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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願意跟我在一起？」

她嚇了一跳，從夢魘中掙醒，一顆心怦怦亂跳，餘悸難平。

那人側首，橘紅色的火光打在他的臉上。那是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少年，劍眉星目，五官深刻，線條清晰，長相極為英俊，薄薄的唇抿攏著，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上揚。

李悅鬆了一口氣，腳下移動，悄悄躲到他身後。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南宮世家娶親的日子。在武林黑白兩道，素有「一派、一教、一宮、一谷、一世家」的排名，排在最末的『一世家』指的正是揚州南宮世家，由此足見其威名。

「難道你想等死？」

夜幕降臨之時，李悅才發現自己無處可去，只得在揚州城外的荒郊找了處避風的地方窩著，身無分文的她不懂野外生存之道，不通世俗人情，離了皇宮后的御鳳公主，根本一無是處。

久久得不到回答的郤煬霍然變得狂躁起來，扭身將火架子上的兔肉踢飛，衝過來將李悅從地上拽了起來：「我才不管你怕不怕，願不願意，總之我要你和我在一起，你就哪都別想去！」

李悅心裏打了個咯噔，不大明白他的「在一起」是什麼定義，一時猶豫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御鳳訣》正是當年那位神秘男子所遺留下來的武功秘笈，只是事過二十五年，滄桑歲月，《御鳳訣》就好似其主人一樣，神秘消跡于江湖。

「我……我……」突如其來的瘋狂令她胸口發燙，他的舉動終於超過了她的忍耐限制。

「小青，你若想活命，唯有——跑！」

李悅心下稍定，一時二人無語，靜謐的夜空下，只聞得枯枝在熱焰燒烤之下噼啪作響。她一天未曾吃飯，腹中飢餓難耐，胃裡突然一陣抽搐，額上漸漸滲出一層細汗。

丫鬟小青打了冷顫，臉上滿是懼意：「可是……奴婢能跑去哪裡？」

杜纖姿眼珠一轉，掏出自己隨身的一隻繡花錦囊，又從腕上褪下一隻金絲鐲子，一併塞到小青手裡：「那些散碎銀子加上這隻鐲子，怎麼著也值個二十兩，你趕緊偷偷從後門溜出去，從今往後再不要回南宮世家來了！不然被老爺夫人知道你氣走了新娘子，你小命難保！」

「滾——」他驟然低喝。

「你餓不餓？」郤煬忽然問。不等她有所回應，他撣著長衫站了起來，左右環顧，像在自言自語，「找點東西做宵夜也不錯。」

三月初八，偌大個揚州城顯得格外的喜氣，各色各樣的人物或明或暗的出沒于街頭巷尾。早在三天前，城內大小和_圖_書客棧已住滿了人，生意火暴得掌柜們天天歡喜得合不攏嘴。

李悅不答，腳下卻反而走得更快了。丫鬟沒習過武，腳力根本及不上李悅，等她急匆匆地追出門，李悅早沒了身影。

郤煬雙手低垂，似笑非笑地彎下腰，無形的壓迫感竟嚇得南宮康華退縮得往後爬。

李悅又驚又羞，一顆心卜卜卜地似要跳出來般，渾身忍不住一陣顫抖，嘴裏不知該如何說好：「你……你……」

傳說在大約二十五年前，江湖上出現了個武藝超凡的青年才俊，憑藉自己一身變幻莫測的神奇武功，一個月內連敗各大門派弟子，挑盡無數黑道幫派，甚至連當時曾威赫一方的天聖教亦被他一夜剷平。天聖教從此一蹶不振，慢慢地從排名榜上永遠的消失了。

李悅站了起來，瞧也不瞧她一眼，徑直出門。

「你是誰？」她不會看走眼，剛才篝火邊上明明沒人的。

按照以前的心性，她原該一巴掌摑上去的。

正一步步的踏前，突然半空中飛來一物，啪嗒一聲摔在他腳下，嚇得他跳后一丈，緊張得左右環顧。

郤煬側頭一笑，那笑容不似作假，竟像是由衷地將心底的歡喜展現出來。他伸手向她招招手，李悅靠近他，他將烤熟的兔子撕下一爿兔腿，遞了給她：「小心燙。」

「姑姑……姑姑……」一聲聲近乎痴迷的呼喚將她徹底震醒，她打了個激靈，猛地推開他。

「多有打擾，告辭！」他抱拳，看似毫無惡意，實則暗地裡朝郤煬下盤一腳踢了出去。然而腳才抬到一半，卻覺得腳踝處一麻，一拐腳，他撲通跌了個狗吃屎。

約摸過了半柱香的時間，身後窣窣傳來一陣異樣的聲響，李悅以為郤煬迴轉，驚喜地站了起來，可不遠處黑影迭幢，竟是有一大群人往這裏靠近。

一想起彤兒，心裏又是一陣難過，翻身坐起，卻駭然發現自己身上不何時蓋了件灰色的毛皮大衣，做工甚為粗糙。扭頭，身旁竟還燃了堆熊熊篝火。

不管李悅出於何種目的要離開，她今天讓南宮世家丟了面子已是不爭的事實，南宮擎丟了這麼大的人，以後還會再喜歡她嗎？

「我姓郤，單名一個煬字！」

他剛才明明對她恣意輕薄，舉止無禮放肆至極點，可她，除了受到一些驚嚇外，竟並沒有太多要對他生氣、苛責的意思。

李悅心頭一跳，已然聽出說話之人正是南宮世家的總管南宮康華。

郤煬跌倒坐地，表情古怪地瞪著她，眼中滿是懊惱、自嘲、失落與怨恨，種種ｗｗｗ.hetｕｂｏok.com.coｍ複雜的眼神交雜在一塊，最後變成濃烈的絕望之色。

儀碧院內張燈結綵，今日新人將從這裏被扶出去，等拜完堂，行過禮，再送至主屋那邊的新房。外面的人忙得如火如荼，卻怎麼也沒想到新娘子會臨陣落跑。

「嘿！你們這一群男人圍著我姑姑，想打什麼壞主意？」灌木叢陡然分開，郤煬腳步輕盈地跨了出來。

眼角掛著淚水，她迷迷糊糊地昏睡而去。夢裡依稀彷彿回到了棲鳳閣，承歡母后膝下。母后降旨，替她廣招駙馬，大婚之日，喜帕挑起，跳入眼帘的卻是一張面目猙獰的臉孔——

現在，李悅這麼不聲不響的突然在大婚前夕一走了之，雖大大出乎於她的意料之外，但也著實令她心花怒放，開心不已。

「既是誤會，那便走好，不送！」郤煬的口氣很不友善，倨傲中帶著一股狂放，一副唯我獨尊似的姿態，渾然沒把他人放在眼裡。

「這是做什麼？」李悅冷冷地瞥了眼丫鬟手裡捧著的鳳冠霞帔。

李悅漲紅了臉：「你煩不煩啊？」

然而……那雙失神的眼眸中有種神秘的力量揪住了她的心，讓她一時間竟忘了掙扎。

「你現在是否怕我了？」

「別離開我……」他低聲呢喃，俯下頭來溫柔地親吻她柔軟的秀髮。

「真的？真的？」

「姑姑？你們是……」南宮康華笑道，「小兄弟別誤會，我們只是在找走散的同伴，沒別的意思。我們並非是壞人……」朝著李悅又瞥了兩眼，「誤會，誤會……是我們認錯人了。」

良辰吉日在即，新娘卻無故突然失蹤，賓客滿堂，南宮世家不炸開鍋才怪。現在她只需隱瞞住這個消息，讓李悅走脫的時間愈久，南宮世家就愈難尋覓到她的蹤跡。

李悅情不自禁地大吞干沫。

「你會不會怕我？」冷不防，他突兀地問了句，神情有絲寂寥。

這個人……莫名其妙之餘，卻也透著一份難以描述的可愛。

她搖了搖頭，發覺他看不見，又補了一句：「不怕。」

二十五年後的今天，《御鳳訣》突然重現江湖，怎不令武林黑白兩道蠢蠢欲動？

「哎喲！」

她有些愣怔，魂游天外，內心起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細微變化，不由低著頭費心深思。

「不是。」

丫鬟嚇白了臉：「對、對不起！四夫人饒命，奴婢知錯了……」

「真的？」

「請問……」

然而不等她怒意發作，他卻突然又軟下聲來，慌張地鬆開她的手，一臉歉疚：「對不起，我弄痛了你！我……我發誓和_圖_書，我絕不逼你，只要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我什麼都聽你的！好不好？」

他倏地退後，如避蛇蝎般甩脫她的手。

他雙手緊握，過了片刻，霍然一手撐地，從地上跳了起來，背轉身對著她，自嘲似的說：「我就是這等輕狂之徒，沒人會瞧得起我。」

李悅伸手接過，羞澀地小聲說：「謝謝。」

丫鬟嚇得猛一哆嗦，李悅的聲音不高，也並不嚴厲，但是字字句句中卻透著一股不容人駁斥的威懾力，叫人不由生寒。

南宮康華心中起疑，愈發靠近，甚至示意身後的手下點火折，想藉此看清楚眼前女子的長相。

她搖了搖頭。

南宮康華打了個哆嗦，猶如見鬼般，掉頭就跑，剎那間，十多個人哭爹喊娘地跑了個一乾二淨。

姑姑？什麼姑姑？

「哈哈，太好了！」他興奮得抱住她的腰，將她高高舉了起來。

她嚇得趕緊蹲下，想了想又覺不對，趕緊手忙腳亂地將火堆弄熄。火光剛滅，她被黑煙熏得連連咳嗽，那群人轉眼也已到了身後。

南宮世家娶親之事，原算是件可大可小，南宮百勝夫妻本是刻意保持低調，卻沒想最後卻仍是招來許多來歷不明的高手，夫妻二人自然心知肚明，這些人不分善惡，真正的目的卻都是為了那部《御鳳訣》而來。

李悅明白他是好意，紅著臉剛想說聲「謝謝！」，他卻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望著那堆溫暖的火光，她心頭忽然一暖，緊蹙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

這可真苦了南宮世家的上上下下，忙著應付明裡的這些賓客，還得時刻提妨著隱於暗處的覬覦者。

李悅又驚又喜，雖然不清楚郤煬到底做了什麼讓他們嚇得屁滾尿流，跑得比兔子還快，可是他替她擋開了南宮家的追擾，讓她對眼前這個陌生的少年生出些許好感。

她「啊」的聲遽然回頭，卻見篝火旁不知何時竟蹲了個人，正漫不經心地撿了枯枝往火上扔。

她是真的餓壞了，張嘴咬了一口兔肉，頓覺滿口溢香，實是人間美味，自己以前吃過的一切宮廷御膳皆無法與之比擬。

她不敢開口，只是不住往後退。

「天下之大，我該何去何從呢？」她怔怔出神，不知不覺中落下淚來。

南宮世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特別是公公婆婆，對李悅這個小丫頭呵護倍至，關愛有加，甚至近乎于有討好她的意思。杜纖姿與其他五位姬妾看在眼裡，敢怒不敢言，心裏窩火得要死，卻又拿她沒辦法。

郤煬火燙的唇繼而吻在她額頭上，她一陣顫慄，全身似被火點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般滾燙。

「跑？」

李悅這輩子被人寵過，被人哀求過，卻從不曾被人依賴過。

郤煬嗤然冷笑，右手作勢高揚，又是同一個字出口：「滾——」

「起來！哭什麼！」杜纖姿喝道。一張秀麗的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心裏卻因為聽到這樣一個消息而竊喜萬分。

李悅卻並未察覺，她餓得飢腸轆轆，兔肉的美味已經完全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住。猛然間，肩膀上一緊，卻是郤煬伸手摟住了她。

郤煬跑遠了，夜色中隱隱飄來他歡快的歌聲，曲調古怪，歌詞竟像是番語。

火堆重新被點燃，郤煬默默地收拾著地上的那隻野兔，開膛、剝皮，他動作十分利落，沒過多久，用樹枝挑著的兔肉便在火苗的舔噬下發出吱吱的聲響，油脂滴落，香氣四溢。

「嗯。」

「這……」小青驚駭莫名，好一會兒感動流涕，「謝四夫人救命之恩，四夫人的活命之恩，如同小青再生父母……」她倏地跪下，給杜纖姿磕了三響頭。

四周滿目皆是樹木，安靜極了，偶爾樹林深處才會傳來幾聲夜梟的叫聲。她只覺手足冰冷，有絲寒意爬上心頭，無措間耳畔忽然響起一聲輕幽的嘆息，猛一回頭卻見四周空無一人，她不禁害怕地叫道：「誰？誰在那裡？你不用裝神弄鬼的嚇唬人，我……我已經瞧見你了！」

她伸手拍他的胳膊：「放我下來，我還餓著呢。」

「姑娘可是從揚州來？」那人遲疑地開口詢問。

「不識。」

「郤煬？」她心中默念幾遍，這個姓氏十分奇怪，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是胡人？」

咬著唇，弓起背，她把頭靠在膝蓋上，強忍著不吭聲。

杜纖姿反被她的婆婆媽媽搞得不耐煩起來：「去吧！晚了就怕來不及了！」她再三催促小青快些離開，怕拖久了兩人的談話被左右經過的人撞見。

「吧嗒！」手中的兔腿失手滑落。

「真的？」他有點不敢相信。

李悅倏然轉身，夜空下隱約可見十多人一字排開，為首那人看著有點面善，可惜月色不夠明亮，瞧不清他的長相。

「不是的。」

李悅伸出一半的手頓時僵在半空。

當時九大門派弟子對於落敗很不甘心，集結門中頂尖高手準備雪前恥，再次與那青年一較高下。卻不曾想他竟然帶著武林第一美女蘇晴穎玩起了失蹤遊戲，而且這一失蹤就是二十五年。

才追到園門，卻一個不小心與人迎頭撞了個滿懷，手中捧著的鳳冠霞帔落了一地。

他扭股糖似的纏著她，令她瞠目結舌之餘，心裏的那股異樣情愫再www.hetubook.com.com次壓過怒意。

「小蹄子，你作死呢。不好好伺候新娘子，你跑到外頭來做什麼？」

心中一動，好奇撩撥了她的心弦，她忍不住說：「好啊，反正我以後都沒處可去，我答應跟你一起走，但是你不能……再欺負我！」

南宮康華深知今晚碰上了釘子，從地上狼狽地爬了起來，轉身就走。大概遠離了七八丈，又似心有不甘的扭頭吼道：「小子，有種報上名來！」

小青千恩萬謝，拜別杜纖姿，匆匆忙忙地往後院去了。確定小丫鬟從後院小門離開后，杜纖姿才緩緩舒了口氣，姣好的臉上露出狡狤的笑容。

「夫……李姑娘、李姑娘……你這是要去哪兒？」小丫鬟嚇得面色慘白，六神無主，急忙追出門去。

「回四夫人，」她跪在地上，淚汪汪地哭道：「李姑娘她突然發脾氣走了，奴婢想追，可一出門，就沒再瞧見她的人影了。奴婢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四夫人，四夫人……求求你，救救奴婢吧，若是被少爺知道了，會打死奴婢的……」

南宮康華雖是南宮世家的總管，在江湖上卻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郤煬生硬的逐客令惹起了他心裏的不痛快。

南宮世家的門檻早已被如潮水般洶湧的賀喜者踩爛了，認識的、不認識的來了一大幫，但俗話說來者是客，南宮世家辦的是喜事，沒道理將上門客轟出去。

「請夫人換新衣！」

「是！是！是我的錯……」他笑嘻嘻的把她放下，「我重新去打只野味來！」興匆匆地跑了兩步，回過頭來沖她揮手，「姑姑，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

身前突然有個低沉的聲音反問：「你既已經瞧見我了，為何又會如此害怕，我的樣子很嚇人么？」

將丫鬟匆匆拉至一僻靜無人處，杜纖姿擺出一副溫柔模樣。

她心中不禁害怕，低低地喚了聲：「郤煬？」

「你認得我？」

漆黑的夜空里星星閃亮亮的，猶如鑲在黑絨羽上的寶石。她摁著難以平復的心口，記起母后曾送給自己這麼一件黑羽緞面的斗篷，當時李彤見了羡慕不已，她就索性將那件斗篷送了給她。

郤煬靜靜地看著她吃，不知不覺那眼神愈發溫柔，竟是痴了。

他和南宮擎不同，南宮擎待她也曾這般軟聲細語，一直努力放下身段來哄她，只為博她紅顏一笑，然而南宮擎沒有他來得純真，他的言語中不僅帶著股痴纏，更有種孩子氣的依賴。

「嗯。」

小丫鬟生就乖巧嘴甜，原想討新夫人歡欣，哪知李悅臉色一沉，如罩冰霜：「這種衣裳也敢拿來給我穿？南宮擎未免太高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