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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慈宮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壓迫起來。

奏狀啪的一聲落地，高太后看見趙頵也慌忙跟著跪了下來：「母后息怒，母后息怒！」

高太后只是遠遠地望著趙頵，沉默不語。

對於自覺精擅醫術的趙頵來說，傳說中的瘴癘，其實沒那麼可怕。在他心裏的深處，其實亦隱隱盼望著一種自由。他心裏，也並非沒有幻想過，成為一國之開國國王，盡情地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諸如此類的情景。

她看著趙頵有點模糊的面孔，很想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想的，高太后無法理解，即使趙頵果真支持封建，他也應當設法當面對她說明，而不是採用上奏章的方式——但話說回來，她從來就不能理解她這個最小的兒子，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

儘管他依然是她的兒子。

但她等了一陣，趙頵卻沒有回答。

「為什麼？」這次她把聲音提高了些。

「是。」趙頵連忙應道，他微微低下頭，不敢去ｈｔｔps://wwｗ.ｈetｕbｏok•ｃｏm.ｃｏｍ看高太后——在這一剎那，他幾乎想把心裏的一切，向高太后和盤托出——但他終於還是忍住了。殿中坐著的，既是他的母親，但更是他的君主。有些話，無論如何，他都不敢對高太后說出來。

他心裏很想對高太后說，他來做這個出頭鳥，做一個公開支持封建的宗室，全是為了他的母親、他的二哥、他的皇嫂，還有那個貴為天子的侄子……他不想看到骨肉之間互相猜忌、防範到這種地步，更不想看到有朝一日，要弄到骨肉相殘的境界……

那是生在帝王家，貴為親王的他，打自懂事起，就幾乎形影不離的一種壓迫與恐懼。那是一根無形的繩索，時時刻刻勒著他的脖子，告誡他這件事不能做，那件事不能去想……

因此，高太后做夢也想不到，居然是趙頵，在宗室中，第一個站出來說贊成封建！

因為，他還在汴京ｈｔｔps://ｍ.hｅｔuｂｏoｋ.cｏｍ.cｏm。

但是，此刻，無論是他心裏的哪一個理由，他都不敢對高太后說出來。

「我只想聽實話。」高太后淡淡地說了一句。

既然如此，那我就如你們所願！

依然是她竭盡全力想要保護的兒子。

然而即便如此，若非朝野輿論忽然紛紛支持封建，若非兩府宰執紛紛支持封建，若非那道省試策論公然的暗示……若非如此，趙頵依然是不敢出頭的。

趙頵不安地微微扭動著身子。等了一陣，終於，高太后聽他開口囁嚅道：「兒臣……兒臣……」

「兒臣……兒臣以為……」趙頵使勁咽了一口口水，用他最後一絲勇氣說道：「兒臣以為堯舜之後，最善者為周，封建之制，于趙氏……」

「為什麼？」高太后儘可能溫和地問道，她還怕嚇著這個兒子了。

況且，捫心自問，他也並非全是這麼無私的，他亦是為了自己打算。他王府的翊善便很委婉地提醒過他www.hetubook.com.com，倘若有朝一日雍王有事，他曹王亦未必能獨善其身。天子的心思，是最捉摸不透的。為了他的切身利益考慮，封建南海，為一國之主，才是真正的「長策」。

他輾轉聽到一些宮裡的流言，說如今萬事俱備，只欠宗室中有人出來公開支持封建，他這才鼓起勇氣，上了這一封奏狀——他這封奏狀，同時亦是向向太后與皇帝表明態度，他也知道向太后與小皇帝身邊的人，都是希望封建的。

「是嗎？」高太后冷冷地打斷了他。這就是她想要保護的兒子！這就是帝王之家的骨肉親情！高太后不再去看趙頵，只是冷淡地說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難不成還能有什麼事？」高太后突然間無名火起，將手裡的奏狀狠狠地朝趙頵丟了過去。

「為什麼？！我只想知道理由。你想去南海那種瘴癘之地嗎？還是有什麼人在背後攛掇你？」

「仲恪。」高太后喚著趙頵的舊名。隔得遠了，她和-圖-書甚至有點看不清趙頵的相貌，她這個兒子今年應當正好三十歲了，三十而立，但與趙顥不同，高太后對這個最小的兒子，從來都沒有如對趙顥的喜愛。她一共生了四個兒子，第三子早夭，活下來的這三個兒子，大哥趙頊聰明英武敢作敢為，有英主之氣概；二哥趙顥善解人意，孝順聰穎，打小就格外的乖巧懂事；只有四哥趙頵，一生行事，都溫厚得近乎懦弱，實非高太后所喜歡的性格——若僅僅如此，倒也罷了，偏偏這個四哥，還很喜歡醫藥之術，不但自己學醫藥，在王府里，還常常存著各種各樣的藥材，常常用來周濟急病的百姓——若是他平時很有野心倒也罷了，偏偏他每每又膽小如鼠，有時更謹小慎微到近乎杯弓蛇影，因此，趙頵的這種舉動，既犯忌諱，又讓高太后覺得可笑。

但這些話，即使涌到了嘴邊，他也不敢說出來。就算是死，他也沒有膽量說出來。

趙頵望著高太后，嘴唇微動，欲言又止，ｈeｔｕｂooｋ•com•ｃｏｍ終還是垂下頭去，應道：「是。兒臣告退。」

高太后耳聽著趙頵出殿時腰間玉佩碰撞的聲音，望著她最小的兒子在她的視線里越來越遠去，越來越模糊，忽然間感到一陣心灰意冷。自己這又是何苦？

儘管趙頵早有心理準備，預備著高太后可能會生氣——宮裡也有相熟的內侍暗中告訴過他，太皇太后捨不得兒子遠離膝下。但當這一切真的面臨時，趙頵依舊無法逃避那種畏懼感與壓迫感。

「太、太母是說……」

這是于公于私皆有利的事。

「沒……沒有！」趙頵慌忙應道，稍稍頓了下，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高太后見他突然抬起頭，望著自己，說道：「奏狀所言，全是兒臣自己的想法。」

這個兒子若說還有點可取之處，那便是他的確很孝順，對兄弟姐妹亦極友愛，不比一般的皇家骨肉那麼涼薄。但后一點究竟是不是優點，對於生在帝王家的兒子來說，亦很難說。

你們都想封建？你們所有的人都想要封建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