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驚變
在西玄的大魏質子成為太子，想一路順順噹噹回大魏，得要西玄通融放行，雙方不論有什麼私下協議，都是北塘、南臨不樂見的。他們早查出半個月前那頭猛虎是北塘王爺指示放出的，但他們也只能不動聲色。
她一路通行無阻，直接出了小倌門，下了二十四階，看見鴇母，笑道：「嬤嬤昨夜麻煩你了。」
徐達一鼓作氣，朝他笑道：「大公子，別誤會，我不是要你……不瞞你說，朝廷已經泛出火鳳榜尋找真正的陰間將軍。徐達已揭榜，對此將軍之位勢在必得，但，一份火鳳榜名下除了首位，尚需七名能士成一對。如果只有我一人前往，必會被淘汰，聽聞大公子文武名動京師，可否助徐達一臂之力？」
「像你娘也不錯。」她笑著回答，一手托碗，另一手卻滑到被上摸索。
門再度被關上了。
忽然間，她想起昨天頭兒欲言又止的樣子。如果當時她再仔細問一問就好了，如果當時……
「不了，我在床邊就好……」她搬了個矮凳坐在床邊，笑咪|咪地：「公子放心，我就坐在這裏看顧你，除非他日你我名分定下，否則我不會隨意將今晚的事說出去的。」
她咧嘴一笑：「在這小倌館唱給公子聽，那真是折辱公子，改明兒個等公子離開小倌館，我就唱給你聽。公子你還是早早休息吧。」
充滿絕望的面色一滯，他獃獃望著她亮晶晶的美麗眼眸。
「再低下的人也有自己的夢想，大公子一定也有，是不？」她極其爽快地說，全身上下洋溢期待與興奮。
他微微一笑，摸到湯匙，慢慢吃著。「你這話，挺像我娘會說的。」
「那……你能自己喝嗎？」她坐在床沿，有點不安心，又爬上床轉到內側，自嘲道：「想來我此次找小倌真是自討苦吃。」
「你……」她回頭看向他，低聲問：「你是探子么？」
「尋我？有什麼重要事？」會尋她，應是跟質子有關。是哪位質子出事了？
徐達失笑。「你不說我還忘了呢，改明兒我再過來買吧。」這醉心樓還真是藏龍卧虎，各國探子不少呢，就算哪天這個嬤嬤跳出來說她是南臨的探子，她都能面不改色地笑說：我早就知道了呢。
他黑亮亮的眼瞳定住，盯著她這頭。
「我……親親你，好么？」她厚著臉皮道，語氣很穩，但美目睫毛一顫顫地如飛舞蝶翅，早就快被他隨時可能的拒絕嚇死了。
西玄求愛曲被人唱出，拒絕的人少有。她不怎麼信自己的運氣好到這田地，但，她還是想賭一賭。
徐達睡眼惺忪盯著床頂半天，才掩著呵欠坐起。她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還蓋著被子，再微地探頭，房裡不但無人，且門關得妥妥實實的。
徐達這才從被裡爬出來。她滿面通紅，亂不好意思一把。方才被裡熱乎乎的，全是他的體溫，她越過他下了床，低聲說：「多謝公子。」
「公子別擔心。我沒要當你的妻，只是要你陪著我……沒要孩子的。我絕不會虧待你。」一頓，她又柔聲道：「我在活著的時候，絕不會教其他人再欺你害你，你娘親保下的命，接著由我保，保到我死為止，你不必有負擔，就是……就是盡量看看能不能喜歡我，好不好？」
她動作停頓。
燭火滅了。
徐達連聽兩次「黃」，猜測他姓黃。這叫明月的，看來也是小倌館的人，方才端葯進來時，想必早就懷疑床上有他人，不動聲色的出去，再悄悄返回，此人又有一身好武藝……
「嗯。」
快近天明時，她故意讓自己半趴在床邊睡著。一睡百了，既可天亮看不見床上人的臉，也可讓他悄悄地離去，避免兩人難堪。
「秦頭兒已認罪入獄。太子趕去獄中，卻被他重傷，聽說臂膀很有可能不保……皇上震怒下旨，由二皇子徹查！」
她正欲離去，聽見鴇母咕噥：「今天不知怎麼了？街上軍兵不少啊……」
她思索一會兒，說道：「大戶人家，總是如此。要求平平安安，除非一家和樂無歧見。公子也不要太過難受，你就想，m.hetubook.com.com若論倒楣，西玄還有個徐達比你跟倒楣，好歹你家有個爭權奪利的名目，我呢，袁圖大師跟我也沒仇恨，就這麼丟一顆霹靂彈到一個五歲孩兒頭上，我豈不是更冤？何況……至少你娘知道你平安活下來了，我娘呢，臨死前我過的日子和徐直、徐回沒兩樣，她以為三個女兒都會很好，哪知有個女兒就這麼被霹靂彈炸到，只怕她在地府恨極袁圖大師呢。」
他一笑：「這事大魏人大多都知情，沒什麼好隱瞞的。後來，有人翻了此案，但又如何呢？大戶人家勾心鬥角不可能斷的，我命時時危矣，所以有機會出來，就出來了……」
其中一間正是小倌門后明月公子的窗子。他略略開了一個縫兒，正巧看見徐達遠去的背影。
「是……」她想了想，他還在病中，萬一這些人去鬧他害他就不好，遂改口：「是叫明月的。」
「我名下尚無人。大公子如肯屈就，那徐達必事事以你為尊。」她自袖袋裡取出木頭匾牌塞進他的雙手裡，緊緊扣住他的拳頭，直視他道：「這是朝廷頒的陰路過門令，一旦揭榜入試，生死自理，徐達自認無才，但也是有滿腔熱血……」她又咯咯遲疑道：「主若無能，底下的人是辛苦些，也許大公子有心投靠徐回……但徐回自幼與奇人異士相處，想來是沒有多餘的空位……」
「這……」
那人連眼皮也不眨，抬頭望向合攏的床幔。「好，你記得喝葯，我回去休息了。」
烏大公子沒有吭聲，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她沒察覺他的警覺，苦笑著：「這個人，運氣跟我一樣差。果然我父親說的沒錯，就算我騎馬弓射勝過徐直，手下筆墨勝過徐回又如何呢？真正出色之人，總是當機立斷，掌握當下機會。公子，朝堂上一夜翻雲是常事，可比大戶人家的勾心鬥角。半年前烏大人因事入獄，一家三十口發配邊疆，獨生子留京為娼為乞。一世不得回籍平民。這事你聽過么？」
不知他說的別傷，是指誰傷誰？但後面那一句她聽懂了，對方匕首停在她脖子前，她動彈不得，卻也沒有讓開的跡象。
他看著她這頭方向，等著她下文。
她要抽起同心結，卻感覺他的手掌動了動，似要握住它，但臨時又任她動作。
他沒有做聲。
「……還在這裏。」
我有比你硬的肩，我有比你寬的懷抱，你願不願靠著我……她默默念著，深吸口氣，話到齒間又不大好意思。
每個人都在欺騙她、利用她。
她壓著好痛的胸口，深吸口氣，笑道：「這是老毛病了，這幾年很少犯過，可能是今晚我太高興了。」她含笑坐回床沿，盯著黑暗裡模模糊糊的人影。
「……我在想，那同心結在哪去了？」
她聽他語氣自然了，一笑：「這叫苦中作樂。」
「我聽你提及許夫人，聲調里極有感情。」
她伸個懶腰，覺得心情甚好。瞧，天大地大的事，再怎麼心痛也能熬過來的。她撫著胸口，至今還輕淺痛著，但她想很快就沒事的。
也該感謝李容治，讓她真正死了心，要不，以後挑上個探子小倌回家，她就對不起西玄了。
原來……到最後……是美夢一場啊。她有些恍惚，忽然想起年幼一些事，許多人事物，一開始她滿心歡欣，到後來，都是一場空。
「是了，你理當聽過。烏大公子名滿京師，大好的前程就這麼毀於一旦，幾次我經過乞丐廟，總是看見他……總是看見他，他本該乞討卻又不在乞討，他的碗總是空的。貴族施放善粥，卻不見他來拿；有人丟臟饅頭在他碗里，別的乞丐又搶走。我心裏老在想：我該不該上前？我跟他曾有數面之緣，以往他高高在上，如果我上前施捨，他要是將飯丟回我面上，下一次我可不知要怎麼做才好了，就這麼一猶豫，他……竟然就這麼走進小倌門裡。」她垂下目，嘆道：「原來，我就是這樣猶豫不決，錯失了救他的機會。」
他雙手已接過沉重的碗了，她htｔｐs://m.ｈｅtｕbook.com•ｃｏm遲疑一下，柔聲道：「這碗重，我替你捧著，你就湯匙喝吧。」
「黃公子如此珍惜，我真歡喜。」她笑著，等他吃了大半碗后，才走到桌邊，把碗放下后，微微弓身。
亮光烙進她的眼皮里，硬是把她的意識從沉睡里扯了出來。
「是。」
她急促地笑道：「你可以考慮，不要著急。我雖然沒有才能，但，絕不會錯待你，你可以回大魏……晚個五、六年吧，我揭了火鳳榜，對陰間將軍勢在必得，年命不過二十五，在此之前，你陪著我……自是男女情愛的陪法，等我走後，你便將我名下宅子賣了，湊點銀子衣錦還鄉回大魏，這……也是好的。」她心跳是停的，像個黃毛丫頭緊張到輕輕發顫著。
「明月公子！這裏頭烏漆抹黑的，我以為你們走了……」那年輕小倌一驚，連忙退出。「我不是有意冒犯，我只是想……徐二小姐是不是累了，借這房休息，我進來看看而已。」
她端回桌上的葯。「這叫明月的，是你的朋友嗎？他送的葯能喝嗎？！」
正尾隨徐達的小倌探頭一看，暗叫這女人好貪的心，不只明月討了，連個初入小倌門才在學習的奴才也要了。
「二小姐真是讓咱們這裏搞得雞飛狗跳，差點連一般生意都做不了呢。」鴇母有些抱怨。
「還在我手裡呢。」
「這點難受不礙事的，就是麻煩你些。」
「王……」
他動了動嘴，還沒說話，床幔忽掀，殺氣畢現。
這一次他沉默更久，才柔聲道：「你不上來避一避？」
「……徐達……」
「……我們在比慘嗎？」
明月目不轉睛打量著她一陣，才悄然退去。
醉心樓靠姑娘們的二樓窗子打開了，有人懶懶坐在窗邊看著下頭。
她攤開掌心，上頭還有她死死攥住的同心結，她盯著半天，本想將這結拆散，從此不作多餘的幻想，但，她終究還是捨不得，把同心結收進腰間暗袋。
「秦頭兒昨晚意圖謀刺三皇子，他最後見的就是你，廷尉懷疑你有共謀之嫌，正要請二皇子下拘捕令！」
「徐達！」士兵大叫一聲，驚動醉心樓幾間窗子打開。
「若你沒有將他放在心上，是斷然不會觀察到如此細緻。我想，若是徐大姑娘，怕是自始至終都不曾注意到這個乞丐；要是徐三姑娘，那就是各人事各人理，還談什麼注意？二姑娘心裏有算盤了嗎？」
「王爺……」
語畢，她興匆匆地出房。足下如雲，都快飄起來了呢，她萬萬沒想到，會從失望轉到又有盼頭……比她想得還好。
她打斷他的話語。「大戶人家總是辛苦些，說起來我運氣好些，家中無人關切我，由得我在外逍遙。他日公子衣錦還鄉，主握家中大權時，那時必是高處不勝寒，還盼公子多找幾個貼心人，才能時時顧著你的身子。」
他沉默地往她那方向看去，慢慢地也跟著合眸。
她遇上找了她一夜的小倌們，面帶萬般喜悅的笑容告知已經挑到人了。
她盤算著自己銀子夠不夠，索性連這叫明月的也贖出去算了。她笑道：「我先去辦一件事，你顧著你主子。他說話連連咳著，定是難受得很，明早我想法子去弄幾帖補藥，補補他身子。」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轉向床上的人，真心真意道：「黃公子，你要累了先休息，那求愛曲我回頭……咳，等你手下不在了我再唱，我會待你極好極好，你一定不會後悔的。」
她不學武功，因為那種幾十年才大成的神奇功夫，必須天天苦練，她哪來的時間苦練，她跟各國皇子學的都是擊殺，她發現對方似乎使的是武功時，暗叫聲苦，第一時間擒不了此人，她就只能淪為刀下魂了。
「如果今日徐直、徐回及徐達站在你面前，你會選擇誰的同心結呢？」
「徐達雖不才，可是，如果有能人相助，成功機會大增。只是大公子因家事所累，須為奴僕，請大公子暫時屈就徐達名下，等到將來建功之日，陛下定會替大公子撤去奴籍。」
「……不是。」
hｔｔps://wｗｗ.ｈetｕbｏｏｋ•com.coｍ他沉默片刻，答道：「二姑娘，今日喚作我是你，他就一生留在這裏了。」
徐達心尖咯噔一聲，啞聲問：「那三皇子呢？活了還是死的？」
這麼溫和的人，如果能真誠待她好該有多好？甚至，現在她就覺得他待她很好了，她這一生沒有什麼渴望，只要有個人肯陪著她廝守就好了。她嘴巴動了動，終究不敢唐突。
她又是一呆。是啊，不試試又怎麼知道烏桐生接不接受她的好意呢？她是被拒絕到嚇怕了，所以很早以前就懂得察言觀色來決定自己下一步……她摸到腰間暗袋裡的同心結。
良久，他才輕聲道：「……為什麼拿走？」
他皺眉。「什麼人？」
烏桐生正煮著茶水，滿手有著被熱水燙到的疤痕。他聽見有人喚他從前的姓，直覺轉身。
「不想說就不要說了。」
她寧可相信他的話。又笑：「那同心結呢？」
「他……是我府里的人。」
他不語。
今晚她實在快意至極，不但終於對烏家盡了心力，也尋得自己終生伴侶，經過那偷聽的小倌時，她掩不住朝他燦爛一笑，那小倌先是一愣，而後紅著臉低下頭，眼底抹過懊悔。
「這是當然。我娘在我五歲前便去世，那時還不知她次女不怎麼地，她生前一心一意待我好，就跟秦大……」
「你先走吧，明天一早我要入宮見西玄女皇帝。」
大魏王爺呢，她要不起，他也不會要她。
「……徐二小姐手下還有其他人么？」
剎那間，他的面色溢滿羞恥，連死了的心都想有了。
尤其一見他一動也不動，沒把同心結當燙手山芋丟到她臉上，她內心狂喜。有機會、有機會！老天待她不薄的，待她不薄的。
她笑道：「這真不好意思。對了，烏大公子人呢？」
她一怔。
明月幾不可見的皺眉，估量她在外頭待了多久。她好奇地探探頭，似乎很遺憾沒有看到王爺的真貌，應該沒有聽見先前的對話才是。
「他呢？」
就算被拒絕了……她也不是沒躲在角落裡抹過淚，再加一次也不會少塊肉。
他再道：「可惜紅顏薄命，她遭人陷害，拚死留下我一條命，後來……後來……」
「烏大公子！」
她笑嘆：「公子，我有一事請問。」
她雙手格擋，聽得身後的人低喊：「別傷！自己人！」
她喜孜孜地到廚房，親自盯著廚子熬了一碗粥，再端往黃公子房裡。她是不清楚世上喜歡的極致是什麼滋味，但今晚，她想，她得到了她個人一生里最頂尖的快樂。
「這是同心結，大魏來的，公子應該明白，你願不願意……我唱求愛曲給你聽？」
「能。我全仗他照顧。」
她聞言，歡喜得要飄上天了。她下了床，眉開眼笑朝那叫明月的人道：「以後你可以放心了，你家主子我保了。」這人真是忠肝義膽的義僕啊，為了護小主人周全，寧願身陷小倌館。
「二姑娘？」
她以手梳了梳長發，隨意紮起，才出房門。一大早，整間醉心樓靜悄悄的，這時間，樓里的小倌們都睡得熟了吧。
「……你……陰間將軍？」那聲音低低啞啞的，尚有幾分不真實感。「就憑你徐達？」
二皇子不知生死，太子被重傷，頭兒又認罪！西玄皇室權力極高，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在西玄的，頭兒怕是沒活路了！徐達心裏亂成一團，眼下哪還有人能救頭兒……她驀地回神，叫道：「馬兒借我！」
彼端傳來好久的沉默，她還在微微發抖，很怕壓在他掌心的同心結被使力丟了。
徐達等了等，以為他不會答時，他終於溫聲道：「自是二姑娘的。」
她將同心結緊緊攥在懷裡，心口陣陣抽痛。她笑：「我左右思量，這同心結其實被我放了兩年，色澤有些褪了，改天我換新的再給公子。」
那人匆匆下馬，奔到她的面前急聲道：「為何你在此處？你可知，二皇子正在尋你？」
「……是么？那……你不是要唱求愛曲兒？」
她心一跳，慢慢地傾前，不小心吻上他光滑的鼻樑，她不好意https://www.hetubook.com.com思地笑笑，微微低些，碰觸柔軟的唇瓣。
徐達又稍作猶豫，道：「陰間將軍活不過二十五，連同底下的人一塊死去，雖然有人說這些人是被請到地府作將軍士兵了，但，總是早死。如烏大公子忌諱，那就當徐達從未說過，請大公子務必仔細考慮，如果不願，這過門令牌就請差人送回我宅里吧。」語畢，她想了想，又從袖袋裡掏出一袋錢硬是塞進他手裡，爽快地說了一聲告辭，便迅速離開茶水房。
質子身在異鄉，本就得事事委曲求全。所幸，他們心目中的主上，將要回歸大魏，再也不必受異鄉之苦。
不試試……又怎知他不會改變心意喜歡上她呢？
她的黃公子，生得何種模樣呢？在方才之前，她想過千百種模樣，現在，好像想不出來了呢。
……原來……原來是……李容治啊……
他避開身，讓她走進房。她嘴裏道：「黃公子，我想你只喝葯，說不得早餓了，就請廚子熬了粥，。我親眼盯著，沒問題的。」
「他是公子的朋友？」她問。
「貼心人么？」他輕笑，終是躺了下來，任著徐達小心替他拉妥被子。姑娘家天生柔軟的香氣撲鼻，幾撮髮絲落在他頰面，他微微感覺到她平穩的呼吸聲，不再像先前那激動像要飛上天去。
「你不試試又怎知呢？」
鴇母一怔。「昨晚人早走了。二小姐，你不問你要買的明月嗎？他是咱們小倌里數一數二的好貨色，這價錢可不是剛入門的奴才可以比的。」
「嗯？二姑娘有話要說？」
明月一打開門，見到笑容滿面正要推門而入的徐達。徐達詫異脫口：「你……明月？」
腳步聲接近，她仍是傻傻地發著呆，無法回神。
「明月？」小倌瞪大眼。那個清清冷冷不賣身的俊秀倌兒？人家願意么？
「這粥燙得很呢，我先進去了。」
也許他沒注意，但自「見面」以來，他沒有一句任何貶低她的言詞，更沒有利用她的跡象。
她淺淺一笑，拉過他的手。他的拳頭裡尚握著她的同心結。她沙啞道：「公子也選擇了我，我心裏說不出的歡喜。我還記得，小時候，徐家名下有不少門客，父親是入贅，名聲遠不如母親，母親離世后，門客散了不少。那時徐回也小，卻已經結識不少奇人，那些奇人甘願居於她名下，令人驚訝的是，居然也有人想投靠我。公子，那是我還未有自知之明，心裏也同今日一樣歡喜，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我造成徐回的困擾。那些無才的人，以我為跳板，真正想投靠的是徐回。」她慢慢打開他的手掌，撫上那已有些溫熱的同心結。「今天晚上，我真的很高興，讓我遇上我心目中的黃公子。」
她含糊道：「反正這世上，許多事就這樣了，運氣好的，要什麼都得是到；運氣不好的如我，連費盡心思想找個喜歡自己的人都難……對了，說起來，晚上我來小倌館時還看見一人……」
「是我朋友。明月，她是西玄徐家二小姐，你不能傷她。」
她心裏好生遺憾。眼下局勢，各國細作探子到處潛伏，小倌館里要有其他國的探子也無不可能。只是……
她坐在床沿，空出只手輕碰他的額面。「還很難受嗎？」
「徐達！」
那這人也該是長得不錯才是，她想象著。
「烏？」他想了想，道：「烏桐生？」
「……我……只能有一妻……」
那小倌掩不住失望，仍是咄咄逼人地問：「是誰？」
「……心裏是有的，只怕他不肯受。」
她眨眨眼。有點可惜了……
他有點像李容治，卻沒有李容治的算計。離人節是皇室質子，就算利用她，她也不會多說什麼，人各自有苦，但，這人，她真的很喜歡。
她一躍上馬，使力踢向馬腹，直奔出街。
那聲音，在他耳里聽來飄飄遠遠的。驀地，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他感覺她明顯一愣，而後她平靜笑道：「公子怕我走嗎？那就讓你握著吧。」語氣再無之前的激|情。她拉過錦被一些些，一塊覆住他倆的手，隨即合目養神。
他喝葯舉止一頓，道：「我娘親和_圖_書生得極美。」
衝動之下，她忽然放下藥碗，取出腰間暗袋裡的同心結，死皮賴臉地壓在他手上。
他還燒著她知道，所以唇瓣高溫，並不是他心裏有熱情之故，但已經夠她心花朵朵開了，他沒有主動回吻，也沒有退開，這已是極好的了，極好的了……
「卻流落到小倌館里？」
毫無例外。
她來到房門，注意到門內有微光，她心一跳，本來沒有預料這麼快見到他的相貌的。
「大公子！我是徐達，這是你的賣身契！」她喜孜孜地自懷裡掏出單薄的紙，塞進他手裡。
床上的人掩嘴咳一聲。「把葯放下就好，明月你先出去吧。」
「徐達？她在王……在你床上做什麼？」
「……多謝二姑娘。」
她又問鴇母的去處，小倌傻傻地答了。她笑著稱謝，花了些時間在鴇母身上，再轉到茶水間找到那位高貴清華的年輕男子。
徐達聞言，足下仍是不停，出了醉心樓，正想徒步先回小宅，忽而看見街頭有人策馬逼近。
「我替你捧著碗吧。」她柔聲道：「你可要多吃點。吃得多，身子就多些肉。肉多呢，就表示身強體壯，做任何事都方便些。」
「你……娘親生得何等模樣？」
「……她有可用之處。今晚她意外避開西玄二皇子的計劃，可見袁圖的話有幾分真實，此回大魏必多艱險，如果有個生來平順的人帶在身邊，對本王也未嘗不是好事……」那聲音還是風寒后的沙啞，卻已有那個大魏王爺與生俱來的平和語氣。
他再看向坐在姑娘門后一間窗台上的北塘王爺，北塘王爺也正目送著徐達。那溫于意沉浸在溫柔鄉一夜，卻不見一絲一毫疲憊。
「這裏頭沒有什麼徐二小姐。再來一次，我就告訴嬤嬤，讓她將你趕出去。」那門輕輕掩上，有個高瘦人影來到桌前，放下食盤。
徐達直覺越過他，以身護住他，手腕一擋，微地刺痛。來人帶匕首！
「……不客氣。」
她不敢在他病中亂來，紅著臉低語：「我唱求愛曲兒給你，好不好？明天一早我先贖了你，你可以先找地方住。跟我在一起，定會有人會諷你，到時你別介意……」
「可是……今晚王爺在此避禍，若讓二皇子得知你留下徐二小姐，這對王爺回大魏，也許會另生不必要的枝節。」
她靜靜地捧著碗，嘴角微微笑著，感覺他一口口吃力喝著葯。她竟然一點也不討厭侍候他，她心裏嘆氣，如果他能接受自己多好。
她抿抿嘴，想起那個碰觸的吻，像頭傻笑的貓兒。她正要推開門，裝得很無辜進去，先偷偷覷他一眼也好，千萬別嚇著人家……她忽聽得一句：「把燭火滅了吧。」
徐達咦了一聲，認出騎士是頭兒下頭的北軍士兵。
她退後一步，怔怔看著這房門。她想確認，這間房是走錯的，真正的黃公子是在其他間。
她瞧，那位黃公子也不是全然無意的，陪個五、六年，他是肯的，他是肯的……
「……也可以這麼說。」
她像個傻子呢，她想著，仍是止不住的傻笑。真心真意哪，她都快忘了被人真心真意對待著是什麼感覺了……頭兒雖好，但畢竟已有親密的妻子，何況，她感覺嫂子對她不友善，她實在不願增加頭兒的困擾。
她傻住，連忙問道：「頭兒怎麼可能去謀刺三皇子？這其中一定有人嫁禍啊！」莫急莫急，她告訴自己，天大的罪也要跑一跑流程，就算廷尉定罪，也得往上呈報，還有時間。三皇子？太子素來不合，頭兒雖傾向太子，但絕不可能幹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來。
她又坐回去，柔聲道：「睡吧，我顧著呢。」
明月輕哼一聲，對他在西玄放浪的行為甚是瞧不起，認定他遠遠不如他們的大魏王爺。
「現下人還在皇子府里不知生死，如今北軍暫托給二皇子。徐達，秦頭兒昨天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
「她還不知道我是誰，把燭火滅了。今晚，我留她過夜。」
「二姑娘請問。」
可是，她不覺得方才那人是在騙她啊……他不是收了同心結嗎？還是，黃公子先走了？
「在找什麼呢？」他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