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想到這裏，我已是一身冷汗。
我鼻子發酸，點了點頭。
「阿姊，你怎麼瘦了這麼多？臉色這麼不好。對了，你被……那傷怎麼樣了？還沒好嗎？」
我那一桌子菜，他竟然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吃了。
晚晴後來顯然是以身相許了。不過那趙凌翻臉背叛陸家，又花那麼大力氣救出晚晴，只是為了和她過日子，生孩子？
「可是爹娘他們……」晚晴抬頭看我一眼，又哭得不能自抑。
隨後太醫給蕭政洗了胃，又開了良藥，可是這胃還是傷著了。所以蕭政多年來一直飲食清淡，忌甜、油膩、酸辣。
這次下榻的宅院就簡樸了許多，白牆灰瓦，滿院在初冬的寒風下凋零的花草，只有牆角一株臘梅的樹枝上冒出了小花骨朵。
蕭政胃疾犯了，闔府上下雞飛狗跳了好幾天，只有我這裡是清靜的。
「阿姊，」晚晴問，「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看到她，腳就像是生了根一樣，一動不能動。
晚晴繼續說：「我後來隱姓埋名，他也一直對我細心體貼。日子久了，我也覺得，他這人不錯，對我是真心的，於是就……」
「你呀……不說這個了。」蕭政抓著我的手，「跟我來。那份大禮，也該送給你了。」
一時間我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說什麼的好。
晚晴破涕為笑，溫柔地摸著腹部，說：「這都是第三胎了。大夫說八成是個女孩兒。」
是封崢種的？
「阿姊！阿姊啊——」晚晴抱著我m.heｔuｂoｏk•ｃｏｍ•ｃom，哭得淚流滿面，「阿姊你沒死！你沒死！」
「我都知道。」我拍著她的背，「我都知道……我都看到了。」
晚晴露出羞澀的神情來，「他已經不是什麼將軍了。為了我，他辭了官，舉家定居在這曲江，家裡有田，又做點生意，平平淡淡過日子吧。」
的確。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我最親的血親活著。
「是呀。」晚晴笑道，「阿姊，你已經有兩個小外甥啦。老大三歲，老二一歲半，都活潑可愛。你一定要見見！夫君一直想要個女兒，對我肚子里這個期待得很呢。」
我還記得抄家當日，爹發現手中虎符被掉包時的絕望神情。從那一刻起，我們陸家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我木然地跟著他走。
可晚晴越打量我，卻越是難過，又掉起了眼淚。
晚晴語氣充滿了柔情蜜意，「我身份卑微，做不了他正室，不過他也歃血發誓，說此生絕不再娶第二人。他為了我，才辭官的，就是怕京城裡的舊人認出我來。」
我感覺胸口像被刀子很扎了一下，痛得有點發麻。
晚晴點頭，「我那時關在天牢里，時辰到了，便喝了賜下來的毒藥。可等醒來，已經被他帶出了城。他說他買通獄卒，給我換了假藥，又找了女屍替我，這才把我救下來。他還說……說一直戀慕我，也不求我以身相許，只求我為了家人和他的一片心意，將來要好好活著。」httｐs://wｗw.hｅｔuboｏｋ•ｃom.cｏm
「喜歡不？」蕭政同我一起遊園子。他大病初愈，臉色還是蒼白的，可是精神卻很好。
我抽了手帕給晚晴擦臉，她也掏出帕子為我擦臉。她一臉細妝已經花了，可容顏依舊秀美奪目。當年的單純清麗如今已經轉為成熟嫵媚，大概因為有孕的關係，她豐潤了些，皮膚里透露出一股母性的光澤來。
我搖搖頭，「只是覺得很遺憾罷了。一切都是命。我和他，沒有這個命。在萬佛島上，和尚說我的姻緣來的晚。我想我大概和封崢相遇得太早了。」
「阿姊，怎麼了？」晚晴擔憂地拉了拉我的手，「有什麼不對嗎？」
我拉著她的手，仔細打量她，越打量越是滿意。她頭上珠釵、身上衣衫，無一不精緻素雅，一雙手柔軟細膩，保養得十分好。
趙凌，那協助蕭政，背叛了我們陸家的趙凌？
謝他沒有趕盡殺絕我的家人。
我不禁笑道：「兩情相悅，也是好事呀。」
蕭政的胃疾好了后，果真帶著我離開了定波，去了曲江。
晚晴臉色白了，「皇上？那你不是……」
我一想到爹和弟弟受刑那場面，心又疼起來。
北國小城的春日，海棠花樹下，我對他笑得天真爛漫。我說我喜歡他，他卻帶著兵衝進了我家門。後來我死了，他便種了一片海棠花來還給我。
我看著她茫然的臉，猛然明白過來：她不知道。
晚晴眼睛又濕了，「要是早知道阿姊你沒和_圖_書死，我便是爬也要爬過來找你了。」
晚晴哇地一聲，哭著撲了過來。我慌忙接住她。她現在身懷六甲，可磕碰不得。
那少婦也看到了我，神色巨變，激動得渾身發抖。
我笑著看了看她的肚子，問：「你和趙小將軍是怎麼一回事？」
且不說我對趙凌背叛我們陸家有什麼看法，他對晚晴，看起來倒的確無可摘指。
他這胃疾是小時候得的。大皇子當年最愛出毒招欺負他。有一次也不知什麼事起了衝突，大皇子就逼著蕭政喝蘭露。這蘭露名字起得好聽，其實是宮中用來洗刷污垢的一種鹼水。幸好我當時看著不對，衝過去把碗打翻了，不然那一大碗灌下去，蕭政肯定小命嗚呼。
蕭政滿臉柔情在聽到我這句話后，猶如暮光漸漸隱退在黑夜之中。
我也不知怎麼想到了，忽然說一句：「聽說我的墳邊，種了許多海棠樹。」
我們姊妹倆緊緊抱著，打出生起，這還是頭一次這麼親密。
晚晴問：「那你這是，以後要跟著皇上了？」
「我沒死！」我也淚如雨下，摸著她的頭髮，「你也沒死！太好了……」
我感覺一根冰冷的針從後頸刺了進來，鑽入我的大腦里。
「阿姊……」她弱弱地探問，「阿姊，是你嗎？」
「這麼說，你是他救的？」
晚晴咬著唇，點了點頭，「多少知道一點。說是原來要放了你的，你卻沖了法場。」
「你知道？」
「你始終忘不了他，是嗎？」蕭政問。
只ｗwｗ•hetubook•ｃom.coｍ是等她溫熱的身軀撲進了我懷裡，我這才真實地感受到，她是活的，是真人，不是一個鬼魂。她是我妹妹晚晴！
「為什麼不信？」我翻白眼，「一般皇帝有一個兒子還能做皇帝就不錯了，你能有兩個，還有什麼不滿的？」
「來的不是時候。若是春天，水邊那一大片海棠開花了，美不勝收。」
我搖頭苦笑，把書丟開，決定不再去想這事。總之是他自找的，我又沒掰開他的嘴巴往裡灌。
我很不喜歡這個說法，卻也一時找不到可以反駁的，只好說：「現在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你放心，皇上承諾了不再追究我們陸家，他不會為難你的。」
晚晴在我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什麼東西要給我，還搞得怎麼神神秘秘的。
「是我師父他們救了我。」我說，「這四年來，一直都躲在山裡，只以為你們都已經死了。要是早知道……」
「阿姊，你不舒服嗎？」晚晴驚慌地叫道，「你臉色好難看！」
「你都已經生了兩個了？」我驚呼。
蕭政帶我到了廳堂，然後留我一人在那裡。
我看著侍女太監都退了出去，不由覺得蹊蹺。
地上涼，我扶著晚晴坐去暖榻上。我倆抱著哭了好一陣，激動的情緒發泄得差不多了，這才緩緩打住。
發覺虎符掉包之時，只有我在爹身邊。事後若有人有心隱瞞，晚晴又對政事不熟，完全可以被蒙在鼓裡。
這時我聽到外面有人走過來，一個女子說：「夫人，要見您的人就在和-圖-書這屋裡。婢子就不進去了。」
我急忙擠出一個笑來，「沒事，剛才有一陣心悸。估計是先前哭得有點過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沒事。」我拍拍她的手，「體質沒以前好是真的，可是好生養著就不會複發。倒是你，別再哭了，哭壞了我小外甥可不好。」
原來，晚晴就是蕭政說的，要送我的大禮。
「阿姊你也認識的。就是爹的副將，趙老將軍的兒子，趙凌呀。」晚晴一臉幸福地說著丈夫的名字。
棠雨，棠雨。海棠花落似雨。那是誰的眼淚？
我搖搖頭，「我……皇上找到了我，帶我來的。我也不知道會見到你。」
頭一次，我心裏對蕭政產生了一絲謝意。
然後門被推開了。屏風那頭，一個明顯懷著身孕的少婦小心翼翼地繞了過來。
晚晴竟然嫁了趙凌？
蕭政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以前還有個道士為我算命，說我有兩個兒子都能做皇帝呢。還說我朝曾一度遭外戚之亂，然後將會出一名世外而來的皇后。亂七八糟的話，你也信？」
晚晴拉著我的手，說：「無論如何，我們姊妹倆終於重逢了。」
曲江城不大，卻是小巧精緻，歷史悠久，江南不少書香世家就發源於此。這裏特產是宣紙筆墨和紫竹傘，竹筒米飯是每家館子的招牌菜之一。
「是有許多海棠樹。」蕭政說，「是封崢給你種的。」
晚晴將信將疑，「我後來聽人說，你是中箭而死。現在雖然看你沒死，可那箭傷肯定很重吧。你後來是怎麼逃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