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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往年沒有你打點，莊稼就種不成了？」劉玉錦把丹菲摁回了梳妝鏡前，「成親是女人一輩子一次的大事，含糊不得。你無論如何要嫁得風風光光的！」

曹家其他女兒加起來，都不如曹丹菲一人聰明有主見。曹家叔伯拿她沒有辦法，都有些後悔這門親事定得倉促了。

「不妨礙。」丹菲從容一笑，「我既然已答應嫁他，那今後不論天涯海角，都會追隨他。我要嫁的崔景鈺，而不是中書侍郎這個官帽。」

現在唯一的麻煩事是，詔令下得急，限崔景鈺七日內就要啟程，兩人要是想在長安完婚，就得倉促把婚事辦了。

「你高興什麼？」崔景鈺摸了摸她的耳朵，「為了讓太平公主息怒，宋相和姚相都要受貶。過幾日詔書就會下來了。」

「公主暫時還沒安排。」高力士道，「娘子不用擔心。宋、姚二相已擬旨，今後諸王與駙馬自今不得掌禁兵，現掌禁兵者一律改任他官。太子心意已決，必要將太平公主壓制下去，不再讓她干預朝政。」

陳夫人感動，目光朝堂外望去，道：「你倒真給自己尋了個好新婦。」

春雷轟隆，細雪紛飛，落下來就成了雨。長安城的道路泥濘不堪，行人艱難跋涉。

「九娘！」曹大伯匆匆而來。丹菲在族中這一輩里行九，叔伯們多半喚她排行。

「沒聽說被貶的官不能成親的。」丹菲道，「崔景鈺，你同我已交換了婚事，下過了定，你別想賴賬。你可是退過一次親的，再退一次，你當心這輩子都打光棍！」

「一點朝中的事，伯母無需擔心。」丹菲道，一邊從匣子里撿出幾張莊子的地契，走出屋外，將徐三娘叫到身邊。

二月初一，好消息終於傳來。

「大不了先抬去崔家。人家可是清河崔氏，還騰不出幾間屋子放新婦的嫁妝的？」

丹菲飲了杯中的橘茶，朝嬸娘們欠身，提著裙子輕快地朝前堂而去。

聖人果真心軟了。

再好的朋友，各自婚嫁后，都會有所疏遠吧。從此以後，貼心的那個人，從手帕之交，換成了枕邊的那個人了。

崔景鈺走進來，牽著丹菲的手，將她帶了出去。

「想什麼？」崔景鈺拉著丹菲的手，靠在游廊的欄杆上。院中粉紫的早梅已經盛開，如雲似絮地堆滿枝頭。

丹hｔtｐs://ｗww•ｈｅｔuｂoｏｋ•ｃoｍ.com菲卻是十分從容，道：「太平公主以公主之身，干預儲君廢立。朝中數位宰相、臣官上疏請聖人約束其一二罷了。食君俸祿，為君分憂。太子是未來國君，鈺郎所為，乃是臣子本分。」

見丹菲來了，叔伯們離去，留小兩口說話。

劉玉錦手執一柄牙梳，動作輕緩地幫丹菲梳著頭，臉色冷淡道：「我們的事很複雜，一時談不清楚。你也不用操心，我這麼大的人了，自己能處理。」

段義雲平叛獲勝，返回長安。李隆基將他們叫到平康坊去喝酒，各個爛醉如泥。

「別問那麼多。」丹菲道。

崔景鈺自己倒是不介意這官職。橫豎不過是暫時的。太子掌權后，隨時都能將他調回來。只是要委屈丹菲。好不容易做了侯府千金，錦衣玉食地日子沒過半年，就又要跟著自己千里奔波。

丹菲越不在意，兩個嬸娘越發愁。

二月初二龍抬頭，各家各戶迎富貴果子。農人祭祀先祖三皇，準備春耕。聖人亦御駕親耕、祭祀祈雨。

丹菲嘆了一聲。

曹伯母憂心忡忡道：「婚禮總是要大辦的。你是獨女，沒得不聲不響就嫁人的。哪怕崔四郎真的丟了官，他也還是崔家郎君呀。」

丹菲和崔景鈺都覺得不用大辦。反正心意在，有天地父母作證，禮成就好。可是再不大辦，流程禮數總是要盡到的。這七日尾上有個中吉的日子，就選在了這日。崔家把聘禮送過去，曹家這邊把嫁妝抬過來。新房也是布置著做個樣子的。成親后第二天丹菲就會跟著崔景鈺西行入川。

崔景鈺攬著她的腰，道：「我還在想方才你同我娘說的話。我若遭貶謫，我們的婚事……」

丹菲問：「聖人如何說？」

摻和這種皇家之事，就是各種窘迫無奈。既然不能眼見太平鬧著廢儲而無所作為，那就要擁護太子同太平斗。可太平又有聖人這張免死王牌在，頂多不過奪了她的權，將她送離長安。而崔景鈺他們這些臣工也免不了作為皇家發泄的靶子，遭申飭都是好的，極有可能被貶官。

崔景鈺笑了，心中的抑鬱瞬間煙消雲散。

只是若真的跟著崔景鈺走了，長安的產業只有託付給大伯和三叔料理。她可以帶走部分嫁妝，ｗww•hｅtubooｋ.cｏm•ｃom去當地買個小莊子。

「你們小兩口去說會兒話吧。」陳夫人笑著推了推丹菲。

「你同雲郎談過了嗎？」

雖說是縣令，然雒縣屬州治，富庶清平，是個好地方。不論崔府還是曹府，對此都顯得心平氣和。

丹菲則伏在案几上，清點賬冊。

崔景鈺伸出手，丹菲依偎進他的懷裡。兩人靜靜地相擁了片刻，誰都沒說話。

「勞煩太保替我向太子和侍郎傳話。我家中有叔伯，不是孤身一人。他們無需擔憂。祝君再接再厲，大獲全勝！」

崔景鈺對時局的擔憂和迷茫，以及對未來的不確定，都在丹菲絮絮的話語聲中逐漸瓦解，消散。

崔景鈺道：「讓諸皇子、王子離京的詔書很快就會下來。太子現在還留在宮裡，繼續說服聖人。無論如何，太平公主不能再留在長安。」

丹菲丟下筆，飛奔了出去，留下曹家嬸娘和堂姊妹們面面相覷。

丹菲若有所思地回了屋。

後來還是崔景鈺主動開口，道：「聖人命太子監國了！」

「差不多就行了。」丹菲擺手把梳頭娘子打發走，「我待會兒還要去見兩個庄頭。現在正是春耕，事情多著呢。我走前一定要料理清楚。」

「那你怎麼辦？」陳夫人發愁，「好不容易盼著國喪期過了，正說著選個春暖花開的吉利日子，將你們兩人的婚事辦了。如今鈺郎仕途波折，這婚事……」

幸好禮服和頭面是去年就準備好的，不至於倉促之中要去外面買。堂堂侯府嫁女，新婦沒一件體面的衣衫，那也太丟人了。

丹菲嘻嘻笑，「我別的本事不多，賺錢卻拿手。到時候我賺錢，你就給我打洗腳水。」

再說夫妻之間的事，旁人也都插不上手的。丹菲和段義雲又有過一點過去，更該避嫌。假設如今孔華珍一腔真情地來問候丹菲和崔景鈺的事。丹菲再是能體會她的好意，心裏還是覺得膈應的。

「娘子，」阿禮進來，「高太保來了。」

曹家叔伯不大懂朝堂上的事，同時也被上次抄家之事嚇破了膽。太平公主權勢滔天，一聽崔景鈺得罪了她，就慌張起來。

崔景鈺笑了，把她朝懷裡摟了摟，「我要真丟了官，一無所有，就靠你變賣嫁妝度日了。」

「太平公主沒來，所以氣氛還好。不然，肯定要吵和*圖*書上一架。」崔景鈺悻悻道，「我們幾個男人，又不好和她一個女人吵鬧，聖人又寵她。到時候定要讓她得逞。」

高力士的大麾上還帶著雨水的痕迹，見丹菲疾步而來，拱手行禮。

「我還真沒見過這麼倉促的婚禮，簡直像打仗一樣！」劉玉錦一邊嘮叨著，一邊幫著丹菲試穿喜服。

過了數日，貶謫的詔令下來了。崔景鈺果真被貶去劍南道，為雒縣縣令。

「可是出什麼事了？」曹伯母不安地問。

「我是不介意的。」丹菲道，「其實我早煩了長安里這些事，若是能早些走，大辦不大辦，又如何呢？」

丹菲心中感觸，轉過投去，就見崔景鈺高大的身影佇立在門邊，似乎已聽了一陣。背著光的面孔有些模糊，唯獨雙目清亮，飽含溫柔情誼，望著丹菲。

確實，她們都已長大，各自婚嫁。劉玉錦都已為人母了。丹菲自覺，不便對她的生活多加置喙。劉玉錦有困難來問，她便幫，卻是不會去主動打探干預了。

高力士拱手，飲了溫酒，又大步而去。

「真的？」丹菲雙眼一亮，「也該了。不是我忤逆大胆，聖人做國君，確實不如太子來得合適。」

她手頭幾個小莊子雖然分散，可是地肥物產多。她也不喊價，大的五萬貫，小的三萬貫，只要能儘快出手，還給經濟百貫回扣。

聖人下詔，令讓太平公主同武駙馬攸暨去蒲州安置，終於將她打發出了長安！

「聖人對諸王的安排並無異議，唯獨不舍太平公主，說他如今已無親兄弟，只有一妹，不忍其遠走。」

丹菲氣惱，「莫非太平公主還是留在長安了？」

崔景鈺還未回家，丹菲先去拜見了陳夫人。陳夫人想必已經聽到了消息，正憂心忡忡，拉著丹菲的手道：「鈺郎哪怕此事辦得對，也是要觸了聖人的逆鱗了。我就不明白，為什麼他就這麼熱衷此事。」

「太平公主恨得我要死，本想將我貶去嶺南。太子說情，改為入川，為劍南道雒縣縣令。」

經濟得了好處，跑得飛快。想在京畿附近置產的人家又多。不過兩三日，幾個莊子就清了出去。

「巴蜀之地，人傑地靈。三國爭霸時期出了多少英雄豪傑。」丹菲渾然不覺崔景鈺的心思，自顧算著，一臉嚮往，「川中歷來富庶，風調雨順。我們可m.hetubook.com.com以置個大莊子，過一過鄉居生活。嗯，得空還得去造訪名人故居，訪一訪奇山秀水。都說峨嵋天下秀，青城洞天福地，香火極靈驗，一定要去拜一拜。」

「挺好的呀。」丹菲道，「七品縣令，我也能做個『夫人』了。」

丹菲鬆了半口氣，道：「崔侍郎可好？」

丹菲匆忙回禮，一邊讓奴僕溫酒。

崔景鈺正在同曹家叔伯說話，兩個長輩愁眉不展，反而襯得他十分氣定神閑、從容自得。

他突然覺得，這樣就很好了。不論去何處，總有個自己愛的人陪在身邊。時運再多波折，看著她的笑，就不覺得苦了。

太平同李隆基的這一戰中，聖人終究選了兒子，放棄了妹子。

想到此，丹菲不禁暗暗長嘆。

朝堂傾軋，何時是個頭。

崔景鈺還穿著官府，紗帽玉帶，深色的長衫將他的面孔襯托得愈發精緻。他年紀漸長，輪廓更加分明，濃眉俊目，高鼻薄唇，不說話斜眼看人時，散發著一股令人腿軟的冷意，讓人又愛又恨的。

丹菲一陣失落。可是想到崔景鈺，胸中湧出陣陣暖意，又讓她轉瞬釋懷了。

於是崔曹兩家這幾日簡直忙瘋了。一邊打點行囊，辭別友人同僚，一邊還要廣發喜帖，準備婚禮。

曹三伯道：「可是聽人太平公主睚眥必報，已揚言要罷了宋、姚二相的官。崔四郎不過是個侍郎，恐難倖免呀！」

丹菲這幾日卻是忙著清點產業，都來不及和崔景鈺多碰幾次面。

「想你。」丹菲伸手摸了摸崔景鈺的臉，「想我們的將來。」

遇刺同時，聖人還命宋王成器為同州刺史，豳王守禮為豳州刺史，原左羽林大將軍岐王隆范為左衛率，原右羽林大將軍薛王隆業為右衛率。這樣一來，兩位最有可能為太子的皇子離京，而太子身邊亦多了軍士護衛。

丹菲又把錢全部換成了飛券，拿匣子裝好，然後開始清點嫁妝。

「這不是沒得逞么。」丹菲摟著他的肩，同他靠在一起，「我覺得太子挺有把握的。」

唯獨對著丹菲，他的眼裡總含著笑，令人心醉不已。

「那這麼多嫁妝怎麼辦？」曹三嬸問，「那些新打的木器往哪裡擱？」

正說著，阿禮匆匆跑來，道：「娘子，崔四郎來了。」

丹菲以前也覺得他傲慢得令人討厭，如今卻是發現，他內心火熱而和-圖-書感情充沛，就像一個埋藏得很深的寶藏，必須撬開外面冰冷堅硬的岩石，才能發現。

「那又如何？」丹菲挑眉一笑，「太子安好就行。至於侄女，既然已經同鈺郎定了親，就當和他同甘共苦。大伯，三叔，不用為我操心。我心中自有計較。」

崔景鈺扣著她的後腦，丹菲順勢低頭，同他吻住。

不知道太平會怎麼報復。

曹家叔伯面面相覷，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丹菲溫言道：「夫人，從政就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鈺郎效忠太子，必定要為君一搏。您放心，太子絕對不會辜負他的。」

「太子許諾我將來封侯拜相。」崔景鈺笑道，「他贏得不夠痛快。趕走了太平一個，卻也賠上了好幾個。」

「怎麼好端端地，娘子怎麼要賣莊子？」徐三娘不解。

「太保可是來通報消息的？」丹菲心臟噗通狂跳，「宮中如何了？」

曹府的屋裡燒得暖融融的。女眷們都穿著單衣，做著綉活，聊著家常。

高力士神色溫和，不緊不慢道：「今日朝後，宋、姚二相併崔侍郎等臣官拜奏聖人，言明太平公主近來一番作為挑撥了太子兄弟之情，令諸位皇子、王子也忐忑不安。二相請聖人將宋王、豳王都外出為刺史，讓岐王、薛王掌左、右率以保衛太子。崔侍郎還請將太平公主及武駙馬都安置在東都。」

如今整個曹家的產業都是丹菲自己掙下來的，她要出嫁，嫁妝單子也不過是個意思。說白了，娶了她，就得了整個侯府。所以丹菲就算不嫁崔景鈺，也多得是王孫公子爭著求嫁。

丹菲平靜地問：「那咱們去哪兒？」

「方才在酒館，聽幾個太學生議論，說崔四郎今日跟著同僚上疏，得罪了太平長公主？」

丹菲旋即讓人備馬，去了崔家。

丹菲卻道：「都說富貴險中求。如今曹家的家業，也是我盯著腦袋掙下來的。如今鈺郎正是報效太子之際，怎能臨場退縮？」

「我想賣幾個莊子，你去給我尋個經濟來。這事先別驚動了叔伯嬸娘們。」

「今日堂上氣氛如何？」丹菲問。

丹菲從鏡子里打量著劉玉錦，見她比之前好了些。

「崔侍郎一切都好。」高力士道，「只是太子和崔侍郎都不放心娘子。」

劉玉錦這麼一說，丹菲也不好再問了。

一時間暖意自心中發散，驅散了滿院早春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