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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鬢影1·回首已是百年身

作者:寐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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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記 風雲乍變

第十三記 風雲乍變

秦爺搖頭,滿面痛心之色,「天地君親師!全都給你們敗光了!」
這陰刻目光逼得雲漪退了一步,不待她回答,秦爺已沉聲喚了裴五進來,「帶她出去,將信寫好了給我!」
雲漪垂著眸子,微微一笑,並不掩飾她的漠視和輕邈,「秦爺高看雲漪了,風塵中人,只求苟全性命,貪個朝歡暮樂,什麼君不君,臣不臣,我是不懂的。」
雲漪勾了勾唇角,漠然隨他上樓。大白天里,秦爺房裡窗戶緊閉,絲絨窗帘遮得密不透光,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濃重藥味。難得一次見到秦爺不在輪椅上,卻是靠在一張鴉片床上吞雲吐霧。見雲漪進來,秦爺點點頭,讓裴五領著兩個服侍他的丫頭退下。
雲漪直直望住秦爺,口中乾澀發苦,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雲漪屏息,只聽他沉聲道:「寫一封匿名信給程以哲送到報館,將李孟元私見日本人的事情透給他知道,此其一;回去盯緊霍仲亨,一旦北平有指令過來,即刻告訴我!」
「就算借題發揮,將這事件鬧大,清帝也已經退位了,又能如何得利?」雲漪咄咄反問。
灰色潮濕的記憶像倫敦冬日不散的濃霧團團撲來,令她霍然閉上眼,耳邊響起尖利可怕的嘲笑叫罵聲,「妓|女」「殺人犯的女兒」「下地獄的盪|婦」……
「謝秦爺提點。」雲漪不動聲色低頭,掌心卻滲出冷汗。
秦爺點頭一笑,儼然又恢復了往常慈和富態模樣。
仿若已經看到龍旗還京之日的盛況,秦爺眼睛發亮,滿面狂熱希冀。看在雲漪眼中,只覺荒謬可笑,匪夷所思到瘋狂的地步,若不是親耳聽到,親眼看到,絕難相信真有如此愚忠之人!
「約莫五點多,突然有車子來,徐副官進來就催我叫醒督軍。」陳太很是得意,「我當時就知道准出了大事,果然……」
陳太連珠炮似的說:「說是昨兒下半夜和-圖-書就鬧開了,好多日本人拿著棍棒衝進商會一頓砸,沿街店鋪全都砸個稀爛,見了中國人就打!幾個警察趕去也被打了,隨後那些工人警察全跟日本人幹上了,說是抓了幾個兇手。早上天一亮,好多學生知道了,乖乖不得了,日本領館外頭那叫人山人海啊……全都炸了鍋了!」陳太說得繪聲繪色,好像自己親眼所見一般。
城中果然人心惶惶,往來車馬人流都少了,各處路口都是巡警。別處倒還好,一駛入昨晚鬧事的路段,只見兩側店鋪統統關門,門窗店招無不砸得稀爛,幾處店面焦黑狼藉,還殘留著大火焚燒的痕迹。那些牆根木板處乾涸的褐色印子觸目驚心,也不知是不是血跡。
「五月以來,各地運動遊行就沒斷過,眼下可好,薛晉銘可是自己坐在了火爐子上。」秦爺眼中精光閃動,病懨懨的煙鬼臉上透出逼人殺機,「如今這事兒不怕鬧大,就怕被壓下!你仔細給我辦好兩件事,別有丁點兒差錯!」
他青筋暴起,聲氣咄咄,逼得雲漪一時說不出話來,然而心中卻是百般忐忑。
「誰和誰打起來,哪來的消息,你慢慢說!」雲漪截斷她沒頭沒腦的話,劈手奪過報紙一看,頭版上粗黑的一行標題,「賣國奸商私藏日貨,日本浪人夜襲商會」!
「急什麼,先坐下來嘮嘮閑話。」秦爺悠然笑,歪過身子又抽一口煙。熟悉的煙味令雲漪一陣噁心,恍惚想起父親房中長年瀰漫的鴉片味道。
「我秦九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若有半分賣國之心,必死無葬身之地!」秦爺抬手指天,斬釘截鐵立了誓,轉頭森然迫視雲漪,「你可還有疑慮?」
雲漪冷笑,「政局是什麼?我只知,你我都是中國人。」
他果然沒有留下,大概一待她睡著便悄然離開。那長夜廝守的一幕,隨著一覺醒來,似已成泡www.hetubook•com.com影。雲漪凝望鏡中面容,唇角浮起自嘲的微笑。縱然顛倒眾生,卻不能留住這一個。
如果是血,是中國人的血,還是日本人的血……雲漪別過頭,不敢看,不敢想。
程以哲知她與薛晉銘的關係,這封匿名信換作旁人寫,他未必肯信,但換了她的筆跡……以程以哲的衝動和熱血,必定立即將消息公諸報端。屆時火上澆油,非但陷薛晉銘于不利境地,更將矛頭指向李孟元,指向北平內閣;而薛晉銘一旦看到這條消息,自然知道是她泄密。如今她是霍仲亨的人,一舉一動都難免牽涉上霍仲亨,屆時薛晉銘走投無路,前有奪美之恨,今有泄密之仇,勢必會與霍仲亨惡鬥一番。事態若果真鬧到如此地步,只怕誰也料想不到結局。最大的輸家固然會是薛晉銘,然而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忽聽身後驚乍乍一聲,陳太的尖嗓門從門口一路傳來,「出事了,出大事了,這下亂了!」
「念喬怎麼了!」雲漪回頭驚問,裴五撲哧一笑,「沒事兒,有秦爺在,包管她好好的!」
「怎麼,是捨不得姓薛的小白臉,還是心疼你那霍督軍?」裴五在她身後低笑,幾乎貼在她耳根說話,閹人特有的尖細嗓音入耳如刀划瓷上。雲漪重重咬了唇,緊閉上眼,竭力不去聽他說話,然而那聲音清晰傳入耳中,「別耽誤了,你寶貝妹子還有事兒呢!」
殺戮死亡早已不會令她懼怕,可是同胞的血仍似地獄火焰將她灼痛。
他又猛吸一陣,那煙泡咕嘟嘟地翻,聲音令雲漪覺得滑稽。
雲漪打開報紙匆匆掃了幾眼,詳細經過的報道也相差無幾,手腳頓時發涼,想到念喬昨夜獨自一人回校,也不知是否遇上了騷亂。陳太只是聽秦爺派的人來傳話,也不知騷亂髮生在哪些個地方,只壓低聲音說:「秦爺叫你立刻去見hetubook•com.com他,路上務必小心!」
「今兒這件事是個好機會。」秦爺仰頭閉上眼睛,徐徐將衝突內情道來——
雲漪僵立著,不及開口,臂上已然劇痛,被裴五乾瘦五指扣住,用力拽了出去。
片刻后,雲漪匆匆下樓,已換上一身利落的紫衣黑裙,寬檐帽邊垂下黑色面網,將大半張臉遮了。陳太照例以念喬監護人的身份,往學校探視,雲漪則隨了司機去見秦爺。
秦爺拊掌笑,「聰明,跟了霍仲亨長進不少。」
秦爺悠悠地笑,「人吶,一輩子總得迷上那麼點什麼,要不何苦活著。像我就離不開這一口續命煙,知道是個害人玩意兒,也捨不得丟。」
萬幸不是幫日本人做事,然而……雲漪呆住,心中紛亂如麻,心底似有個聲音在阻撓她,告誡她萬不能做下這事!從前任何任務她都不曾掙扎猶疑過,旁人禍福與她毫不相干,這一次是什麼令她惶恐不安……
「什麼清帝!要叫皇上!」秦爺眼睛一瞪,怒斥雲漪,「這是政局,你懂什麼!」
雲漪掀起面網,抬眸直視他,「秦爺喚我來,有何吩咐?」
「知道了,叫司機準備出發,你去艾倫汀學校看下我妹妹,確定她昨晚安全回校。」雲漪淡淡打斷陳太的話,擱下報紙轉身上樓。忽而思及昨夜,雖然喝了點酒,但身邊這樣大的動靜,自己不應該毫無知覺……雲漪驀然駐足,從樓梯上回頭問道,「你叫醒督軍,是在客房還是我房間?」
輕飄飄一句話,令雲漪心口抽緊。秦爺仍是笑,朝她睃過來,「可不就像男人對你似的。」
「客房。」陳太一臉莫名,「督軍不是一向歇在客房嘛!」
「你要攪渾這潭水,將各方面都拖進來?」雲漪駭然,冷汗透衣,「秦爺,難道你幫日本人?」
「胡說!」秦爺一拍床沿,震得床頭青綠泥金茶盞直打顫,「白疼你一場了和_圖_書,爺是什麼人,會做那等國賊勾當?別說我,就是裴五,就是外頭隨便哪一個,莫不是忠心耿耿效忠皇上的!」
夜裡一場大雨摧折了庭院里不少花木,卻不見花匠來整理,往常那老花匠總是一早便來,從不忘剪一枝新開的玫瑰放在餐桌上。雲漪今日心情格外好,便親自拿了小剪刀去園子里,推門嗅到清新的泥土香氣,不覺心曠神怡。
近日日本商行全面壟斷了市上棉紗生意,不許中國商人入市,聯合抬高棉紗價格。眾多中國商會不忿,倡議發起抵制日貨,要求所有店鋪不得購入日本人的棉紗布匹。其中一名奸商陽奉陰違,暗中進了大批日本貨藏在店裡,卻被夥計告發給商會。正當眾人憤而要他交出貨物時,竟有十余名日本浪人衝來,對商會眾人大打出手。警察旋即趕到,為首浪人拒捕,打傷一名警察,隨即被警方逮捕了三人。
當晚夜半,百余名日本人手持棍棒武器沖入中國店鋪,大肆砸毀店面,將數名守夜夥計和路人打傷,其中一人傷重致死。聞訊趕至的警察和日本人對峙,卻被下令不得開槍,造成數名警察受傷,兩名警察的佩槍被奪。市民一早聞訊,群情激憤,圍聚日本領館示威,並要求警務廳長嚴懲兇徒。警務廳長薛晉銘非但不予理睬,反而調集警察驅散群眾,當街毆打激進學生……「就在你進來之前,剛得消息,各個學校都聞訊停課,學生上街遊行,要求撤職查辦薛晉銘。」秦爺眯了眼睛看雲漪,唇角竟挑起笑容。
秦爺久久瞪視雲漪,漸緩了聲色,嘆道:「也罷,就拿你當自家人,不怕告訴你知道!二貝勒已與當局要人談成條件,一旦北平內閣倒台,新內閣便會解除對皇室的軟禁,放皇上重回滿洲……屆時我八旗子弟捲土重來,復國指日可待!」
雲漪眼色黯了一黯,什麼話也沒說,轉頭奔上樓去。
m•hetubook.com.com雲漪皺眉回頭,見她顛顛兒地跑來,手裡抓著張報紙,急喘道:「我說督軍怎麼天不亮就走得那般急,原來城裡都炸鍋了,打起來了,死了好多人……」
「當初你遇著我,是怎麼說的來著?」秦爺忽然敲了敲腦門,似乎想不起來。
雲漪已說不出話來,胸口急劇起伏。
雲漪心頭一凝,低頭沉吟半晌,卻問道:「督軍半夜就得了消息?」
雲漪沉默地挺直背脊,良久,才木然開口,「只要你帶我回中國,我會為你做任何事。」
「你想做漁翁?」雲漪驚疑不定,蹙眉望定秦爺。
大清朝,這三個字從秦爺嘴裏吐出,帶了幾分肅穆之色,卻怎麼也掩不住那黃黑齒間被鴉片熏出的殘敗味道。清帝退位已多年,遺老們復辟的夢想卻仍不破滅。一個敗了,總有另一個跟上,列強都在虎視眈眈這錦繡疆土,他們卻仍盯著那金光瑞氣中的龍椅。
秦爺嘆口氣,「我就看重你這點知情知義的性子,如今多少事兒都過來了,若是功虧一簣可就怪不得人!小雲,你記著,只要忠心耿耿為大清朝效命,二貝勒爺必不會虧待你。」
「好丫頭,有悟性,不枉我千里迢迢帶你回來。」秦爺抬起眼角打量這風姿綽約的女子,比之當日倫敦東區貧民巷裡灰老鼠似的女孩,短短兩年間,已判若兩人。
秦爺住在城南毫不起眼的一棟舊洋樓里,生了銹的鐵門嘎吱打開,滿院子的青苔和爬山虎總讓人想起墓地的冷清。裴五站在門洞下等她,一身藍布長衫襯了慘白臉色,透出尋常男人沒有的陰柔氣。見了她,裴五細聲笑道:「小雲越發容光照人了。」
方才一路所見盡浮現眼前,那些焦黑的灼痕、褐色的血跡……縱然只是一個恩客、一個任務,雲漪也無法將那風度翩翩的佳公子與媚日漢奸聯繫在一起。畢竟,他待她是不壞的,哪怕是逢場作戲,也曾給過她些微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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