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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鬢影2·千秋素光同

作者:寐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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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兵以弭兵·戰以止戰 第二十四記 燕子歸·故人來

卷三 兵以弭兵·戰以止戰

第二十四記 燕子歸·故人來

蒙祖遜將貝兒挽了,悄無聲退出門來,反手將門輕輕帶上。貝兒怔忪回身,卻見茫然呆立的蕙殊,心下不忍,上前將她擁住,「咱們走吧。」
霍仲亨動容,良久凝視她眼中光影,不覺墜入那瀲灧溫柔中去……他驀然低頭,深深吻上她的唇、她的眼、她的額,輾轉流連,停在她耳鬢青絲間,喃喃問:「念卿,我是一個好人嗎?」念卿一震,強壓下心中忐忑起伏,只柔柔地笑,「誰能比你更好。」
「想不想回家?」他突然問。
「大抵如此。」霍仲亨隨口敷衍,卻抵不過她那雙黑幽幽的眼,彷彿將他心裏什麼都看了去。他只得嘆口氣,「是,我幫了一點小忙。」
「念卿,其實當年……」他尷尬開口,卻被她伸手掩住了唇。
霍仲亨皺眉,「這能算什麼秘密!好了,現在趕快回房去睡覺,你看看天都亮了!」
這是意料之外的答案。當日顧青衣問雲漪,「假如是我先識得他……」念卿從未懷疑,卻想不到她說的原是反話,明明就是她識得他在先。而他也從未解釋,將這段往事深深藏起。霍仲亨看著念卿若有所思的神情,卻不知該說什麼,他原不是善於解釋的人。這樁事,於他也早已成了過往,並沒什麼可說。只是他擔心她會介意,害怕她會耿耿於懷。
「她是一個可憐人。」霍仲亨沉默片刻,緩緩道,「她的兄長和未婚夫參加那年的國會請願,被活活打死在她眼前。」
「咦,是她!」這一聲低呼卻來自身後的蕙殊。驟聞這兩個字,卻比看清她容貌更令薛晉銘驚愕。
四少靜了一刻,緩緩道:「是我從前的未婚妻。」
他卻笑了,「我是個好將軍,卻不是個好人。」
「那作惡的人已處決,無辜者也應瞑目,你不要太過自責。」念卿輕輕開口,勸慰的話還未說完,他卻冷聲道,「曹老三雖貪財,諒他還做不出損害同胞的惡行。那軍衣里的破棉絮,是陳久善做的手腳,曹老三受他利用,不過是個替死鬼!」
「馮?」薛晉銘皺了眉,略一沉吟,驀地從椅中站起來,「是方還是馮?」
薛晉銘微笑倚上身後桌沿,「你演戲的本事大有進展。」
霍仲亨目光轉寒。
「太太,外面有位女士說要拜訪薛四公子。」管家亞福不知所措地站在茶室門口。正在享用下午茶的蒙氏夫婦、四少與蕙殊一齊停住——m.hetubook.com.com薛晉銘的行蹤一直對外保密,只有霍督軍與夫人知道他住在這裏,這突然找上門來的女子卻又是誰。貝兒反應極快,立刻喝問亞福:「她是什麼人?你有沒有說薛先生在這裏?」
入夜的蒙公館籠在靜謐月色下,潮濕的南國氣候,令夜霧也帶上濕漉漉的水汽。亞福照例是睡得最晚的人,每晚總要依次巡查過各個房間才可安心。因那神秘客人的到來,今晚的蒙公館比平日更加寧靜,先生與太太早早上樓休息,祁小姐自晚餐后再未下樓,而薛先生與那位方小姐整晚都在談話,直到方才薛先生才離去。方小姐因是客人,獨自住在三樓的客房。亞福站在樓梯上張望三樓,見方小姐房門緊閉,門下縫隙里透出亮光。整層樓除去這客房便是薛先生臨時用的書房,他上前檢查了書房門鎖,輕手輕腳關上走廊的燈,掉頭下樓。
明明彈得一手好鋼琴,卻偏愛拉嚇死人的胡琴——顧青衣,這別具一格的女子,霍仲亨從前的紅粉知己,亦是南方秘密設在風月局中的一枚棋子。如同昔日雲漪,她與她是同一種人,更有著驚人的相似。流光曼舞,衣香鬢影,掩飾著不為人知的身份與目的。以美色為武器,以高官顯貴為獵物,倚風月輕生死,銜走至關成敗的情報。
「這裏並不歡迎我是嗎?」方小姐抬眼看她,唇角抿起,顯出一種神經質的防衛,襯了她雪膚紅唇,愈顯得孤傲,「也許我是來錯了,我要找的人或許早已忘了我。」
方洛麗臉色微變,兩手絞緊手帕,提起這個名字似仍覺恐懼,「他喝醉酒常常發怒,我沒有辦法,當初在北方一個人也不肯幫我,只有他……晉銘,你會不會瞧不起我,跟了那樣一個人……」
「我尋了你許久,為何到現在才來找我?」 薛晉銘扶住她搖搖欲墜身子,神色溫柔,目不轉睛看她。她欲言又止,楚楚地仰起臉來看他。這泫然欲泣卻又強作堅強的神態,令蕙殊看了也覺心酸,看她黑衣素裹,芳唇欲滴的模樣,恍惚竟與霍夫人神韻有幾分相似。
蒙祖遜閱人多矣,卻第一次見到這麼古怪的女子。她自一開始說了句「你不是薛晉銘,請讓他自己來見我」,便端坐沙發里,點燃一支煙,再不開口說話。任憑蒙祖遜如何詢問,她也無動於衷。貝兒在m•hetubook.com.com一旁與蒙祖遜互換了眼色,柔聲道:「方小姐這是什麼意思呢,你到我家來尋人,總要告訴我這人是什麼樣子吧?」
眾人被他的反應嚇一跳,亞福南洋口音濃重,方和馮的讀音混淆不清,見四少這樣問,慌忙答道:「是方……方圓的方……」
念卿抬起臉來,凝眸看他,「你在自責?因為軍衣的事?」
貝兒忙道:「方小姐,你誤會了,我沒有這個意思!」
方小姐一笑,徑自起身向門口走去,「告辭了。」
霍仲亨得到顧青衣攜來的消息,已連夜發出急電,命許錚立即趕赴香港,協同薛晉銘處理此事。但就在顧青衣北上的同時,另一人也被派遣南下,調查薛晉銘的軍火交易。
蒙祖遜看向薛晉銘,「你可有別的朋友知道此處?」
四少脫口問:「她在門外?」
亞福忙道:「她只說她姓馮。」
他訝然看向蕙殊,「你見過她?」
蕙殊詫異萬分,「她就是船上那個人呀!你記不記得那時我跟你說,我們船上有個美人,長得十分標緻?你還說我多事……」薛晉銘臉色微變,「你確定嗎?」蕙殊用力點頭,「沒有錯,我記得她的樣子!」
多年前轟動全國的鎮壓血案,北洋賣國政府對請願學生大開殺戒,出動流氓軍警驅逐學生,朝那些手無寸鐵的青年投以棍棒馬刀甚至子彈……顧青衣,便也是其中一個被逮捕的女學生。
「燕子飛來飛去,黑色身影輕盈,燕尾掠過天際,裁走看不見的雲。」 她們這一種人,有個動聽的綽號叫「燕子」。假如沒有霍仲亨,沒有當初各為其主的分歧,顧青衣與雲漪,會否成為知己?這個問題,念卿想過,顧青衣也想過,卻永遠不會得到答案。只因世上原無「假如」二字。自昔年一別,各自沉浮,雲漪洗盡鉛華,以沈念卿的名字重生,「中國夜鶯」從此永匿紅塵,成為塵封的傳奇。而顧青衣,當年效力于南方政府,而後輾轉南去,曾聽說她嫁作商人婦,隨即去國離鄉,遠渡重洋,再也杳無音訊……
「這是什麼傻話。」薛晉銘微微傾身,望住她雙眼,「洛麗,你真是在船上遇著我嗎?」
「是的,她還問你是不是我先生。」蕙殊有些尷尬。
薛晉銘迴轉身去,望向遠處早已不見人影的走廊,莫測神色令蕙殊心裏慌亂起來,不由惴惴問道:https://m.hetubook.com.com「她究竟是誰?」
「怎麼不看看左邊抽屜?」黑暗中傳來這溫柔含笑的語聲,恍如催魂。
窗帘隔絕了外面光亮,室內卻嗒的亮起一點微光。金屬打火機,擎在一隻秀美的手中,光亮漫漫照過書桌,照上一格格抽屜……她取下襟前銀絲繞成的胸針,翻轉過來變成一枚奇異工具,伸入抽屜鎖孔,如開門時一般輕易地將鎖芯撥開。抽屜里整齊疊起的文件信函,有中文、德文、英文……她急速翻動,然而一頁頁都不是那至關緊要之物。悶熱的室內長窗緊閉,一絲風也沒有,她挺秀鼻尖上漸漸冒出汗珠,手上越翻越急。
「是。」亞福極善察言觀色,見他神情如此,忙說:「要不要就請她進來?」
「我不需要知道。」念卿微笑。人人都有過往,亦有保留過往秘密的權利,縱是夫妻也無須窮追到底。她偏了頭,帶一點意味深長的笑容,「督軍大人也應有自己的秘密。」
叮一聲,金屬打火機墜落地上,光亮徹底熄滅。窗前落地檯燈卻亮起,朦朧暖光照著墨綠絲絨窗帘,那人長身玉立在簾后,朝她翩翩一笑,「找著你要的東西了嗎?」薛晉銘走到酒櫃前,倒了兩杯白蘭地,端一杯遞到方洛麗面前。方洛麗的臉色慘白,盯住他一言不發,汗珠卻從鬢角滾落。
「這個人,是陳久善的乾女兒。」霍仲亨目光沉沉,望向窗外漸已發白的天際,「也是薛四公子的舊相識。」
他目光深深如醉人的醇酒,「不,我只驚嘆緣分奇妙,竟令你我重逢他鄉。」
坐在背光處的薛晉銘戴一副墨色遮陽眼鏡,手術后目力雖已恢復大半,卻仍有些畏光。他對蒙祖遜搖了搖頭,問亞福道:「她還有別的話嗎?」
蒙祖遜站起身來,「我去看看,你先不要出面。」四少不語,靜了一刻,微微頷首。貝兒不放心地跟了蒙祖遜一同迎出去。薛晉銘緩步走到迴廊下,從紫藤花架間隙里,望見大廳通向小會客廳的走廊。只過了片刻,就見亞福親自在前引路,領著一個黑衣女子款款而來。那女子步入走廊,將黑紗寬檐遮陽帽脫下,露出低挽捲髮、白皙肌膚與菱角分明的紅唇。
亞福忙搖頭,「我說不認得薛四公子。」
殺一人以平眾怒,止一端而防大亂,明知有冤也不得不殺。被人利用的曹老三是冤殺,無辜受累的士兵亦是枉死。那批軍和圖書衣是今歲秋前由軍務局置辦,全部採購自南方——這是霍仲亨與南方的默契之一,他為南方提供武力支持,南方則援助他龐大的軍需開支。這批軍需是塊大大的肥肉,按例免不了上上下下一番揩油,卻因是霍仲亨的東西,而無人敢動。北上征戰在即,霍仲亨尤為重視,也深知貪污軍需的敝習,特地派人前往監督。然而押運之際,軍務局卻因沿途戰亂之故,沒有從鐵路運送,改走汽車一路輾轉……最不易檢驗出紕漏的軍衣便是在這途中被人動了手腳,而負責交接的曹老三又糊裡糊塗被人收買。若沒有這一筆賄金被發現,南方情報部門也沒想到陳久善會算計到霍仲亨頭上。顧青衣奉命北上調查之際,尚未確定陳久善與此事有關,只懷疑有南方高官涉入其中。而她密見霍仲亨,卻是為了另一個原因——情報部門已獲知,有人向大總統揭發,稱霍仲亨暗中支持薛晉銘的軍火交易,秘密提供軍費支持佟岑勛在北方發動內戰,表面倡議和談,實則挑起戰爭,藉機擴充勢力。
「是佟孝錫?」薛晉銘蹙眉問。
貝兒與蒙祖遜忙要攔住她,會客室的門卻被推開——午後陽光從門上紫藤蘿間漏下來,婆娑光影里,那人站在門口,薄唇上帶一點暖暖笑容,藏在墨色鏡片后的一雙眼卻似有著催眠的力量。
「後來呢,她怎樣出來的,此後就去了南方嗎?」念卿憂切追問。
「洛麗。」他輕聲喚出她的名。她定定望住他,雙肩發顫,倨傲神情在剎那間土崩瓦解。薛晉銘向她伸出手,她卻退後一步,搖頭哽咽,「我以為你再不肯見我……」
原來卻是她苦心布下的幌子。真正的顧青衣已然投身軍界,改名顧離非,成為南方諜報部門特勤專員。一個女子若選擇走上這樣的路,便意味著兩個字,無歸。這是念卿當年豁出性命也要掙脫的鎖鏈,寧肯粉身碎骨,也不願被這鎖鏈綁縛著沉入深淵。若非是從仲亨口中聽到這番話,念卿簡直不可置信,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方洛麗手上一頓,目光微錯,「你疑心我編造謊話騙你?」
薛晉銘執起她的手,看見她手背有深淺交錯的舊疤痕,「這是怎麼回事?」
「咦,真的快天亮了。」念卿側首看向窗外,驚訝發現天邊還有一顆微弱閃亮的星子,彷彿就嵌在窗前,離人這麼近。
念卿怔住,回頭看進他雙眼,見到從未有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疲倦——在這個鋼鐵般的男人的眼裡,她第一次看見了厭倦與疲憊。她立即張臂環住他,緊緊的,用盡全部力氣給他支持,「仲亨,這裏便是家。」
「你一早已識破我?」方洛麗臉頰漲紅,目光幽幽透出恨意。他啜一口酒,靜靜看她,並不開口。方洛麗咬唇不語。他低低嘆一口氣,「洛麗,你以為我真的不懂你嗎,似你這樣驕傲的人,怎會願意如此作賤自己來取悅我?」方洛麗手上一顫,摔落酒杯,彎身探手入自己裙底。他卻似早有所料,閃身上前,將她手臂輕鬆一剪,迫她跌入他臂彎。方洛麗掙扎彎身,抬腿朝他踢去,卻被他伸手探入長裙底下,修長敏捷的手指滑上她大腿絲|襪,從吊襪帶上輕車熟路地一抹——那銀光閃閃的輕巧手槍便被他抹在掌心。
花園裡林蔭掩蔽,蟲鳴起伏。亞福穿過花園小徑朝仆佣們住的側樓走去,轉身時,似不經意瞥見什麼……他驀地站住,回頭看向三樓的窗口,那是薛先生的書房。方才彷彿有一點亮光在那窗口閃過,亞福迷惑地走近兩步細看,卻不見什麼光亮。是眼花了吧,亞福搖頭,暗嘆年紀一大眼睛便不好使了。他背轉身,卻沒有看見三樓窗後有個淡淡人影,一閃即沒入黑暗之中。
「她在船上便已見到我?」四少臉色峻嚴。
風扇旋轉,吹得紗簾起伏不定。伏在沙發扶手上的方洛麗肩背清瘦,哭了良久才漸漸止住哽咽。「我原想一個人躲到誰也找不著的地方去,可是不偏不倚地在那船上遇著你……我原以為那位女士是你新的女伴,而你眼睛又瞧不見了,我終究忍不住……便一路跟著你們來香港,費了許多時日才打聽到你在這裏。」方洛麗倚了沙發,接過薛晉銘遞來的手帕低頭拭淚,「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想來看看你的眼睛是否治好。」
此心安處是吾家。你在哪裡,哪裡便是我的家。
「那裡有一顆星!」她不理會他的不滿,將他拽到窗邊,欣喜指給他看。
凌晨五點的天際斜月漸沉,晨曦從東方地平線上露出微微亮色,黑夜即將散去,星辰悄然匿入雲層之前,將最後的幽光戀戀留給天幕。「是兩顆。」他眼力好,在那顆星的近旁又發現更細微的一粒,若非仔細辨認,不易發覺那至柔的一點光。她與他手指交扣,倚入他溫暖堅實的懷抱,心滿意足微笑。
方洛麗縮回手,「都是舊傷,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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