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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3·燕雲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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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 第二節

第十五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

第二節

「大事?」還有什麼比鹽債更大的事?
「今日之世,惟君可擇臣,士大夫再怎麼樣胸懷經天緯地之材,也要受科場搜身之辱,臣不得擇君。」石越毫無顧忌地便說出這種驚世駭俗、大逆不道的話來,「大宋欲永葆太平,非徒君擇臣,亦須臣可擇君。惟有如此,君才能真正去禮賢下士!士才敢坦然坐著給皇帝講課而不疑!而若要出現如此局面,則非恢復封建之制不可!」
「自從侍中返京后,即使是發生了石得一之亂,侍中亦甚少對政事發表意見。」石越的聲音裡帶著抹感慨,彷彿無意般地又道:「許將曾經建議,讓侍中為山陵使……」
兩千年前,漢人的祖先能夠率領他們的族人與少量的軍隊,前往異域他鄉,由一座座簡陋的城池開始,用鋤頭與銅矛,最終開拓出一個個強大的諸侯國。但兩千年後,趙氏的子孫們還能不能有先祖的勇氣與堅韌,卻還是未知之數!
「發行鹽債之事,自古以來未嘗有過,各路府州縣長吏,有些人心懷猶豫,有些人不知道如何處分,有些人又想著中飽私囊……這等等情弊,皆屬難免。若是侍中能去杭州,卻可成立都淮、浙、江、湖、閩、廣諸路鹽債提舉司,統一事權,正可以避免許多麻煩。」石越說到這裏,忽然意味深長地說道:「不過我亦知道,這是將侍中往火坑裡推……」
但是王安石卻無法原諒趙顥。
「子明擔心局勢還會惡化?」王安石皺起了眉毛。
在王安石的心裏,的確也是期待這樣的時代的。
「其實我也不喜歡他。」石越注意到了王安石的目光,「但此亦是最好的辦法。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有人不欲皇上背上殺親之名,然他在宮中朝中,卻依然還有勢力,若是留在汴京,總是心腹之患。而若是一意想要將之明正典刑,則恐使兩宮失和,朝中分裂,卻是因小失大。舜時有四佞而不能誅,則竄之四荒。封建此人,不過亦是用堯舜之遺意。」
「正是。」石越鄭重地點了點頭,從袖子里掏出一卷捲軸來,雙手遞給王安石。
「石得一之亂,實令人痛心疾首。痛定思痛,越以為非一勞永逸解決宗室問題不可——此亦是侍中之志!若能藉此機會,恢復封建之制,不僅從此再無宗室之縻費,南海諸島,亦可真正成為諸夏之地,更有助於恢復東南貿易之活力!」
「真是異想天開!」王安石的語氣,聽不出是褒是貶,他只是拿著那張捲軸,反覆觀看著。
「若朝廷能通過此議的話。」石越點點頭,他知道王安石已經答應他了,「海上航行,若風向不對的話,則不免艱難萬倍,不僅耗費時日,而且亦多危險。迫不得已要逆風航行,亦只好儘可能沿海岸航行。故還是要儘可能乘冬春兩季東北季風起時渡海。算上眾諸侯之族人、招募的子民,以及朝廷賞賜的工匠、軍隊及其家屬,此番必將是一次規模龐大的遷移。屆時僅靠民間之海船是萬萬不夠的,還必須調動虎翼軍的軍艦運輸、護航。封建於婆羅洲及附近島嶼之諸侯,可以經由陸路至廣州,由薛奕護送至封國;而封建於摩逸諸島的諸侯,則經水路至杭州,然後坐海船經泉州前往封國,這些諸侯將由虎翼軍第一軍負責護送。此事涉及十余萬人,其中更有數以千計的皇親國戚,凡安排船隻、調配物資、維持秩序、安撫人心……這些都出不得一點差錯!若無侍中在東南坐鎮,在下在汴京也睡不安穩。」m•hetubook•com•com
但是,事情亦並非完美。
「西周之制……」王安石輕輕說了句,比這大逆不道十倍的話,王安石也當著趙頊的面說過,由士大夫要求與皇帝共治天下,變成皇帝求著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聽起來的確不錯。而且……
「只要侍中不怕被石越連累,石越又何所懼?」石越淡然笑道,「為天下先者,難免不當箭靶。侍中若是答應,不僅東南諸路之鹽債發行要勞煩侍中,太府寺將在東南設立分司,負責各錢莊用交鈔兌換緡錢之事,這個分司,正好一併交給侍中。除此以外,還有一樁大事,亦須侍中在東南主持!」
「我石越斷不會效法無知的婦人,吾輩亦非黃毛稚子,當叛兵將箭射進福寧殿的那一刻,我就已經知道,哭泣守不住大行皇帝的基業!」
但這種不加掩飾的懷疑卻格外刺|激了石越。
廳中再次變得靜默。
王安石永遠不會原諒趙顥,他會永遠記住他所做的一切!
王安石如今不僅貴為侍中、平章軍國重事,而且還是趙頊遺詔中的輔政大臣之一!若無足夠的理由,提出這樣的要求,這已經不是權力鬥爭,而幾乎是一種侮辱!
王安石注視著石越的眼睛,他想知道石越這句話有多少是出自真心。這句話對於王安石來說,的確如此,但是對於其他人卻未必。他也並非那麼信任石越——王安石知道,趙頊曾經束縛過他的翅膀,令他不得展翅。
這張「南海封建圖」上,還有一處非常刺眼的地方!
他幻想著一個個諸侯國在南海諸島上興起,無數在中土不得志的士人,遠渡重洋,投效諸侯王,在海外建功立業;為了爭奪人才,諸侯王們不得不做出禮賢下士的樣子……
「大行皇帝的功業,絕沒有任何人能夠否定!」他挑釁似的高聲重複著,「大行皇帝獨一無二!和_圖_書攢宮殯于福寧殿西階,一直要到七個月後,才會啟程去山陵,但是,我每次去福寧殿,都會覺得那裡很陌生,很虛幻……當我說到皇上,說到官家的時候,我心裏想的,依然還是大行皇帝……」
「但曾經卻是三公坐而論道的。」石越卻不依不饒,「追溯孔孟之時,士大夫更可與諸侯分庭抗禮。任你如何權貴,沒有人敢對士傲慢無禮!」
王安石點點頭。
「冬春二季!」王安石笑道,「看來,老夫要在杭州住上一段時間了。」
石越挑了挑眉毛,淡然道:「一旦發行鹽債,地方官員為了政績,一定會有許多官員用各種辦法逼著百姓購買——我刻意將鹽債面額規定得比較大,便是希望他們要強行攤派的話也儘可能去逼有錢人買!雖說如此一來,我便會成為眾矢之的,一些地方官拒不執行,台諫彈劾,清議洶洶……這些都是題中應有之義,越求仁得仁,何懼之有。只是這個火架,還須勞煩侍中與我一道上去烤烤!」
「君實相公願意恢復西漢制度,然禮部、太常寺皆以為帝謚自唐以來,因循已久,本朝請帝謚向為六字,若輕易變革,不免駭人聽聞,故只得作罷。然學士院所議廟號中宗,兩府以為尚不足以彰大行皇帝之功業,乃請廟號為高宗!」石越留意著王安石的表情,看到自己說完這番話后,王安石衰老得近乎枯槁的臉上突然流露出的鬆弛神情,他已經知道這個廟號能令王安石滿意了——趙頊也的確配得上高宗的廟號!石越在心裏說道。而王安石這一刻流露出來的情緒,也讓他更加堅定了自己先前的認定。「不過,南郊請謚,是七個月後之事,這等大事,定議呈上太皇太后、皇上御前之前,兩府定會選徵得侍中之同意……」
石越是個意外的來客,在簡單的寒暄之後,賓主之間便陷入了短暫的靜默。看著彷彿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石越和安靜等待石越說出來意的王安石,隨侍在王安石身後的王防明顯覺得氛圍有異,但他更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麼打破眼前的僵局,他也完全不能明白此時此刻石越為什麼會突然到來。
「唔?」王安石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地圖,忽然看見摩逸諸島靠近琉求的一座大島上,赫然標著「雍國·雍王顥」的字樣!他眉毛一跳,猛然抬頭,望著石越,「莫不是……子明莫不是想……」
而這張圖,亦打消了王安石對石越的一些疑慮——沒有一個心懷不臣之心的人,會笨得給自己去設置這樣的障礙。石越是聰明人,也許,這亦是他為了證明自己的忠心所做的一件事。
石越默然點了點頭。
石越點了點頭,雖然王安石抑制著自己的感情,但他還是能夠感受得到王安石聲音中的激動之意,他更能夠理解王安石此時的心情,正是出於這樣的理解,才讓他相信今天的來意能得到一個理想的結果和圖書
將趙顥封建到摩逸諸島去,雖然比不上將他明正典刑快意,但的確如石越所言,至少他從此再也不能成為小皇帝的威脅。王安石心裏當然也很清楚,石越如此做,八成倒是為了爭取高太后的支持——這是一個可以讓高太后、向皇后都接受的方案。但他亦不想說破——向皇后可以接受的解釋,其實亦是他王安石可以接受的解釋。
「這便是石越要請侍中支持的一樁大事!」
王安石的眉毛挑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石越卻如同全然沒有留意到,又提高聲音重複了一遍,「高宗英文烈武聖孝皇帝!」
「子明想說什麼?」王安石警惕地看了石越一眼。
「這是?」
「如若放任不管,局勢必定會繼續惡化。目前的策略毫無作用,商賈們已經在懷疑國庫有多少錢。」最糟糕的是,他們的懷疑是對的。「不能再從容等到禫祭除服以後——侍中若能先去杭州準備,待二月六日除服,侍中在杭州,我在汴京,便可同時開始發行鹽債。有侍中在杭州,朝廷既不必擔心發行鹽債會失敗,而在東南所籌到的緡錢,朝廷亦可放心留在東南,先穩定東南各路交鈔。」
「越會盡量讓侍中無後顧之憂。」石越保證道。
雍國!雍王顥!
只有石越才能想出這樣的主意來!
王安石知道自己無法拒絕這樣一個時代的到來。
「真正悲痛的人,沒有資格沉浸在悲痛中。」石越咄咄逼人地望著王安石,「我知道,侍中亦應當知道,若我輩不能將大行皇帝的基業發揚光大,不只大行皇帝十八年勵精圖治要付諸東流,我輩還要連累大行皇帝為後世所譏笑!」
「不錯!」石越坦然回視著王安石。
石越能很清楚地感覺到王安石的不信任,因為王安石從來不會費心去掩飾這些感情,對於王安石來說,喜歡與厭惡,都是光明磊落的,他從來不會在乎對方的身份與地位,也不會計較這背後的政治考量。
「沒什麼好再商議的了!」王安石提高聲量,打斷了石越,「大行皇帝運量酬酢,萬世可得而宗者,大行之廟,配得上高宗之號!」
「越想請侍中去杭州主持東南大局。」石越這次並沒有讓靜默持續太久,他知道,和王安石說話,不能太直接,但更不能虛偽,「如今國家外憂內患,然一切之根本在於理財,而理財之根本,在於東南。」
王安石的臉色霎時便變了。王防上前一步,正要替王安石反駁石越,卻被王安石揮手止住。他定定地望著石越,忽然說道:「子明說得不錯。但如今我還能做些什麼?」
但不管石越究竟是懷著什麼樣的想法,只要是對這個國家有利的事情,只要是對得起趙頊的事情,王安石便不會拒絕。
「此事子明亦是知緣由的。」王安石不悅地說道,「沒有一個大臣敢坐在皇帝面前講課。」
「好處不止這些……」王安石似有深意地和-圖-書說道,「自古以來,西漢賴有諸侯王,呂氏方不能篡漢。若西漢末之諸侯王能似國初時,王莽又何能為哉?趙氏子孫中,多有鳳凰兒,本朝宗室之制,原亦委屈了他們;而那些宗室中的紈絝子弟,白食朝廷祿米,若能將他們丟到南海蠻荒之地,亦屬大快人心。然天下沒有這般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西周有春秋戰國之亂世,西漢有吳楚之亂,西晉有八王之亂,我只想知道,本朝要多久?」
「這是……」王安石接過捲軸,一面緩緩打開來,原來卻是一幅南海諸島地圖,他正覺奇怪,忽然卻發覺這地圖與尋常的南海地圖有所不同——在各島之上,赫然用紅筆標著完全陌生的國名,還有一個個似曾相識的名字。
「諸侯國的船隻將由杭州啟航?」
「必須儘快發行鹽債,必須儘快籌到這筆錢!」
沒有人知道他拿起這張「南海封建圖」時的心情,看著南海諸島上那一個個諸侯國名,王安石感覺自己手裡握著的,實是一個夢幻般的時代——他拿起這張圖后,便已經知道這是一個令他無法拒絕的提議。
王安石的目光,在地圖上到處移動著,然而,最後總歸會落到那一處——對王安石有很多的評價,但從來沒有評價說他是一個大度寬容的人。
偌大的廳中,只有放在桌案上的紙頁被風吹動發出的簌簌聲響。石越側過臉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某頁最末的幾行字,「中宗?」他望著王安石,連連搖頭,「不是中宗!」似乎是想要抓住這個話題,石越不等王安石說話,又馬上接著說道:「這篇謚議在下與君實相公都已經看過,廟號中宗,不足以彰大行皇帝之功業!法三王不法秦漢,大行皇帝的功績,古之帝王,惟商高宗武丁可以相提並論!」
但是,十年的在野,親眼目睹這十年所發生的一切,王安石亦已經改變,他知道必要的妥協是成功的鑰匙。南海諸島,也是瘴癘之地,即使在那裡為王,對於養尊處優的許多王公來說,亦無異於流放。
「去杭州?」
「越還記得一件事。當日侍中曾想過恢復古制,侍中以為,經筵時,說書、侍講,應當坐著給大行皇帝講課……」石越忽然提起這件舊事,令王安石不覺一怔,他抬頭望著石越,不知他是什麼意思。「但此事雖然大行皇帝許可,最後卻依然還是未能成事。」
非徒君擇臣,臣亦擇君!非徒君擇臣,臣亦擇君……
「這些又何足道哉?」王安石捋著鬍子,嘿嘿笑道,「最可怕的,並非是這些。子明別看鹽債之事,政事堂已經定策,太皇太后也已經許可。到了那時節,罪過還是子明的。子明須知,定策亦是可以變卦的……」
看到眼前老人的表情頓顯僵硬,卻依然固執地保持著緘默,石越用嘆息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侍中的心意,亦能明白侍中的心情——侍中其實極想為大行皇帝做些什麼。hetubook•com•com」他望著王安石的眼睛,突然脫口而出:「大行皇帝的功業,絕沒有任何人能夠否定!」
「快則兩百年,慢則四百年……」石越聽出了王安石的言外之意,他苦笑一聲,亦只能心照不宣,回答王安石的疑問,「諸侯國要跨過大宋海與南海來擾亂中州,較之周漢晉三朝,實有天壤之別。」
皇帝不是你王安石的!石越望著王安石的眼神變得強硬。對於石越來說,趙頊絕非是一個普通的宋朝皇帝,甚至也不僅僅是一個曾經的朋友。在趙頊身上,他也寄託過太多的東西!
若非對石越的人格還有最基本的信任,王安石便會斷然拒絕石越的荒謬請求;而若非石越對王安石的人格有著完全的信任,石越更不敢提出這樣的非分之請。
封建諸王的札子,此時應當還在吳從龍的書房裡,沒有向外透露一點風聲,但這麼一樁大事,卻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瞞著王安石的。此事若想成事,高太后、司馬光、王安石這三人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既然想請王安石去坐鎮東南,石越便決定先攻克王安石。
「天下都在為大行皇帝服喪!宮中與宗室們,要為大行皇帝守三年之喪;外朝以日易月,要守三月之喪;天下軍民,依大行皇帝遺詔,要守三日之喪……但那些穿著喪服,嘶聲痛哭的人中,又有多少人心裏想的只是大行皇帝所賜的遺物與新君的賞賜?」
「如今國家局勢如何,侍中看得比越還要清楚,難道當此之時,侍中能為大行皇帝做的,竟然只是這區區的謚號廟號嗎?」石越厲聲質問著王安石。
「高宗英文烈武聖孝皇帝!」王安石輕聲複述了一遍,隨即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火坑我是不怕的。」王安石看了石越一眼,「只要子明知道如此做,無異於將自己架在火上烤便好。」
是蓬萊仙境,還是閻羅地獄?
石越沉默了一會兒:「越想請侍中去杭州!」
「廟號與謚號亦會因人而改變其意義!」石越抓起那幾頁謚議,一頁一頁,撕得粉碎,「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否定大行皇帝的功業,但是,真正能評價大行皇帝功業的,是歷史!若吾輩能將他的基業發揚光大,那便不是高宗彰顯了大行皇帝,而將是大行皇帝彰顯了『高宗』二字!」
相比即將到來的時代,區區一個趙顥的命運,又何足道哉?
對於趙顥與石得一之亂的關係,王安石心知肚明。然而,趙顥到底沒有進宮,他只是被阻在路上,而偏偏叛亂的主謀全數死於鎮亂當中,而韓忠彥又「找不到證據」。趙顥畢竟是大行皇帝的親弟弟,是當今皇帝的嫡親叔叔,太皇太后的親生兒子,如果太皇太后想要保住這個兒子的性命,而朝中的一些大臣又想維護國家的所謂「體面」,維護「親親」之倫理,找不到證據的王安石也只能無可奈何。甚至,在那些腐儒的腦袋裡,對這件事情窮追猛打,也是不合禮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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