慶府、西平府這所謂的「塞上江南」之時,實際上是已經徹底喪失了先祖的開拓精神。儘管耶寅篤信漢學,但是他身上依然流淌著党項人的血。他相信一件事:族人與戰士才是夏國真正的根本,國土雖然珍貴,但只要根本還在,丟掉了,是可以再搶回來的。
還有不對勁的地方……
這一下,幾乎所有望樓車上的神箭手都束手無策了。
但是……
惡劣的運輸條件幫了葉悖麻大忙。
「直娘賊!」
宋軍將領驚嘆于夏軍的堅韌,但是葉悖麻更是有苦說不出來。
「軍法官何在?」種諤眉毛都沒有皺一下,便厲聲喝道。
馬同壽暗叫一聲晦氣,舉著盾牌,大吼著沖向西夏人。已經上城的戰士,自覺分成兩隊,分別向著夏軍迎去。
馬同壽沒有等到霹靂投彈。
田烈武與劉昌祚都注意到這個細節,二人都知道這是種誼心細之處。大軍之中,除了主帥以外,任何人聚集在一起密議,都是犯忌之事。種誼將門帘捲起,正是要杜人之口。
行禮參拜之後,種諤環視眾將,半晌,開口說出一句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話:「某知道你們在想什麼。然而,靈州城能否攻破,四日之內必見分曉!」
「為何如此重要的戰事,石越卻要將宣武第一軍留在耀德、溥樂二城,而將鐵林軍放在韋州?如此精銳之師,為何不為前鋒,反為殿後?!」
「正是。」
「大事?」葉悖麻反問道,眼中閃過一道凌厲的光芒。
馬同壽停了下來,他伸手摸了摸腰間,掏出一枚霹靂投彈,把引線咬斷一截,對身下的人道:「點火!」
西平府府衙內的燈燭明暗不定,映照在葉悖麻黝黑的臉上,顯得更加深沉難測。葉悖麻右手輕輕摩挲著佩刀的刀柄,思忖著耶寅所說的話,也猜測著自己這個兒子真正的身份。
「在一個今天戰死的小武官身上找到的。」耶寅回答著葉悖麻的問話,「兒子查過這個人的底細,政變前,他是皇上的侍衛。調到西平府不過三個月。他中了三箭,死的時候手緊緊抓著胸口,原來這奏章他一直貼身藏著……」耶寅黯然搖了搖頭,這個侍衛受秉常之令送出奏章,但卻至死沒能完成使命,一定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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