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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鬢影2·千秋素光同

作者:寐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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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一程歸雁·致君纏綿 第十八記 雪初霽·晴方好

卷二 一程歸雁·致君纏綿

第十八記 雪初霽·晴方好

車子緩緩掉頭,原路返回醫院。路上夫人再未開口,微合雙眼似睡著一般。直至侍從輕聲喚道:「夫人,接您的車已到了。」
推門而入,映入眼裡,便是這情形。念卿呆了,看著他轉身在黑暗的空氣中攬了個空,手僵在半空,人也僵了,唇也微張,俊秀側臉被一線燈光映得蒼白,像個被遺棄的孩子,陷在絕望的泥沼里靜靜等待沉沒。
郁文自驚愕里回過神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忙追到窗口張望。積了一夜雪的院中,落梅飄灑,清晨陽光淡薄。門裡門外依然守衛森嚴,梅林中卻沒有人,整個院里都不見薛先生與祁小姐的身影。郁文退後一步,心下震動,升起不妙之感。
念卿亦黯然,「方小姐一點音訊也沒有嗎?」
「薛先生說要看梅花。」警衛立正回答,「祁小姐陪同他一起。」
她知道他聽見了侍從的話,上前扶了他,淡淡地笑,「明天還等著看你康復,我怎會走。」可是明日之後呢。他亦笑了,並沒有問出心底的這句話。只是他唇角笑容,比話語更易讀懂,念卿垂下目光,已來不及將淚水忍回。
這一路離散驚魂,等了這許久,總算是要走了,就要去到良人的身邊,做回眾人矚目的霍沈念卿……可心中空茫茫,究竟是遺失了什麼,為什麼覺察不到欣喜。不是薛晉銘——念卿清楚地知道,不是因為他,不是因為負疚。那是遺失了什麼,是睡在心底的另一個自己嗎?不是雲漪也不是霍夫人,僅僅是她自己,再也做不回的自己。從前只能以雲漪的名字求生,往後只能以霍夫人的身份存在,唯獨不是念卿。不能有自己的悲喜,不能有自己的離合,哪怕僅僅是想對一個朋友的挽留,對一個知己的酬償,也不能了……太多事於她都是不能做,甚至不能想。
藏藍窗帘被風微微吹動,空蕩蕩的房間里,潔白床單一塵不染。枕上撫得平整,正中一隻猩紅絲絨小盒,玲瓏醒目。劇跳的心在這一刻陡然沉了下去,念卿緩緩走近,將絲絨小盒拿起,打開。比猩紅絲絨更深艷的,是靜靜躺在盒中的一對鴿血寶石。那艷絕光彩,世無其二,是真正會奪去人心的魔魅。
「她與佟孝錫在一起。」薛晉銘緩緩道。
夫人側臉向內,彷彿帶了一絲笑,輕聲道:「回去吧。」侍從愕然,看著她漠然神色,與方才失魂一般追出醫院的樣子,竟是兩個人。
「督https://www.hetubook.com.com軍……還有別的消息嗎?」念卿軟聲問,喉嚨里啞啞的,想問仲亨的傷好得怎樣了,想問他人在哪裡,可他的名字到了唇邊,不覺換成「督軍」。
從前、如今、往後,都不能了。念卿緩緩挺直後背,轉過身,一如既往地抬起頭,迫令自己堅定。便在抬眸的剎那,空氣凝結,時間停止。
念卿停下舞步,靜默于黑暗中,沒有應聲。不知從何時開始,最懼怕就是突如其來的這聲「報告」,每每聽到,總是變故接踵而至。掌心中她的手緊了一緊,薛晉銘沉默放開,任她緩緩抽身,轉向門口,一步步走了出去。
念卿覺得不對,想縮手卻被他牢牢握住。
自始至終他是最清醒的人,從不曾遺忘各自身份,亦不曾期望逾越,甚至不願令她兩難。有彼一人,她又能再做什麼?無非是,放手,後退,笑對。便讓往昔種種皆隨他去,有情無情終需斷絕。念卿低頭,將絲絨盒子握在掌心,一點點攥緊。
在暗中等待鷸蚌相爭,以期漁翁得利的人,是不是當頭一棒,悔不當初。這些,都不要緊了。念卿緩緩倚上門邊,心中恍惚,一時間只明白一件事——這麼久,這麼遲,終於他要回來了。再一次以勝利者的姿態回到她身邊來,如同每一次離去,每一次歸來。攜一身征塵,攜半世倥傯。如同她總在等待,無論多累多遠。
「嗯。」他應了聲,蹙起眉心,眼眸一動不動地看她,彷彿看著無盡空洞。念卿再也受不住,猝然閉上眼,心如萬針攢刺。
「怎麼?」念卿詫異揚眉。
念卿立刻吩咐備車,任憑侍從阻攔,只二話不說,上車便催司機往碼頭趕去。車輪軋得一路冰屑四濺,陽光漸漸透過雲層,被雪地一映,更是白茫茫的刺眼。那一方小小盒子仍緊扣在掌心,念卿一言不發,直覺眼睛乾澀刺痛,也不知是不是被陽光晃的。車子風馳電掣趕到碼頭,遠遠的,已見著大小船隻進進出出,入目儘是繁忙景象。
只聽侍從的聲音亢奮鏗鏘,「剛剛接到的消息,督軍與佟帥聯合發表宣言,聲討偽內閣,擁立被佟孝錫驅逐出北平的洪議長為代理總理!同時會師滄州,先頭部隊北上,即將兵臨北平!」
郁文怔住,「有一會兒,今天薛先生起得格外早……」她話音未落,只見念卿發足奔出門去,頭也不回奔下樓梯和圖書,薄呢裙角揚起在樓梯轉角。走廊上的守衛慌忙追上去,急聲喚著「夫人」「夫人」。
紗布緩緩鬆脫,一層一層揭起,剩下最後的薄紗。念卿屏住呼吸,指尖極輕,從他濃眉一掠而過。他微挑的眼角如鳳尾,密而長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一線。
「拆開!」他仍是微笑,語氣卻強硬得令人窒迫,「如果沒有瞎,我要第一眼看見的人是你;如果我瞎了,也要最後一眼看到你!」
震驚到極處,反倒一句話也說不出,念卿只怔怔瞧著他臉上自嘲笑容。
她閉了閉眼,緩緩搖頭。
念卿的手不可抑制地發抖,卻無力掙脫他的掌心,指尖觸到紗布的紋理,像觸摸著針尖刀鋒。
他送回這遺落已久的寶石;
一曲小行板華爾茲猶自低回,門外匆匆靴聲已踏破旖旎。
「不行。」她語聲哽咽。一次次從她口中聽過拒絕的話,有過憤怒、有過決絕、有過無奈,只這一次孱弱無力。
這一問,窒得念卿再不作聲。他頓時生悔,放柔了語聲道,「你不用擔心,我只是尚未遇著中意的人,況且……當年辜負洛麗,她雖然音訊杳無,我與她的婚約還是在的。」
「有,還有好消息——公子找到了!」侍從的振奮溢於言表,「聽說公子受了傷,好在沒有大礙,許副官已護送公子回南方就醫,督軍正派人前來接夫人,大概明天就能到了!」
「晉銘!」念卿一震,轉身奔下樓梯,匆匆穿過兩棟小樓間的連廊,朝四少所住的病房奔去。這西側的小木樓是臨時隔出來,只住了她與蕙殊,以保障安全。四少獨自住在東樓病房,他雖未明說,她卻知道是出於避嫌之心,他為人考慮向來周全……木樓梯被踏得咚咚作響,念卿一口氣奔過迂迴走廊,直奔到病房門前,將門猛地推開——
念卿怔忪脫口,「明天?」這兩個字也清晰傳入薛晉銘耳中。
「這麼早去哪裡?」念卿愕然。
念卿良久不語,終究低嘆一聲,「晉銘,錯過一次無妨,若一再錯過未免可惜。」
「我在。」她輕輕開口,應了那個久已塵封的名字,「我在這裏,我不走。」
「世上本沒有永遠的朋友,亦沒有永遠的敵人。」念卿柔聲道,「你並沒有錯。」
窗外天色已蒙蒙發白,一夜濃醉未褪,竟想不起是怎樣回到房間的。太久沒有放任地喝過酒,以她這般酒量,竟也醉得人事不知。昨夜因子謙脫和-圖-書險、仲亨起事、晉銘復明,三樁喜事突然而至,在彷徨等待了太久之後,巨大的喜悅令人歡喜若狂。晉銘執意讓蕙殊找了酒來,定要與她不醉不休。他傷后不能飲酒,便由蕙殊代飲……念卿揉著額角失笑,想不到祁七小姐酒量驚人,是天生的女中豪客。想來蕙殊也醉得不輕,只怕這時還在酣睡。
這兩人……念卿微怔,不覺失笑。醫院後園有大片梅林,這幾天已綻開初蕾,夜裡風過,暗香潛入窗牖,引得晉銘昨晚就想尋芳而去,想來這幾日早已悶得不耐。晨風穿過走廊吹得鬢頰生涼,念卿轉身回房,想披了大衣去尋他二人。指尖觸上門柄,宿醉昏沉的腦中驀然有一線清明,剎那念動如電。
薛晉銘笑容加深,「但凡你做得到,但凡是我想要。」
「那你與佟家……」念卿喃喃問得半句,欲言又止。
「快揭開,我想看你。」他笑得輕快愉悅,微微欠身,讓她可以踮起腳尖夠上他的高挑。
他看不見她,連門外語聲也聽不到,只隱隱覺得有光從門外照進。她要走了,心底有個惶懼的聲音在說,她要離去了,或許明日之後再也見不著她的容顏,再挽不住掌心片刻溫軟!她的笑、她的眉、她的眼……薛晉銘驀地轉身,「雲漪!」
「不!」念卿一個激靈醒來,茫然睜大眼,胸口竟真有溺水般的窒迫。緩緩擁衾坐起,喘息仍急促,心跳不可平息。怎會得來這樣詭譎的夢,念卿按上額頭,只覺頭痛欲裂,天旋地轉。
檐前枝頭積雪已融化,滴下的水令到處泥濘狼狽,如同她掃上泥污的裙擺與濕漉漉的鞋襪。車停穩,念卿踏上門前台階,迎著身側目光,一步步朝樓上走去。侍從跟在身後想說什麼,念卿抬手止住他,滿面疲憊,「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她推開虛掩的房門,轉身將門帶上,低頭以額抵門,良久一動不動。
「你這不算將我往旁人身邊推嗎?」他反唇相譏。
舊京華,舊風流,曾經顯赫一度的薛家與風生水起的方家,如今都零落頹敗。佟氏卻成一時之豪雄。
念卿倒抽一口涼氣,「晉銘!」
似曾相識,卻又前所未見。病房的門被推開,護士郁文進來,見念卿神色不對,便笑道:「別擔心,他們下去散步了。早晨空氣好,多走走也是好的。」
「哭得像個兔子,真難看。」他慢悠悠開了口,看著她驚喜睜大的眼,惡作劇般微笑,「早https://m.hetubook.com.com知你這個樣子,我就不看了。」
方洛麗,這久違的名字,連同那如花豐妍的笑靨重又浮上心間。一句辜負,又豈能道盡當年家國官場恩怨。兩人一時都沉默了,恍惚憶起往事,憶起那些共歷的時光,只覺流年暗轉,變換驚心。
念卿睜開眼,見已到了醫院,門前已有四部黑色車子靜靜停著。從大門到門廊都肅立著全副武裝的衛兵,遠遠望去,滿目肅然。車子長驅直入,所經過處,衛兵依次敬禮……似是無聲提醒,提醒她記起自己的身份,記起冠在名字之前的姓氏。
所有人都在提心弔膽,以為佟霍之戰即將爆發之時,這個消息算不算石破天驚;害怕這場戰事帶來亂世傾覆的人,會不會如釋重負,振奮慶幸。
一點微溫的淚落在他手背,轉瞬變涼。
船來船往,離別送行的人群擁擠岸上。眼前種種似曾相識,仿如昨日重現。侍從跳下車,拉開車門,卻見夫人靜靜坐著,身姿端正,眼望著前方的碼頭,似乎並無下車的意思。侍從試探問:「夫人,要不要下令封閉碼頭?」
「幫我拆開。」他深深微笑。
「您的意思是,放他們走?」侍從遲疑問。
外面侍從隔著虛掩的房門,大聲道:「報告夫人,有消息到!」
「晉銘。」念卿握住了他的手,唯恐他不知她在何處。
他嘆口氣,牽起她雙手,將她指尖按上自己蒙眼的紗布,「若你真有好心,就再幫我做一件事。」
薛晉銘略遲疑,唇角浮起苦笑,「最後一次尋到她行蹤,是在北平……世界說小也小。」
他不是她一個人的良人,不只是她的仲亨。滿心關切溫軟的話語,便再說不出口。
天亮之後就是明日。分離,來得猝不及防。得不到時固然傷懷,方才剎那,錯覺夢想成真,轉頭被一聲「明天」驚醒,懷中果然空空如也……黑暗中似有凌遲加身,比驟然發覺目不能視的那一刻更痛百倍。
他口口聲聲仍喚著雲漪;
「總算皆大歡喜,還哭什麼。」薛晉銘笑起來,不著痕迹地推開念卿,「叫小七來,快把許錚的去向告訴她,省得她長吁短嘆,擔心無緣報答救命恩人。」
她看見他,靜靜負手立在窗前,一襲黑色大衣,軒昂身形,如淵停、如岳峙,不知在身後站了多久,一直這樣看著她,彷彿已看了許久。
侍從們面面相覷,有人惴惴道:「大約是往右邊走的,碼頭也是這個方向。」
幾個侍從一和_圖_書路惶恐跟著,不敢勸阻,不敢問——這二位都是夫人的朋友,行動自由不受限制,守衛只道他們是在巷口散步,誰也未想過阻攔盤問。
「走了多久?」念卿顫聲問。
念卿一顫,「別胡說,你會好起來的,無論用什麼法子,我一定要找大夫醫好你!」
他的眼睛漆黑深邃,望進去,像墜入無底湖泊。那最深處的旋渦緩緩擴大,漫過雙足,漫上腰際。想退後已動彈不得,眼看著碧藍的水湧上,潮汐逼近,旋渦捲住雙腿,溫柔地將她曳向水底……
「有誰看見他們走的?」念卿撫胸急喘,「往哪邊去了?」
「小七心裏的人是你。」念卿低聲道,「你明知道,又何必將她往旁人身邊推。」
念卿追出醫院,不顧侍從呼喊,一口氣追到數百米外,追出巷口,追上行人漸多的街上,直至再也跑不動……地上積雪滲入單靴,浸濕了裙擺。茫然駐足四顧,念卿急促喘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寒風刮進喉嚨,似刀子剜割。
薛晉銘緘默片刻,「不是那樣的。」
這裏已是霍仲亨所轄地界,莫說封閉一個碼頭,就是攔截江面,將所有已開出的船隻追回也不是難事。夫人若想追回那兩人,只需一聲令下,實在不必親自追來。可是夫人緘默,一動不動望向前方江面,目光恍惚,唇角抿緊。
「佟孝錫與我反目,並非全為洛麗。他本就爭強好勝,與他父親政見不合,一味與日本人交好,視長谷川為師為友。即便沒有洛麗的怨隙,我們也做不成長久的朋友。」他說得平淡,神色不是不落寞,到底也是同窗熱血,一起走來的朋友。縱使如今成殊途,未嘗沒有同歸之志。念卿不忍再聽他提起前事,轉念想來也已明白個七八分。佟家父子反目得這樣快,恐怕與佟帥倚重薛晉銘不無關係。
念卿有些不放心蕙殊,起身略作梳洗,連大衣也未披,鬆鬆綰起頭髮,便去敲隔壁房門。走廊上的警衛卻說,祁小姐一早出去了。
「她、我、佟三,本就是舊識。」薛晉銘平靜地笑笑,「我與佟三在日本便是同窗,不過他當時用了化名叫金易,旁人不知他是佟家公子。他比我先認得洛麗,是她裙下不貳之臣。當年佟帥剛剛發跡于北方,聲名不大好聽,方家因此瞧不上佟家。」
有伊這一句,萬般錯,又如何。薛晉銘微笑,覆上她手背,「就算我從此成了廢人,一無所有,所幸還能剩下些朋友。」
侍從喚道:「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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