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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3·燕雲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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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 第一節

第二十五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

第一節

四月二十九日,耶律信在屢屢被雄州守軍從地道中騷擾,而又無計可施之後,乾脆一把火將整座雄州城燒為平地。
對於一個國家來說,也許無論何時都不應該讓自己陷入背水一戰的境地。過剛則易折,只知戰而不知和亦並非明智。但石越與范純仁選擇了破釜沉舟。
但這個前提是宋朝不再將西夏視為敵人。然而,短時間內,這樣的轉變連范純仁都難以適應。對西夏人的猜忌心理,仍然根深蒂固。
惟一可以肯定的是,西線各州皆異口同聲表示,五月十日開始,西線出現了為數眾多的部族軍。
殲滅雲騎軍第一營后,韓寶隨即率部直抵河間府城外。他砍下了第一營千余名戰死將士的人頭,在河間府外,插上了一千多根木樁,每根木樁上,都掛著一個宋軍的人頭。
這篇檄文寫得的確是鏗鏘有力,一看就知道是出自韓拖古烈之手。這個時代並無國家主權觀念,他始終站在信義、君臣、主僕這樣天下公認之大義之下,說得遼軍倒真似是一支義師了。
如此一來,在暴雨之後,控扼要道的遼軍將更有優勢,而拱聖軍的位置愈加尷尬。而這大雨也影響到了宋朝這一方,趙冀諸州百姓南撤在大雨的天氣里,更加困難,速度也變慢許多。更麻煩的是,四五月間,陝西至汴京,也下了幾場大雨,雖然西軍走的是官道,道路所受影響較小,但是在樞府嚴令下冒雨行軍的西軍,行軍速度卻是大大變慢了。
雖然司馬光遺表上,請求薄葬,並且希望不蔭封其後代,但是,宋廷仍然違其遺命,不僅賞賜司馬家銀一萬兩、絹兩萬匹用來大辦喪事,而且由朝廷選派內官、相士前去勘察風水,並調動司馬光故鄉陝州附近四州的廂軍、徵募民夫共數千人,經營墓地。
遼軍多半是增兵了。
但越是混亂,劉舜卿反而越是堅信通過西線遼軍之行動,可以判斷全部遼軍之作戰意圖。
為了應對新黨的攻擊,石越與范純仁還不斷地宣稱,司馬光早就預料到了契丹的南犯。高太后也非常默契地配合他們,在召見幾位知州之時,她突然主動提起這個話題,宣稱外界對司馬光多有「冤枉」,她表示司馬光在密對之時,是支持廢除與遼國的盟約的,並且此事最終得到推行,正是司馬光「力主之」,她方才允諾。又說司馬光在密對時數度提醒她,契丹有可能南犯,並且積極籌劃應對之策。只不過契丹人過於狡黠,未能在司馬光預料之九月後南犯,而是提前犯境,司馬光又不幸得病去世……她宣稱司馬光在公開場所之反對,只是為了保密,並且防止國內出現人心不穩。
伏擊韓寶是一回事,與之堂堂正正決戰又是另一回事。倘若田烈武中計出擊,與韓寶野戰,縱然是打個兩敗俱傷,後果也不堪設想。即使契丹無法趁機一舉攻克河間府,沒有了騎兵的河間府,也是毫無意義的河間府。遼軍只要用少量兵力監視,便可以大搖大擺繼續南下,而毫無後顧之憂。
但石越心裏也很明白,無論詔書寫得多麼斬釘截鐵,決定戰和意志的,仍然是實力。倘若河北戰場上節節敗退,再如何慷慨激昂的文告,也阻止不了反戰派與議和派的聲音抬頭。
如今已經是五月二十七日,距契丹大舉南犯,已經有五十天。而「束城大捷」,依舊是目前為止,大宋軍隊在河北取得的惟一令人矚目的勝利。
但他們的戰略意圖無法判斷,開始樞府根據各州之戰報,判斷蕭阿魯帶部將在深州提前與遼軍主力合兵。然而他們又頻頻接獲遼軍在真定府境內活動之情報,甚至還有情報顯示遼軍逼近井陘——這令得樞府大為緊張,以為遼軍竟然是妄圖打通與河東之通道,夾擊河東……所幸目前這隻是虛驚一場,很快又有小股遼軍出現在趙州境內。
滄州之戰略地位相當重要,而且滄州境內河道密布,到處都是塘泊水淀,不利於大股騎兵活動,州境內有名的「滄州八寨」,雖然兵少,而且多以教閱廂軍駐守,但也不容易攻破。因此,樞府判斷遼軍幾乎不可能攻下滄州,他們對滄州的最大威脅,是焚掠境內,甚至越過黃河東流,一路南下直至京東路。因為滄州境內之兵,守城寨尚可,但根和圖書本不足對犯境之遼軍形成實質威脅。
雖然肯定會有許多大臣在自己的私人著作中,記錄著不同的說法,這一點石越倒是非常能肯定,這些大臣們根本不會理會什麼「大不敬」,想想宋太宗雖然硬生生地修改國史,將自己改進了陳橋兵變,並且還成為重要的策劃人——可就是這樣極為敏感之事,這些士大夫也敢在筆記小說中有意地留下不同的記錄——比如,倘若石越此時能帶兵去抄了蘇轍的家的話,他多半就能找到這樣的文稿,正躺在蘇轍府上的某個書櫃之中……關於司馬光的真相,更加不可能不被記述。
五月五日,韓寶繞過河間府,攻入深州,當日正好拱聖軍北上,路過深州,雙方在滹沱河邊小規模交戰,契丹援軍趕到,姚兕退守深州,與遼軍僵持。
因為他們心裏都清楚,這個國家缺少的,不是明智。
但實際上,田烈武雖然招降了生女直軍近兩千人,卻差點被韓寶打了個措手不及,若非張叔夜與李昭光率部狙擊韓寶,令田烈武安全撤回河間府,這位陽信侯,此時說不定已經是韓寶的階下囚。
這是一次意想不到的勝利。
遼主已經向天下頒布了他的《討宋檄文》,在檄文之中,遼主指責了宋朝的「背信棄義」,這筆賬一直從遼國內亂算起,斥責宋朝不顧兩朝盟好,不顧君臣之義,天理人倫,暗中支持遼國之叛臣,趁火打劫,背棄澶淵之誓,干涉遼國之「家奴」高麗事務,威逼利誘使其背主,在兩國貿易中奸詐無信,謀求暴利,壓榨遼國百姓,又故伎重施,試圖在遼國的「家奴」阻卜、女直中煽動不滿。此外,檄文還抨擊宋朝「窮兵黷武」,十數年間,就先後在西夏、西南夷、三佛齊用兵……檄文整整羅列了宋朝十八條罪狀,宣稱遼國以上國之邦,對宋朝屢加容忍,並曆數了遼主包括保全西夏等事迹在內的恩義仁德,是宋朝不知好歹,再次毀約背誓,並且大修邊備,對幽薊之地有覬覦之心,遼國才不得不先發制人,懲罰趙氏。
這篇《司馬文正公行狀》,由《新義報》、《汴京新聞》、《西京評論》為首的全國性報紙全文刊發,石越百忙之中,又與陸佃深談一宿,請陸佃替王安石重寫了《王文公行狀》,與范純仁相呼應。然後又將兩篇行狀一道合刊成《王文公、司馬文正公行狀》,印了十萬冊,免費頒發給各州縣之學校與藏書樓。
而韓寶先鋒軍的損失,據張叔夜與李昭光的戰報,不會超過三百人。而且大部分的遼軍,都是被霹靂投彈炸死,死在雲騎軍箭雨之下的,少之又少。
他的用意是想激怒城中八千余雲騎軍出城野戰,即便不能如願,也能羞辱雲騎軍,打擊其士氣,同時令城中居民感到懼怕,埋下動亂的隱患。
更大的麻煩出現在國內。
這是宋朝與漢唐之顯著區別,士大夫與民眾都還沒有做好成為「天下共主」之心理準備。
倘若韓維出任兩路宣撫大使,以韓維之資歷威望,石越定然會徹底喪失對戰場之指揮權,他只能擔任好蕭何之角色。這是石越心有不甘的,況且他亦不完全信任韓維之能力。若他本人離開汴京,出任宣撫使,卻又有更多的疑慮。
而在西線,則是雖無大敗,情報卻一片混亂。廣信軍、安肅軍、保州、定州、高陽關、博野、真定府、祈州……各府、州、軍傳回來的情報,都不相同,而且多有抵牾。前一日才接獲段子介戰死之消息,后一日就傳來段子介的公文,稱他在某地又攻擊遼軍得手。
然而朝中有許多的強硬派官員對此極為反對。他們認為西夏無論如何都不敢東犯,就算東犯也是自取其辱,這些對李秉常恢復年號之舉動耿耿於懷的官員,根本不能接受石越打算送給李秉常的禮物——以市價賣給西夏兩門克虜炮。
這份檄文的確分化了一些宋朝的士大夫,石越也聽到一些議論,許多人認為遼國之要求並不過分,尤其在舊黨之中,即使主戰派也只是認為除了恢復澶淵之誓無法接受外,后兩條要求是完全可以讓步的。幽薊諸州雖然無法公開放棄,但至於為了對高麗之宗主權而與遼國打仗,這在宋朝國內,依然還是不被接受的。即使是對遼m•hetubook.com•com強硬派,也不敢將此作為戰爭的理由。
四月三十日,遼主與耶律信率軍抵達鄚州,只用了兩天時間,就攻克了缺兵少將的鄚州城,鄚州知州、通判自殺殉國。
小皇帝只是無心之舉,但是由王安石的女婿來做司馬光嫡孫的老師,這種政治上的象徵意義,無疑令許多人側目。
而檄文中也提出遼國的三大要求:恢復澶淵之誓;宋朝放棄對山前山後諸州的野心,承認那是遼國之土地人民;宋朝退出高麗,承認遼國對高麗的惟一宗主權,並且立即停止在阻卜、女直諸部中的挑撥離間,保證永遠不直接與隸屬大遼之諸部進行交往。
若非契丹大舉犯境,石越斷難想象他的計劃會如此順利,高太后出於她的立場做出的配合,更加遠遠超過石越的預期。
這讓石越越發難以決斷。
這兩份詔書及時地中止了宋朝內部出現的分歧,至少是暫時壓制住了各種反戰派的聲音。
但這些都是極機密之事,無論是為了安撫李秉常,還是巧妙地鞏固西夏內部親宋派之地位,又或者令李秉常對這些間諜少起一點疑心,宋朝都有必要給西夏一點甜頭。
而宋廷對遼國的回應,是由石越與范純仁一起草寫的《討契丹詔》。
不過,即便是選擇了破釜沉舟,他們要面對的,也不僅僅是契丹。
但稍可安慰的是,在其他次要之戰場上,宋軍的局面倒還不算太難看。
西夏使館不斷地向宋朝示好,職方館已經向安插在西夏的細作下令,以期確定李秉常的真實態度。但這需要時間,不過以職方館對西夏滲透之深,既然遲至此時仍未有不好的消息傳回來,而西北諸邊州也沒有傳回西夏軍隊異動之消息,那麼石越便幾乎可以斷定西夏人是可信的。李秉常在西遷之後,也創立了一個專門的間諜機構「四方察訪司」,不過,他的四方察訪使本身便是大宋職方館的間諜,而在西夏,職位比這更高更機要的宋朝間諜,還有三四個。至少目前來說,惟一能阻止宋朝對西夏動靜了解的,只有它們之間的距離。
宋廷追贈司馬光為太師、陳王,由高太后親自定謚為「文正」,配享高宗廟廷,位王安石之前。同時,宋廷又追贈王安石為太傅、舒王,並與司馬光一道陪祀孔廟,微妙的區別是,在孔廟,則是王安石位在司馬光之前。
司馬光得到的另一個殊榮是,由太皇太后與皇帝下旨,允許陝州建陳王廟,祭祀司馬光。
好歹章惇與田烈武沒將這支起到戰略意義的馬軍,當成戰術部隊在戰爭初期就給拼光了。只要雲騎軍還在,八千雲騎軍也許打不過三千契丹先鋒,但契丹要想盯住這支馬軍,保護自己後路的安全,就不是三千之眾可以辦到的。
「束城大捷!」石越在心裏苦笑,那已經是整整一個月前的舊聞了。
雲騎軍的表現超過兩府的預期,讓所有的人刮目相看。僅僅披掛紙甲,只會騎射而缺少近戰之能的雲騎軍第一營,在韓寶的三千先鋒軍面前,展現了令人驚訝的英勇。據事後的戰報,第一營的軍法官主動在陣前充當肉盾,張叔夜與李昭光巧妙地指揮著這些弓騎兵們且戰且退,雙方激戰近兩個時辰,因為兵力、戰鬥力、騎術全面居於劣勢,第一營始終無法脫離遼軍的攻擊,在離束城鎮不足兩里的地方,被韓寶分兵包夾成功,幾乎全軍盡沒。此役最終只有張叔夜與李昭光帶著一百余騎突圍出來,但路上又被遼國追擊了二十余里,當他們逃至河間府時,整營人馬,只剩下不足五十騎。
御前會議要求高麗立即出兵,威脅遼國的東京道。但高麗正使雖然言語謙恭,卻只表示會立即向高麗國王轉達此事,並沒有一口應允下來。高麗人既然心存觀望,御前會議乾脆給秦觀下達敕令,令他全權處理此事,務必使高麗人儘快向遼國東京道出兵。
於是呂大防、蘇轍等人,乾脆建議由韓維或者石越出任河東、河北兩路宣撫大使。
但是另一方面……
與這份《討契丹詔》一同頒布天下的,是另一份《募天下雄豪殺番賊詔》,御前會議立下的賞格是:生擒契丹一人或獲馬一匹,賞錢二十千;斬首一級,賞錢十千;十人級以上,即加獎官職。所和_圖_書獲財物,賞之。擒斬首領以上,令有司上奏,另加優獎。戰後凡願從軍者,優先錄用;願歸農者,免賦役三年。
這些雖是事實,但姚兕也有自己的算盤。深州境內有滹沱河橫貫,一到夏季,就常有暴雨,引致河水大漲。時至五月,氣候有利於宋軍。遼軍主力若是全部渡過滹沱河,圍攻深州,一旦滹沱河水漲,他就給了雲騎軍極大的活動空間。若是遼軍主力不敢渡河,姚兕就可以等著河水大漲之後,進攻滹沱河以南的遼軍。總之無論出現哪種情況,拱聖軍都會成為戰場的中心。
無論是誰,都絕不敢公開質疑高太后撒謊。況且,大宋朝也絕不會有人相信,高太後會為了一個臣子而撒謊——哪怕那個臣子是司馬光。另一方面,她所謂的「密對」,自然是別人誰也無法證實的。
石越心裏面想著這些事情,端起茶碗,輕輕啜了一口茶,抬眼望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潘照臨。
詔書的內容十分簡單:
大相國寺。大宋故左丞相司馬光的靈柩,剛剛由此出發,在司馬光的侄子司馬富,以及尚未成年的嫡孫司馬植的護送下,返回陝州老家安葬。前來送行的汴京百姓,擠滿了從大相國寺至萬勝門的道路,汴京的內城、外城,甚至西城以外,數十萬的百姓,密密麻麻地跪在道路兩旁,焚香燒紙,泣如雨下,哭聲震天。
汴京。
司馬光的祭文由范純仁與蘇軾分別撰寫,此外,行狀由范純仁撰寫,墓志銘則由石越撰寫。三人在祭文、行狀、墓志銘中,除了盛讚司馬光的道德、功業、文章,更是異口同聲地極力推許他與王安石之間和而不同,共輔高宗,致宋中興之美德。范純仁的行狀中,用了三分之一的篇幅,大談趙頊、王安石、司馬光這君臣三人之「相得」,在他這篇敘述司馬光一生事迹的行狀中,趙頊對司馬光,是與王安石一樣的「君臣相得」,而王、馬之間,則是政見不同,但皆同心為國的「君子之交」,他極力讚揚王、馬二人,不因私交之厚而廢公見,亦不因政見之別而生黨爭,宣稱二人之關係,實是人臣交往之萬世典範。
幸好章惇與田烈武還算冷靜,二人遣使執劍把守各道城門,只以火炮進行還擊,勉強穩住了河間府的局勢。
但兩府都很清楚,高麗是一定會觀望的,在勝負未明之前,他們絕不敢輕易得罪遼國。他們的使節已經開始向兩府訴苦,委婉地表達希望宋朝減免其債務之要求——他們尚未派出一兵一卒,便先向宋朝開價了。
自高太后以下,包括身為新黨的許將在內,沒有人想讓呂惠卿去做河東宣撫使。倒不是怕他東山再起,便算他在此任上立了軍功,眾人亦有的是辦法不讓他重返中樞。而是舊黨對呂惠卿的嫉恨,實是到了根本不希望聽到他名字的地步;石黨與新黨中除呂惠卿派以外,同樣也不想給呂惠卿任何表演的機會。
但接下來,兩府就再也沒有接到過多少好消息。
樞府於五月四日正式採納唐康等人的建議,徵調虎翼第三軍協防東線。但樞府以為黃河東流不足守,改令虎翼第三軍北上滄州,配合滄州八寨,在浮水、減水河、御河之間巡弋,而令濱、棣諸州于黃河東流設警,仍然做好隨時南撤之準備。
樞府立即嚴令拱聖軍北進河間府,與雲騎軍合兵,以威脅遼軍後路,但敕令往返,早已耽擱時日,而姚兕亦回復樞府,稱拱聖軍與遼軍僵持,無法輕易脫離。韓寶已經深入深州,河間之地虜騎密布,拱聖軍更不敢輕進河間府,恐中途被契丹算計。
而遼軍的行動,也比姚兕想的更加快,五月十五日,耶律信給韓寶增兵至兩萬騎,韓寶立即包圍深州。萬幸的是,十六日深州就開始下暴雨,遼軍不習雨戰,韓寶不敢在深州城外久駐,北撤武強縣,牢牢控制住武強縣與河間府獻縣之間官道上的幾座滹沱河木橋與渡口。姚兕立即率拱聖軍追擊,雙方在武強附近交戰數日,遼軍雖然兵力佔優,但不習慣暴雨作戰,而拱聖軍始終是禁軍精銳,亦非河朔禁軍可比,雙方互有勝負,皆不能取勝。韓寶控扼要道,姚兕眼見著滹沱河還沒有漲大水,害怕滹沱河北面遼軍渡河支援,只得引兵退回深州。
https://m•hetubook.com•com當這些私人著作被公布之後,當事人早就去世了。而且,只要有高太后的證言被國史館記錄在案,這最多就是一件永遠說不清的疑案,而官方無論如何不可能不採信高太后之證言。
在大相國寺停柩時,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全部親臨大相國寺,拜祭這位「人臣楷模」。對於司馬光惟一的直系血脈,司馬康的幼子司馬植,不僅由高太后特旨賜爵騎都尉,皇帝還親自替他選了個老師——桑充國。這件事情是石越與范純仁都始料未及,而又求之不得的。
如今形勢已經清晰許多,東線之霸州在燕超的堅守下,仍然沒有被攻破,信安軍、保定軍也全都在宋軍手中。而遼軍在損兵折將后,也放棄了繼續強攻霸州之打算,轉而南犯清州。五月十日,一支數千人的遼軍渡過黃河北流,進入滄州境內。
據前線傳回來之情報,大雨開始后,遼軍主力便駐紮于莫州、君子館、肅寧城,一面西掠順安、永寧二軍,一面靜等暴雨結束——滹沱河的雨季,不會持續很長時間。耶律信也非常精明,他提前給韓寶增兵之後,即使遇上滹沱河漲洪水,兩軍隔絕一段時間,宋軍輕易也吃不掉韓寶。
於是此事就此定論。
尤其是,在經歷過束城之戰後,兩府對雲騎軍更加寄以厚望。斷不願意這支剛剛能夠讓人看到希望的河朔禁軍,就這麼糊裡糊塗地折送了,那樣對整個河朔禁軍的士氣,都會造成難以估量的打擊。
五月一日,遼軍攻取君子館、束城。
但問題是,樞府對拱聖軍的信心,明顯不及姚兕。樞府也不想將戰場定在深州。
御前會議早就決定在河東、河北分別設立宣撫使司。但宣撫使的人選卻難以定奪。
姚兕的舉動令樞密院大為惱火,表面上看,拱聖軍進駐深州,正好位於河間府與真定府之中間,與雲騎軍、武騎軍互為掎角,構成一道防線,可以阻止遼軍繼續深入,給趙、冀諸州百姓南撤爭取更多的時間。但深州城垣不修,四顧無險,非可守之地,拱聖軍擋在遼軍主力南下的大道上,很有可能被遼軍圍殲——他所謂的「互為掎角」,是雲騎軍、武騎軍皆不敢輕易支援他的「互為掎角」。
石越一心想讓章楶擔任河東宣撫使,統轄河東境內之兵馬。不料小皇帝突然質疑章楶資歷不夠,提出要令呂惠卿出任河東宣撫使。而朝中竟然也出現奏摺與小皇帝相呼應……雖然這些人官階不高,但石越與諸宰執們除了借口呂惠卿從未領兵、不熟悉軍務外,實在找不出更好的借口來搪塞皇帝。
石越與范純仁已經有了共識,他們不介意在戰爭之前盡最大的努力避免戰爭,但是,戰爭一旦開始,他們就必須帶給宋朝一場勝利。除了戰勝者的身份外,他們不打算接受任何其他的結局。
但如今這卻成了一個問題。
高太后的話,無疑是極具權威性的。
西線各軍、州各自為戰,只有定州段子介力主主動出擊,並隱晦地要求整個西線的指揮權,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以他的資歷,即使給他指揮權,亦無濟於事,反而會更加麻煩。段子介彈劾真定府的武騎軍畏敵如虎,遼軍一百余騎自府前而過,萬余騎精銳騎兵竟然作壁上觀,不敢出戰。而真定府與祈州之守臣卻也指責段子介輕率草莽,輕侮同僚,還彈劾他在各州招集亡命無賴,有非分之想,說他遇敵而不敢戰,卻常常殺良冒功,部下不守軍紀,焚掠鄉野,過於遼寇。若非石越對段子介頗為了解,他又得到小皇帝的賞識,段子介只怕已經被兩府問罪了。
石越心裏算是徹底地鬆了一口氣,他比誰都明白——高太后開了這個口后,終大宋之世,只要還是趙家的子孫在當皇帝,這個案就永遠翻不了。人們既不可能找到證據指責高太后說謊,更不敢如此指責,畢竟那是大不敬的罪名。
高麗人則是另一個問題。
石越力主以此為契機,全面開放與西夏之武器貿易,倘若西夏人能從宋朝這裏以相對公道的價格買到所需要的火炮,他們便不會有動力去發展自己的火炮工業。
二十多年了,他已經由布衣而位極人臣,但到了這樣的重大抉擇之時,他卻仍然不得不依賴此人。
但無論如何,宣撫使之人選不和*圖*書能再拖。很快西軍就要抵達戰場,除拱聖軍外的京師禁軍亦要開始逐次出發,暴雨之後,遼軍也必將醞釀更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還有那個屯兵雁門之外,一個多月來一直沒多大動靜的耶律沖哥,更加令人擔心……若那時河北、河東還沒有宣撫使,後果將不堪設想。
前提是,他們能撥開西線情報混亂之迷霧。
幸虧這姍姍來遲的暴雨——以往這可是宋廷最痛恨之事,每到此時,滹沱河泛濫成災,治河救災,年復一年。不想此時,卻也阻住了遼軍深入之步伐。
五月二日,遼軍攻取河間府之肅寧城、肅寧寨。
大宋所有的報紙都宣稱,陽信侯田烈武在束城小李庄,奇襲遼軍先鋒兩萬餘眾,斬首八百級,生擒生女直軍統領完顏阿骨打以下五千餘眾。如今各路大軍已接近河北,契丹之覆亡指日可待……
站在高麗之立場,這本無可厚非。然而宋廷之內,甚至是御前會議之內,對此也是態度兩極。韓忠彥與劉舜卿等人皆認為高麗是否出兵無關緊要,他們認為即便高麗樂於參戰,傾國而出,亦未必有能力戰勝東京道內之現有遼軍,更何況高麗必不會盡全力。因此他們認為不值得為此付出過多的代價。但韓維與呂大防卻力主拉攏高麗,二人主張倘若高麗能夠在九月之前,出兵五萬,進攻遼國,宋朝便免除其全部債務。
契丹本匈奴余種,竊據北國,僭稱尊號。蠢茲北狄,匪茹其力,屢犯大邦,不遵理道。今又恃牛馬之肥、肆蜂蠆之毒,忘我大惠、侵我邊州。朕聞《春秋》之義,大九世復讎,恥城下之盟。朕已遣上將,大益精兵,諸路齊驅,剋期剪戮此賊。天下士民,有能應接王師、糾合徒旅、雪此世仇者,朕當不吝爵賞。凡敵未退出吾土,而有敢言和,使朕負萬世之譏、諸夏蒙夷狄之辱者,當斬于東市,以謝天下。布告中外,咸知朕心。
石越端坐在大相國寺的這間禪室內,用眼角瞥了一眼茶几上的一份報紙——「陽信侯束城大捷」七個大字,立即躍入眼帘。
人人都承認既然遼國已有火炮,西夏擁有火炮也就是遲早之事。也沒有人會認為賣給西夏兩門火炮會對宋朝造成什麼威脅,即使西夏能夠仿造,其產量與性能短時間內亦難以與遼國相提並論。但即便如此,他們仍然不能接受這種交易。
若虎翼第三軍協防滄州,雖然虎翼軍之海戰大船不可能深入滄州境內之河流,他們只能以三百料、千料級戰船為主,以兵力而言亦不可能防守全部河段,但仍能對遼軍起到極大的威懾作用。在虎翼第三軍趕到之後,即使這支深入滄州的遼軍已經越過浮水南下,但他們一旦得聞後面有宋軍水師出現,在歸路出現威脅,與後續部隊之聯繫被切斷的情況下,他們繼續越過黃河東流南犯的可能性就會變小。
但濱、棣諸州與京東路所受之威脅,並未完全解除。而此時,樞府已經不得不開始考慮東線之遼軍在無法繼續深入后,只留下小部分兵力對霸州、滄州保持壓力,轉道與主力合兵之可能。
然而麻煩的是,原本石越與范純仁、韓維等人商議,要以韓忠彥出任河北宣撫使……韓忠彥本是各方都十分滿意的人選,他又是遺詔輔政大臣,高太后也願意讓韓忠彥多立功勛,若他能夠宣撫河北擊退契丹,日後便大可與石越並駕齊驅,甚至後來居上。然而在小皇帝提出呂惠卿之事後,韓忠彥同樣也是從未領兵之事實,就變得尷尬、顯眼了。原本這倒並非問題,宣撫使司內自有謀臣幕僚,御前會議與兩府亦能遙控指揮,對韓忠彥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決斷力以及調和掌控諸軍——這兩種能力韓忠彥都可信賴。
西線至今都無法準確判斷究竟有多少遼軍。雖然段子介俘獲了蕭阿魯帶之養子蕭繼忠,但此君還在被押送來汴京之路上——兩府無人相信段子介此功,甚至不肯讓報紙宣揚此事。在對這個蕭繼忠進行審問之前,樞府只能由各軍州之戰報進行判斷——但若這些戰報全都可信的話,西線的遼軍至少超過二十萬!
雖然最終御前會議向秦觀下達的敕令中,採納了韓維與呂大防之主張。但懷疑、猜忌、不滿的情緒,仍隨處可見。
束城大捷是一場慘烈的大捷。
但那已經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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