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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3·燕雲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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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當年師友盡豪英 第二節

第十章 當年師友盡豪英

第二節

潘照臨笑著問道:「議事?議什麼事?」
「不錯。我知道你和子柔怎麼想,我三人是布衣定交,情同手足,我不繞那多圈子。我可以告訴你們哪些人在皇上身邊說得上話,哪些人在幾位相公面前說得上話,通過哪些人又可以接近這些人,他們有什麼樣的嗜好和厭惡,誰和誰關係好,誰和誰又勢同水火……」范翔嘻嘻笑道,「我也知道你曹允叔有錢,總能想辦法投其所好。但恕我直言,你要想通過這條路子辦成這事,沒有四五年的工夫絕不可能。靠錢賄賂是沒用的,投其所好也不行,你須得在汴京好好待上幾年,參加他們的詩社宴會,得到他們的認可,贏得他們的尊重,然後才能打動他們,影響他們,他們才會相信、重視你說的話,然後你的意見才會被流傳,被慎重地討論,在宰執們面前一次次被提起,被寫成奏章直達皇上御前。即使是這樣,如今這三位菩薩,也沒那麼好糊弄……」
范翔卻並不直接回答,只笑道:「如今這三位菩薩,你若真能幫得上他們,你就不用擔心沒有回報。不過這還只是一方面——我記得你是白水潭的學生?」
「八百份?!」
「嗯?」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按當時的市價,可是四百萬貫銅錢啊!
陳州酒樓。
陳良笑著搖搖頭:「連司馬相公都容著他,何況石相。我看這世間,只潘潛光能治他……」
他頓了頓,又道:「上回提出來的條陳,不僅是小錢莊承受不起,連大錢莊如何分配比例,也難以做到極公允。故此,這回提出來這個新條陳,是乾脆將救急金定成五千兩白銀一份,小錢莊若是一家難以承受,可以幾家聯手,一起湊出五千兩來,這幾家便算是一家,到時候你們要用救急金,怎麼分配,你們自家可以再按各自出的錢來分。大錢莊呢,想出多少份都自願,咱們也不強求。但有一條,這商社,我們要設立一個知事局,商社大小事務,都由這知事局來管理,這知事局將來要設十九個席位,其中十個席位,就由救急金出得最多的十家出人出任;另外再有兩個席位,由出錢少於十份的錢莊自行推選;還有七個席位,就由大夥公推德高望重的前輩來擔任——不過為了保證公平,這七位前輩,就不能再在錢莊任職,由商社給他們發薪俸。平時議事,咱們就按學院里的辦法,少數服從多數,這樣最公平合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他一口氣說了五條共識,頓了頓,又說道:「諸位掌柜若對我說的有異議,此刻還可以指教。」
石越悄悄打量著唐守義和唐福,卻見二人不動聲色,只是靜靜聽著各家喊價。而周應芳也不住拿眼打量唐家眾人,顯然最關心的便是唐家到底出多少錢。
「換就換,只怕你不肯。明天就搬家,我搬到犀光齋住,你去住我的鳥窩。」
周應芳也笑了起來:「果真如此,相公們早知道了,還輪得著我們說。」
「我家出一百份。」
「那你設法去說服桑長卿和白水潭吧。這比你一個個遊說官員,要事半功倍。」范翔輕聲笑道。
范翔在旁笑罵:「陳子柔你就會敗壞我的名聲。」一面卻對曹友聞笑道,「允叔你要當心,汴京這地方,全是些騙子,你要辦什麼事,斷不可亂信人。」
石越笑笑,開玩笑地說道:「若是那個什麼食貨派能有辦法替朝廷分憂,要遊說起來,便事半功倍了。」
「桑官人說笑了。」周應芳笑道,「我可不是做官的材料。其實我能想出那些條陳,不過是家父的教誨。」
「不必多禮。」侍劍不待他說完,已在旁問道:「你怎麼在這裏?」
這時便聽後面一個小錢莊的掌柜站了起來,高聲道:「周員外說的,我們都沒有異議。只有一條,上回周員外說救急金最少要交白金五千兩,加入商社就要交救急金,我們這些小錢莊,卻實實沒有這麼大的財力。」他話音一落,便有好些人高聲附和。
他不肯回答和桑充國的關係,周應芳便以為是唐家另一房姓桑的夫人家的人,他雖略覺奇怪,因為此前從未聽說唐家還有一位姓桑的夫人,但畢竟唐家的人到處都是,娶妻納妾,也不奇怪。他怕石越尷尬見怪,忙混過這個話題,笑道:「不敢,不知桑官人有何見教?」
「我也出一百份!」
縱使汴京民風再怎樣淳樸,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錢一天天變成廢紙,每日排隊卻總是輪不到自己,百姓的怒氣壓抑不住的時候,生出恨不能砸了這些錢莊的想法,也是自然而然的。衝突首先在幾個小錢莊暴發,但萬幸的是,開封和_圖_書府的治安系統還算運轉靈便,韓忠彥反應很快,衝突沒有擴大。但百姓的怒氣越來越大,為了防止意外再度發生,韓忠彥不得不在錢莊密集區分派巡檢、邏卒,以維持秩序。
石越驚訝地望著潘照臨,他明明剛剛聽說唐家周轉不太靈便,這時候怎麼竟能出這樣一筆巨資?卻見潘照臨也是搖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緣由。石越再去看周應芳,卻是臉色都變了,顯然,他也是沒有料到到處都傳說唐家周轉不靈的時候,唐家竟然還能拿出這麼一筆巨款。
「司馬純父晉封雲陽開國武功侯,升任兵部武選司郎中兼講武學堂司業。武選司乃兵部第一美職,主管六品以下武官任命升調轉遷事宜,還兼掌著武舉;他還要在講武學堂兼職,現在每日奔波于汴京與朱仙鎮之間,忙得不可開交。」范翔在旁艷羡地說道。
這些事情,石越以前只是在官員的彙報中聽到過。拜相之後,他還從來沒來過土市子,更不用說像今天這樣,和潘照臨一道,扮成普通百姓來這裏。
他話音剛落,下面頓時一片嘩然,連石越都覺得驚訝。一百萬兩白銀,尤其是在這個時候,這絕對是一筆巨款。
石越笑笑點頭,也不以為意。
石越見他問到自己,也起身抱拳笑道:「周員外過謙了。其實在下便有些問題,想要請教周員外。」
便見那周應芳已站起身來,高聲說道:「諸位員外,這已是咱們第三次會議。大家都應當明白,局勢如此,咱們這些錢莊,隨時都可能破產。朝廷眼下雖是司馬相公和石相公執政,但這局勢要何時才能好轉,卻沒人能知道。這個時候,咱們要是各自為戰,只能是死路一條,不是周某自誇,我富貴錢莊都說撐不下去,這汴京能有幾家敢說能撐下去?就算撐得下去,也是元氣大傷。所以咱們只能聯手自救,只有聯手合作,才能儘可能撐過這個難關,也才能有膽氣和朝廷說話。我年紀輕,得蒙諸位前輩謙讓,才讓我來牽這個頭,我既答應了,就不敢只為著一己之私利,辜負了前輩的厚望。前兩次會議,咱們已經達成了一些共識。第一樣,汴京所有錢莊要聯手自救;第二樣,要是有哪家錢莊周轉不靈,錢莊之間要互相借錢,用家產做抵押也好,用貸款票據做抵押也好,都可以用來借錢周轉,有能力的,願意借錢的錢莊,就把利息標出來,咱們找一個地方,讓大夥公平交易,但總之有一條,這事要公開做,和界身巷一樣,公開標價,否則就談不上是聯手自救;第三樣,我們要定一個統一的交鈔與銅錢的比價,拿這個去向交鈔局、太府寺請願,不能放任著鬼市子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交易侵害我們的利益;第四樣,每家按比例掏一筆錢出來作為救急金,這筆錢既是作為錢莊間借貸的保證金,也是用來救急的,情況危急的時候,可以按每家在這筆錢中所佔的比例,申請一定的倍數的錢來救急;第五樣,為了做這些事情,咱們要成立一個商社,來提供錢莊間借貸的場所和保證,規定每天的鈔錢比,管理救急金,還有遊說朝廷……」
「哦?」不僅是石越,連潘照臨、唐福、唐守義都吃了一驚。
曹友聞望著范翔,輕聲笑道:「我想遊說朝廷對注輦國開戰。」
石越不由得張了張嘴,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宋代因為母家的嫁妝,女兒即使嫁到夫家,也是有支配權的,將來分家、另嫁,這筆財產都是隨著女兒走的,所以嫁女婚事奢華,厚嫁成風,當時親王嫁女,動不動就要幾十萬貫嫁資,甚至有親王為嫁女兒,急得到處借貸,負債纍纍;而如果家貧,家裡的女子就會嫁不出去,王安石當年便因為妹妹未嫁,甚是苦惱。所以家裡有女兒的,從小準備好一筆嫁資存在那裡,也是當時的習慣。石蕤雖然年幼,但在當時也可以論及婚嫁了,唐家暗地為她早做準備,也不為奇。但當時嫁個公主,也不過花掉一兩百萬貫,唐家竟為她準備四百萬兩白銀的嫁資,卻真是連尋常公主都及不上了。
石越抬頭望去,便見周應芳已是恢復常態,笑容可掬地走了過來,對唐福和唐守義抱抱拳,笑道:「有唐老丈、唐掌柜慷慨解囊,這次咱們一定能平安渡過這個難關。」
「這倒也是。」石越笑道,「不過我看周員外能想出這麼多好辦法來自救,想來真是可惜了人才,若員外在朝中,定是一名臣。」
「八百份?!」
石越回頭看時,卻聽後面的小錢莊掌柜紛紛搖頭,高聲喊道:「沒有。」「沒有。」他又https://www•hetubook.com.com去看唐守義和唐福,卻見二人神色如常,顯然是早已知道了。
周應芳笑道:「胡掌柜說的卻是實情,這是周某思慮不周之處,咱們要聯手互救,絕不是要錢多的欺負錢少,也不是要把小錢莊排除在外,坐視不管。所以,這幾日,我和唐掌柜、黃掌柜、張掌柜十幾位掌柜商議過,一起提出幾個條陳,來供諸位員外參詳。這也是今日要商議的。」
「雲陽侯!」曹友聞黝黑的臉膛上閃著亮光,笑道:「當年與諸兄定交,我們都知道司馬純父絕非池中之物,今日果然是純父最先封侯。不過當年我雖知純父文武全才,卻一直以為純父之顯達,必由他治世之才,哪能料到竟由開疆拓土。人生際遇,真真難料。」
「大宋錢莊總社?!」石越震驚地與潘照臨又對視了一眼,這周應芳辛辛苦苦搞出來這麼許多事來,果然是其志不在小。
「不用問。」范翔笑了起來,「南海的分量還沒那麼重。恕我直言,允叔要想朝廷為南海商人向注輦國開戰,就先得向朝廷證明他們值得朝廷這麼做!」
「范仲麟素來是得了便宜還要賣乖,要不要你和我換換?」
石越和潘照臨在下面聽著,只覺得這周應芳煞費苦心,他提出來的條件,看起來非常的公平,讓小錢莊無法拒絕。潘照臨倒還罷了,石越一面覺得這周應芳聰明過人,一面卻是驚得汗毛直豎——這周應芳倡議的,分明便是一個龐大的金融卡特爾,這樣的機構不加限制,遲早成為一個巨大的金融托拉斯。周應芳想藉機控制小錢莊倒也罷了,但他們竟然已經想要控制錢鈔比的定價,雖然只是為了自保,也是石越絕對無法接受的。
「還真是要多謝他們。」潘照臨似笑非笑地說道,又朝石越擠擠眼,道:「你看誰過來了?」
「石相不怪罪嗎?」曹友聞詫道。
但范翔接下來的話,卻又點燃了他的希望:「倒也並非沒有捷徑可走。」
坐在前面的大錢莊出手之闊綽,讓石越目瞪口呆。他側眼去看潘照臨,卻見潘照臨的表情,彷彿是在說,要把這些人都抄了家,什麼破危機都解決了。
范翔嘿嘿一笑,注目曹友聞,道:「那我便和允叔直說,朝廷從益州和交鈔中脫身之前,這事沒可能。」
這時候小錢莊的掌柜也紛紛聚在一起商議起來,不時有人喊道某幾家聯手出多少份,某幾家聯手出多少份,周應芳似乎早已料到,早有人拿著紙筆,一一記下,當場便請報價的人簽字畫押。
就是通過這樣的手段,汴京的錢莊竟然苟延殘喘,拖到現在還沒有一家在擠兌風潮中破產,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迹。但饒是如此,很多小錢莊也已經是在苦苦支撐。儘管錢莊可以拿交鈔局當擋箭牌,但即使交鈔能夠恢複信用,在這次風波中,很多小錢莊的信用想要恢復,只怕也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家在土市子沒分號。唐家在陝西私下買鈔傷了元氣,一大筆交鈔沒來得及出手……且唐家在京師的錢莊,往往是籌了錢以後,多數都運往東南諸路放貸,如今唐氏錢莊全靠著唐福東拆西借勉強維持,這邊望眼欲穿等著杭州運銅錢過來——現在是十一月,這麼大一筆錢,想運過來豈是容易的事。」潘照臨撇著嘴說道。他對唐家的事情,倒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這是大學問,比什麼詩詞歌賦有用。」周應芳笑道,「其實朝廷若想解決眼前的危局,只有兩途,一是廢除交鈔,但這個法子,對我們這些開錢莊的,便是滅頂之禍,幸好幾位相公堅持,否則……」他搖搖頭,又道,「而朝廷想要穩定交鈔,那就一定要我們錢莊配合,另一方面,司馬相公和石相公還未真正出手,朝廷一旦出手,任何舉措,也一定會影響到我們錢莊。我們要趨利避害,就一定要讓相公執政們能聽到我們的民意,說起來,這件事情,只怕還要靠唐家……」
果然,便聽到後面諸人交頭接耳,低聲議論。過了好一會兒,便聽周應芳高聲問道:「諸位員外,對這新條陳,可有異議?」
「這個范仲麟倒說得沒錯。」陳良笑道,卻是轉過頭看著范翔,「所以我才叫他來找你。」
曹友聞緊緊盯著范翔,生怕漏過他的任何一句話。
唐福顯然也是見著石越和潘照臨的表情了,他在潘照臨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便見潘照臨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石越更覺奇怪,便聽潘照臨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這筆錢原是預備著給咱家小娘子的嫁資!」
石越正留神聽著,便見有hetubook.com.com人走到周應芳身邊,低聲說了句什麼。周應芳連忙請了個罪,轉身離去,過了一會兒,便聽他高聲宣佈道:「剛剛有些掌柜說,要回去商議了,才能決定所出份額。這麼大的事情,慎重點原也應當的,若有想要追加份額的,回去后,也可以再商議了再定,我們來者不拒,多多益善。接下來,我們可以先商議好知事局的許可權章程,動用救急金的細則,五天之後,我們再確定各家所出的份額,推舉知事局知事,不過地點就不必在這裏了,我先將在西角樓大街的一處宅子借出來,咱們大宋錢莊總社,便暫時先在那裡辦事,待知事都推選定了,再由知事局來定正式的辦事地點,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石越淡淡笑道:「方才我聽周員外說要遊說朝廷,只不知員外有何妙策,能說動朝廷的幾位相公?在下看眼下這麻煩,著實不小,只怕朝廷斷難安然渡過。」
陳良聽他們開著玩笑,也笑道:「允叔你可虧大了,范仲麟剛剛升任戶房都事,要貪贓枉法,也沒這麼快,他家徒四壁,你要和他換,也得等上幾年,等他升了官再換不遲。」
唐守義坐在石越旁邊,笑著解釋道:「這是按錢莊大小安排座位的,後面的都是些小錢莊,最小的錢莊每歲貸款總計亦不過萬來貫,請他們來此,不過是尊重之意。」
唐守義絕想不到石越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不由怔住了。他此時左右為難,須知這些錢莊掌柜在陳州酒樓的會議,絕不是那麼全然合法的,雖然唐家的立場,他們不怕石越知道,而且一定想要設法爭取得石越的支持,但是就這樣把石越帶進會場,卻也很犯忌諱。可如果拒絕,唐守義也萬萬不敢。
「子柔和我說,要辦成這樁事,非得范仲麟你幫忙不可。」曹友聞淡淡笑道。
「我說呢,果然這何家樓的酒沒這麼好吃的。」范翔笑道,「不過且說說看,究竟是何大事?」
「陳州酒樓旁那家鋪面最大的錢莊,叫富貴錢莊,是京師有名的大錢莊,在各路都有分號,東家叫周應芳,是河北人。這家在京師信譽最好,聽說周掌柜為了應付這次麻煩,因為趕不及從各地調錢進京,變賣了自己在京師的好幾處產業,將在河北的一處礦山也賣了。他家取款時態度也最好,不但加派人手,絕不故意拖延,取錢時存交鈔取交鈔,存銅錢取銅錢,也絕不打折扣——汴京獨此一家,別無分號。而且他還在錢莊裏面安置了桌椅長凳,又有火櫃取暖,還派人給外面排隊的送熱茶熱湯……不過富貴錢莊也是最早明目張胆地拒絕用交鈔兌換銅錢的錢莊,相公你看……」
「非同小可?」范翔越發驚訝了,有什麼事情值得陳良說「非同小可」?要知道石越如今已貴為次相,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陳良還是石越素所倚重的幕僚。只要他肯開口求人,汴京不知道多少官員排著隊想要給他辦事。
石越點點頭,那唐守義已到了跟前,朝石越與潘照臨作了一揖,笑道:「小的唐守義,見過……」
陳良卻不理他,只對曹友聞笑道:「你休去理他,他是無葯可治的,我回來后才知道,原來他在石相面前也敢亂開玩笑。」
「向朝廷證明……」曹友聞沉吟道。
「原來如此。」石越淡淡地應了聲,又問道:「我聽說有人在鬼市子用銅錢換交鈔,可有此事?」
「我家比不上周員外,但庫房裡還有點絲綢,折成白金,也有幾十萬兩,我就出五十份吧。」
眼見著眾人紛紛報過出資份額,大錢莊幾乎都報過自家願出的份子,便見唐福朝唐守義微微點了點頭,唐守義朝石越和潘照臨點頭行過禮,便緩緩站起來,朝著周應芳笑道:「我們唐家,出八百份!」
交鈔局是最好的擋箭牌。大筆取款本來就需要提前半個月甚至一個月預約——這是當時可以理解的規定,而因為交鈔局限額兌換,更給了錢莊一個借口,幾乎所有的錢莊都以非常情況為由,將提前預約的日期延長了一倍。而面對小額取款的擠兌,錢莊也各有辦法,他們每日規規矩矩,按時開門營業,按時關門結業,來者不拒,但卻也有幾個原則——原來存交鈔的,自然只能取交鈔;想兌換銅錢可以,請到專門負責兌換的櫃檯重新排隊;原來存銅錢的,差一點的則只能按官價提取交鈔,好一點的,也要搭配交鈔,至於責任,當然應當由交鈔局來負責。而所有錢莊共同的、最大的殺手鐧,就是極低的工作效率,平時恪于條件,已經很慢,這時候再故意拖上一拖……
「哦?」石越和潘照臨對和圖書望了一眼,十分驚訝,不過這麼大的事情,他竟然沒聽到過一點消息,顯見得前兩次會議也沒什麼結果,果然,便聽唐守義又說道:「不過有些事情還沒有談妥,所以今天還要開次會,我看多半是要定結果了。」
唐守義早見著石越和潘照臨裝束,這時見侍劍又不讓自己叫出來,早心領神會,忙笑道:「是,是。小的是和唐福去陳州酒樓議事,一個人到這邊買點東西,路過此處,不料見著……見著官人和潘先生。」
「的確是非同小可。」曹友聞點了點頭。
石越「唔」了一聲,也不說話,轉過一條街角,但方走得幾步,便停住了。侍劍和潘照臨連忙快步跟上,不由也愣住了,原來這條街上排隊的人,竟然比那幾家錢莊前的還長。
「仲麟為何連我的緣由都不問……」
石越心裏一動,笑道:「有這樣的事情,不知是否方便帶我去聽聽?」
「這可要多謝他們了。」半晌,石越才哭笑不得地說道。
范翔每說一句話,都會讓曹友聞的臉色更添黯然。因為范翔說的,他雖然並不了解,但心裏卻非常清楚地明白范翔說的都是大實話。他知道,大家雖然都同樣長著一雙眼睛,但這些東西,是他和陳良所看不見的,而范翔就一定看得見,而且看得清楚。
這些錢莊掌柜辦事效率極高,也沒過多久,這七十八家錢莊約有二百來人,便被請到了三樓大廳。這時廳中早被騰空,擺了桌椅茶果,石越和潘照臨因是唐家的人,被請到了前面的首席坐了,而有許多錢莊掌柜,卻不過是隨便擺了張交椅在後面坐了,連杯茶水都沒有。
「司馬純父允叔只怕是很難見著了。」陳良笑著給曹友聞斟了一杯酒,「他忙得緊,我回京后也沒見著他。」
汴京的遊戲規則和南海是不同的。在南海,沒有熙寧重寶辦不到的事情,但在汴京,卻並非僅僅只用熙寧重寶就可以撬動的。
卻聽潘照臨在旁笑道:「周家財雄勢厚,聽說他家的存款大半是交鈔,陝西鈔錢比混亂的時候,京師錢莊紛紛運錢進陝買鈔牟利,周家卻不為所動,所以這才撐得下去。這是別家學不來的。」
唐福連忙起身,和唐守義一道回禮,一面笑道:「若非周掌柜深謀遠慮,我這等老朽,也智不及此。還是虧了周掌柜。這真是後生可畏啊。」
「回潘先生,是周應芳,哦——便是富貴錢莊的掌柜,和京師十來家錢莊的掌柜一道發帖,請了各家錢莊的掌柜,大家在陳州酒樓會議,商議如何應付眼下這局面。」唐守義瞅了石越一眼,有點支支吾吾地說道,「眼前這局勢,不知何時是個頭,也不曉得有多少錢莊就要撐不下去了,周應芳牽了個頭,要京師所有錢莊一道,想個辦法來自救。前頭已經聚議了兩次了。」
「哦?」石越吃了一驚,問道:「世間還有這等學問?」
汴京已經發生過小規模的流血衝突了。
「你是說……」
「這個斷斷不敢。」唐守義忙道,他想了一會兒,終是不敢拒絕石越,咬咬牙,道,「不過還要委屈官人和潘先生,這樣,二位就當是杭州過來的,我家二員外的表侄。」
卻聽范翔笑道:「你曹允叔也不錯,如今也稱得上富可敵國。在界身巷一擲十五萬貫,乖乖,我一輩子的俸祿只怕也沒這麼多。」
縱是唐家的人,能夠見著石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料竟然能在街上遇著,不由得極是興奮,躬著身子,搓著手,簡直是有點手足無措。
這時候連石越都忍不住要想,也許抄了唐家,交鈔危機真的就迎刃而解了,甚至幾年的財政收入都不用發愁了。
周應芳笑道:「家父常和我說,越是複雜的事情,越要用簡單的法子去處理……」
三人正待打道回府,忽見一輛馬車停到了街口,便見一人從馬車上下來,朝著三人走來。侍劍眼尖,早已看得清楚,朝旁邊悄悄跟隨的護衛打了個暗號,一面對石越低聲說道:「是唐家在京師錢莊的掌柜唐守義。」
周應芳又重複問了幾聲,見眾人皆無異議,便高聲笑道:「如此此事便終於算議定,咱們一定要齊心合力,渡此難關。我們富貴錢莊,願意出資二百份!」
「嘖嘖!都知道你陳子柔和曹允叔關係最好,可也用不著這樣分親疏吧?」范翔冷笑道,「我說這人心怎的越來越不淳厚了呢!」
「這可還真是非同小可。」范翔自嘲地說道。
「唐家呢?」石越不由問道。
「此事非同小可,現在找石相,一定碰釘子。我想來想去,這事只怕還只能著落在你范仲麟身上。」
「我聽說純父封侯了?」曹hetubook•com.com友聞問道。
陳良含笑抿了一口酒,卻不說話。司馬夢求由樞密院副都承旨兼職方館知事任上升遷,一方面固然是由他積功積勞,但另一方面,卻也是為了防範職方館長期由一個人把持。其實若論緊要,武選司再怎麼樣也比不上職方館。這個人事案是潘照臨竭力反對的,但石越卻沒聽納潘照臨的意見。不過兩府諸公倒也沒有虧待司馬夢求,不僅封他為雲陽侯,而且據傳他將來很可能接任樞密院都承旨,若此傳聞是真的,那的確將稱得上前途不可限量。
「兩條路。」范翔輕輕摸著手中那過分奢華的白玉酒杯,笑道,「一方面,你要向朝廷證明南海值得朝廷打仗,本來這事不容易,不過,眼下卻有難得的機會。」
「找我?」范翔狐疑地看了二人一眼,「曹允叔果真要辦什麼事嗎?有你在石相那說說不就成了?」
石越順著侍劍所指的方向望去,卻見富貴錢莊果然有人提著水瓶出來給人倒熱水,它店門外面,還貼了一張紙,寫著「以鈔換錢,恕不接待」幾個大字。石越不由輕輕嘆了口氣,這若在平時,富貴錢莊早就被開封府查了,但在這時候,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所有的麻煩都被認為是交鈔帶來的,人們一發現交鈔貶值,自然的反應,就是想將自己的交鈔換成銅錢或者物品,汴京幾乎所有的錢莊前面,都聚集了密密麻麻的想要提取存款、兌換銅錢的人群。對於錢莊來說,擠兌無疑是一場噩夢。但幸好,他們還有可以保護自己的東西。
「多半是有的。」侍劍笑道,「也不必非到鬼市子,這種私下裡的交易到處都有,回頭我就差人去查查。」
眾人口不應心地客套一回,相顧大笑。周應芳又對石越笑道:「這位桑官人,一向少了親近。剛剛招待不周,還望見諒。只不知桑官人和桑直講如何稱呼?說起來,桑家原來也開錢莊,但不知為何,桑公後來將錢莊全部轉讓了,真是可惜。否則周某又多一個前輩可以請教。」
「哪裡,哪裡,豈敢,豈敢。」周應芳一面謙讓著,一面笑道:「姜到底還是老的辣。」
他話音未落,范翔的笑容已經僵在臉上,嘴張得老大,半天合不攏來。這時候,范翔才忽然發現,曹友聞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身上竟然有一種殺伐之氣。這種氣質,若不是帶過兵、真正打過仗,普通人身上,是絕不可能存在的。
何家樓。
「如此說來……」一瞬間,曹友聞幾乎打算放棄。他可不願意把自己的生命耗費在汴京這令人生厭的官場。
又聽潘照臨在旁笑道:「我們扮成唐掌柜的隨從便是了。」
石越和潘照臨進了酒樓后,才知道原來整座酒樓,都已經被周應芳包了下來。二人仔細觀察,竟發現汴京大大小小的錢莊有七八十家,竟然全部到齊了——只怕交鈔局開會,也未必能叫齊這麼多人。倒也沒有人仔細詢問石越和潘照臨的身份,唐家支脈甚多,誰也認不全這麼多人,只是細心的人見著唐福和唐守義對石越和潘照臨暗地裡恭敬有加,都以為這是唐家親近得寵的什麼親戚,不免會有人特別過來客套幾句,聯絡感情。石越前面聽到周應芳是富貴錢莊的掌柜,原以為一定已是個四五十歲,老謀深算的商人,不料這周應芳卻只有三十來歲,看起來倒像是個儒生,不由得吃了一驚。他留神聽旁邊的人議論,才知道周應芳雖是河北人,卻在西湖學院讀過四五年書,承父業接管富貴錢莊也不過五六年。
土市子附近,大大小小的錢莊,一共有六家。這時候正是下午,每家錢莊的前面,都排著長長的隊伍。每條隊伍的旁邊,都有開封府的巡檢、邏卒和土市子附近的廂主,在維持著秩序。
「依我看卻是未必。」周應芳一面說,一面瞥了旁邊的唐福和唐守義一眼,揣測著這是否是唐家故意出言試探,「聽說官人自杭州來,若有空多看看食貨派的文章,當大有好處。我便是因為看了食貨派諸君子的文章,當陝西鈔錢比混亂時,才預料到京師也將自身難保。」
東十字大街。
石越指了指街邊的告示牌。那告示牌上貼著開封府的告示,上面嚴厲警告汴京所有米店,不得關門拒客,不得哄抬米價云云。原來這邊是米店。「韓忠彥說不得哄抬米價,這邊米店就貼出告示,只肯用銅錢結算。」石越嘆了口氣,只覺意興闌珊,道:「轉了半天,不是擠兌、搶購,便是歇業、關門,如今京師生意最好的,便只有當鋪了。罷罷,不走了,我們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覺汴京街頭,比以往少了很多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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