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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皇后徹底被激怒，吼道：「來人！將這罪婦勒斃！」

丹菲在她身邊坐下，心平氣和道：「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往好處想吧，你好歹還活著。那封地雖然貧瘠偏僻，但是你們有屋有地，總不至於淋雨挨餓。」

等到宮中諸事安穩下來后，天色已近晚。聖上蘇醒過來，下旨寬待太子的剩下的女眷和子女，令他們離開長安去封地。

這話猶如一聲暴雷炸響耳畔。

丹菲收回了目光，微微笑道：「待到我犧牲那日，希望你能比今日多幾分悲傷。」

皇孫大呼：「阿娘——」

皇孫發出凄厲的尖叫，掙脫了宮人的手，向母親撲過去。

「可是……可是……」衛佳音滿臉死灰一般絕望，「真的就這麼結束了？太子還下落不明……」

衛佳音的此生的改變大致可以停在此處。而丹菲的命運，則面臨著一個全新的改變。

「楊氏觸怒皇后，被皇后賜死。」

丹菲漠然掃她一眼，「我知道，是李碧苒。」

衛佳音垂淚，「我才知道，我娘兩個月前就已病逝了……」

崔景鈺死死咬牙站著，使出渾身的力氣，才保持住漠然冷酷的面色。

「閉嘴！」丹菲低喝，「太子大勢已去，都已被廢，就算他回來，又能改變什麼？你說你懷著身孕。為母則強。為著孩子，也要打起精神來。」

「如今，你可以把名單全部給我了吧？」

崔景鈺硬生生忍著，忍得臉色鐵青。

暴雨傾盆而下，四處都是茫茫雨簾，天地混為一色。

皇孫終於掙扎脫力，在丹菲懷中嚎啕大哭起來。楊氏在兒子的哭聲中咽下最後一口氣。

韋皇后嗤笑道：「同床共枕的夫妻，他逼宮謀反，你敢說你絲毫不知情？我看你們夫妻兩人狼子野心，早有所謀，分明就是等著逼死我和聖上，自己好取而代之！」

太子妃跪倒在帝後身前，俯身磕頭，道：「兒媳楊氏，叩見皇后。」

「休得辱我阿娘！」皇孫怒吼，挑起來一頭撞開一個宮婢，要救母親。

丹菲知道，她和衛佳音大概此生再不會相見。兩人相識數年，過往是一副染滿段寧江鮮血的畫卷。如今這副畫卷被點燃，緩緩燒盡，煙灰飄散。

「楊氏，閉嘴！」韋皇后氣得哆嗦。

「噓——」丹菲哽咽著，死死摟住他和_圖_書，「我知道的……我都知道。聽話！別看……」

韋皇后看了后，長舒一口氣，終於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她隨後命人將這枚首級送去太廟，並祭武氏父子的靈柩。

韋皇后一聲冷笑，「還敢自稱兒媳？我可不敢有你這種大逆不道的兒媳！」

這其實是崔景鈺的功勞。

匣中，太子的頭顱滿是血跡和塵土，雙目緊閉，但是眼皮上各有一枚血指紋。想必是斬他首的武將事後為他合的眼。

崔景鈺甚是不屑地看著他，不禁搖了搖頭。

「且慢！皇孫只是受了驚嚇！」

崔景鈺躬身道：「臣，遵旨。」

丹菲帶著幾個宮人上前，想要將太子妃拖下去。

丹菲怕他胡鬧更加激怒了韋皇后，急忙伸手攔他。孩子在她懷裡拳打腳踢，張口咬在她胳膊上。

丹菲抬頭看他，「你和郡王，現在滿意了么？」

若是男孩，講不定會養不大。這話丹菲沒說，但是衛佳音也心知肚明。

一陣劇痛傳來，丹菲輕呼一聲。禁衛奔過來要去抓皇孫。丹菲顧不得疼痛，一手攬著孩子轉了個身。

「嗯。」。

「我看你應當知道他如今在何處吧？」上官婉兒道。

丹菲不解。

丹菲思索著點了點頭，「好的，我記住了。多謝。」

丹菲沉默片刻，「請節哀。」

酷熱的夏季即將過去，涼爽的秋天已經可望。而所有的躁動卻隨著局勢的變化，越發激動熱烈起來。

太子妃頂著一臉血，瘋狂大笑，「人都殺到跟前了，再不反抗，便連個牲口都不如！我縱使不支持太子逼宮。然而如今看來，與其等皇后你下殺手，倒不如我們拚命一搏。橫豎我們這一房在你眼中，早就是死人了！韋氏，你迫害皇嗣、惑亂朝綱，你會有報應的——」

「你……」衛佳音遲疑著，「你不想知道，我當初是奉了誰的命來對付你嗎？」

說罷低泣著，扶著婢女的手，隨著隊伍走了。

「好。」崔景鈺道。

聖上不禁捂臉落淚。

丹菲心中猛地一酸，將皇孫一把抱住，把他的臉按在懷中。

「真是教養出來的好孫子！」韋皇后惱怒大喝，「教出這等兒孫，還不如養一條狗！」

太子妃面容蒼白，衣冠端正，神情中有一種認命的平靜和肅然。她手裡牽著小hｔｔps://www.ｈetubｏoｋ.ｃｏｍ.ｃoｍ皇孫，七八歲大的孩子已很懂事，知道自己父親犯下大錯，大勢已去，如今只有任人宰割。他緊緊拉著母親的手，神態像個小大人一般。

「一派胡言！」上官婉兒喝道，「還不堵了她的嘴，任由她繼續污衊皇后不成？」

「我想把萍娘調來，將賀蘭奴兒調走。」

可韋皇后根本不聽他的話。數名內侍如狼虎一般撲向楊氏，抓住她的雙手，將一條白綾纏在她的脖子上。楊氏拚命掙扎，聲音卻被堵住，頃刻間面孔憋成了紫紅色。

風卷著雨撲進廊下。崔景鈺抬起袖子為丹菲擋住，拉著她後退了兩步。兩人的手不經意地碰了一下，都感覺到對方冰冷的溫度。

「怎麼了？」

衛佳音扶著肚子坐在一邊不住抹淚。丹菲沉吟著，朝她走去。

「娘子。」小宮婢慌張道，「太子死了！」

衛佳音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我要向你道歉。我之前做的一切都錯了。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阿江！我真的不想害死她的！你們一定要原諒我。我要給我的孩子積福。我這輩子是完了，我至少要讓這孩子過得比我好……」

「皇后息怒！」崔景鈺立刻高喝一聲。

「有資格原諒你的人，是段寧江。」丹菲道，「你只有將來在九泉下見了她，親自和她說才行。至於我，我對你的事，已經不在乎了。」

衛佳音抬頭看她，茫然無措，「曹丹菲，我該怎麼辦？」

「別看！聽話，別看！」

「動身啦——」內侍拉長了嗓音。禁衛開始驅趕宮人。

韋皇后回頭，一記狠辣的目光朝聖上瞪去。聖上嚇得瑟縮，頓時不敢再多言。

楊氏置若罔聞，提高了聲音，「蒼天呀！睜開眼睛看看吧！為什麼安分守己、忠厚老實之人屢次遭迫害，奸佞陰毒的小人卻頻頻得志？」

內侍將楊氏的屍體抬了下去，正出門，溫王就從外面大步走進來。他的目光落在楊氏死相猙獰的面孔上，驚駭得大叫一聲，倒退數步。

車隊駛出宮門。東宮的門緩緩合上，送走了它的這一任主人。

聖上也不禁道：「太子忤逆，太子妃有不查之罪，興許真的不知呢。」

皇孫歇斯底里地掙扎尖叫，在丹菲肩上亂咬，血跡滲出布料。

「我真不知太子在何ｗｗｗ.hetuｂｏｏｋ.coｍ.ｃｏm處。」太子妃啜泣，「他既然拋妻棄子，顯然什麼事都沒和我說。我若知情，自然也不會束手就擒，定會帶著孩子投奔太子而去。」

聖上不敢去看，只伏案痛哭，泣不成聲。

「為何……」

丹菲奉命去頒旨。太子良媛盧氏帶頭接了旨，然後指揮著一群宮人收拾行李，準備離宮。東宮裡有名分的姬妾不少，受過寵而無名分的宮婢更多，眾人鬧哄哄地收拾東西。內侍和禁衛不住大聲叱喝，防止宮人私下夾帶宮中物品。

聖人撫胸嘆道：「太子有什麼不滿，為何不說？為何徑直就要逼宮？」

她的夢雜亂無章，充斥著刀光血影和慘叫哭喊，令人毛骨悚然。她睡得極不踏實，外面一有動靜，她就立刻醒了過來。

楊氏的目光彷彿兩支利箭，猛地刺向韋皇后，「皇后在民間大肆搜羅錢財和精壯男子，修建華廈豪宅，豢養男寵面首，淫|亂作樂！此等淫|婦毒婦，竟然是我大唐皇后，一國之母！聖上任由這毒婦迫害親生子孫，侮辱作踐太子。太子為儲君數年，被她們母女折磨得寢食不安，日日擔驚受怕。這哪裡是國之儲君，簡直連宮奴都不如。李家祖先在天有靈，怕會雷霆震怒呀——」

太子妃嘴唇顫抖著，道：「皇后明鑒，兒媳確實不知道太子會有此舉。太子他……確實對您有些不滿，時常抱怨你對他不慈愛。但是兒媳怎麼也想不到，他會作出這等忤逆不孝的事來。我若早知道，拼了命也會勸阻他的。」

「不。」崔景鈺簡短回答。

衛佳音一怔，「你果真聰明。」

聖人驚駭不已，不住哆嗦。

「崔景鈺何在？」韋皇后一聲高喝。

丹菲指揮著宮婢掃水，潮濕涼爽的風灌進她寬大的袖子里，吹拂著她青白間裙裙擺如水波紋揚開。鼻息間全是帶著泥土芬芳的清新空氣。

丹菲卻是突然對聖上生出一股發自內心地厭惡和鄙夷來。

大殿之中頓時炸開了鍋。韋皇后再也顧不得李重俊的妻兒，迭聲喚御醫，一群人鬧哄哄地將聖上抬走。

太子敗逃后，太子妃以及一眾東宮姬妾便立刻被韋皇後下令囚禁了起來。這下皇後下令，一群女眷很快就被帶了過來。

這樣的陪嫁婢女，必然掌握李碧苒絕大部分秘密。若想弄明白如何和-圖-書破解密信，從她身上下手最適合不過。

懷中孩子瘋了一般掙扎。丹菲有傷在身，被他弄得傷口裂開，血滲了出來。

太子被廢，譙王失寵，如今聖上膝下，也只有這個年幼怯懦的小兒子了。可這麼一個孱弱的樣子，落到韋皇後手中，註定只能做一個傀儡罷了。

衛佳音苦笑，「但願這能抵消一點我的罪孽吧。」

衛佳音苦笑，「我要告訴你一個事，也許能幫助你。李碧苒的貼身婢女叫宋紫兒，是她從上洛王府帶出來的陪嫁，對她極是忠心。但是這宋紫兒同李碧苒的一個心腹侍衛有私情。那侍衛其實也是李碧苒的情人。這兩人還瞞著李碧苒的。她若發現，絕對繞不了宋紫兒。」

大雨洗刷著宮殿園林，衝去了血跡和煙塵，衝散了悲歡離合。

崔景鈺應聲出列。如今武三思命喪太子刀下，宗楚客和紀處訥負責宮外，便由他跟在聖人身邊，處理急事。

「惡奴！妖婦！」皇孫在內侍手中拚命掙扎，大喊大罵，「你們放開我！放了我阿娘！我要殺了你！黑心爛肺的妖婦！你害我耶娘，我要殺了你！」

太子妃渾身發抖，緊握拳道：「太子也是被逼得沒有法子了……」

早不暈，晚不鬧，偏偏等人死了，才動起來。先前韋皇後下令殺人時，你怎麼不出來喝止？既不想約束妻子，又想做好人，哪裡有那麼容易？

韋皇后口述道：「太子重俊，乖戾剛果，忤逆不孝，逼宮謀反，廢太子之位，與其妻妾貶為庶人。皇孫郡主，一律收于掖庭！」

太子妃楊氏忽然發出咯咯笑聲，聽著令人毛骨悚然。

聖人哆嗦得說不出話來。上官婉兒急忙給他拍背。

太子兵敗后，被追逃至鄂縣西十余里。休息之際，部下造反，將其殺死了。隨後，太子的首級被送到了聖上面前。

丹菲將衛佳音扶了起來。她和衛佳音如今可以告一段落，所以分別在即，她也沒有再出言嘲弄戲謔了。衛佳音已經遭到了報應，後面會有漫長而貧苦的軟禁生活在等著她。丹菲想將對她的怨恨放下，讓這一段故事徹底過去。

崔景鈺面容晦澀陰沉，看不出喜怒。他道：「若想取勝，必有犧牲。」

「父親！父親你聽聽呀。兒媳算是外來客，可你的兒子，你的孫子和孫女，卻是要被這毒婦wｗw.hｅtuｂooｋ•coｍ•ｃｏm貶為庶人……」

丹菲將哭暈過去的皇孫抱起來，交到女史手中。

溫王不住抽氣，驚恐得難以置信，隨後扶著柱子嘔吐起來。

太子的姬妾不少，跟在太子妃身後，全都髮鬢凌亂，雙目紅腫，一副絕望驚恐的模樣。衛佳音小心翼翼地捂著不甚顯懷的肚子，提心弔膽地走在隊伍中。她看到了一身女官服，站在韋皇後身邊的丹菲，又是羡慕又是悔恨。

韋皇后返回含涼殿休息。宮婢們隨著操勞了一日一夜，如今也才得機會喘息。丹菲回了寢舍，小宮婢給她的傷重新上過葯。她草草用了晚膳，倒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宮人膽小，都不敢碰那個匣子。崔景鈺得韋皇后暗示，面色陰沉地走上前，掀開了匣蓋。

衛佳音哭道：「這便是段寧江的詛咒？」

「住口！」柴尚宮大喝。

但是崔景鈺並沒有給出回答。他踩著廊中積水，大步離去。

「你說呢？」丹菲反問，「現在想這些也沒用。你好好保重自己吧。希望你這孩子，是個女兒。」

是不會悲傷，還是她不會犧牲？

「住口！」韋皇后氣急敗壞，隨手抓了一個擺件就朝太子妃砸去。

崔景鈺走出大殿，無聲地站在她身邊，同她一起眺望著雨幕下的大明宮。

太子妃也不避讓，被那青玉擺件砸中額頭，登時鮮血長流。姬妾們見狀驚叫。

太子妃摟過兒子，朝聖人大喊：「父皇！太子冤枉呀！皇后和安樂公主待他如奴僕，武三思、上官婕妤三番五次作弄羞辱他，他尊嚴掃地，顏面無存，整日只有飲酒消愁。您非但不庇護他，還任由他們欺凌他！現在皇後為了讓安樂公主做皇太女，使勁手腕要廢他。生死存亡之際，太子他能不發作嗎？他做的這一切，都是被你們生生逼出來的！」

崔景鈺頓了片刻，目光朝聖上望去。聖上疲憊地點了點頭。

聖上目睹慘劇，驚駭得渾身顫抖，捂著胸口不停喘息。

韋皇后道：「立刻起草廢太子詔書！」

「你……你竟然……」話未說完，他就轟然暈倒過去。

太子被廢，其家眷都被貶為庶人，皇孫和小郡主自然不例外。不過比起慘死的太子妃，這些人至少能在封地上安穩度日，衣食有保證。至於將來韋皇后是否會再看皇孫不順眼，動了殺心，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