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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3·燕雲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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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錯料一帆超十程 第一節

第十一章 錯料一帆超十程

第一節

石越這才放下心來,范純仁也頷首道:「這話確是這個道理。」又轉向石越問道:「我聽說先前君實相公已令外府分析,未知可有結論?」
石越笑道:「這個范公就不用擔心了,皇上英明,自然會有好辦法。這事卻用不著臣子來操心了。」
過了好一會兒,石越才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果真要換太府寺卿,李邦直如何安置不說,由誰來接任卻是個問題,這事若不能妥當,只怕皇上亦不肯。」
但對石越來說,汴京的這點小小的反抗,根本就已經不值一提。
李敦敏說到這裏,這才頓了頓,加重語氣說道:「下官現在最擔心的,便是怕有作坊和小錢莊支撐不住破產!如今作坊工人的工錢,平時都只給些許,只夠勉強度日,大半的工錢,分別在年前與中秋結算,作坊倘若破產,這些工人工錢沒有著落,誰能擔保不會激起民變?小錢莊破產則更加可懼,下官只怕一家錢莊破產,會連累大量錢莊跟著倒霉,到時候整個東南誰也無法倖免。這後果實是不堪設想!相公、參政,這交鈔一物,現如今在京師是不值錢,在東南卻還值錢呢!李大卿把東南的交鈔收回來,對朝廷又有何好處?今日之事,實實已經是迫在眉睫了,倘若廢除交鈔的傳聞再傳到東南,這內外交攻,水火併至,東南又有幾家錢莊能受得住?!請相公、參政早下決斷,若再猶豫不決,或是等閑視之,到時候真要不可救藥了!」
李敦敏所說,儘管石越和范純仁都已看過他的札子,石越也與李敦敏面談過,但這時候再聽他說一遍,亦不由悚然動容。但他字字句句,一口一個「李大卿」,矛頭直指李清臣,卻也叫石越心裏暗暗叫苦。
這時范純仁忽又想起一事,臉色頓時慘白,「若東南局勢果真如此,便是沒有李清臣這出,交鈔之事傳到東南……」
而在皇帝對政事堂的布局進行調整的同時,權太府寺卿曾布向東南諸路派出使者,命令先前派出的差官暫時停止追繳永順錢莊欠款之行動。
范純仁又細細問了些東南諸路工商業和海外貿易的情況,李敦敏在兩浙路當地方官,對這些事情都很熟悉,回答起來條理清晰,又隨口能舉出具體的案例和數據,竟是很得范純仁青眼。原本在東南官員中,如張商英雖然也是傳統的儒生,比較關注普通自耕農民的利益,但也和大商人大地主打得火熱;而李敦敏卻和張商英大不相同,他最關注的,卻是中小商人和中小作坊主的境況,他雖是所謂的「石黨」,但對唐家為首的十八家卻極是疏遠,甚至多有批評,認為這些大商人大作坊主,憑藉自己的資源壟斷原料、操縱價格,對國家有害無益。李敦敏又說起他在兩浙打擊試圖壟斷價格和市場的傳統行會組織與牙人組織,給牙人頒給「身牌」進行管理,又迫使行會改組,石越和范純仁這才知道李敦敏與張商英等人原本就有明裡暗裡的衝突。李敦敏的主張顯然很對范純仁的心意,竟頻頻贏得范純仁的讚許。
石越搖頭道:「還未報上來。」
不過,石越卻開錯了藥方。汴京錢莊出現擠兌的原因,不僅僅是由於交鈔過多造成通貨膨脹,更是因為金銀銅錢之儲備不足,民眾擔憂交鈔會變成廢紙所致。他倉促開出「存款準備金」這一劑藥方,既無助於緩解各錢莊面臨的窘境,反令得原本就面臨擠兌危機的汴京錢莊雪上加霜。而且,存款準備金雖然能使一批交鈔退出流和圖書通,卻與新成立的大宋錢莊總社的救急金功能重複,這招致了錢莊們的反對——在錢莊看來,如果一定要出這筆錢,由錢莊總社來控制,遠遠比由交鈔局控制要好。知事局對此態度難得地保持一致,在周應芳的建議下,知事局一方面對存款準備金制度做技術性抵制,採用拖延戰術;一方面繼續派遣代表向交鈔局陳情;同時周應芳更決定撥出巨資,資助食貨社的一些學者研究這個問題,使他們的研究成果可以在報紙、刊物上登載,可以出版發行。
石越卻不去管范純仁的神情,低頭沉吟了好一會兒,才抬眼望著范純仁,緩緩說道:「以某之見,眼下太府寺卿最合適的人選,莫過於曾布。」
李敦敏所稟之事,石越已經意識到非比尋常,李敦敏回京之後,就這件事,也已和他說過兩三次,但李敦敏前兩次至政事堂,都是司馬光當值,司馬光雖然也很重視此事,但他卻以為李敦敏有點危言聳聽,畢竟東南諸路之富饒,司馬光比誰都清楚,司馬光絕計無法理解,以東南諸路的富裕,以海商的富可敵國,少個千把萬貫交鈔,又能出什麼大事情。他反而一廂情願地相信,萬一交鈔危機波及東南,東南少點交鈔,受的衝擊也許還要小點。畢竟自交鈔危機以來,每有政事堂會議,石越都是憑藉著他那點可憐的經濟學知識,反覆重申著儘可能地回收交鈔,是解決交鈔危機必須要走的一步。石越的主張,在政事堂內頗具說服力,司馬光等人也很容易理解,只不過政事堂諸公一時沒找到大規模回收交鈔的辦法,所以未遑實行。然而,石越的這個主張,既然在司馬光廣泛諮詢過如食貨派學者等等各色人物的意見后,已經完全被司馬光所認可了。所以,在他看來,李清臣可能莽撞了一點,但可能無意中還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情。因此,李敦敏的札子,司馬光只是例行公事地發到了太府寺,令太府寺「分析」。
石越頓覺愕然,很意外地看著范純仁,卻聽范純仁又笑道:「曾布做過三司使,又在廣州、海外當過郡守,國內、海外之事,都很熟悉,做太府寺卿原極合適。但他在皇上那裡,卻不知……畢竟寺卿都得由皇上來任命——不過,子明若要薦他,我願意在薦書後面添個名字。」
除此以外,皇帝又准了石越的札子,以故夏都城興慶府為安西府,並接受王安禮的辭呈,以王安禮出判安西府。以呂大防為工部侍郎,權管勾工部事。
李清臣在東南諸路的蠻幹、石越錯開藥方的「存款準備金法」、曾布為時已晚的停止追繳命令,外加上汴京有關廢除交鈔的傳聞終於不可避免地傳到東南諸路,終於在熙寧十七年的十二月,給汴京的王、馬、石三公,帶來了一個噩夢般的消息。
「然張天覺之議,似與李海外不同……」
石越被范純仁責怪,亦不覺臉紅,因道:「說來總須為李邦直留點面子。」
此法令頒布僅兩天之後,汴京再次出現讓人眼花繚亂的人事任免。參知政事、吏部尚書馮京拜知樞密院事——樞密使與知院事同時並存,在宋朝極為罕見,但在趙頊在位期間,這卻已經是第二次出現;參知政事、禮部尚書王珪拜參知政事、吏部尚書;權太府寺卿李清臣拜參知政事、禮部尚書。而回京后一直沒得到任命的曾布,則意外地權任太府寺卿。
政事堂的左右僕射,對於歷史都不陌生,「朕亦欲除吏」的典https://m.hetubook.com•com故,兩個人心裏都是很清楚的。
熙寧十七年的十一月,註定是一個與「大事件」有關的月份。在十一月的下旬到來之際,首先是大宋錢莊總社的正式成立與知事局的選舉。自熙寧初年以來一直順風順水,經過十幾年的時間,奇迹般的擴張成為宋朝最大的工商業集團,並且在製造業和錢莊業都獨佔鰲頭的唐家,卻意外地遭遇了十余年來最大的挫折。唐家在接下來知事局都知事的選舉中慘敗,周應芳不僅贏得了全部小錢莊席位的支持,在獨立知事中佔據優勢,便是在大錢莊知事中,也出人意料地取得了優勢。
太府寺是何回應,如今還不得而知。但石越卻深知此事拖不得,因此才不顧司馬光是否芥蒂,急急忙忙又召見李敦敏,詢問此事。石越心裏本就擔心惹惱了司馬光與李清臣,事情無法收場,豈料到李敦敏心裏著急,竟然也失於考慮,只管直斥李清臣不懂財計,邀功誤國。石越只道李敦敏素來是極機敏的,哪裡想到人若著急起來,說話哪裡又會那麼周全?
以曾布的資歷,權任太府寺卿,原本沒有任何問題,但他自三司使任上被貶以後,十年來不過在廣州、凌牙門擔任郡守,而後竟從凌牙門直接進入外府擔任大卿,這種大起大落,已不尋常,而海外官員竟可以直接擢入部寺出任長官,更是徹底顛覆了宋朝官場的認知。而在蘇轍回京接管戶部之後,宋朝三大經濟部門——戶部、司農寺、太府寺,其中有兩個也正式落到了石黨手中。
而在汴京的錢莊業決心聯合起來應付交鈔與擠兌危機后沒多久,交鈔局頒布了一道法令,要求全國之錢莊,提交存款總額的一成交鈔或銅錢至交鈔局封存,稱為存款準備金,這筆錢將用來對付可能出現的擠兌。
范純仁胸懷磊落,石越聽到耳里,卻更覺不是滋味,只覺自己本欲調和矛盾,不料和范純仁這麼一比,倒像個小人一般。他有心為自己辯解幾句,卻又覺得這麼做甚是可笑。當下也不分辯,只問道:「如此范公之意如何?」
禁中,政事堂。
趙頊的這個理由連司馬光也沒有反對。說起來,真要對王珪挑剔什麼,除非從他的才幹與品德入手,但這兩樣東西,有時候也是極為主觀的,皇帝無疑擁有最後的裁決權。況且,人人都知道王珪名為參政,實不過就是皇帝的傳聲筒,皇帝既然想在這個時候親自掌握吏部,司馬光和石越,也不可能和皇帝來爭。
「但願還不晚。」石越搖了搖頭。范純仁又讓他吃了一驚——他號稱「不太懂財計」,可他說的這番道理,石越卻是想了很久才明白是怎麼回事,而范純仁不過看了一篇論文,便可舉一反三。這讓石越不由得暗暗感嘆:果真要比智商,自己只怕要比范純仁低一個檔次。
「正因如此,下官才再三求見,請諸公萬萬不可再有猶豫拖延。」李敦敏焦急地說道,「東南、海外貿易,實為朝廷財賦之所系,東南亂不得!下官此來,聽說許多廢除交鈔之議,此輩全是坐而空談,東南錢莊之發達,全賴於交鈔之發行,倘若廢除交鈔,對東南錢莊來說,便是滅頂之災。東南錢莊一垮,整個東南之作坊、好不容易才有今日規模氣象的海商,覆巢之下,恐無完卵!」
有著西湖學院背景的周應芳,除了是一位精明的商人以外,更是真正的「儒商」——這個稱謂的意義,原本就不應當僅僅是道德hetubook.com•com上的,而應當專指那些有著「儒士」的身份,同時並能夠聰明地利用「儒士」這個階層的商人。大宋的「儒士」,掌握著知識與學問,控制著輿論清議,連接著權力——周應芳也許無法總結出這三點特徵,也不一定有興趣來做這樣的總結與分析,但他卻總能天才般地將其為己所用。
范純仁迎視著石越目光,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過了一小會兒,口中吐出幾個字來:「我不反對。」
周應芳比普通商人更加明白,對於宋廷來說,來自士大夫階層的批評,遠遠比錢莊的反對要有力,對錢莊也風險更小。而他對這筆資金的使用也非常巧妙——熙寧重寶也許不能收買所有的學者,但是對多數人總是有影響的,而不被收買的少數,更可以彰顯這筆資助的公正性,這一點可能更加重要。而這需要的,則是如何巧妙地控制支持者與反對者的比例。
范純仁望著石越,淡淡說道:「我看子明心中必有人選,怎麼反來問我?」
直至此時,石越才知道,原來地獄遠遠不止十八層。
石越嘆了口氣,搖搖頭,苦笑道:「范公莫以為我是故意試探,只是我心目中的人選,未必那麼合人心意。」
「子明不用謝我。」范純仁淡然道,「這不是人情。這等大事上,我是從不做人情的。」
「……太府寺必須立即停止蠻幹!」李敦敏語氣激烈,「下官已是第三次來政事堂陳情,李大卿只顧著追討永順錢莊的債務,卻不知東南情勢之微妙脆弱,這般蠻幹,必釀成大禍。近幾年內,海外貿易原本已呈萎縮之勢,海商利潤亦大不如前,然東南諸路工商之興勃,卻為古來所無。但這種興盛,卻多賴於錢莊之日漸發達。以造作瓷器為例,若某海商欲購瓷器萬件,于當年冬借季風下南海,則在當年夏季,即要和瓷窯事先簽訂契約,付十分之一的定金,瓷窯簽了契約,便用此契約抵押,向錢莊借貸,這才好僱人燒制瓷器。到了冬季,海商出海前,又向瓷窯付清六成的貨款,餘款以家產作保,待次年夏回來,再連本帶息付清。而瓷窯也要這時候,才能還清錢莊的欠款。以下官所見,像以往那樣,或由海商事先預付五成甚至是全部的預付金,或者完全不付預付金,只管現貨買賣,貨到賬清的事,已經越來越少。此亦是由於作坊間競爭激烈,坊間所賣之貨多於買者,而海商為牟取最大利潤所然——若在六七年前海外貿易最景氣的時候,海商要買貨出海,不提前一年付清所有款項預訂,甚至可能無貨可買。但今時不同往日,即使冬季逆風回國的海商,也往往會拖到夏季再結清貨款,這在近一兩年內,幾乎成為慣例。但其實海商亦不容易,海商間競爭之激烈,更不在國內作坊之下,不少海商採購國內貨物,也是向錢莊借貸——因為借給海商的利息要高於別處,錢莊亦樂於借錢給他們。」
李敦敏指責張商英與東南的大商人大地主過從甚密,對石越來說,也不是什麼新奇的事情了。張商英主張斷尾求生,原也是個合理的主張,況且自與石越密談過後,張商英雖然態度依然明確,但也很積極地配合石越,參与到挽救交鈔的努力中來,並沒有扯石越的後腿。這一點也讓石越漸漸消除了對張商英的不滿。因此,他見李敦敏心中焦慮,口不擇言,竟又抨擊到張商英頭上,正欲打斷他的話,卻聽李敦敏又道:「但下官卻以為,東南諸路的小作坊、小海商hetubook.com.com、小錢莊,才是東南繁榮之關鍵。若海外貿易與東南之工商業被幾個家族控制,于朝廷于百姓,皆有害無利。所以,只要有一線希望,便要儘可能挽救交鈔。沒有交鈔,就不會有東南真正的繁榮,但若朝廷這次廢除交鈔,所謂驚弓之鳥,日後朝廷欲再頒行紙鈔,只怕也是千難萬難。」
海外事務丞李敦敏望著當值的右僕射石越與參政、刑部尚書范純仁,目光中沒有半點退縮。
范純仁說得理直氣壯,倒讓石越一時說不出話來。其實他想換掉李清臣已經很久了,但他雖然貴為尚書右僕射,要換掉李清臣這樣敏感、重要的人選,反而比范純仁更多顧忌。
趙頊在此時進行果斷的人事調整,絕非僅僅是接受石越、范純仁等人的建議,為曾布騰出太府寺卿的位置這麼簡單。馮京不得再掌吏部,這已是所有人都可以預料到的事情,但覬覦吏部尚書之位很久了的王珪終於如願以償,卻多多少少出乎人們的預料。趙頊給出的理由是很有人情味的——在六部尚書中,王珪的資歷最老,卻一直只是擔任位次較低的禮部尚書,他在政事堂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他年紀也大了,縱使不能以左右僕射致仕,做做吏部尚書也是理所應當的。
范純仁輕輕哼了一聲,道:「李邦直非是無能,若令他做刑部尚書,定然做得比我要好。但太府寺卿,他卻的確是當不來的。子明,皇上令吾輩在兩府,不是叫我們做濫好人的。皇上若用錯人了,如何糾正,正是吾輩之責任。」
但范純仁卻沒這麼多顧忌,直言道:「此事我亦讀過札子,財計上的事情,我是不太懂的,但李海外札子上把事情說得極清楚。方才李海外說的時候,我又想起今年三月的《白水潭學刊》轉載過一篇文章,是專論錢莊一物的,那文章說,一千萬貫交鈔,經過錢莊,實際可能相當於三千萬貫甚至更多的交鈔在坊間周轉,這才是真正的『貨幣乘數效應』——若按此文的觀點,太府寺一兩個月內要自東南收回上千萬貫的交鈔,豈非相當於抽空了三千萬貫的錢鈔?照李海外所言,此時正是海商、錢莊、作坊都周轉不過來的時候……」說到這裏,范純仁已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把自己嚇了一跳。半晌,才喃喃道:「會不會已經晚了?」
「張天覺是以為無藥可救,他是想斷尾求生。交鈔擊垮的是東南的工商業,對東南農業影響較小,他的主張,是熬個五六年,再重新整頓,也未為遲。況且東南真正的大作坊、大海商,是一定能存活下來的,倒霉的只是小錢莊、小作坊……」
石越早看出范純仁已經被爭取過來了,這時候卻故作大方,只說道:「君實相公只是謹慎,此事亦不能聽一面之詞。」
范純仁睨了石越一眼,不滿道:「如今都是為朝廷社稷,子明何須如此?」
石越卻是十分高興,笑道:「我既非替自己多謝范公,亦非替曾布作謝。」目前這種情況下,所有的人事任命,總要政事堂諸相達成共識,方才好和皇帝去說,這樣才不至於節外生枝,又鬧出什麼彆扭來。石越原來很擔心舊黨不會接受曾布這個人選,所以這事他連曾布那裡都沒有露過半點口風,但如今范純仁既然表態支持,卻是得了一塊重重的籌碼,司馬光那邊遊說起來,也會事半功倍。因此石越之喜出望外,也是情有可原——皇帝如今因為身體的原因,變成了真正的「垂拱而治」,政事堂若無異議推薦https://m•hetubook.com•com的人選,皇帝一般情況下,是不會駁回的。
「哦?」
這時候石越不得不為李清臣緩頰,因道:「若果真如修文所言,則外府處置此事,確是有欠考慮。吾儕身居兩府,智不及此,亦難辭其咎。」他只說「外府」——亦即太府寺,卻不提李清臣之名,又把自己和兩府諸相都主動靠上去擔了責任,輕描淡寫便將李清臣的責任淡化了。
席捲東南諸路的擠兌潮,由此爆發。東南的小錢莊遠遠沒有汴京的小錢莊的抵抗力,他們甩賣債務,追討債款,從十二月開始,一家接一家的錢莊被迫倒閉或者接近倒閉,小錢莊主傾家蕩產,大錢莊勉強維持。更致命的是,小錢莊的倒閉又引發了小作坊的倒閉,大量的貨物與半成品無人問津,不斷有州縣出現大規模的作坊工人聚集到州縣衙門前告狀的事情……
范純仁搖搖頭,道:「這些都沒甚要緊,子明還是想想如何安排李清臣吧。」
「依在下之見,李敦敏的話,多半信得過。事不宜遲,當儘快與君實相公商議了,派使者前往東南諸路,令太府寺的差官停止追繳。此外,今日朝廷之事,哪件能與太府寺脫得了干係?便是為了李邦直好,太府寺卿也應當換人了。」
事情由福建路泉州開始,兩家小錢莊本已被李清臣的蠻幹折騰得奄奄一息,在聽到「存款準備金法」后,連具體的細節內容都沒有搞清楚,便先陷入了絕望,在他們心目中,交鈔局徵求這筆錢,與強制性收一筆巨額稅款沒有任何分別,於是這兩家小錢莊的掌柜不約而同地打起了同一個主意,他們悄悄變賣家產,攜款逃出海外!
點湯送客之後,范純仁便對石越說道:「此事只怕是君實相公失策了。」
李敦敏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也不停歇,又繼續說道:「下官一直以為,東南情勢已經岌岌可危。各種作坊為了競爭,拚命造作,但大部分貨物,除了供應海外與本州本路,在國內是賣不掉的。比如瓷器,若非是名瓷,大宋哪州哪縣不產這個?便有水路,算上運費,已是成本過高,倘若要走陸路,那成本更是高得嚇人。所以,倘若這麼繼續下去,東南作坊產量越來越高,而海外貿易又越來越萎縮的話,遲早鬧出大事來。不過話雖如此,但兩三年內,還未必真會出事。可如今李大卿這般作為,半年之內若不出事,下官敢把這舌頭割了,給李大卿賠罪!李大卿不知東南情弊,以為討回債來便是功勞,但據下官所知,永順錢莊借出的錢,七成是直接借給海商,三成是借給東南的錢莊、作坊。不論是海商也罷,錢莊也罷,作坊也罷,這時候根本不是結算的季節!縱便是永順錢莊借出的都是大宗放貸,和海商們另外商議了結算時間,最早也不可能早過二月。而如今卻是十一月,卻叫他們上哪裡去找錢來還債?李大卿只管逼海商還債,官府催債,百姓又豈敢不還?逼得緊了,難免要百般籌錢,層層討債,甚至於賣田賣地——可其他借過錢給這些海商的錢莊,還有貨款沒收回來的作坊該如何辦?既到了這個地步,只怕免不了也要上門催債的。倘若他們收得回還好,若收不回來,錢莊免不了又要怕作坊的債收不回來……除此以外,更要命的還是借給錢莊和作坊的錢。海商反正人和貨都不在國內,若夏季能平安回來了,還有個希望,可許多小錢莊和作坊,這個季節卻是經不起催債的。」
這對石越而言,實是意外的收穫,他大喜過望,忙抱拳道:「多謝范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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