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這天，是越發地冷了，我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老人家眼神不好，見著車好，又是女眷，就把我錯認作晚晴了。

我走去車邊，和晚晴道別。

趙凌依舊一躬到底。

我輕嘆，「你還是好好留著你這條命，照顧晚晴和孩子吧。」

晚晴皺著眉搖了搖頭，「阿姊，封崢也在曲江這裏。」

我抬起頭來。這是下雪了嗎？

草兒趕緊為我披上了披風。

梅樹下站著一個人，正背對著我，拿著一支剪刀，對著一樹梅花在猶豫著不知道剪哪支的好。

這座宅院也不算小，卻空蕩蕩的，一路走來，連個僕從的影子都看不到。屋舍門戶禁閉，花草也乏人護理，到處一副衰敗的景象。

「什麼事？」

我想解釋，老伯已是匆匆往宅子里走去，碎碎念著：「我這就和公子說去。趙夫人又來看他了。」

窘迫？他到底是封家長子，自己又有俸祿官職和封地，沒道理過得不好呀。

我無奈，只好屏退了草兒，自己跟了過去。

我靠在他的肩頭，緩緩道：「我想去見見他。」

那一刻，我只覺得胸膛被挖了一ｗｗｗ•hetｕbｏｏk•ｃoｍ•cｏｍ個大洞，血淋淋的，再也彌補不了了。

現在我看得懂了，只是我們之間這個距離，已經猶如隔著海一般遙遠。

我看著他，低聲問：「你都知道？」

蕭政從屋檐下走出來，和我面對面站著，撐起了一把紫竹傘。

雪下了一夜，地上鋪了一層白毯。車軲轆輕輕轉動，輪子在雪地上留下長長兩道痕迹。

我張了張嘴，喉嚨堵著，一個字也發不出。

封崢曾對我說，要我不要喜歡他。我管不住自己，一頭熱血奔回城，看著我爹掉腦袋。從此我的世界就顛倒了過來。

他朝前走了一步，張口想說什麼，身子卻軟軟地倒了下去。

我也欠了欠身，「妹夫多禮了。多年不見，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早就不是什麼郡主了。」我自嘲。

趙凌臉色蒼白，緩緩抬手，「謝郡主手下留情。」

我站在門口，目送趙家的馬車逐漸遠去，耳邊還環繞著晚晴最後的那句話。

風從遙遠的地方刮過來，再從我們之間刮過，驚起了枯枝上的殘雪。

慘白的天空https://www.hetubook.com.com之下，我沉默地望著封崢那張明顯削瘦了許多的臉，腦子裡一片空白。

車在城中小巷裡轉來轉去，像是繞迷宮一樣，沒有個盡頭。我坐在車裡，腦子裡只翻來覆去地回想著晚晴的那句話。

趙凌慎重道：「您在下官心裏，依舊是郡主。下官對晚晴也是真心實意的，將來若有半點辜負於她，願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走了半晌，也沒看到那個老伯的身影，自己倒有點迷路了。不知怎麼的，轉來轉去，走到了後花園里。

她話留了個尾音。我更是無言以對。

封崢蒼白的臉上浮現了一抹激動的紅暈，飛舞的殘雪在他眼底劃了一道刺目的白光。

蕭政什麼也沒說，只是雙手收攏，將我抱得更緊了。

我背著晚晴，冷眼看他，道：「你做的事，我全都清清楚楚。你這等背信棄義的小人，我是最為不齒，若你不是我妹夫，我是定要取你頭顱來祭奠我家人的！」

夏庭秋以前開玩笑說，我當初就是個破碎的布娃娃，他把我撿回來，重新拼補起來的。

我抬起和_圖_書頭，就見蕭政站在屋檐下，正靜靜地凝視著我。

忽然望到東南角有一大片鵝黃，又聞著了芳香，想是臘梅開了，便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

我閉上眼，在心裏無聲地嘆息。

蕭政沒回答，只是伸出手來，將我抱住。

傘落了地，雪花直接飄到我們臉上，冰涼浸骨。

我冷言道：「我並沒原諒你，也永遠不會。晚晴她是不知道，她若知道了也不會原諒你。我們陸家女子性子都烈。她現在嫁給了你，又馬上要生第三個孩子了，我也見她對你是真的有情。越是這樣，以她那性格，告訴她真相，只會逼死她。我不會這麼做。」

我不免好笑，「你怎麼猜到的？他又不喜歡我，只是我單戀他而已。再說，都過去那麼多年了。」

晚晴忽然拉住我的袖子，低聲說：「有一事，還要問阿姊你一聲。」

我平靜地由著他擁住。

趙凌神情僵硬，也不辯解，只問：「你……你和晚晴說了？」

封崢也在曲江，和我在同一座城裡。頭頂同一片天，腳踏同一方地。

我留晚晴用了晚飯。本來還想留她小住，她惦記著家裡的和圖書孩子，反倒想請我去她家裡住幾日。蕭政當然是不肯放我去的。我只好和晚晴約好以後常見面。

雪越下越大，紫竹傘籠罩下的天地間一片靜謐。我可以清晰地聽到雪花落在傘上的沙沙聲，還有蕭政緊張而壓抑的呼吸聲。

趙凌大大鬆了一口氣。

趙凌看到我們倆和和氣氣地出來，神色一松。我不禁在心裏冷笑了一聲。

趙凌看了看已經登上了馬車的晚晴，同我走到門邊。

車終於停了。

晚晴見了趙凌，倒是欣喜道：「夫君，你快來看，這是我阿姊。你還記得她嗎？」

晚晴嘆了口氣，「我就猜到了。」

我慢慢地往回走。

一座普通的中等小戶人家的宅院，門口也沒有匾額。

一個白絮從眼前飛過，又是一個白絮。接二連三，紛紛揚揚。

他情況很不好。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我拜師后，大半年才回家一次，然後進宮去，見到蕭政。那個少年也是這樣站在屋檐下，靜靜地望著我。有點冷漠，有點埋怨，有點擔憂，又有點無奈。

那時候我還小，看不懂，只覺得他變奇怪了，於是和他漸漸疏遠。

大概是聽m.hetubook.com.com到了我踩著枯葉的聲音，他頭也沒回，輕笑道：「你怎麼來了？天這麼冷，你身子又重。萬一有點閃失，我拿什麼賠你家老趙？」

分別四年多，我們第一次隔得這樣近。近到我又覺得舊傷一陣陣抽痛，呼吸不過來了。

我在他的手裡重新活了過來。我想要繼續我的新生活，那我就必須和過去有個了結才是。

「沒有。」我說。

這裏也是草木凋零，枯葉掩徑，小池塘里殘荷一片。

我送晚晴出門乘車。她丈夫趙凌正在焦急地等著她。

「他情況很不好。你有空，還是去看看他吧。」

趙凌不得不和我打招呼，硬著頭皮，叫了一聲：「原來是大姨姐，別來無恙。」

男子發覺不對，轉過了身來。

那背影熟悉又陌生的。高且瘦，很瘦，彷彿都有點不堪那身衣服的重壓，原本烏黑的頭髮也已經摻雜著銀絲。

草兒去敲門，一個老伯過來開門，眯著眼睛看了看我的車，說了聲：「是趙夫人呀？大冷天難為您親自過來探望我家公子。」

晚晴略有點為難，道：「阿姊，你同我說實話。你當年，是不是和封崢他……」

我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