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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鬢影1·回首已是百年身

作者:寐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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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記 風雨驚情

第十四記 風雨驚情

「好,那就說定了。」霍仲亨望住她眼睛,笑起來,「你要死,只能死在我手上。」
每日里提心弔膽,猜測他知道多少、提防多少,猜測他何時會發現她的身份,拆穿她的隱秘……無窮盡的驚怕,令她從未安睡過一夜,除了以為他在身邊的那晚。
「你看,這一件好不好?」她又問他。
「仲亨,其實,我一點也不後悔。」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從微啟的唇間吐出,似一聲無限低回的嘆息。暮色已至,最後一抹斜陽餘暉灑進窗后,給她輪廓面容蒙上淡淡金暉。霍仲亨回頭看她,這才覺出她面色格外蒼白,心中不覺一軟。
打開一早送來的報紙,雲漪掃了眼標題,面無表情地繼續翻看內容。
正要退出去,忽見報紙從雲漪膝上飄落下來,攤開在地板上。陳太上前拾起,看見那頭版頭條上寫著「昨日驚爆醜聞,今日查封報館,賣國官僚逮捕正義報人,各界人士聯合聲援……」,下頭密密的字看得人眼花,陳太只看了看正中那幅圖片,拍得不甚清晰,依稀是個男人被警察押上車子。
霍仲亨凝眸看她,「不錯,政治是大人物的遊戲,旁人玩不起。」
雲漪想笑,卻沒了力氣,只弱聲喘息道:「滾!」
雲漪將看完的報紙合上,靜靜側首,閉上眼睛。
霍仲亨似也說得激憤,沉默片刻,犀利目光直鎖住她,不掩失望之色,「北平那邊假託薛晉銘之手,將你獻給我,你為他們做事,自然無可厚非。我起初留下你,也不過是順水推舟,做個樣子給北平看。至於用完了你,我自有法子讓你無聲無息消失。可你至今還好好活著,難道就不會想想其中緣由?」
雲漪聞言抬眸,「你還要走?」
雲漪笑得虛弱,冷汗又冒出,倚了身後衣櫥的門,慢悠悠地說:「你來我這裏,除了吃飯睡覺,就沒有別的事情?」霍仲亨本已轉身,聞言立時回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灼灼看向她,「你想有什麼?」
霍仲亨淡淡開口,「這兩日出的亂子不少,你是知道的。」
雲漪動彈不得,被迫抬起頭,只聽霍仲亨柔聲說:「比如,忘掉你的從前,往後老老實實跟著我!」
以為,也僅僅是以為。
她望住他,目光溫柔如水,彷彿生來就是這樣巧笑倩兮,總是知道該怎麼取悅他,懂得他的喜怒哀樂,從不向他索要分毫……然而他對她,卻從未有過真正的關切,不曾問過她是否開心、是否不適、是否有心事。
霍仲亨非但不滾,反而俯下身來,襯衣凌亂敞開,露出赤|裸堅實的胸膛,一手捏起她下巴,「蠢東西,我告訴你,這世上除了死,還有許多更高明的辦法!」
「雲漪,無謂的挑釁,受累的只會是你自己!」霍仲亨疲憊地在長沙發中坐下,閉目隱忍片刻,緩緩開口,「你十分聰明,一些話不必說穿,我以為你會懂得。可你太過固執,定要將自己和旁人都逼至絕處才肯罷休。」
「很好看。」雲漪竟有些臉紅,笑意似湖面漣漪,一掠而過。
她的眼淚濕了他的臉頰。
未到晚飯時分,霍仲亨卻突然來了。見他一身戎裝未換,只帶兩個副官隨行,陳太慌忙要上樓叫醒雲漪,霍仲亨卻揮手讓她自去準備晚餐,自己徑直上樓,臉色沉鬱得怕人。陳太心裏忐忑,託了茶水,躡手躡腳上樓探看,卻見卧房的門虛掩,恰瞧見督軍俯身看著雲漪,緩緩吻了她額頭……
她反手將披肩揮開,逼近他跟前,霍仲亨氣促,啞聲道:「雲漪,你……」
這一刻終究還是來了。
冷汗爬了滿背,雲漪身子一時冷一時熱,不知該恐懼還是慶幸。原來,霍仲亨也並非無所不能,他自以為看穿一切,卻誤將她當作了北平內閣的人,並未識破她真正的底細。
「好端端鬧著退學,原本https://m.hetubook.com.com就回校遲了,學監罰她也不冤,居然還鬧著退學,你那妹子也太不像話,真當自個兒是千金小姐了!」陳太在一旁氣鼓鼓抱怨,「平白給人添亂,好話說了一大堆,學校這次倒是不罰她,下回再發神經,我可不管了!」
「你叫我滾?」霍仲亨不可思議地瞪住這個女人。
她也不回答,只是側首向內,似乎懨懨睡去,披肩一角從椅側垂下來,金線流蘇穗子貼了黑色長裙,隨裙袂逶迤在暗色地板上,似沉沉死氣里唯一的亮色。
「你能給什麼?」雲漪笑得輕佻而挑釁。
雲漪一顫,從睡夢中驚醒,只覺一個高大身影迫下,想也不想便奮力推開,卻被那有力的手臂順勢攬入懷中。雲漪虛軟無力,觸到他溫暖懷抱,這才看清眼前人。看她怔怔望住自己,似受到極大的驚嚇,霍仲亨也只淡淡一笑,臉上沉鬱之色略緩,「怎麼,換了衣服便不認識?」
恰在此時,門上被人敲響,副官似乎在催促他動身。
「怎麼突然來了?」雲漪微覺詫異,他一向公務繁忙,總要夜深才來。
陳太收起藥箱,轉頭又叮囑雲漪,「早些好起來,別讓督軍瞧見起了疑!」
「混賬東西!」霍仲亨驚怒未消,氣急敗壞地斥罵,再顧不得從容風度。雲漪想笑,卻只覺得全身無力,牽扯一下唇角也痛楚。她掙紮起身,推開他欲攙扶的手,將破碎的衣衫擋在胸前,冷冷睨了他,「既然你都已知道,又不想殺我,那就滾吧。」
一個「你」字餘音未盡,已被她的唇封住。
話說到這個份上,雲漪心中雪亮,反而淡定下來。他卻不再多說,似乎只是隨口的戲言,隨即話鋒一轉,「不說這些乏味的事,專程來看你,別壞了興緻。」
有些話似已到了嘴邊,卻又啞然。霍仲亨默然看她,終究嘆息一聲,「時間不早,換了衣服,下樓吃晚飯吧。」她順從m.hetubook.com.com地點頭一笑,轉身將櫥門打開,裡頭掛滿顏色從深至淺的各式華服。霍仲亨背轉身,等她換好衣服,卻聽她在身後嬌聲問,「我穿紫色好不好?」他屏住呼吸,嗯了一聲算是肯定,知道她穿什麼顏色都是好看的。
他俯身細細吻她,卻吻到咸澀的味道,不同於血的腥甜。
她緊緊勾住他頸項,同他一起跌進長沙發里。不待他翻身制住她,竟一擰腰肢,不由分說將他壓在身下,足尖勾住他腳踝,長腿貼著他腿側摩挲。她激烈地吻他,舌尖上似有一團火在他唇齒間肆意燃燒,將魅惑的毒藥融入彼此呼吸,剎那間焚盡了理智,撕裂了彼此間戒備的籬牆。舌尖猛地一痛,腥甜滋味湧入口中,驚怒之餘,竟激起從未有過的快|感。她竟咬了他,霍仲亨終於勃然大怒,抱著她仰身坐起,狠狠吻得她向後仰去,長發如瀑垂覆。
「你知道我為什麼沉迷美色,胸無大志,遲遲不回北平,也不南下打仗?」霍仲亨笑了一笑,神色沉重落寞,「南下是和什麼人打?打勝打輸又是什麼人獲利?這些年,國人自相殘殺還不夠嗎?南北議和說來說去,始終沒個結果,倒是底下割據爭鬥鬧得歡騰!我卡在這個節骨眼上,進退兩難,名聲毀壞固然可惜,但若果真和南邊打上一仗,那才是一世作為盡毀!」
雲漪獃獃聽著,從未想到他會同她說出肺腑之言。
霍仲亨皺眉凝視她半晌,心中本已煩躁,更不願同她爭執,冷冷道:「我叫你換衣服。」
這話叫雲漪心裏突地一跳,觸及他目光,只覺清冷透骨。
霍仲亨想也不想,隨手抓起沙發旁的花瓶砸向門上,暴怒道:「出去!」
她動手解開他衣扣腰帶,顫抖的雙手也掩飾不了動作的笨拙。剎那間霍仲亨心中雪亮,只看她對男人的經驗便可知道,她只不過枉擔了名妓的虛名。那雙笨拙小手總算解開他衣服,正要卸和_圖_書下他腰間佩槍。霍仲亨按住她,輕而易舉將她手腕捏住,高舉過頭頂,令她毫無反抗之力。她下意識掙扎,隨即頹然軟倒,低抑地啜泣起來。
霍仲亨知道不該回頭,卻有一個力量牽扯著他脖子,讓他抵抗不了,不由自主就回過頭去——她解開了黑綢暗花長裙前面一長排銀扣子,底下雪白肌膚映了黑色蕾絲,從肩頭鎖骨,到酥胸、細腰、長腿,咄咄艷色就這麼逼到他眼前。
「我穿給你看?」她拿了件紫色旗袍,笑著走到他跟前,手腕一揚,冰涼絲滑的衣物輕飄飄擦過他臉頰,也不知是挑釁還是挑逗。霍仲亨已有些喘不過氣,卻聽一聲裂帛清響,她將身上黑綢長裙狠狠一扯,下擺最後幾顆銀扣子紛紛濺落……眼前之景能令任何男人血脈賁張。
「幾天沒見你,順路過來看看。」霍仲亨牽了她的手,卻沒有注意到她臉色蒼白,猶帶病容,「快換衣服,陪我下樓吃飯,晚些方繼僥還等著見我。」
她昂首同他僵持,緘默固執地倚門而立,挑釁著他的耐性。
「我能知道些什麼,左右都是你們這些大人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雲漪不動聲色地笑。
就在分神的一剎那,她身手竟也快得出奇,陡然拔出他腰間佩槍!霍仲亨驚怒回頭,探身便來奪槍,她卻已調轉槍口,對準了自己左胸。雲漪手指觸到扳機的剎那,霍仲亨反手揮出,將她連人帶槍重重摑倒,直摔向地面。槍脫手飛出,在地板上打了幾個旋兒,跌進牆角。雲漪跌在地上,眼前金星繚亂,耳邊嗡嗡作響,唇間湧出腥甜味道。
所幸他還有最後一絲理智,立刻站起身來,拿披肩將她裹住。
從秦爺那裡回來,也不知是受了驚嚇還是怎麼,當晚便發熱病倒,醫生來看了說是感冒。今天一早倒是退了燒,仍懨懨的不肯說話,飯也不怎麼吃,叫她去學校看念喬也不肯。陳太無計可施,瞧著她伶仃模樣倒也不忍,便hetubook.com•com輕輕帶上房門。
「現在就滾,什麼時候想殺我了,可以再來!」雲漪一口氣緩過來,又恢復了死硬到底的倔強。
饒是見慣風月、波瀾不驚,霍仲亨仍是呆住,似在這一刻重回了青澀少年的歲月,在這絕美胴體之前,彷彿連呼吸也是一種褻瀆。他和她最近的距離,只是那一晚黑暗中的相依,隔了夜色的掩蔽,藏起了她的鋒芒。此刻才驀然驚覺,有一種美,竟似刀鋒迎面。
「知道了。」雲漪低頭專註看報,黑綢裙外只裹了條長絨刺繡披肩,坐在壁爐前的搖椅中一動不動,一面看報,一面伸出手讓陳太塗抹藥油。腕上前日被裴五鉗過的地方,留下一圈淡淡的青紫痕迹。陳太握著那隻纖瘦手腕,只覺一用力便能捏斷,手背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底下青色血管隱約可見。這麼單薄個人,那裴五竟也下得手,閹人果真是心狠手辣……陳太嘆口氣,忍不住有些憐憫她,「晚間再抹一次藥油,明早就能消了。」
霍仲亨笑起來,眼角笑紋隱入修剪整齊的鬢角,有一種男子的美,卻是歲月曆練而成。
果真是第一次看他穿著軍裝,挺括的鐵灰色督軍常服,肩領上燦金耀眼的徽章,越發襯出他卓爾不凡的英武。霍仲亨被她直勾勾盯了半晌,不覺莞爾,「我很難看?」
「你我相識不過月余,你如何待我,我心中自然有數;我待你如何,想必你也明白幾分。雲漪,你是身染風塵、心若琉璃的女子,我以為你是懂得大是非、大善惡的!如今日商一案,薛晉銘和李孟元是罪有應得,北平想保他們,只會激起眾怒。當此風口浪尖上,任何人攪進來,足以攪個粉身碎骨!你若以為北平一紙電令就能鎮住我,那是大謬!」霍仲亨越說越惱火,負手踱至窗下,隱忍怒意。雲漪有些恍惚,心底已雪亮洞明,耳邊卻只縈繞著他那一句「身染風塵,心若琉璃」……得他這一句,已比什麼都重要,亦足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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