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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鬢影2·千秋素光同

作者:寐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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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一程歸雁·致君纏綿 第十三記 思惘然·驚變亂

卷二 一程歸雁·致君纏綿

第十三記 思惘然·驚變亂

出來時天色還昏黑,到城門口已天光大亮。市井人聲漸漸喧雜起來,南北各路口音夾雜著軍警的高聲吆喝,與路邊小販的叫賣聲,在車氈外此起彼伏。念卿蜷起膝蓋,靠在車壁上凝神辨聽這些聲音,留意路人交談間提到的城中變故。
車壁傳來嗒嗒輕響,是侍從約定示警的暗號。念卿起身從車氈縫隙望出去,混在人群中的侍從已朝馬車靠攏,各自神色警戒,將手移向腰間,隨時準備拔出臃腫棉衣底下暗藏的槍。斜前方一列荷槍實彈的士兵正吆喝驅趕路人,從城牆根下小跑步而來。擁擠在城門口的人眾見慣兵亂,也不散開,麻木地推搡成一團,只有被驚擾的騾馬長嘶短咴,揚蹄帶起陣陣沙土。
念卿一怔,旋即失笑,「喂慣了霖霖,竟也將你當作小孩子……來,你可以自己吃的。」這一笑令子謙更是尷尬,忙接過粥碗,埋頭一勺勺往嘴裏吞。
「我身上沒帶別的財物,這個就作車資和茶水錢了。」念卿朝她微微一笑,目光里有著不容回絕的強硬。四蓮彷彿被掌心這小小一枚玉石燙到,手上微顫,良久才啞聲道:「只要你們別為難我娘,我做什麼都成。」
「可是……」
「我跪她,不是為你,也不是為你父親。」她看著他眼睛,緩緩道,「我尊重她的遺願,尊重她至死維護的驕傲。身為人子,你遵從她的心意,並沒做錯。」
念卿點點頭,示意她到跟前來,「天一亮你就駕車送我們出城,只當送一趟豆腐,等我們到了城外,留下的人自會放了你父母,再出城與我們會合,到時你便可安心回家。」四蓮手上一冷,被她冰涼的手捉起,掌心被放入更涼更硬的物什。
四蓮緘默,身後一道車簾之隔的念卿已屏住氣息,子謙與侍從皆做好動手準備。只要四蓮泄漏口風,這人稍有異動,免不得要硬殺出一條血路。「我替爹送趟豆腐,這是我家新雇的夥計,跟著去搬貨的。」四蓮話聲落地,念卿懸緊的心也落回原處。只聽那軍官又問,「你爹呢,怎麼自己偷懶,盡差遣你個丫頭片子。」
往日里,自命頂天立地好男兒,卻糊裡糊塗成了他人棋子,闖下禍事連累父親,連繼母也一併牽累。如何能不懊恨?堂堂七尺之軀,卻要她以弱質之身庇護!愧疚如蟻嚙心,自慚到極處,只恨世間https://m.hetubook.com•com多出自己一個累贅。
門邊有侍從身影一動,低低叫了聲「夫人」,似有事相告。
無聲,勝似萬千怨憎。
這一句話卻令子謙臉色驟變,陣陣青白。「她是我父親的妻子。」子謙冷漠語聲驚得四蓮錯愕抬頭。天光漸亮,照得他臉色越發蒼白,清俊眉目猶顯憔悴,唇上一抹笑意微弱。
「夫人!」子謙與側旁侍從都搶前來扶。她卻攀了車轅,自己站起來,膝蓋微顫也不讓任何人攙挽。地上積雪盈寸,四下俱是白茫茫的,碎雪沾在她身上,容顏映了雪光,望之不忍,只恐人如薄雪,觸之則化。
那軍官重重呸了聲,「你以為老子愛打仗嗎,誰他媽樂意送死,誰不愛好吃好喝混著?這鬼世道是你我說打就打,說不打就不打?不怕告訴你,霍仲亨霍帥、佟岑勛佟帥,聽過嗎?響噹噹的大人物!就在今早,霍帥遇刺,人還在醫院不知生死,佟帥的三個混成旅南下,先頭一個營已經奔咱們來了!」
「跑什麼跑,見著你田大哥也不打聲招呼!大老早的跑這兒來幹什麼?這誰呀,打哪來的?」那軍官語聲粗豪,透著輕薄勁兒,盤問起四蓮身邊的侍從卻是一派凶煞。侍從戴了舊棉帽,做鄉下人打扮,只是聳肩低頭,做出卑微樣子。
「有烏氈篷,就是有點兒破。」
烏氈車篷放下來,前後層層摞上豆腐格子,剩下狹小空間只容得兩個人。舊轅轍套一匹瘦馬,四蓮親自坐在前頭趕車。除留下看守的兩人,其餘侍從紛紛更易服色,或扮商販,或扮力夫,前後混雜在清早出城的人叢里,隨著夏家馬車向晏城南門而去。
四蓮站起身,慌亂道:「他,他醒了!」
「我就說嘛,家裡沒個男丁不行,哪兒能讓姑娘家干這些事。」四蓮緘口不答。
「關閉城門!關閉城門!」士兵高聲呼喝,在城門口端槍排成人牆,強行將等候在前面的人叢擋開,荷槍強行驅趕推搡的人。只聽四下嘩然,急於出城的人眾紛紛叫罵,非但不退避更朝門口一窩蜂擠去。有人高嚷「憑什麼不讓出城」「大白天關什麼城門」……話音未落,即被士兵用槍托砸倒在地。周遭驚叫四起,城門口頓時亂成一鍋粥。
眼前驚人相似的眉眼,恍惚是仲亨的樣子,忽遠忽近浮動。
hetubook.com.com他呆看她。剎那間迷惘,不願相信她的話,不願正視她眼底的坦然。昔年恩怨如此平淡道來,彷彿她早已不再介懷,那無足輕重的往事,只是他一個人的耿耿於懷……離家這三年,原只是孩子同大人的慪氣,自己同自己角力。
四蓮點頭,「有。」
「別怕!」他臂膀用力,將她護得嚴嚴實實,蒼白臉龐因緊張而生起血色。
「她是我父親的妻子。」他重複,加重語聲在父親二字上,也不知是不是說給她聽。
「有篷嗎?」
「下雪天,爹腿腳不利索。」
少女垂下睫毛,被他灼灼目光迫得低下頭去。霍子謙微微趨身想看清楚她的面目,是否真是夢中之人。這舉動卻令她羞紅了臉,深深垂下目光,手上不留神傾覆了粥碗,陶碗落地跌破,發出脆響。屋外正與侍從商議的念卿聽見動靜,掀簾而入,子謙瞧見她,神情一滯。
子謙接也不是避也不是,耳後窘迫發燙。
念卿攏一攏鬢髮,「醫院里人多眼雜,今晚且在這戶人家避一避,天亮我們便出城。」
守門軍警手忙腳亂地擋住潮水般湧來的人群,軋軋推動老舊的城門,侍從當先籠住馬韁,不動聲色盯住四蓮,防她突然生事。念卿與子謙迅速交換眼色,示意侍從們見機行事,不可輕舉妄動。手無寸鐵的平民縱然怨憤衝天也不敢與軍警硬碰,圍堵在前方的人叢漸漸退後,稍有反抗即被驅趕毆打。眼看城門軋軋合上,強行闖關只能自投羅網……念卿咬了咬唇,與子謙目光交錯,想說退走卻又難以甘心,城門分明就在眼前,相距不過十餘步。
她將茶杯放進他手心,他不得不接過,低頭啜了一口,未及咽下,她已伸手覆上他額頭。
「您都說不打仗,那准沒錯,可要謝天謝地了!」
子謙發狠地收緊胳膊,將念卿圈在臂彎不能動彈,冰冷手掌掩住她的嘴。一簾之隔就是那軍官與四蓮,裡頭稍有異動便會被發現。
總算一路無事,馬車徑直進了夏家後院,混在路人里隨行保護的侍從都鬆了一口氣。夏家鋪子今日閉門,掛起了歇業的牌子。車簾掀起,念卿當先邁下馬車,卻不料一步踩虛,踉蹌跌跪在雪地上。
良久,什麼也沒聽到,只有高低起伏市井聲。聽在耳中,竟生出久違的恍惚之感。從前與念喬寄居的里www.hetubook.com.com巷,也是這般煙火喧雜,那曾是她們相依為命的時光。子謙的怨恨似已不再,可是念喬呢,何時才能彼此原諒。
外頭柔順語聲適時響起,卻是四蓮。但聽她甜甜怯怯喚一聲:「田長官。」
他寧願她斥罵,將昔年委屈、傷心盡數報復。
溫熱薄粥喂到唇邊,穀物的香氣令黑暗中生出篤實溫暖。側坐垂首的少女舀一勺粥,輕輕撮唇吹涼,蓬鬆的鬢髮也隨之揚起几絲。
迎上光亮一看,竟是寶光流轉的一枚蓮瓣白玉耳墜子,任是誰也瞧得出價值不菲。
「會。」
笑可笑,錯已錯,悔何悔。竟然到此刻,才真真幡然省悟,真真悔不當初。
心緒茫然間,念卿抬眸,卻對上子謙鬱郁眼神。子謙以一種複雜的目光看著她,四目相對之下,他並沒有迴避。
這低低一語聽在耳中,令人心頭回暖。不錯,總要留得後路,以安危為重。念卿當機立斷,示意侍從挾四蓮掉轉馬車,混在人潮里趁亂退走。
「我曾做錯一件事。」他語聲很低。
「夫人,請以安危為重。」子謙驀然開口,深深凝望她,年輕柔和的臉龐透出與他年紀並不相符的鎮定,依稀有幾分仲亨的影子。
「真要打起仗來可不好說,要依我看,這仗八成也打不起來。」
「你想啊,霍帥這一受傷,萬一有個好歹,多少人盯著他地盤呢,誰還有心思搶咱們這破地方,你說是這理不是?」
「昨夜裡有要緊的犯人從醫院跑了。」
默然片刻,四蓮咬唇,鼓起勇氣問子謙:「你們是什麼人?」
「你會趕車嗎?」
「我,我得先送這趟出去,要不爹會罵的!田大哥,您給行個方便好嗎?」
子謙略怔,卻沒有開口。四蓮兩手不安地絞著,低頭顫聲問:「您和太太出了城還會放我回來嗎?」
見子謙氣色好轉,念卿心裏一寬,不禁露出笑容,忙吩咐四蓮再盛一碗來,說著自己俯身去收拾地上摔破的碗。她雖穿了粗布棉袍,彎身時仍顯出清瘦身形,腰肢盈盈欲折。窗紙透進些許微光,子謙低了頭,只願周遭再昏暗些才好,才遮得住心上眉間神慌。環顧四下,像是北方人家常見的土炕,環境十分陌生,子謙詫異問:「這是什麼地方?」
遇刺。念卿一顫,耳邊聽著各種聲音重又清晰起來,清晰得可怕,一字字都似針刺進身子,在心和圖書口濺開血花,銳痛衝出唇間——嘴卻被掩住,被那瘦削顫抖的手緊緊掩住。
「你是誰?」他沙啞開口,驚得少女驚惶抬眼,卻望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他想起夢裡那溫暖的手,和母親般恬柔語聲,脫口便問,「方才也是你嗎?」
「要多謝四蓮姑娘,她忙了半夜呢。」念卿朝四蓮一笑,卻隻字不提這粥是自己親手煮的。
四蓮越發羞怯,卻聽到炕上的男子低聲說「多謝」。他語聲沙啞,低低的,格外好聽。四蓮悄然抬眼看去,此時過了五更,透白天光從窗紙照進來,照見半倚炕上的蒼白少年和側坐在旁的女子,原來世上竟有這樣好看的人,彷彿戲文里走出來的才子佳人。
「打仗?」
她不願讓他無謂擔心,他卻聽出她言下有所隱瞞。
「別胡思亂想了,你身子快些好起來,才是眼下最要緊的。」念卿試了試他額頭熱度,似有好轉。子謙的臉卻紅得厲害,直待她掌心移開,才緩緩將含在口中的茶水咽下。
一個軍官裝束的男人撥開人叢,大步朝這馬車而來。車內念卿變了臉色,甫一動身,已被子謙擋住,他動作比她更快,毫不遲疑地將她護在身側。
那美貌女子轉眸看過來,「家裡可有馬車?」
非但四蓮一驚,念卿與子謙屏息藏身車后,也聞言失色。那軍官哎呀一聲,作勢要扇自己嘴巴,「瞧我這心軟的,遇上你就什麼話都說了!四蓮,這機密大事我都跟你說了,咱這份心,天日可表吧?」四蓮慌亂避開他欲摸上腰間的手,急急問:「真要打仗嗎,這怎麼說打就打,還不讓人出城,真打起來要咱們往哪兒逃?」
馬車剛剛轉上回城方向,卻聽後邊一聲吆喝:「哎,站住——」
耳朵里蒙蒙的似被人塞住了棉花團,聽什麼都不真切……彷彿提到了仲亨,不對,一定不是仲亨,必是她聽錯了。念卿緩緩轉過臉,望了近在咫尺的子謙,卻似乎看不清他的臉。
「仲亨恐怕已得到假消息,我們得快些離開此地,好讓他安心。」念卿只裝沒看到子謙震動的神情,不著痕迹帶過了話頭。驀然馬車一晃,外邊驚叫叱喝聲隨之起伏。
「你沒做錯。」她卻淡淡開口,神色平靜出乎他意料。
「真的嗎?」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送豆腐!甭管你爹的,聽大哥一句,趕緊回家待著!」
出了這門,一路南去,便是仲和*圖*書亨所在的地方。此時,他正心憂著她的處境,如同她心憂他的進退。
四蓮又重盛了粥來,念卿親手接過,拿勺子舀了喂到子謙唇邊。
「子謙?」念卿覺出他神色有異,他默然側過臉,在她關切注視下更覺難堪。
被四蓮這一捧,那軍官得意揚揚,跳下馬車還不忘趁勢在四蓮腰間捏上一把,「回去吧,等得空了找你聽戲去。」待他轉身走遠,四蓮牽強笑容消弭無蹤,側身望一眼車簾,默默掉轉馬車往夏家方向而去。
「難怪不讓出城,這要等到幾時才開門呀?」
念卿無聲地挑了挑眉。他垂下目光,「逼你向我母親下跪,是我當初太過氣盛。」馬車搖晃前行,木軲轆吱呀有聲,氈篷隔開外間喧雜,二人之間靜默無聲。
憂切之下,子謙執拗追問來龍去脈。眼下險惡境況卻是一言難盡,念卿嘆口氣,將前情後果擇要道來,告知許錚與蕙殊被捕的原委,仍隱瞞了她心中對局勢的猜測,沒有說出最壞的可能。子謙聽得專註,臉色變幻,良久卻將頭低了,再不說一句話。
「我保證你爹娘平安無恙。」念卿莊重頷首。
「可是什麼可是,回頭打起仗來有你們哭爹喊娘的!」
逼仄的馬車,隨車輪顛簸起伏。那軍官岔開話頭不再提起打仗的事,一路只顧言語戲耍四蓮,頗有垂涎之意。四蓮默不作聲趕車,將那軍官送到南街路口,離夏家已不遠,斜前方即是教會醫院所在。卻聽四蓮「哎」的一聲,「出了什麼亂子,怎麼醫院被封了?」
霍子謙睜開眼,看見的便是這光景。
念卿在她手背輕拍了拍,起身出去,單留下四蓮和子謙二人。
看他吃個不停口的模樣,念卿笑問好吃嗎。可這窘況下哪裡吃得出味道,子謙只胡亂點頭。
馬車在等候出城盤查的人叢中緩慢前行,外邊瓮瓮人聲里偶爾夾雜老馬甩響鼻的聲音。
那軍官嘿嘿一笑,側身擠上車板,與她貼肩坐在一處,「走,捎上我一道回城。」
晏城雖是小地方,南北行商私販卻常在此處歇腳,尤以販運私鹽、私煙的馬隊為多。城門的緝查軍警收了鹽商行會好處,也不過做做樣子,向來盤查鬆散。平頭小民搜刮不出油水,更不會多費唇舌。念卿與子謙藏身在馬車,趕車的四蓮又是本城人,理當不會引來軍警注意。
子謙咬著牙,無地自容。面前一盞微溫茶水卻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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