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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士面面相覷，終於收了刀。

段義雲率兵追至飛騎營，本以為會遭遇一場抵禦惡戰，不料營地大門敞開，韋氏已經屍首分離，倒在了血泊之中。

安樂笑得落淚，精心描繪的妝容亦全毀了，「你早有預謀！崔景鈺，你好大的野心！」

「阿娘！」孩子哭道，「兒子長大了，定會為你報仇！」

安樂雙目赤紅，看著崔景鈺一步步走近。待還有兩步之遙時，他停住了。

安樂猛地一把將孩子推開，尖叫道：「我要見崔景鈺。我有關於韋氏家族的機密事要告訴他。你們輕易殺了我，當心被問責！」

帶兵的將軍雖是韋氏一派，卻是武家人。早在韋氏趕來之前，營中就得知了城中政變的消息。安樂公主和駙馬都已死，皇太后獨自一人逃來，顯然也是大勢已去。

上洛王老淚縱橫，跪在馬前不住磕頭求饒，「崔中書，我家中地窖藏有金珠十箱，珠寶無數，盡贈於你。求郎君放老朽和幾個不孝子一條生路。」

「罷了。」崔景鈺嘆了一聲，「她如此高傲，沒了公主的榮耀，生不如死。由她去吧。」

「等等！」安樂忽然冷靜了些，「我確實有話要說，你過來。」

婢女們驚聲尖叫。

「說吧。」崔景鈺道，「他們站得遠，聽不到。」

段義雲親手用盒子裝著韋氏的頭顱，獻到了李隆基面前。

武延秀衝去牆邊，拔出掛著的刀，一步步朝安樂走來。

「別過去。」丹菲道，「當心有詐。」

崔景鈺斟酌片刻，「我會小心。」

「景鈺？」丹菲低聲道。

這一場醞釀了數年的政變，終於迎來尾聲。

丹菲無法，只得將他扶下了馬。

「太后拿什麼封我？」武將不屑一笑，舉刀砍下。

安樂摟著孩子，冷眼看他，和*圖*書「那駙馬可以出去同外面的人商量呀。若他們放你活命，我不攔你。二郎是你親子，你將他帶走就好。」

崔景鈺漠然道：「你到底有什麼事要說？」

片刻后，兵士分開，崔景鈺騎馬而來。

「千萬別！」安樂落淚，「權力紛爭，如吃人猛虎。阿娘已是吃了這個虧，不想你再步我後塵了。答應阿娘的話。我死後，你就守著產業，帶著弟妹好生過活，將來大了，成家生子，絕不再參与到朝堂紛爭中來！」

「你這毒婦謀害先帝，危害朝綱，誅你本是順應天道而為止！」

安樂一擊不中，跌倒在地上。

各處不斷傳來捷報。中書令宗楚客化裝成平民，騎著驢奔出通化門，卻是被門將認出，將他和他兄弟一道斬殺，割了首級去領賞。

「不！」韋氏大呼，「你助我殺回去勤王，我封你為王。」

韋氏剛剛順過了氣，正準備擺一下皇太后的架子，那武將就帶著手下而來。韋氏等著他們給自己行禮磕頭，卻是等到了一聲令下。士兵狼虎一般撲上來，就將隨行的內侍和禁衛抓住，拖了出去。

「曹氏？」上洛王驚呼，又怒又懼，「果真是你？你這個餘孽……」

「當心！」丹菲大喝，急速衝過來。

韋氏已經逃出宮，段義雲奉了李隆基的命，已經帶兵去追。長安三宮門和各城門都緊閉，李隆基的人四處追捕諸韋親黨。

他們直奔上洛王府。王府大門敞開，裏面一片狼藉。上洛王已帶著兒子們逃走，將妻女小妾丟下任其自生自滅。王妃悲憤交加，嚎啕大哭，不住咒罵上洛王。

段義雲只以為韋氏被制住，沒想到都已經被斬殺，十分吃驚。他知這是飛騎營的投名狀，命人驗證了正身後，就wｗw•ｈｅｔｕbｏok•ｃｏm.ｃｏｍ將韋氏的屍身笑納了。那武將軍同段義雲一同護送著韋氏的屍身回了長安。

安樂被兩個士兵抓著，從房中拖了出去，一直拽到公主府門前。

安樂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不住大笑，「剝我封號，奪我食邑，讓我像個卑賤庶民一樣過活，我還不如死了乾淨！崔景鈺，我生是大唐安樂公主，死亦是安樂公主！」

崔景鈺一言不發。丹菲自崔景鈺身後探出頭來，冷笑道：「大王，昔年家父被你污衊時，你可沒想過放他一條生路。」

李隆基打開盒蓋看了看，目光閃爍，躊躇滿志地一笑。

丹菲看著送到面前來的上洛王的頭，沉沉地舒了一口氣，眼眶發熱。

崔景鈺的神色依舊淡漠，眉頭略舒展了幾分。短短數息之間，他同安樂的過往飛快掠過。昔日天真的少女是怎麼變成如今眼前這樣一個渾濁狼狽的婦人的？是身份的註定，還是大明宮污染了她？

崔景鈺默然，不再勸她。

只聽數聲慘呼，幾個宮人全部命喪黃泉。

次年，太子登基為帝，她便被立為皇后。在武皇后的高壓之下，他們夫妻過得如履薄冰，她也生怕自己遭遇先太子妃的命運。而後武皇后廢帝，他們一家被趕去房州，更是過了數年苦日子，等武皇后死了才熬出了頭。

「不！」武延秀喘著氣站起來，「我不該死！我不過是個駙馬。那些事，都是你做的，我為何要被你牽連？」

武將冷笑，親自將韋氏拖了出去。

安樂怔怔地望著他，道：「我就一個小小的心愿。你，你從未叫過我的名兒。我想聽你喚我一聲裹兒，可以么？」

「休要傷我阿娘！」安樂長子撲了過來。

這一刻，韋氏是真的意識到，自己大勢已去m.hetubook.com.com，命絕與此！她驚恐，悲憤，不甘，狀若瘋癲地拚命掙扎。

韋氏驚恐地忘卻了呼喊。脖頸一涼，人生中最後的畫面，是自己的雙腳。

軍士提著沾血的刀繼而朝安樂走來。

武延秀轉身匆忙大叫：「安樂公主在此！我正要捉拿她獻給郡王！你們——」

丹菲渾身流淌著一股暖意。

安樂公主府已被明火執仗的軍士圍得水泄不通。武延秀已是嚇得面無人色，斜倚在一旁，大口喘氣。乳母懷中，新生的次子似乎感覺到了不詳，大聲哭鬧。長子平素紈絝跋扈，此時也知大事不妙，緊跟在安樂身後，渾身顫慄。

武延秀忽而面露凶光地盯著安樂，「他們要的，是你的命。」

「植兒，」安樂摟過長子，柔聲道，「阿娘怕是不能看你長成了。你要懂事起來，要照顧弟妹，好生過日子。」

「這是報他曾意圖殺你之仇。」崔景鈺側頭，在丹菲眉心親了親，「所有傷你，或曾想傷你之人，我都不會放過！」

崔景鈺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面色冷峻，不帶絲毫感情。

不論安樂如何作惡多端，至少她對崔景鈺的愛慕之情，是純凈不摻假的。崔景鈺不會原諒她假借愛的名義傷害過多少同樣愛慕他的女子，包括孔華珍，甚至包括公孫神愛。但是在這個將死的女人面前，他不吝嗇給予她一點最後的溫情。

「千里雲霄，萬里河山，皆都姓李。這天下，從來都沒有你們韋家一席之地！」

月黑風高，長安城外郊野漆黑一片。一行人趁著夜色，朝著飛騎營賓士而去。

崔景鈺眉頭深鎖，不知該說什麼。

安樂匆忙往屏風后躲去。武延秀一腳揣倒屏風，握著刀追過去。安樂跌倒在地，眼看武延秀舉刀就要砍下和-圖-書，房門突然砰地一聲被人從外踹開。軍士涌了進來。

崔景鈺輕輕一嘆，搖頭道：「沒有。」

安樂抬起頭，一眼就看到了被崔景鈺摟在懷中的丹菲。她頓時狂怒著想衝過去，卻被士兵摁住。

韋后妹夫密書監李邕聞訊，當即提刀去了夫人韋氏的房中，不顧妻子大罵，兒女哭求，將妻子一刀斬首。韋后乳母之夫御史大夫竇從一亦同李邕想到了一處，也忙不迭地殺妻投降，以求自保。

韋太后騎在馬上，汗流浹背，頭髮散亂，狼狽的猶如瘋婦。一行人緊趕慢趕，終於進了飛騎營中。

她不應該就這樣死去！她都已經坐上了皇太后的寶座，成為了整個天下最尊貴，最有權力的女人。怎麼會轉眼之間，就慘死在丘八的刀下？

安樂雙目因興奮而瞪大，整個人猛地向崔景鈺撲去。

一柄長刀穿過他的胸膛，切斷了他接下來的話。刀刃拔出，鮮血四濺，武延秀倒在地上。

淚水滑落，安樂痴痴地看著他，道：「你究竟，有沒有半點喜歡過我？」

如此波折辛苦，怎麼能換來這樣的結局？

「公主若是沒話可說，我們就走了。」崔景鈺拽韁繩。

安樂身子晃了晃，「你非但不喜歡我，如今還帶人來殺我？」

安樂桀桀笑起來，狀若瘋癲，「居然真是你……哈哈！宮中三年，我竟然都沒有懷疑到你頭上。崔景鈺，你將她護得可真好呀！」

崔景鈺朝安樂邁了一步，低聲道：「裹兒……」

安樂立刻將孩子推開，惡狠狠道：「武延秀，你什麼意思？」

崔景鈺雖然傷了腳，可身手依舊靈活。他手掌作刀劈下安樂扣住匕首的手腕一推，側身躲閃。鋒利的匕首刷地一聲劃破他的袖子。

崔家部曲搶先一步在東市堵住了竄逃的上洛王。世子韋敬和*圖*書帶著兄弟和侍衛倉促抵抗，被崔景鈺掄弓一箭射中心口，倒地氣絕。

韋氏嚇得癱軟在地上，面如金紙，再無半點母儀天下的風采。她一臉不知是汗還是淚，雙目血紅，披頭散髮，雖還活著，已猶如女鬼一般。

這武將軍召集了參軍和裨將們一商量，都覺得是上天送來一個絕好的投名狀。

「什麼意思？取你首級去投誠！」

絕望的慘叫聲中，士兵手起刀落，血花四濺，幾顆頭顱骨碌碌滾落在地。

崔景鈺的親兵見少主遇襲，當即大喝一聲湧上來。崔景鈺來不及喝止，安樂就被刀劍刺下。

陣陣撞門聲和奴僕哭喊奔走聲中，安樂不緊不慢地對鏡梳妝畫眉。燭光中，她面容美艷，雙目凄楚決絕，顯然已是明白命到盡頭了。

丹菲奔過來，將崔景鈺扶住。兩人轉頭望去，安樂已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一雙美目圓瞪，已然氣絕。

「送上洛王上路！」崔景鈺高喝。

「爾等也要欺君罔上，叛變作亂？」

相依為命的丈夫被自己氣死了，最愛的長子也死與武皇后之手。她立的新帝憎惡她，疼愛的女兒們也不過為了從她這裏得到權勢。

丹菲和崔景鈺顧不得休息，隨即投入到了追捕的隊伍之中。

「安樂公主伏誅！」軍士們高呼，群情興奮。

過往四十多年的歲月倏然閃回。想她當年不過一個小官之女，因生得花容月貌，被還是太子的先帝看中，選入東宮。太子原配髮妻被武皇后處死，並未留下子嗣，她憑藉著美貌和聰慧獨佔太子寵愛，很快生下懿德太子，被立為太子妃。

崔景鈺搖了搖頭，「你若束手就擒，我可保你不死，送你出京。」

大郎哭著撲進安樂懷中，「兒子答應您！」

崔景鈺讓她坐在身前，胳膊有力地摟住她，帶著她策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