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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3·燕雲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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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江上潮來浪薄天 第三節

第七章 江上潮來浪薄天

第三節

熙寧番坊的商家許多和杭州的海商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很有一些人是認得蔡京主僕的,只要他進了店門,無不奉迎備至。蔡京彷彿只是出來散散心,走了幾家杭州大海商的分店,進去后,便和各家的掌柜喝茶,敘閑話。如此,到下午日昳時分,主僕二人又到了惠民河邊上的一家店鋪前。蔡喜抬頭看了看店鋪的招牌,笑道:「大人,這犀光齋乃是杭州曹家的店子,曹家的生意……」
因此蔡京便懷疑方澤和這家錢莊勾結,利用各地交鈔比混亂的局面,賺取暴利。他們用交鈔從交鈔局兌換到銅錢,然後用銅錢購買到更多的交鈔,再用交鈔到交鈔局兌成銅錢……如此一來二去,便可以賺取大量的差價。
「我自然知道。」范翔將水晶塔放回原處,一面笑道:「舒亶抓蔡渭,不過是個障眼法。蔡渭是馮京的女婿不假——但舒亶這麼做,卻只是告訴馮當世,他是被逼無奈的。別人都不知道舒亶與蔡確私交甚好,難道馮京也不知道?」
蔡京連忙賠笑,口中卻依然有遲疑:「不敢,但……」
他一面在心裏嘀咕著,一面已經被犀光齋的掌柜——曹家五郎,請到了後面的花廳里。便見蔡京坐下來后,便笑著問道:「不知令兄目下是在南海,還是在國內?」
蔡京見他這樣,口中說著「豈敢」,心裏卻不禁苦笑。他並非是想在此時與石越撇清關係,改投門戶,他甚至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他也不敢心存觀望,以他此時的資歷地位,根本沒有資格進行觀望。自從熙寧八年起,蔡京便已經將自己的命運牢牢地綁在了石越身上。即使石越一時不得志,蔡京也堅信石越終有一天會重新執掌大權,他知道惟有追隨石越,才能替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
「駐紮在陳橋鎮的禁軍指揮使,是先父的舊部,為人極是信得過的。而且有太后的懿旨,也斷不至於有什麼差錯。陳橋鎮雖然人來人往,但他在鄉下有座院子,是不易被發覺的。到時候若要召他們進京,也極近便。」
「舒亶這點子伎倆……」范翔使勁搖了搖頭,終於不再看蔡京木架上的東西,轉過臉來,望著蔡京,嘆道,「只怪范公依然猶豫不決。不過,不瞞蔡兄,我倒是挺佩服范公的。捫心自問,這時節還能守正道而不改其志,的確稱得上君子的。」
范翔忽然直視蔡京的眼睛,半晌,方淡淡笑道:「石公說,范公雖想要守道而亡,我等卻不能坐視正人被難,奸小亂國。范公可以做他的君子,小人不妨便由我輩來當好了。」
韓忠彥不由抬起了頭,望著高太后。
同一天,后苑。
蔡京心頭一震,忙笑道:「仲麟莫要誤會,我豈是想要明哲保身之人?」
蔡京見下人端茶過來,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又笑道:「我和五郎便不拐彎抹角了。前些日托五郎打聽的事情,不知道有沒有眉目?」
但他的地位越高,自保之心卻不免越重。熙寧八年的時候,蔡京不過一綠袍小官,在汴京沒有半點背景,也不得人賞識,曾經求見王安石卻被當面羞辱,石越出知杭州,對蔡京來說,正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自然要牢牢抓住,攀上這棵高枝。那個時候為了得到石越的信任,蔡京什麼事都敢做,所謂「大丈夫不能五鼎食,便當五鼎烹」。蔡京現在還清楚地記得當年的決然。而他的付出也得到了回報,雖然石越沒有推薦他做館閣,但不到十年的時間,從錢塘尉,到市舶務,到杭州通判,知州,到太府寺丞,升遷速度之快,令許多人羡慕。若非石越被閑置了幾年,他的升遷也許還會更快些。
「茲事體大和-圖-書。既非石公親口所說,又不曾有石公的親筆……」
范翔笑著望著蔡京,忽意味深長地說道:「蔡兄,在下有句忠言相告——人孰不愛身?但兄身處漩渦之中,便是想明哲保身,只怕亦未必能夠!」
「是。」
「范堯夫……哎!」高太後幾乎是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陳衍微微彎著腰,假裝沒有聽見高太后的嘆息,一面用眼角看了一眼站在另一旁的韓忠彥。不是既親且貴,高太后輕易是不會在後苑接見一個男子的。趙姓宗室以外,世間有這樣待遇的人,也許就只有這個長得高高大大,性格卻有幾分懦弱的男子了。韓忠彥也是當朝罕有的既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又能得到太后信任的臣子。不過,這也是因為託了他父親韓琦的福。聽說皇帝還有意將淑壽公主許配給韓忠彥的弟弟。
「何為小義,何為大義,那是很難說的。」范翔笑了笑,卻不與蔡京爭辯,又說道,「不過以我等之智,亦不必勞神分辯。我只知道石公所持的,便是大義,如此足矣。」
蔡京笑道:「這倒是趕巧了。陳先生也是許久不見了,定要聚聚。待令兄回來,便請五郎轉告,我在張八家作東,請令兄、陳先生、五郎,一道敘敘舊。」曹五郎連忙笑著答應了。
這犀光齋蔡喜原是很熟悉的,對於杭州曹家,更不陌生。曹家自從小舍人曹友聞接管家業后,家業便越來越大。曹友聞與石府的幾個先生交情極深,與薛奕也私交極好。憑著這些關係和曹友聞的手腕,不到十年之內,曹家逐步佔據了宋朝硫磺、硝石進口量的近三成份額,更幾乎壟斷了整個南海地區的犀製品貿易——當時宋朝本土已經極少有犀牛存在,西夏人曾將自己的一種竹牛角偽稱犀牛角,賣給宋人制弓,牟取暴利,騙了宋人整整一百多年。直到恢復靈夏之後,白水潭博物院的學生去靈夏考察,才發現真相。但由此亦可知道,犀牛角在宋朝有多受歡迎。而在南海三佛齊等國,卻存在著大量真正的犀牛。犀牛角既可以製成真正的寶弓,又是一味極好的藥材——可以製成春|葯,還可以製成犀杯等奢侈品……曹家通過種種手段,幾乎壟斷了婆羅洲、爪哇、須文答剌等地的犀製品收購,將之運回宋朝販賣,不僅賺取了大量的利潤,更令得曹家聲名大振,獲得了更多的機會——宋朝法令禁止殺牛,而曹家就在婆羅洲購買了許多土地,雇傭宋朝流民與崑崙奴養牛,將牛肉賣給凌牙門的宋人,將牛皮、牛角、牛筋賣給宋朝軍器監,從而獲得了軍器監大量的訂單。據說宋朝東南禁軍,包括海船水軍的每一張弓里,其中都有曹家的利潤。不僅如此,甚至有傳聞說,曹家還在婆羅洲私設作坊,製造弓箭、盔甲,偷偷販賣到高麗、日本,連薛奕的海船水軍,也曾經私下採購過曹家的武器。但也因為其與薛奕的密切關係,曹家大部分的產業,也早已從杭州轉移到了廣州。所以蔡喜絕想不到蔡京原來與曹家關係也這麼好。難怪曹家私自向高麗販賣武器,竟會從來沒有被查出來過!要知道從南海去高麗的船隻,也是必須在杭州靠岸繳稅抽查的。
高太後轉過頭,望著韓忠彥,問道:「你覺得范堯夫是在……」
想到這裏,蔡京彷彿掉進了冰窖中。石越逼著他儘快下手,但是方澤們做事,卻是如此謹慎。蔡京這邊一彈劾,憑著呂惠卿的勢力,一個月內能讓御史台進入太府寺封賬封庫,已經是一大勝利了。但有這一個月的時間,多大的窟窿呂惠卿也補上了。到時候偷雞不成蝕把米,污告宰相,豈會有好結果?
和_圖_書蔡京看了一眼屋外的烏雲,只覺得那雲黑壓壓地就在自己的頭頂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聽到這話,蔡京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旋即笑道:「范仲麟你怎麼便不想去凌牙門?蔡持正家才叫富可敵國——聽說蔡渭這回可是送了一座象牙座鐘給舒亶!」
曹五郎見蔡京問到這事,輕輕揮了揮手,令下人全部退了出去。這才道:「只怕果真便如大人所料的……」
「閉門謝客……」高太后搖了搖頭,道:「他兒子牽涉案中,被御史彈劾了,他就一定要引嫌避位,非得清清白白才能做宰相……如此作繭自縛……」但縱使高太后再如何感嘆,也不好指摘什麼。司馬光的做法的確看起來很迂腐,卻是宋朝百年來的慣例。而且,這是個好習慣。兒子涉嫌犯法,老子卻還在做宰相,還到處會客,審理出來的結果,就算是公正的,那也是瓜田李下,說不清楚。許是覺察到自己失言,高太后突然閉上了嘴巴。過了一會兒,才又說道:「明天你和陳衍一起去。」
「你道舒亶為何盯上陳世儒這案子?我有日和幾個開封府的小吏一道喝酒,才明白此中原委。蔡確有位同年與舒亶是同鄉。陳世儒案發,是蔡渭託了這位同年找舒亶來報仇,當年陳執中曾經羞辱蔡黃裳……」范翔的眼睛一直在蔡京的陳列上面移動,「你說蔡渭怎麼便會被牽連進去呢?這不過是舒亶的苦肉計罷了,做做樣子給馮京看。蔡家送過東西給舒亶那自是不用說,但象牙座鐘都能傳出來,顯見是有意為之——若有人拿這個來彈劾舒亶,便上了他惡當。到時候皇上下旨問蔡渭,有沒有這事。蔡渭一口否定。從此以後,別人再說舒亶什麼壞話,皇上都不會相信了……」
只要他們兩個奉太后旨意出現在司馬光府,就已經是一個信號。
為了找到證據,蔡京煞費苦心。蔡京是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人,也非常好色,對於汴京哪家店子有什麼好吃的菜,哪家勾欄有才藝雙絕的佳人,都是瞭然于胸。而方澤與鄭元道,一個好吃,一個好色,蔡京也就投其所好,煞費苦心與他們在酒樓、勾欄「偶遇」,先知其所好,然後讓蔡喜收買歌伎、乃至酒樓的博士,探聽他們底細。甚至連蔡喜也花了不少工夫,將那些在二人面前得寵的僕人,打探得一清二楚,以期輾轉刺探。
高太後轉過頭去,把目光轉向後苑那一望無際的水池:「我是想保住他的性命。」她頓了下,知道韓忠彥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又說道,「我雖在九重之內,也知道御史台不是什麼好所在。這番非比尋常……呂公著一把年紀,進去后,就算出來了,只怕也活不過幾天。」
高太后久久地注視著韓忠彥,但韓忠彥卻把頭低了下去,避開了高太后的眼睛。高太后彷彿突然被他這個舉動逗樂了,忍不住笑了下,道:「呂公著的事,你也辦妥了?」
陳衍的耳朵不覺豎了起來,他有點吃驚地望著韓忠彥。
送走范翔后,蔡京吩咐家人將那座三佛齊的水晶塔送到范府,又換了件便服,只帶了蔡喜一個人,也不叫馬車,也不騎馬,主僕二人徒步往熙寧番坊行去。
但這樣的勾當卻是極難抓到證據的。雖然交鈔局規定了每個錢莊每個月最高兌換限額,超過限額需要審批。但審批只需要交鈔局知事與太府寺卿同意便可。李陶也好,薛向也好,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不問可知的。他們很容易找到充足的理由為自己辯護。即便蔡京能查到永順錢莊的確炒賣交鈔,他們也可以將罪名推到永順錢莊的頭上。
「便是唐家,那也是十八家商號聯合和-圖-書,才能有這樣的財力!」蔡京冷冷地哼了一聲,一面看著那張單子,嘿嘿笑道,「三分利,五分利……一千萬貫,便是三五百萬貫的進賬!做得好大的生意!」
這次韓忠彥說話了:「臣也不及先父多矣。」
「臣已經將呂公著與押送他的使者,一起送到了陳橋鎮。」
「那是守小義而失大義。」蔡京卻不以為然。
「依在下看來,的確是有幾分蹊蹺。」曹五郎一面說,一面拿眼角瞥了一眼蔡喜,見蔡京沒有說什麼,便繼續說道,「那永順錢莊,在京師不顯山不露水,京師的錢莊少說也有上百家,這一家最多排到九十幾位。但據我託人打聽,廣州至少有五十余家商行借過他們的錢。」說到這裏,曹五郎突然似想起什麼,告了個罪,竟出了花廳。
「以兄之智,必不至此。否則以石公知人之明,又怎麼會如此倚重蔡兄呢?」范翔見蔡京神態,又嘻嘻笑道,「石公也是一向誇讚蔡兄有勇有謀,敢於任事的。」
除非立即封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不管三七二十一,封了右藏庫局和交鈔局的賬目和庫房——但這裏不是杭州市舶務,這裡是汴京太府寺!他區區一個太府寺丞,有多大能耐,敢率兵封賬?只怕他賬沒有封成,謀反的罪名倒先將他族誅了。
果然,聽到太后的嘆氣,韓忠彥只是欠了欠身,把頭低下,卻沒有吭聲。
連陳衍都聽出來了,高太后的話里有太多的未盡之意。什麼叫「非比尋常」?這話就耐人尋味。高太后顯然是有了皇帝會駕崩的心理準備了……到時要光明正大地除掉呂惠卿,並不容易。留著呂公著在手上,她就可以隨時選擇在合適的時候翻案……高太后是要給這案子,留下一條尾巴。當然,的確也順便保住了呂公著的性命。
「是。」陳衍連忙和韓忠彥一道答應了。
「嗯。」高太後點了點頭,忽然問道,「你知道我為何要扣下呂公著嗎?」
「既然蔡兄也這麼認為,那麼事情便好辦了。」
但他一樣也不敢向石越叫苦。石越可不會聽他叫苦,石越要的是結果。
蔡京背著雙手站在窗邊,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天空中的烏雲,彷彿想看透那厚厚的烏雲後面,究竟藏著什麼東西。他身後,范翔笑吟吟地打量著房中的布置,他似乎是被房中那土漆木架上的陳列迷住了,隨手拿起一件海外的奇珍異寶,嘖嘖感嘆一番,便又放回,立馬又撿起另一件寶貝來品玩讚歎。一面還不住嘴地笑道:「我怎麼便沒這般好命?要當官,還是要去杭州……」
「范堯夫果真不如其父多矣。」高太后又低聲說道。
范翔現在是石越面前的紅人,范翔的態度,也即是石越的態度。
蔡喜這時已經越發確定蔡京與曹家的關係匪淺了,而且也大概知道了蔡京托曹五郎做的事情是什麼事。身為蔡京的心腹,他自然知道蔡京當了太府寺丞之後,最要緊的事情是做什麼。太府寺下屬的交鈔局,掌管著交鈔的監製、發行、兌換、回收、銷毀等事務,是諸部寺監的局所中,最炙手可熱的衙門。而這個交鈔局的令、丞,乃至錄事,無不是當今宰相呂惠卿的親信。第一任交鈔局知事,是呂惠卿的弟弟呂和卿;現任知事則是呂惠卿的妻弟方澤,交鈔局丞鄭元道,也是呂惠卿的門生。呂惠卿自從拜相后,他的弟弟、妻弟還有舅家的人,或者富甲一方,成為鉅賈大賈;或者夤緣得官,越格升進,個個都是既富且貴。若說呂和卿、方澤、鄭元道這些人,守著交鈔局這麼一棵搖錢樹,居然不偷腥,那是沒人會相信。但連蔡喜也知道,想抓住他們的把柄,實在和-圖-書太難了。過去舊黨也不是沒有想過可以從呂惠卿的弟弟、妻弟們下手,但卻從未抓到過什麼真憑實據,偶有彈劾,最後卻都是查無實證,反而弄得皇帝都煩了。後來王谷倒是吸取了教訓,想從一個錄事手中找到證據,不料事機不密,不僅將那個錄事給連累了,而且還打草驚蛇,令得方澤與鄭元道更加謹慎起來。幾乎連累得蔡京也無處下手。
蔡京笑著扶起那掌柜,一面笑道:「五郎哪來這些虛文?」
「陳橋鎮?」
然而做到太府寺丞后,蔡京卻不可避免地也要愛惜自己的羽毛了。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沒有的錢塘尉了。他依然會追隨石越,但他心裏卻並不願意成為石越的開路先鋒,一將功成萬骨枯,若是石越「功成」之日,他已經成為石越前進路上的枯骨,那麼他的追隨又有什麼意義?
如此費盡千辛萬苦,開始得到的消息也幾乎毫無用處,比如方澤與鄭元道都曾收過錢莊的賄賂……但這樣的「罪名」幾乎毫無用處,要知道哪怕是交鈔局一個小吏,也免不了會收點賄賂。但終於有一天,一個被收買的歌伎提供的線索,引起了蔡京的注意。當時正是朝局動蕩之時,前任太府寺卿李陶改任鴻臚寺卿,薛向新官上任;偏偏在這個時候,太府寺少卿的父親死了,丁憂出缺,政事堂下令由蔡京暫代其職。便在那時,那個歌伎說有一家永順錢莊的掌柜,三天之內見了方澤三次。而蔡京那些天接觸到大量的賬目公文——那實際上也是蔡京惟一的機會,其後薛向與新任的太府寺少卿,根本不給他機會去接觸交鈔局的事情,但就是這一次,蔡京發現永順錢莊有大量的用交鈔兌換銅錢的記錄。蔡京便叫蔡喜去調查永順錢莊,發現這家永順錢莊在汴京默默無名——汴京一家默默無名的錢莊,一個月內兌換交鈔的數目達到數百萬貫,他的掌柜與方澤關係如此密切,不能不啟人疑竇。
但范翔分明是逼他來做先鋒。此時呂惠卿為了保住自己的權位,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蔡京只要想想,也會不寒而慄。他想試探范翔,想從他口中,多了解一點石越的想法,甚至是得到某些保證。但是,范翔卻沒有給他半點機會。
他要率先攻擊呂惠卿,若見效,他便能得到支持;若無效,那他就會被無情地拋棄。甚至,也許他就只是石越與呂惠卿交易、妥協的籌碼——這亦有可能。這個時刻,蔡京知道,遲早是要來的。他自從到汴京之日起,就在為這一刻準備。他甚至想過利用司馬光。但是他畢竟不敢輕舉妄動,卻不料還是拖不過去。
蔡京目不轉瞬地望著范翔,他知道範翔現在是石越面前的紅人。但直到這時候,他才知道範翔被石越看重,是有道理的。
所以,在當時,蔡京便沒有叫蔡喜再查下去了。現在看來,蔡京並沒有放棄這條線索。他顯然找到了另外的突破口……
「舒亶與蔡確私交甚好?」蔡京倒真的吃了一驚。
「什麼好辦了?」蔡京裝著糊塗。
蔡京知道他說的確是實情。出海做生意,若是平平安安,自然利潤極高,但若遇到風浪,別說血本無歸,連命都沒了。所以錢莊但凡借錢給海商,要麼是因海商家大業大,極有財力,放心得過,要麼便是純粹的賭博。所以正規錢莊利息至少要收到三分,而非正常的貸款,五分乃至七分利,都是有的。蔡京自己也不是什麼清廉的官員,他看到這張單子的一瞬間,立時便想到呂家是在做什麼——挪用交鈔放高利貸!
「哦?」
韓忠彥依然低著頭:「臣愚鈍。」
他已別無選擇。蔡京暗暗後悔自己一時的妄想,他和圖書當然不希望范翔將自己的遲疑告訴石越。他眼珠轉了幾轉,最後停留在書架上的水晶塔上。
蔡京卻只「嗯」了一聲,不待他多說,已朝店中走去。未到門口,那店裡的掌柜早已迎了出來,長揖笑道:「蔡大人可是稀客,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他話未說完,范翔已打斷了他:「蔡兄信不過我嗎?」他言笑晏晏,但話里卻是藏針。
曹五郎笑道:「海商風險極高,利潤也極大。三分五分利也尋常,尋常的錢莊,沒有二三分利,也不會輕易借錢給海商的。他們敢借這麼大筆的錢,自然要利息高一點。畢竟有許多賬,可能是收不回來的……」
「正是。」蔡京言不由衷地附和道。
「太后仁德……」也許除了韓忠彥自己,沒有人知道他有沒有聽懂高太后的言外之意。不過高太后也不在乎他是不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你明天去看看司馬光……」
「蔡兄是個聰明人。」
交鈔局的交鈔並非一次性發行出去的,而是分批分量發行的,因此交鈔局隨時有大量的交鈔存在右藏庫局備用,以呂家的背景,私自挪用幾百萬貫輕而易舉。他們將這些交鈔通過永順錢莊,借給東南沿海的海商,賺取巨額利息,等到每年三月查賬查庫時,再收回來補全。只要貸款時足夠謹慎,運氣不背到一定的程度,那就是穩賺不賠的生意。而且他們不在汴京放貸,廣州等地天高皇帝遠,舊黨與海商也向來不怎麼打交道,也不易引起注意。就算萬一引起懷疑,也可以很容易地抹掉證據,補平虧空。即使偶爾有幾筆賬暫時收不回來,以呂家現在的財力也完全可以先補上這筆賬!
蔡喜正想著這件事,便聽到廳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他方轉過頭去,卻是曹五郎又回來了,他笑著朝蔡京抱了抱拳,告罪道:「讓大人久候了。」一面從袖中抽出一張紙來,遞給蔡京,笑道,「大人請看,這五十余家商行的借款——雖然打聽到的只是個虛數,但大體相差無幾——少則數千貫,多則數十萬貫。總額將近千萬貫!儘管這是七八年間的事情,可這還只是在下能打聽到的。整個大宋,除了唐家的錢莊,只怕沒有哪個錢莊,能有這樣的財力……」
「那多半是謠傳。」范翔笑嘻嘻接道,手裡卻沒有停著,又拿起一座三佛齊的水晶塔來細細端詳,笑道:「這可是寶貝。」
但韓忠彥卻並沒有因為自己得到這些特別的待遇而變得更像他父親,他沉默少言,沒什麼主見,甚至於有點唯唯諾諾。見慣了敢在皇帝面前高聲爭辯,甚至將唾沫星濺到皇帝臉上的大臣的陳衍,對於韓忠彥的確不是很看得起。即使是內侍,也有許多人比他更有堅持吧?但又不知道為什麼,同樣是唯唯諾諾,但這個韓忠彥,與那個「至寶丹」、「三旨相公」王參政,卻似乎有很不相同的地方。
蔡京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你怎知便是謠傳?」
蔡喜在一邊看他們親熱地寒暄,呆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打小跟隨蔡京,算得上是蔡京的心腹,自以為蔡京的事情,他無不知情,不料他與曹家打過無數交道,卻竟不知道蔡京與曹家如此熟悉。
一團團陰慘慘的烏雲,在初冬的天空中,緩緩地移動著,整個蔡府都彷彿沉沒在這些烏雲的陰影中一般,感覺陰冷陰冷的。
他們都沒有問高太后想要他們和司馬光說什麼。
「仲麟之意是……」蔡京迎著范翔的目光,沒有絲毫躲閃。
曹五郎笑道:「卻是在國內。前些日子接到書信,道是已與陳子柔先生一道回了廣州,說好結伴回京。算日子,這兩日便當到了。回來之後,必往大人府上拜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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