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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鬢影2·千秋素光同

作者:寐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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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一程歸雁·致君纏綿 第十七記 隻影來·向誰去

卷二 一程歸雁·致君纏綿

第十七記 隻影來·向誰去

「他會瞎嗎?」她卻淡淡開口,語聲空洞。
生平從不曾求過神佛上帝,可當不遠處教堂鐘聲敲響,黃昏倦鳥掠過屋檐,佇立在走廊盡頭的蕙殊不由自主兩手交握胸口,遙遙向天禱告。在這樣的時刻,或許也只有神的力量,可救人于苦難,恩賜仁愛于眾生。
「這禮物真難得。」四少笑語溫柔,「多謝你,小郁。」
「薛先生,請代為照顧夫人。」許錚朝薛晉銘立正,腳跟一併,鄭重點頭。
不管是佟孝錫下的手,還是佟岑勛做的惡,這樁血案總歸算在佟家父子頭上。霍帥多情舉世皆知,只怕衝冠一怒為紅顏,血債終需血償。一時間,北方六鎮風聲鶴唳,皆傳霍仲亨即將兵臨城下,與佟帥血刃相見。北方各鎮大小軍閥無不心驚,各自擁兵戒備,皆知這場惡鬥一起,半壁江山又將重新洗牌,不知何人終得笑到最後。
「謝謝,你也要快樂。」四少微笑。
「病人該加藥了。」護士輕聲說,端了手中藥盤,示意她擋住了門口。她歉然側身,將房門輕輕推開,看著護士走進去,拉開病床前半掩的帘子……護士覷著醫生不在,回身朝她點了點頭,暗示她可以進來。
「到那時如果看不見,是不是就永遠不會再看見了?」她語聲緩慢,每個字都說得格外清晰。郁文遲疑片刻,默默點頭。
郁文慌忙去扶她,她低了頭,肩頭微微顫抖。
蕙殊的淚落下,悄然轉身,退出門外。郁文不知何時也已離去。只剩念卿,靜靜在他身後。
護士忍不住嘆了口氣。對面女子聞聲抬眼,眸似流波,睫毛微顫,探詢而憂慮地望住她。如此美好的一對男女,上天也應憐見。護士終究年輕心軟,忍不住摘下口罩,低聲道:「手術做得很及時,只要運氣不太壞,他應當能恢復過來……」
她伸出手,將指尖交於他掌心。他緩緩起身,將她的手一點點握住。她翩然倚入他臂彎,他扶在她腰間的手,輕輕,似托住薄雪一片。舞曲聲響起,華美樂章如水流淌,在這沒有燈光的狹小房間,他執了她的手,她牽引他舞步,旋身、迴轉、進退……錯身間忽遠忽近,形影里且翩和圖書且躚。
那女子側身回眸看她。在這樣的目光下,似有一種無形窒迫,令郁文喃喃道,「角膜灼傷不算嚴重,但現在還不好說,要等上四五天,等拆了繃帶……」
徐季麟看他一眼,不緊不慢伸手入衣內,「怕什麼,我有少帥手令。」警察局長聞言一喜,忙探頭來看。迎上眼前卻是一柄烏黑槍管,正正抵上他額頭。
清晨天色還未完全亮起,第一縷陽光從醫院走廊長窗照進來,將一個淡淡影子投在地上。護士放輕腳步走近,在這纖削女子身後站了片刻,她仍未察覺,只透過一扇病房門上的玻璃,靜靜凝望裏面。
許錚轉身,看向甲板上的夫人和薛四公子。小船在爆炸的巨浪中翻覆,兩人一起落水,所幸有薛晉銘捨命護著,夫人只是嗆水昏迷,並未受傷。等候在遠處江面接應的船隻旋即趕到,將落水的眾人救起。除去侍從傷亡過半,諸人都無大礙,祁小姐也只是在水下受寒過度,一時暈了過去。然而,找遍江面,唯獨不見公子的蹤影。
他一怔,旋即揚了臉,輕輕回吻了她的額頭。眼淚墜下之前,蕙殊抽身退開,強忍淚意笑道:「生辰快樂。」
郁文的臉紅似晚霞。蕙殊懵然看她,又轉頭看霍夫人。霍夫人俯身在她耳畔輕聲說:「今天是他的生辰。」
「蕙殊來了。」霍夫人抬眸瞧見她,莞爾道,「你瞧郁小姐找來什麼好東西。」縱使笑靨如花,也掩不住她眼睛底下淡淡陰影,那是徹夜不眠所積的瘀暗。這些天來,她越發消瘦了。蕙殊勉強笑笑,在那唱片機上一摸便是一手積塵。郁文有些不好意思,「放了許久的舊家什,想不到還能聽呢。」
夜的華爾茲,兩個人的糾纏。念卿閉上眼睛,淚水濕了眼睫,「是,我記得那支舞。」
薛晉銘抬頭,肅然頷首,「你多加小心。」他懇切的目光令許錚感動,油然湧起歉意,之前諸多偏見,甚至魯莽將他打傷……此時方覺愧疚。然而,眼下不是多話的時候,錚錚男兒又何須言語作態。
「念卿!」他慌忙伸手摸索懷中的人,唯恐將她摔著。身旁侍從本欲上前攙和_圖_書扶,見他這個樣子,頓時呆住——薛四公子一雙眼睛睜得很大,目光卻是茫然,夫人好端端在他臂彎,他卻慌亂摸索著她頭髮臉龐,彷彿已看不見她。
「他……」這美麗非凡的女子抬起臉來,淚眼恍惚,語聲卻凝住,「他是……」
船已發動了,甲板的震感令夫人眉頭一動,似要醒來。許錚看一眼蕙殊所在的艙內,毅然轉身離船,帶了幾名侍從登上小艇,划向寒霧籠罩的江心。
大船加速,江風漸急,甲板上侍從傾身提醒薛晉銘,「外頭冷,讓夫人進艙內休息吧。」薛晉銘一直怔怔低頭看著懷中的念卿,似乎這才回過神來,忙將她小心抱起,然而起身之際卻似腳步虛浮,一個踉蹌摔倒在濕滑的甲板上。
三年前那一場精心設計的舞會,成全了英雄美人,成全了曠世佳話,亦成全了她的決絕轉身。唯獨拋下了最初的舞伴,忘記了那一支舞本該是他的。
這便怪不得他徐某人另謀高枝,擇三公子而棲。亦怪不得槍彈無眼,生死無常。
「郁文。」醫生嚴厲的語聲從門口傳來,制止了她的話。名喚郁文的年輕護士惶恐低頭,見醫生快步走進來,對那女子說話卻極為恭敬,「病人現在還不宜探視,您也需要休息,請您先回病房去。」
許錚踏前一步,坦然朝薛晉銘伸出手。這友善的握手卻落了空,薛晉銘沒有伸手,甚至目光也未落在他身上。尷尬之餘,許錚也不以為意,原本是他魯莽在先,薛四公子心高氣傲,有所怪罪也難免。
話音未落,卻見她已絆上階梯,一個踉蹌跌跪在地。
樂聲正從四少的病房傳出,隱約間雜著女子笑語,「好了好了,可算調好了!」蕙殊推開虛掩的房門,見護士郁文正俯身調弄著一台老舊的唱片機。窗邊椅上,四少含笑側耳聽著,霍夫人陪在他身側,笑意清淺。
四少低笑,「小七打算送我什麼?」
四少、子謙、許錚、夫人……他們都不應再遭受這不公正的厄難。這一路相伴,總算踏入平安之地,卻失去子謙與許錚的音訊,兩人生死未卜,四少又傷重,只剩她與夫人守在這醫院,一天天等和_圖_書著更好或更壞的消息傳來。儘管這裏已是霍帥所轄之地,夫人卻未表明身份,院方只知是大人物到來,竭盡殷勤周全,卻絕想不到是霍夫人親臨——因為此時,從晏城到北平,從報紙到街巷,到處都在沸沸揚揚傳言著一件大事:霍仲亨夫人遭遇毒手,在北方遇襲而死。
徐季麟一語不發下車,望向濃煙滾滾的江面,良久,顫抖著手將煙斗點燃。煙霧噴出鼻孔,遮去他眼底的罪疚,代之是如釋重負的輕快。
他唇畔笑容凝住。
夫人仍在昏迷中,薛晉銘用毯子緊緊裹住她,不停搓著她雙手,令她身子回暖,唇上漸漸有了些血色。許錚知道她一旦醒了,不見公子,必然不同意開船。若再繼續耽誤下去,只怕更不安全,追兵仍有可能趕來。
身後警衛早已驚駭,個個呆若木雞,只聽徐專員冷冷道:「馮局長下令炸船,奮不顧身追擊逃犯,不幸中槍身亡。你們可都看見了?」
他淡淡笑了,「那麼,你欠我一支舞。」
貨船上煙花爆炸,將碼頭上堆積的貨物全部引燃,眼前一片火海,烈焰濃煙遮蔽了江面。追兵不得不狼狽退回,眼看著小船消失在江面濃煙之中,彷彿被地獄之火吞噬。爆裂聲噼啪不絕,即使遠在半里開外,徐季麟從車中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火光透進車窗玻璃,映著他臉色鐵青,眼角微微抽搐,汗珠滾下鬢角。
五日,好似一生也未經歷過如此漫長的等待。等待,也似一生也未經歷過如此無助的煎熬。四少的眼睛還能不能看見,就在明天拆開紗布的剎那可知。
「太太您不要擔憂,先生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的。」郁文婉言勸慰。
「對不起,我弄錯了。」郁文忙道歉,心下難捺好奇,「他是您的兄長?」
既生瑜,何生亮。最先投效佟大帥的人,是他徐季麟,一腔熱忱為薛晉銘牽線鋪路的也是他徐季麟。論才幹資歷,論身家手腕,他何嘗輸於此人。若說佟帥昏聵,放著良臣不用,偏將薛晉銘引為心腹,怪只怪老匹夫有眼無珠……然而那同床共枕之人,他待她如珠如寶,百依百順,她卻為這薄倖浪子而背叛他!
一曲悠揚,百和-圖-書折千回;指尖心上,乍暖還涼。誰的氣息縈繞耳畔,誰的鬢絲幽香如蘭。
年輕的護士心有不忍,輕輕咳嗽一聲。她迴轉身來,容顏仍蒼白,卻比夜裡見著更多一分艷色。
火勢足足燃了兩個鐘點才漸弱下去。派去搜索的士兵陸續回來報告,江面發現了不少焦黑殘骸,身份不可辨認。
槍響,血漿迸濺,警察局長圓瞪兩眼倒在徐季麟腳下。徐季麟嫌惡地避開地上血污,將槍收起,抬腳將屍體踢下路邊斜坡,直看著屍身滾向江邊。
從此世上再無薛四公子。
寒冬天氣里呵氣成霜,他卻顧不得換下冰水浸透的衣服,狠狠一抹臉上的水,「你們跟我搭小船去找,這裏不能再等,先送夫人去安全的地方,即刻就醫,一刻也不要耽誤。」
她只是哽咽。郁文怔了怔,驀地記起,這一行人半夜匆匆入院,似乎身份隱秘,卻驚動了院長連夜趕來。當時曾聽得隨從尊稱這女子為夫人,卻喚那男子為四少,想來並非夫婦。
他並不回頭,語聲似笑非笑,「還有神秘禮物嗎?」身後並無回應,她緩緩轉到他面前,婉聲開口:「但凡我做得到,但凡是你想要。」
望著遠處駭人之景,旁邊的警察局長早已目瞪口呆——誰也料想不到,那貨船上滿載的竟是煙花炮仗!為了生擒人質,下令只向船身射擊,卻恰恰點燃了這偌大的炸藥庫。火團熊熊,將貨船炸得四分五裂,船上若有活口只怕也早變了焦炭。
「這婁子可捅大了!」警察局長臉色發青,掏帕子抹著額頭汗水,「徐專員,弟兄們都是照您吩咐辦事,可這……長官那裡,這可怎麼交代?」
「我想,不會。」郁文的語氣並不篤穩。
那蒼白沉默的女子點了點頭,仍目不轉睛看那沉睡的男子,良久才轉身離去。郁文送她出來,緩步跟在她身後,想說些安慰的話,又不知如何說起。
轉眼間,暮色四合,天又黑了。蕙殊緩緩轉身,走過靜謐長廊,遠遠便聽見斷續樂聲。跳針劃過唱片,樂聲滑出,卻是一支悠揚的小步舞曲。曲聲輕快愉悅,好似歲時逆轉,恍然令人置身陽光絢爛的午後,薰衣草起伏,蜂鳥盤旋,野莓和-圖-書子的藤蔓從姑娘的裙邊伸過。
清冷的黃昏,驀然有暖意如春。彷彿不是在病房,也沒有了傷病憂慮,只有朝朝暮暮好時光,如花美眷,笑向檀郎。
蕙殊脫口驚呼,「啊,原來是今天!」
華爾茲的樂曲似一幅柔軟絲綢鋪開在深濃的夜裡,將黑暗房間變作開滿繁花的幻境,令光芒四射,令時間凝止;迴旋的舞步,引領彼此飛翔,共此黑暗之中,越過咫尺天涯,終得相擁。
走廊靜極,冷清清,空落落。隔了一層毛玻璃,裡邊其實什麼也看不見,她卻就這樣一動不動看著。
她略遲疑,緩緩走近,步子輕悄無聲。病床上的男子沉沉睡著,夜裡剛做了手術,麻|醉|葯力還未過去。護士將吊瓶的藥水換過,悄然打量著眼前這對男女——夜裡手術倉促,來不及看清男子樣貌,此刻白色紗布覆在眼上,遮去他眉眼,只露出下半張臉來。細看之下,只見他薄唇柔和,鼻樑英挺,輪廓鮮朗,想來應是風采絕佳的美男子……這樣的一個人,若失去了眼睛,再難見光明,該是何其殘酷。
「沒有看到公子,只有兩個隨從,都死了……」渾身濕淋淋的侍從喘著粗氣,剛從水裡攀上船來,「附近江面都找遍了,只剩碼頭那段,要不要再回去找?」許錚濃眉糾結,身上亦濕漉漉滴著水,嘴唇早已凍得烏紫。
暮色轉濃,光影漸消,兩道影子一同融入初降的黑夜。老舊的唱片機兀自轉著,轉完了一支支舞曲,又在黑暗中響起了華美的華爾茲。
她便不再說話,徑自朝前走去,腳步越走越快,幾乎令郁文跟不上她。眼看到了走廊盡頭轉梯,郁文忍不住提醒,「您當心!」
蕙殊頓時窘迫,看著他微微側首,唇角半揚,促狹里不掩倜儻的神情。翩翩人如玉,斜雨不須歸。任何磨難也磨不去他與生俱來的洒脫,無論身經何事,他總是笑著。心中痛楚再不可遏止,蕙殊低聲道:「我只有一件禮物……」說著,傾身上去,環住他頸項,嘴唇溫柔落在他臉頰。
竟不知,該說是誰。孰親孰友,是他非他。兜兜轉轉這麼些年,他為她拋卻所有,換一身孑然,到如今傷痕纍纍,卻仍舊不是她的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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