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新宋3·燕雲

作者:阿越
新宋3·燕雲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章 廟堂無策可平戎 第三節

第二章 廟堂無策可平戎

第三節

但他絕不後悔。
「我既不是什麼『石黨』,也不是什麼『舊黨』。」蔡京冷冷地說道,「國家的大義,我不能不顧;但是朋黨之事,我亦是絕不肯沾惹的。況且,朝廷法度,也不當為了某一件事而破壞。依常理,我若是發現太府寺有什麼問題,應當上報寺卿,最多是送到政事堂,若他們隱匿不報,我才好拜表彈劾。否則,我將置太府寺卿於何地?置政事堂諸公於何地?但我若將公文送到政事堂,君實相公能不能看到,便不是我能預料之事了……」
王谷依然從容淡定地聽著,但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消隱不見了。
「還是世用兄洒脫通達。」蔡京笑著又請王谷坐了,令人換了茶水點心,方笑道:「那我也將那些浮俗權且拋開。此番勞駕兄台移趾,一是受舍弟之託,我家七哥與君家玉女的婚事,草帖前已卜吉,又蒙兄台不棄,兩家亦已換過定帖。恰逢兄蒙恩旨入選蘭台,將這事耽擱下來。數日前,舍弟寄來家書,托我打探兄台之意,若兄台應允,則可覓一吉日,他便令七哥入京,由我主持,行過定聘之禮,也好將此事早些定下來。」
「兩府可不止一人。」蔡京此時鐵了心要敲開王谷這扇門,竟是毫不相讓,「世用兄,若說你不知道『慶父』是誰,為何你這一個月內,竟與太府寺一個小小的九品錄事打得火熱?」
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天晚上所見到的情形——平定渭南兵變后,他是與李渾一道進城的。進城之後,兩人的身子一直都在不停地顫抖。那個姓周的縣丞被剝皮后那種慘象,還有渭南城中被亂兵洗劫過後的慘景——便是修羅地獄,亦不過如此。整座城中,到處都是慘死的無辜百姓的屍體,上至老人,下到嬰兒,每具死屍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王谷笑著回了一禮,道:「你我故交,不必論這些虛文。」
蔡喜聞言,連忙回道:「是,小的不敢。」
王谷一凜,心裏一猶豫,腳便沒有邁出去。
自熙寧十四年西南夷大亂,宋廷派兵進剿,三年之內,禁軍屢戰屢敗,州縣失陷,百姓無辜慘死,盜賊猖獗,宋廷不得不向益州逐年增兵,一路之內,有進剿之兵,有守備之兵,有捕賊之兵,到了熙寧十六年,僅前成都府路境內,禁軍、廂軍、鄉兵、番兵,總數已達十二萬餘眾,這龐大的部隊,要分兵守備各地,防禦西南夷、盜賊之寇掠,彷彿五十年前陝西之事,又復見於今日。而蜀地易出難進,轉運艱難,則更遠甚於陝西……
便讓司馬光來替自己和石越把呂惠卿扎得渾身是洞然後還來感謝自己欣賞自己吧……至於御史台,蔡京在心裏思量著,他對范純仁始終看不透,這個人聰明、正直、又極溫和,絕不偏激,這樣的人,直覺里,他感覺自己沒必要去沾惹。既然要賣人情,自然是司馬光比范純仁要有用得多。
「只是有好幾個人都說,有人在西京看見石府的二公子,雖是坐的馬車,卻穿著素白的袍子,好似押解的犯人一樣……有人說唐大人是在陝西犯了事……」
王谷不料蔡京巴巴將自己請來,竟是先說他女兒與蔡京族侄的婚事,因笑道:「便依令弟之意,明日我便令人去找玉霄觀李道長,請他卜個吉日。」
「為什麼?」
王谷身子一震,臉色頓時變得蒼白:「這……這與他何干?」
蔡京卻只是靜靜地望著王谷,並不搭話。但過了半晌,見王谷依然自顧自滔滔不絕地說著,並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在心裏苦笑了一下,只得開口說道:「世用兄,以朝廷制度,我有何理由將證據放到你們手上?將來追究起來,我脫得了干係嗎?難道你想讓我帶頭拜表彈劾嗎?」
但蔡京臉上卻裝得極為誠懇,又嘆了口氣,道:「世用兄,恕我直言,我便是太府寺丞,你卻找那個什麼周錄事,這般捨近求遠……」他重重嘆了口氣,「哎……實是……實是令人……」
越是靠近汴京,他便越是患得患失。一時間覺得自己劫數難逃,當求仁得仁,坦然對之;一時間卻又抱著幾分僥倖……
「我與世用兄是同年,又是舊交,蔡王兩家,又是姻親……」蔡京微微嘆了口氣,極為誠懇地望著王谷,道:「若不是為此,我才不想管這些閑事。得罪了那『慶父』,難道我的前程就不是前程嗎?我亦是好不容易才進到這太府寺的!世用兄,你和那周錄事打得火熱,真以為別人不知道嗎?交鈔局的事情,我這個太府寺丞都只能見著檯面上的事情,他一個小小的錄事,又非交鈔局的人,能知道些什麼?你這樣做,不僅害了自己,也連累了別人——告訴你吧,那周錄事,馬上要調到廣南西路一個邊鄙小縣去了。」
王谷臉上一紅,嚅道:「是我一時糊塗。我不知……哎!」見蔡京一臉的痛心疾首,他不由得一跺腳,罵道:「都是邵伯溫誤我!」因見蔡京疑惑地望著他,忙又解釋道,「邵伯溫說元長你是石子明的舊部,若是落下什麼把柄……」
同樣,沒有親身經歷過渭南那個夜晚的人,也是無法理解一向冷靜理智的唐康,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的!
他所能預見到的局面,讓他不自禁地懷疑起自己這幾年的努力,但是,回想他這些年來所付出的心血,司馬光又覺得並非一文不值。這幾個月來,一個念頭不斷在他心間縈繞——為有所作為而妥協也許不是錯誤,但是妥協不應當意味著放棄鬥爭。君子不當消極地「言不用則去」,但也應當不憚于站在朝堂之上,與小人鬥爭到底……
蔡京在心裏冷笑:難道我還會大張旗鼓將證據都搜集齊了給你們嗎?那我便不是結黨也成結黨了。他最多只是在太府寺撕開一道口子,讓司馬光有機會進來而已。司馬光是個聰明人,只要他撕開了口子,他就一定看得見。但在不能肯定和_圖_書能置呂惠卿于死地之前,做出頭鳥得罪呂惠卿,絕非智者之舉。他是石越的棋子,司馬光也同樣能成為他的棋子。君子可欺之以方,在蔡京看來,司馬光實在是天造地設的一桿大槍。司馬光的安排,他冷眼旁觀得很清楚。儘管新官制后御史台某些職權受到限制,但有著監察百官之權的蘭台,依然是對抗兩府最好的選擇。司馬光與呂惠卿之間的鬥法,御史中丞的人選一定將是雙方爭鬥的重點。若范純仁出掌蘭台,便可以順理成章地指派殿院、察院御史,呂惠卿執政近十年,他四個弟弟,四個妻弟,還有門生、親友、黨羽,雖然大多數只是些小官,但其中卻不知道有多少污濁混事,一件件清理出來,便足以讓皇帝對呂惠卿喪失信任。而且,蔡京想都不用想,也知道益州路那邊藏著掖著多少事,只要范純仁向益州路派一個得力的監察御史,便能把天都捅個窟窿出來!但這肯定也是呂惠卿要極力阻止的。所以,現在司馬光最好的策略,便是設法在呂惠卿的幾個弟弟、妻弟身上找出點夠斤量的事情出來,再由御史彈劾,甚至發到御史台獄,呂惠卿自然要引咎避讓,即便是不夠趕他下台,至少在御史中丞的任命上,呂惠卿便說不上話了……甚至,若這幾樁事情夠分量,有范純仁在御史台居中策應,便是一舉扳倒呂惠卿也不是不可能的。
唐康是手中沾滿鮮血的人,他在戎州親手誅殺的人便不下數十,經他手令所殺的人更是數以千計。但是,他從來沒有過那天的感覺,無比的憤怒,無比的痛恨,無比的悲憫……這是他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一種五代時期的武人之禍,他再也不想有第二次!
「卟……」王谷長長出了口氣,不由得笑出聲來,道:「我還以為是何事。便是你不說,只要拿到證據,君實相公肯定不會置身事外的。司馬君實豈是玩弄權謀的人!元長若是肯出力,是國家之幸……」
「這隻不過是元長你自己在胡亂猜測而已。」須臾,王谷便平靜了下來,斜著眼睛看了蔡京一眼,冷冰冰地說道:「君實相公想什麼,你蔡元長說了可做不得准。若是疑心他拉朋結黨,排除異己,元長何不拜表彈劾?」
沒有親身經過五代的人,是無法理解太祖皇帝與開國諸賢對藩鎮割據、武人擅權的恐懼的!便算是天下所有的文官都貪污,也比不上一個武人所帶來的殘害禍亂!唐康這是第一次真正地理解了身為武人的太祖皇帝是在什麼樣的心境下說出這番話來的。
益州局勢,早已成為壓在司馬光心中的一塊大石頭。
說到這裏,蔡京見王谷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知道火候已到了,這才起身,將王谷拉回座中,誠聲說道:「世用兄,這件事,心急不得,要沉得住氣。你縱然不惜官爵,不懼貶竄,但若壞了事,卻怎麼對得起君實相公的知遇之恩?」
蔡京點點頭,看了他一眼,方繼續向書閣走去,腳下的步子卻是邁得更急了。陝西兵變,唐康擅調禁軍平叛,蔡京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也許,換一個時間,這將是震撼朝野的大事,但現在,這一切,卻都不能成其為重點。蔡京清楚地看到政事堂內呂惠卿的位置搖搖欲墜,他也敏銳地感覺到大宋朝正危機四伏——但是,呂惠卿倒不倒台不重要,大宋朝倒不倒霉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呂惠卿的倒台,大宋朝的危機,必須能給他蔡京帶來利益!保住自己,從危機中獲取對自己的最大利益,而不是被中樞的爭權奪利壓成齏粉,這才是蔡京目前最需要關心的。
蔡京看著他這個樣子,心裏不由得暗笑。他這個同年,蔡京是素知的,直則直矣,剛卻未必,又素少機變,好名而少實。雖然得了個「用事不避權貴」的名聲,其實一半卻倒是因為不知變通,被人當了槍使,不得不得罪權貴。加上他又喜好虛名,更為虛名所累,其實心裏面將這祿位亦是看得極重的。此君若比起包拯來,實在是差得太遠了,司馬光選中他,甚無知人之明。
鄭州須水鎮。
王谷聽到這裏,忽淡淡插道:「但君實相公舉薦賢才並無私心。司馬公休才識過人,至今不過是秘書省校書郎而已。況且,君實相公舉薦之士,固然有所謂『舊黨』者,然亦有李敦敏這樣的所謂『石黨』,還有我這種東不投西不靠的——否則,以皇上之英明,也容不得他來安插黨羽。」
田烈武這輩子沒和人說過這麼多大道理,但他與唐康亦師亦友,當年感情也是極好。他是很重情義的人,這些日子看唐康的行事為人,又覺得這些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只是自從再會之後,唐康給人的感覺,表面上看起來親切平和,但骨子裡卻有點高高在上,他一直尋不到機會開口,這時終於有機會一口氣說出來,竟是感覺如同去了一樁大心事。可是同時心裏又感覺有點惶恐——唐康有石越這樣的義兄,這些粗淺的道理,哪裡還需要他來說呢?
此時,司馬光正端坐在那張木椅上,聽司馬康說著益州路的情況。
王谷怔怔地看了蔡京半天,蔡京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他才終於明白蔡京是想讓自己將他引薦給司馬光。
唐康平靜地寫了自劾的奏摺,脫掉了官服,也與田烈武、李渾一道成了階下囚。到了這個時候,前程他已經沒去想了。他只是抱憾自己對不起田烈武,也擔心會影響到石越。
但此時司馬康向他稟報的,卻似乎比他所了解的更加聳人聽聞。
他笑呵呵地搶上前兩步,揖道:「世用兄久候了。」
幾乎同一時刻,董太師巷司馬光府內。
當老人凋零,正人被趕出朝堂之後,這江山社稷,百姓黎民,該託付給誰?!這朝堂之上,一定要有才德兼備的正人君子來匡扶社稷,驅逐小人!只有這樣,他才勉強對得起三朝皇帝的知遇之恩www.hetubook.com.com、太皇太后的信任,以及他身為士大夫之責任與良心!
兵變是一定要處死的,甚至連家屬也要受株連。但在大宋的歷史上,數百人規模以上的兵變,便極少有全部處死的例子,往往都是只誅首惡。而家屬往往也只是被發配至嶺南為奴。渭南兵變,朝廷極可能又要法外開恩。
「……蜀中其實沒多少存糧——石越撫陝,密謀伐夏,為籌集糧草,事先曾向蜀中買糧;而各地常平倉之挪用虧欠又是常事,熙寧十四年時蜀中官倉存糧本就不足,呂吉甫以為西南夷反手可定,亦未先作準備,事到臨頭,只好行和糴之法。自孟氏以來,雖有『揚一益二』之稱,可益州之賦役亦素重於他路,富者固有之,而下戶亦極多。朝廷雖屢有嚴禁,不得擅自向下戶和糴徵調,和糴需由自願,但一涉及軍需,地方官征不上糧草,便要丟烏紗帽……」說到這裏,司馬康忍不住譏刺道,「今之君子,爭減半年磨勘,雖殺人亦為之,何況這竟是要丟烏紗帽的?哪裡由得你百姓自願不自願?和糴轉而變成科索,有良心的官員,一手交糧一手給錢;次一等的官員,先交糧后給錢;最劣者,則是糴糧之後,給你一張欠條而已,朝廷撥放之錢鈔,反入了這些貪官口袋。自古以來,地方官吏皆是欺善怕惡之輩,朝廷遠在汴京,地方豪強卻近在眼前,幾道詔令,怎管得住他們欺上瞞下?於是和糴反是中下戶來承擔。」
「那元長你說該怎麼辦?」王谷一把抓住蔡京的袖子,自聽到周錄事竟然已經出事後,他便已經失了主意。他出身富家,雖然不怕丟了官位,但若是被貶到那些偏遠的瘴癘地,卻實是讓人不寒而慄,生不如死。
蔡京恨聲道:「便是不說公義,只說私怨,我也不能置身事外。這些年來,『慶父』害我還不慘嗎?」他看王谷臉上一陣狂喜,忽然卻轉變了語調,「不過……」
「那是沒用的。」蔡京連身子都沒有動一下,端起茶喝了一口,沉聲道:「世用兄想一舉扳倒『慶父』,揚名天下。但若想靠著一個小小的錄事,只怕非止會讓君實相公失望,還會連累到一家老小……」
蔡京微微頷首,隨口問道:「王殿院來多久了?」一面加快了腳步,徑直向書閣走去。所謂「殿院」,是時人對殿中侍御史的尊稱,便如稱監察御史為「察院」一般。自改官制后,御史台下轄三個主要機構,其中殿院掌監察京朝百官,乃是御史台中最有實權的機構。這個「王殿院」叫王谷,表字世用,與蔡京是同榜進士,曾放過兩任通判,皆以任事不避權貴而聞名,做殿中侍御史不過一年時間,便接連彈劾數名權貴,京師已是人人皆知有個剛直的「王御史」了。
蔡京猛地停下腳步,冷冷地道:「這些事,你不要亂傳。」
「那……」王谷頓時眼睛一亮,問道:「元長果真肯幫我?」
「元長!」王谷猛地漲紅了臉,騰地站起身來,抓起放在桌上的扇子,冷冷地說道:「告辭了。」說著將手一拱,便要辭去。
「不過什麼?」王谷心裏頓時一緊。
相比起司馬光的地位,他書室內的陳設,簡樸得有些寒酸。一張書桌,一張琴桌,一張木椅,一張涼床,一架書櫥,還有一座屏風,所有家生,都是汴京坊市中隨處可見的東西。書櫥內整齊有致地擺滿了書籍捲軸;書桌上的文牘、筆硯、炭筆、石筆,分門別類地擺放著,一絲不苟;書櫥與書桌都沒有任何雕工可言,方方正正,規規矩矩。它旁邊的屏風上面只有四邊有簡單的紋飾,中間空白處用炭筆寫滿了蠅頭小楷,似乎它並不是一個裝飾品,而是一本備忘錄。整個書室中,惟一值錢的東西,便只有琴桌上擺著的那把唐代古琴,它被擦拭得一塵不染,琴上還小心地用一塊黃綾蓋著,前面則供著三炷檀香——表示這把琴乃是皇家的賜品。
田烈武的話,似是談心,又似是勸誡,每一句都打在唐康的心中。他望著田烈武,心裏隱隱感覺他這個弓馬老師,實是大智若愚。
他的宅子緊接著熙寧番坊,離秦觀等人所住的驛館並不遠,沒多久便到了。這宅子原是汴京一個官宦人家的祖業,據說祖上是隨柴世宗打過三關,因功封過刺史的,因為子孫不肖,家道敗落下來,鬧得連祖宅都要出售。正逢蔡京調任太府寺后,在汴京四處尋覓適意的宅院。他見這宅子東下西高,是所謂的「魯土」,正是宅經上所謂「居之富貴雄豪」的格局;又喜其庭院布置,皆合己意;且這附近再無其他官員居住,在這風起雲湧的關頭可以減少許多麻煩,便花了八百貫足錢買了下來,只請人卜過風水,稍稍改了照壁的位置,便搬了進來。這宅子原主人也是官宦之家,祖上做到過六品以上,依宋制,造的是烏頭門,到了蔡京這兒,倒是連門都不用換了。
「只是什麼?」蔡京腳下未停,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田烈武微微怔了一下,一種溫暖的笑意從心裏傳到臉上,他走到唐康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高興地笑了笑。
「田大哥……」唐康一生自負才智,外謙而內傲,加上結交的又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因此便常常看不起普通人,也常有一種「禮法豈為吾輩設」的自傲。此時在這前途未卜之際,聽了田烈武這一席話,竟猛然覺得自己這十幾年來有多麼的可笑!
蔡京的馬車剛到大門口,便見他的管家蔡喜急急忙忙地迎了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一面服侍他下了馬車,一面在他耳邊低聲稟道:「大人,王殿院到了。依大人吩咐,請他在書閣等候。」
「君子非不見用,小人亦得側身其間!君子非不見用,小人亦得……」司馬光喃喃自語,他不知道自己當初的選擇是正確還是錯誤。是應該遵循自己以前的想法,君子小人勢不兩立,還是應當肯定他這些年來的選擇,盡心竭力地匡扶朝政,為有所為而不惜與小人共事。
「君子群而不黨!」蔡京笑道,「我何曾說過司馬君實結黨?」他身子向前一傾,盯著王谷的眸子,忽然單刀直入,笑問道:「世用兄為何不問『慶父』是誰?」王谷一怔,蔡京又逼問道:「我說司馬君實要為國家除『慶父』,怎的世用兄竟半點也不疑這『慶父』是誰嗎?還是說,世用兄心裏其實早已知道誰是『慶父』了?」
「君子非不見用,小人亦得側身其間……」司馬康低聲重複著他父親的話,抬起頭來,慨聲說道:「依孩兒之見,國家腹心之患,不在益州,而在都堂。慶父不死,魯難未已!」
快到書閣的時候,蔡京刻意放緩了腳步,把自己的神態變得從容。他走進書閣之時,王谷已經站了起來,他手邊的書几上,放著一把團扇和一卷書冊,蔡京眼尖,已留意到青箋紙的扇面上,有司馬光的題字。
「畢竟瞞不過世用兄。」蔡京笑道,卻微微沉吟不語,只是一雙眸子定定地望著王谷。王谷也只是含笑望著蔡京,並不說話。半晌,蔡京忽然一笑,緩緩道:「我聽說蘭台令出缺,君實相公薦范純仁為御史中丞……」
這裏距汴京只不過一日之遙了,但離汴京越近,唐康就越是感覺到一種不安。一向被人贊為「剛毅果決」、「少年老成」的他,此時心裏卻如同一團亂麻似的。派回汴京報訊的家人也回來了,可石越捎來的話卻讓他摸不著頭腦——「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這是什麼意思呢?唐康知道這是《老子》裏面的話,他忍不住低聲頌吟道:「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是以聖人猶難之。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坦然而善謀。天網恢恢,疏而不失……」石越似乎是在教誨他什麼,但唐康卻又想不太明白。「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唐康反覆低聲頌吟著,想要悟出點什麼來,卻又心煩意亂,全然不得要領。
蔡京微微笑道:「一年以來,司馬君實接連薦舉了十余名清流名士,其中既有邵伯溫這樣的白衣隱士,亦有楊時這樣的中了進士后卻不出仕的名士,還有世用兄這樣的兩任通判,在地方政聲極佳的官員……一年之內,這些人幾乎遍布御史台、給事中……」
便在第二日,唐康與李渾將曼陀羅葯摻在茶里,迷倒了高遵惠、田烈武還有趙隆等一干官員將領,由李渾手持田烈武的兵符,將投降的全部數千叛兵用繩子牽著驅趕到渭水河邊,全部處死!
王谷彷彿被雷擊中一般,一時間啞口無言,半晌,方嚅嚅道:「方才你不是說兩府嗎?」
大宋絕不會再允許任何兵變存在!站在渭水邊上,看著眼前叛卒一排排被箭射死,然後血流成河,唐康的心如崗石一樣冰冷堅硬。
蔡京不由苦笑,拍了拍了王谷的肩膀,極為無辜地說道:「休說我不是什麼『石黨』,便真的是『石黨』,石學士而今已賦閑,豈不聞樹倒猢猻散?誰還能眼巴巴將前程放到一個失寵的人身上?石學士閉門謝客幾年,什麼樣的黨也都散了。」
但他其實又並不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前程的。自從做了石府的二公子后,唐康胸中便滿懷抱負,一心想要幫助石越立一番事業,彪炳史冊,垂名萬古,成一代名臣。這時候便完了,唐康心裏並不甘心。
唐康知道自己是惹出大禍事來了。
王谷頓時怔住了。
「除非是君實相公親自出馬。」蔡京鄭重說道。
但是唐康心裏絕無半點悔意。縱是讓他理智考慮,他也還是會那樣做!
唐康站在須水橋旁邊的一座涼亭邊,仰面看著滿天的星宿,一襲黑絨的披風,將他整個人都裹在黑色的夜幕中。
但唐康絕對不能看著這些人還能活在這個世界上。他一閉上眼睛,便會想起渭南的慘象。這些人活著,他不知道那些無辜慘死的渭南百姓怎麼能瞑目!他不明白那個被懸挂在城牆上瞪大眼睛望著自己的周縣丞要如何瞑目!而且,還有一個很現實的理由,田烈武部一定還要開赴益州平叛,他一時間也沒有多少人馬來看住這些惡狼。不過,唐康心裏很清楚,這隻不過是一個說辭而已。這些人絕沒有再叛亂的勇氣了。
「我……」唐康張了張口,吐了一個字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田烈武靠著涼亭坐下,仰首望了望滿天的星空,默然半晌,忽低聲道:「你做得對。」
「所以,若是我,我心裏再恨那些畜生。我也不會允許我的部下去做那種事情。那是衛尉寺的事情。我擅自出兵平叛,是不得已,是用『權』;可是我若去擅殺那些畜生,我就是濫權。」田烈武回視著唐康,忽然微笑道:「但你這樣做,我還是要說你做得對。」
身為戶部尚書的司馬光,比誰都更加清楚,益州征戰用度,十之七八都要自本路徵調,但統計前成都府路之戶數,即便算上叛亂諸州之戶口,卻也不過八十六萬余戶。即是說,這兩三年間,蜀地竟是以七戶供一兵!而先帝英宗治平年間,大宋主客戶一千四百余萬戶,兵員共計一百十六萬二千,其中禁軍馬步六十六萬三千,以十三四戶養一兵,當時天下太平,天下財力猶幾近殫竭!相比之下,益州雖稱富庶,但百姓之困苦,也是可想而知的。
王谷笑道:「元長來京不過兩月,消息倒是靈通。」
「慶父不死,m.hetubook.com.com魯難未已!」蔡京望著王谷,道:「我若沒猜錯的話,君實相公這樣做,亦是為了對付『慶父』。」
「這樣的事情,做了便做了,後悔是沒用的。但若是能逃過這一劫,以後二公子須多思量些。像我這樣的人,資質有限,守經而不犯錯,循規蹈矩,不是難事。但是對聰明人來說,循規蹈矩往往是最難的。不守規矩做了一件事是對的,做了兩件事是對的,做了三件事也是對的,但不是說會一直對下去。只要錯上一件,便會後悔莫及。因為這樣而走上邪路的,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人極奇怪的,郭侍郎違令立功,人人記得;可是之前違令出戰大敗而回的三十二將校,卻沒幾個人能記得住。我記得有一回我見學士,學士正在練字,他拿給我看,寫的是『毋作聰明』四個字,學士告訴我,那是《尚書經》裏面的話,我當時很奇怪,都說聰明好,為何聖人反說『毋作聰明』呢?學士說,因為越是聰明人越是容易自以為聰明,就越是容易惹出大亂子來。自古以來,所有的大亂子,都是聰明人惹出來的,越是聰明,惹出來的亂子越大。所以,他寫這幾個字,是想提醒自己,不要自以為聰明。」田烈武說到這裏,笑道,「學士和我說過的話不多,人人都說他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他和我說過什麼,我回去以後都會寫出來,時時讀,每次都能悟出些道理。像這段話,當時我一點也不明白。後來聽人說書,講典故,我留心對照,越往後便越明白這是至理名言。像學士那樣星宿下凡的人,都害怕自作聰明……而且,聰明人易遭人嫉恨,往往也是因為不愛循規蹈矩……」
但是,唐康心裏也非常明白,自己闖出了彌天大禍。擅調禁軍已是罪名不輕,何況還擅殺數千已投降的叛卒?他還記得,當章惇趕到渭水河邊之時,臉色蒼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連章惇這種膽大包天,殺人不眨眼的人物,看到自己時的眼神,都帶著一絲恐懼。倒是高遵惠、田烈武和趙隆沒什麼表示,田烈武把將印交給了趙隆,李渾也很乾脆地把節印交給了自己的副手,二人當場自己把自己給綁了,讓章惇押解赴京。
「其實去年冬我便已經感覺到益州不對了,亦略做了些準備。」聽到這裏,司馬康在心裏默算了一下,那正是司馬光給皇帝的三封奏章都被留中之後的事情,當時連他都不知道司馬光的奏摺里寫的是什麼。他心中一凜,又聽他父親充滿無奈地說道:「然我終亦是束手無策!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縱使不顧兩北塞防,不計費用,將增運之糧菽全部運給益州,陸路困於蜀道,水路困於三峽,能運進去的糧菽不過是杯水車薪。倘若把運費加上,又足以讓西南之支出翻倍。何況兩北塞防關係國家之根本,亦不得不顧。除非有兩三年的時間——但看現在之局勢……」自做了這個戶部尚書以來,司馬光為了改善國家之財政而錙銖必較,每日休息不過兩個時辰,累得幾度吐血,這般勞心勞力,歸根到底,其實也是為了民富國強,但他卻再也料不到,眼見著大敗西夏,收復靈夏故土,在剛剛看到這個國家將要走向一條康庄大道之時,卻冷不防掉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中。身為同時代最優秀的歷史學家,他比這個國家任何一個人都明白,現在益州路的局勢,究竟意味著什麼!
「世用兄,恕我直言。兄台想以一人之力,扳倒『慶父』,那是絕不可能的。便是楊時、邵伯溫,甚至范純仁加上,也未必是他對手。當年王介甫能將台諫驅逐一空,你以為『慶父』便沒這個本事嗎?」蔡京搖了搖頭,道:「平心而論,世用兄以為我有何道理要把前程寄在一場必敗的黨爭上?這麼明刀明槍,倘若失敗,那便是萬劫不復,只怕就要老死凌牙門了……」說到這裏,他話鋒一轉:「除非……」
「快有一刻鐘了。」蔡喜躬著腰,在前面引路,一面又低聲說道:「今日午時,小的去番坊買家生,聽到有人在議論,說是陝西出了大事。只是究竟是何事,卻也沒個准,有人說是西賊捲土重來,有人說是盜賊,還有人說是兵變。只是……」
唐康定定地望著田烈武。
「你犯了多大的忌諱,卻敢說出這樣的話來?」蔡京冷笑道,「要扳倒『慶父』,自然要從他那幾個不成器的弟弟、妻弟下手,這章程原本沒錯。但像世用兄這麼干,只怕等上個甲子輪轉,也找不出半點證據來。弄不好還會上個惡當,拿著假證據去彈劾,以『慶父』的手段,只怕反而被他連根拔起……」
司馬康一怔,詫異地望著他的父親。便聽司馬光又淡淡道:「朝廷就那點家底。自仁宗以來,汴京積蓄之糧草,多則七年,少則五年。然從熙寧七年大災開始,國家大大小小水旱災害,便也沒稍停;緊接著又是用兵,先是西夏后是西南,亦未曾停過。官家是仁君,愛惜民力,救災用兵的糧草,多半都是存糧。汴京的存糧,這十年來,斷斷續續用得差不多了。今年汴京存糧只夠一歲之用,這是再也不能少的了。汴河、黃河、蔡河、廣濟河,到處都擠滿了漕船。去年兩淮、兩浙是大熟,兩湖兩江亦是豐年;今年看情形也是豐年。為防穀賤傷農,朝廷在東南各地買糧,又想方設法把糧食送到京師、陝西、河東、河北,一是補足京師存糧,二是保證邊郡軍糧。尤其河北是天下根本,卻連連災害歉收,元氣剛剛恢復過來,軍糧供應,還是要仰賴東南。但是一條運河每年只能運這麼多糧食,如今已是到了極限,憑誰也沒有本事將東南的糧食一下子全搬到京師、河北、西北、益州來——若非石越當年倡議,修葺了自江陵和圖書至京師的河道官道,使蔡河分解了汴河之壓力,便是眼下的局面也難以維持。」司馬光低聲嘆了口氣,抬頭望著司馬康,苦笑道:「你道我沒有想過運糧進蜀嗎?可漕運運糧,平均每運米百萬石至京師,需費三十七萬緡錢——這還沒算上漕船、漕兵以及疏運河道之成本。若讓糧食走陸路,從東南運到汴京,便是天價。這幾年從汴京運糧到兩北,朝廷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財力?!要運進益州,費用更是不敢想象。我與呂吉甫雖然不和,但我卻寧肯呂吉甫得個好名聲,亦不願看到蜀中局面敗壞!」
「田大哥但說無妨。」唐康彷彿又回到了當年在石府田烈武教他弓馬騎射的日子。
司馬光越來越感覺到自己的衰老,曾公亮死了,吳充死了,張方平致仕了,文彥博比自己還大十多歲,此時已經快八十了,在樞密院也待不久了,馮京也已經六十多歲,並且越來越不得寵——吏部的事務,現在幾乎都是由吏部侍郎主持。司馬光心裏很清楚,皇帝不喜歡一個吏部尚書幹上十年!那些善會揣摩上意的御史們彈劾馮京也越來越多,越來越放肆了,也許就在這一兩年內,馮京遲早要出知地方。自從蘇轍被呂惠卿趕到了福建后,王珪與陳繹便都已經在眼巴巴地盼著,希望有機會做到這個「天下第一部」的尚書……
自蔡河泛舟歸城,蔡京又親自將薛奕、曾布、秦觀送回驛館,待一一安排妥當,竟已近酉正時分,此時大雨早已收了,雨後的汴京城,空氣中透著清新的味道。蔡京貪婪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登上馬車,吩咐回府。
渭水為之不流!
「除此以外,用兵不免要征糧征夫,可愈是徵調百姓愈是睏乏,百姓愈困苦則所徵調之物愈少,徵調之物愈少則官吏徵調愈急,於是百姓逃匿,或聚為盜賊,治安愈亂,而需兵愈多……益州路諸司或媚附呂吉甫,或懼其威勢,多方隱匿,報喜不報憂,有幾個據實上報的,反被斥為主官無能——別州無事,惟他這一州便有事,這不正是你無能嗎?事後這些官員便都被降級甚至貶斥。若非自三月以來成都糧價突然一路暴漲,幾個月內由一貫每石攀升至交鈔兩貫,朝廷還被蒙在鼓裡!」
「那些狗娘養的,只能算是畜生。」田烈武低聲罵道,「我也想把他們全宰了。但若是你和李渾那小子不把我迷倒,這事我卻不會做。我這次擅自出兵,是不得已,但我也有自己的章程——當年狄相公崑崙關大捷,今兵部郭侍郎當時在麾下,違令出戰,大破儂智高,戰後回營請死,狄相公說,違令而勝,是謂之『權』,這是有功而無過——可就在崑崙關大戰前,他還一氣殺了違令出戰的三十二名將校!可見軍令這種東西,並非一成不變的。當年郭侍郎若是死守著狄相公的軍令,崑崙關之戰就不是現在這個結果了。所謂的『名將』,是要知道審時度勢,要有敢承擔責任的勇氣——郭侍郎明知道狄相公軍令甚嚴,他違令出戰是可能要被處死的,卻行之不疑,我當年聽司馬純父先生講到這一段時,心裏便甚是佩服。我雖然不敢比郭侍郎,但也不是不知輕重的人。我以一個小小的捕頭,受學士知遇之恩,又幸得皇上的恩寵,能有今日之出身,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我要是只計較自己的官位和身家性命,不顧國家安全,不顧百姓死活,我便是個小人了。但是,這樣的事情,畢竟是違令。一個人,若是憑著自己的才智,視軍法為無物,也不會是正道。二公子,你想想,若是郭侍郎違令得勝后,便不知收斂,視主將的軍令為無物,那他還算是『名將』嗎?『權』這種東西,智者不得已而用之,若是經常用,便不能叫『權』了。越是名將,用『權』之時,便越謹慎。否則,軍中豈不亂套了?若是恃智而妄為,那我們和雄武二軍那些畜生相差也只有半步之遙了。」
「誠如兄台所言,君實相公的確沒有私心。」蔡京抿著嘴,望著王谷,道:「我胡亂猜測一句吧——君實相公其實是操勞過度,疾病纏身,他是怕萬一有不諱之事,所以才遍召群賢,只不過是希望他死後朝中能有賢臣弼士匡正而已。因戶部尚書無除官之權,不得已他才寄望于台諫。本朝制度,能制衡兩府者,亦只有台諫而已。」
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即使他把宅子買在熙寧番坊,他也不可能真正的置身事外。因為,他就是石越手中的棋子,而石越,已經將他這顆棋下出去了。他必須完成棋手的任務,也必須巧妙地保護自己,只要稍有不慎,無論是哪方面的力量,都能輕易地讓他化為齏粉,並且,不會得到任何同情——包括石越的!
「如此多謝世用兄成全。」蔡京笑著抱拳一禮,又開玩笑道,「我家七哥在西湖學院,也算是個魁首,將來少不得還給世用兄一個狀元女婿。」
「罷了,罷了。」王谷搖著手,笑道:「汴京三歲童子都知道西湖學院連中了三個傳臚了,一甲卻是一個也不曾中得。他若在白水潭,或還有幾分指望。邵伯溫都說了,西湖學院無一甲之命。」說罷,又看著蔡京,笑道,「元長找我來,斷不會只為這些媒妁之事吧?」
「二公子。」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唐康身形停滯了一下,緩緩轉過身去,望著來人,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田大哥。」
王谷忙道:「元長請說。」
「這不過是他們再也瞞不住了。但朝廷便算知道,亦無良策。」司馬光平靜的語氣,連他自己都似乎感到有點難以理解。
「我說不清楚。」田烈武搖搖頭,笑道:「或許是我心裏雖然明白不應當擅殺那些畜生,可是卻又極想把他們全宰了。你做了我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或許,是看到你這麼同情那些無辜的百姓……」他沉吟了許久,彷彿不知道該怎麼樣說,半晌,方斂容道,「有些話……」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