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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鬢影2·千秋素光同

作者:寐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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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兵以弭兵·戰以止戰 第二十六記 興干戈·全玉帛

卷三 兵以弭兵·戰以止戰

第二十六記 興干戈·全玉帛

「誰不想問鼎九州。」霍仲亨沉聲一笑,「我也曾想,給我十年,不信拿不下這半壁江山!」
佟岑勛一愣,「記得什麼?」
「老三是我看著長大的,幾個兒子里,我最疼就是他。」佟岑勛就著大碗仰頭灌一口酒,酒從嘴角淌下胸口,淌在敞開的軍服里,襯衣已濕了一片。霍仲亨坐在對面板凳上,軍禮服的扣子解開兩粒,元帥佩劍也摘下拋在桌旁。廚房裡仆佣早已被他二人驚走,火卻仍在灶上燒著,煙熏得黑漆漆的廚房裡彌散著煮肉和高粱酒的香氣。身後灶台火光映得佟岑勛臉上時暗時亮,「悔不該送他去日本,書念回來,腦子也念壞了,誰好誰歹也分不清!老子就不明白了,那個長谷川是什麼東西,能叫他言聽計從,比我這親爹還親?」
她越發笑彎了眉,「就算許錚不說,你又瞞得了我們多久?」
子謙看念卿一眼,垂下目光,跟在他們身後半步之遙,隱隱聞到一縷熟悉暖香,彷彿是她的香水味道,裊裊似一隻看不見的蝶,在人鼻端心上撩撥……眼前浮光掠影,卻只見她裙袂翩躚。
子謙臉上漲紅,「夫人,你以為我是這樣輕浮的人嗎!」
霍仲亨朗聲笑,「若說這件本事,犬子未必不如令郎。」
念卿笑而不語,溫柔欣賞眼神令他心頭驀然一盪。她卻笑吟吟轉開了話頭,「聽說是四蓮姑娘救了你,這救命恩人你打算如何報答?」
「嬌妻在側,佳兒在前,還是老弟好福氣!」佟岑勛斜眼看向眾人簇擁的霍夫人與霍公子,難得文縐縐地恭維了一句,旋又摸著唇上鬍子,哼聲道,「老子養了六房老婆,四個兒子,就沒一個成器的東西!」他驟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令洪歧凡有些尷尬,一時不知如何搭話。他雖已坐上總理的位置,也深知佟岑勛這莽人是瞧不上他一介文人的,若沒有霍仲亨的支持,佟岑勛只怕壓根不肯給他面子。
佟岑勛怔住。看霍仲亨的神色態度,絕非說笑試探,他是當真要拿自己獨生兒子交換做人質,以使他信得過,放心讓他拿下北平——只要霍子謙在佟岑勛手裡,就不怕霍仲亨會對佟老三下毒手。
「信。」子謙篤定點頭。
「你可記下霍某今日之言:不出十年,必有大戰!」霍仲亨擲地語聲宛若截鐵,「北平這一仗,我是非打不可。唯有打下北平,將這幫大小猢猻一併收拾乾淨,還北方一個說得上話的政府,南北才有和談統一之機!」
霍仲亨面色如霜和_圖_書,「山東名存實亡,已被日本侵佔,中原咽喉已開。你若是日本,耐得住十年性子,坐等我國南北統一,協力齊心?」
大廳里光亮驟盛,層層光環閃耀,曲聲人語如潮湧至面前。一聲「霍督軍到」,令全場驟然一肅。子謙抬起眼來,四下里無數雙驚詫探究目光如雨似箭落在身上。太過炫亮的燈光,令他看不清每個人的面目,只有一道道目光逼前迫后,令人無所遁形。父親的身影卻如一道屏一座山,將他安穩地罩住。
佟岑勛喃喃點頭,「不錯,你這話我信。」
「我也有一事相托。」霍仲亨不睬他的怒火,悠然一抬下巴,指向廳中正與念卿共舞的子謙,「這混小子此次跑來,想要我給他謀份差事,我怕他狐假虎威到處添亂,不如就交給佟兄收拾,在你手上他總要規矩幾分。」
洪歧凡聞言變色,心提到嗓子眼,不知霍帥為何哪壺不開提哪壺。這當口提起佟三公子豈非給佟帥添堵,這兩人若一言不和翻起臉來,糟糕的還是自己。當即洪歧凡便想岔開這話打個圓場,但佟岑勛偏偏較了真,竟問霍仲亨:「出息在哪兒,出息在跟老子作對的本事上嗎?」
原來是真的,父親真的以他為傲。子謙掌心裏滲出了汗,心跳得急切,彷彿有熱血湧上耳後。迎著眾人目光,他挺直身姿,微揚下頜,學著父親威嚴姿態,唇角帶上一點倨傲笑容。少帥霍子謙的到來成了全場的焦點,甚至比霍仲亨夫婦與佟大帥更加引人注目。夫人們趁著霍帥、佟帥同洪總理在一旁敘話,滿面春風地迎上來,紛紛對霍公子關切備至。雲英未嫁的淑媛們立在廊后低聲言笑,目光卻飄向霍公子與念卿所在的方向——燈影酒色之間,那一對俊美人物實在太過奪目,無論被人群簇擁到哪裡,都牽引無數視線。
「可當真還有十年能容你我相爭嗎?」他語聲陡然轉厲,似自問也似問他。
她伏在他肩上笑,「我們早已和解。」他哼一聲,眉梢眼底掩不住的欣慰盡落入她的眼底。
「你好動手嗎?」霍仲亨瞪他,「不怕自起內訌,那你婆婆媽媽磨蹭到現在是為了什麼?」
這話戳到佟大帥的痛處,激得他脫口一句,「你大爺的!」然而霍仲亨的話半點沒有說錯,外人都以為他佟岑勛護短,捨不得教訓兒子,才遲遲按兵不動。殊不知他苦的是自己養虎貽患,這些年一手扶植老三在軍中建立威望,羽翼漸成,如今軍https://m.hetubook•com.com中已不是他佟岑勛一個人就能說一不二。
少壯派軍官們即便表面仍追隨於他,私心裏多少還是向著佟孝錫。假如佟系內部兩派真要打開,軍心一亂便再也收不回來。就算是佟老三,也沒敢真向自家人動手,他不過是耍了一記花槍,將老子逼出北平,妄圖以此逼迫老爺子退位放權。眼前明擺著有霍仲亨的援手,他也不敢貿然請世叔出面教訓世侄。這位世叔,豈是吃素的主。
這樣一個女子,既是百鍊鋼亦是繞指柔。連父親也陷落,誰又能抵擋她的美。
「我那時候在家也是一天都待不住,總想著從軍打仗,建勛立業,就算被逼成了親,也沒在家裡待上多久。」霍仲亨搖頭笑,「如今瞧著這些小子們,想來當年家父看我也是如此恨鐵不成鋼。」佟岑勛嘿嘿笑,「我爹天天操棍子去賭館尋我,還好沒被他打折了腿!」
今日是霍公子第一次與霍仲亨夫婦公開亮相,且是這樣隆重的場面。桀驁不馴的子謙,什麼大場面也不能令他緊張,卻只恐在父親面前表現得不夠好。來自父親的關注,是他一直珍惜並渴望的,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都無法改變這事實。少年青澀,曲折心思,念卿懂得。在車上,她對仲亨柔柔耳語,「對他好一些,他還是個孩子。」
霍仲亨不再和他客套,單刀直入道:「做老子的教訓兒子雖是天經地義,但難免叫外人看了笑話,你若不好動手,做世叔的教訓一下侄子也無妨。」
念卿的指尖在仲亨掌心輕輕叩了叩。於是霍仲亨低咳一聲,語聲和緩下去,「走吧。」
「這他媽甜不甜,酸不酸,一點酒味沒有!」佟岑勛順手揪住一個侍者便嚷,「總理府里沒有像樣的酒嗎?燒刀子有沒有,給老子弄點順口的來!」
他向眾人淡淡笑著,用不經意的聲色說:「犬子霍子謙。」區區五個字,從他口中說出卻有著難以言表的倨傲……或者,該稱作自傲嗎?子謙看向父親,不敢相信自己從他話中聽出的自傲之情。父親臂彎挽著夫人,神色從容,目光淡淡投向這裏,並沒有刻意看他,卻流露全不掩飾的驕傲。
他陡然止聲,悶悶轉過頭去,再不說話。
「子謙,你不要喝太多。」她笑著看他。他這才覺察自己真的喝了不少,耳根已微微發熱。他的酒量生來就不好,這點肖似母親,她是喝一小杯女兒紅也會大醉不醒的人……不像她,她手中杯不停,與趨www.hetubook.com.com附阿諛的人們言笑自如,任憑琥珀美酒一杯杯的飲下,酒力卻只令她雙眼越發晶瑩,笑意越發嫵媚。
霍仲亨端起面前粗瓷酒碗,啪一聲擲在地上,摔為碎塊。
霍仲亨直視他,緩緩道:「兵以弭兵,戰以止戰,霍某謹以這八個字相贈佟兄。」
「哦,你就沒想過將她父母也接過去嗎?」念卿笑得意味深長。
他這意思是暗示與佟孝錫和談的意願,也算迎合佟帥的心意。可佟岑勛睬也不睬他,霍仲亨也面無表情,好似根本沒有聽到。洪歧凡臉上掛不住,恰逢洪夫人攜了一位公使夫人過來引見,他便趁此抽身,將這兩個難纏的老對頭獨自撂下。
佟岑勛惕然望住他,「你認為,連十年也撐不住?」
「怎樣?」她笑起來眉眼如絲,「我似乎聽說,你已將她帶了回去?」
他板起臉問:「你幾時也開始替這混小子說話?」
霍仲亨也不惱,抬袖子撣一撣酒漬,淡淡道:「不服,那就打到他們服。」
今夜的燈光似有著奇異魔力,令子謙有些眩暈,亦步亦趨跟在念卿身側,看她橫波顧盼,長袖善舞,周旋在衣香鬢影之間。她向他介紹一個個冗長拗口的名字和官職,某某長官與某某夫人,某某公子與某某小姐……奇怪他竟一字不差地記下來,過耳不忘。她杯中香檳飲盡,他自然而然接過,從身旁侍者托盤中拿起一杯遞給她。
「我為何而戰?」佟岑勛目光已醺然,聽得霍仲亨的話,便也喃喃自問。為成全功名,為衣錦還鄉,為保國佑民?
車子轉彎,駛入總理府門前,璀璨奪目燈光照入車中,遠近光影晃動眼前,子謙皺眉,十分不適這驟然而至的聚光。前面那部黑色車子徐徐停穩,子謙所乘的車緊隨其後停下。道旁警衛齊齊持槍敬禮,侍從官跑步近前將車門打開,抬手敬禮,肅立在側。霍仲亨從車中下來,側身將手伸給念卿。耀目光亮從後方斜照,將他挺拔身影長長投在階下。他一身深青色元帥禮服,綬帶織金,佩劍在身,燦亮勳章昭示煊赫戰功;臂彎中挽了他美麗的夫人,她紅衣似火,輕裘如雪,仰臉朝他淺淺一笑。他低頭看她,側臉暈上柔光,笑容如醇酒。子謙立在車門邊看得怔了,被身旁侍從低聲提醒才回過神來,低頭整了整領結,走上前去喚一聲:「父親。」
霍仲亨將酒碗一擱,「為終有一日,干戈休止,九州清晏,我輩便可掛劍歸鄉,攜一白頭人,不問世間事。」
「許www.hetubook•com•com錚!」子謙咬牙,「這小子真嘴碎!」
霍仲亨卻笑笑,「佟兄過謙了,三公子比起犬子大有出息。」
「這就是長谷川之流想做的事。」他指著一地碎瓷,冷冷道,「將這國家拆散打碎,以期不攻自破,若南北鷸蚌相爭不止不休,以如今兵力財力,尚能消耗多久?」
霍仲亨想了一想,卻是答非所問,「你還記得年輕的時候嗎?」
子謙急忙分辯:「夫人,你不要聽他亂嚼舌頭,當日是許錚不放心路途中無人照料我傷勢,才將夏姑娘一同帶回,她父母都在北方,等這邊安定了還要送她回來的。」
兩位大帥貌似言語無忌,實則試探往來,暗藏機鋒。洪歧凡心下忐忑,賠笑道:「兩位都過謙了,年輕人言行有所出格總也難免,父子又豈能有隔夜之仇。」
霍仲亨卻笑道:「去廚房喝又怎樣,寒磣了你不成?」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子謙,身量比起父親只略差半頭,已是翩翩風採的青年男子。霍仲亨深深看著他,卻似乎不知如何與自己兒子說話,又是冷冷一句,「愣著幹什麼?」
佟岑勛嘿嘿一笑,「老話說得好啊,龍生龍,鳳生鳳,我老佟是個粗人,比不得霍帥出身名門,我家老三那點本事怎麼敢跟霍公子比,任由他再怎麼鬧也鬧不上檯面。」這話里鋒芒已展,聽在洪岐凡耳中,頓覺糟糕。
佟岑勛聞言將兩道粗眉一抬,粗話衝到嘴邊又硬忍住,「什麼叫老子不好動手?」
佟岑勛最受不得人激,當下將大腿一拍,「去就去!」大廳一側的洪歧凡正盯著這邊動靜,見他二人一聲招呼不打就離場,忙問侍者怎麼回事。得到的回復令他瞠目。正與念卿共舞的子謙也頓住腳步,「父親和佟大帥一起出去了?我去看看!」
霍仲亨慨然嘆道:「這仗也已打了二十多年。從前清打到共和,從分打到合,從合打到分,多少王旗易幟,英雄折戟……到頭打來打去,還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列強依舊環伺,侵我物產命脈,占我主權民權,蠶食鯨吞無厭。我輩厲兵秣馬,半生倥傯,大好青春拋擲征途,直至兩鬢染霜,昔年熱血湮沒于沉浮官場。卻誰還記得,當初少年宏願,又是為何而戰?」
「可是父親沒帶隨從,他一個人的安全……」子謙心下躊躇。
侍者被他嚇呆,愣愣回答:「燒……燒刀子有……廚房有……」
「你看你看,說來說去,還是要打。」 佟岑勛笑得前仰後合,得意揚揚指了霍仲亨,便欲嘲笑他的迂腐和_圖_書,卻見霍仲亨斂去笑容,沉毅神態令人望之肅然,譏誚話語不覺凝住。
總理府四下早早戒嚴,軍警將新聞記者全部驅逐,來往道路戒備森嚴。今晚宴會聚集名流顯達,總理府內外布置得輝煌錦繡,燈火照徹夜空,悠揚樂聲遠近可聞。如此盛大喜氣,卻被軍警嚴陣以待的肅殺沖淡了幾分。
八個字,驚醒一身酒意。佟岑勛怔怔端了酒碗,心念震動,一時竟呆了。他是讀書不多的莽人,然而這八個字卻無須深奧解說,自是他這身經百戰之人最能體會的。眼前這人是與他相爭多年的老對頭,也是他素來瞧不起的——這姓霍的不過仗著出身名門,有財有勢,爬到今日地位算不得稀奇。只看他風月纏身,與那紅顏名伶鬧得滿城風雨,便知剝掉軍衣也無非是個紈絝子弟。這等人,靠的是出身運氣,算什麼英雄好漢。佟岑勛一向是這樣認為,也一向是低看霍仲亨的。直至今日今時,在這煙熏火燎廚房中,遠離了君子與英雄,唯有兩碗劣酒,一番肝膽,照出錚錚男兒胸懷——短短八個字,是他從來不曾想過,只怕到死也不會想到的。
「你叫老子去廚房喝?」佟岑勛兩眼一瞪。
二人相視大笑,霍仲亨拎起酒罈把碗再次注滿。佟岑勛大嘆一聲,「老了,老了!你說這日子怎麼就一天天混過去,眨個眼的工夫就二十多年了?」
「廢話。」佟岑勛橫他一眼,也算附和了他的觀點。
佟岑勛悶聲不答,臉色變幻莫定。
佟岑勛一驚抬頭,這等狂言,只有從霍仲亨口中說出才令人不得不信。
佟岑勛狠狠吞下一大口酒。
霍仲亨點了點頭。念卿含笑看過來,欣然讚賞目光令子謙臉上一紅。身穿黑色夜禮服的子謙立在燈火絢爛中,玉樹臨風姿態與往日桀驁不同,別具一番清貴氣度。他薄唇輕抿,在仲亨面前總有一絲孩子氣的緊張。
子謙一呆,口中頓時囁嚅起來,「夏姑娘,她……」
看著洪歧凡背影,霍仲亨淡淡一笑,「若只是父子仇,反倒好辦。」
「他做事自有他的分寸。」念卿微微一笑,「子謙,你信他嗎?」
念卿將他手一扣,「別去。」
「你那是做夢!」佟岑勛嗤笑,仗著醉意直指了霍仲亨笑道,「這些大大小小的猢猻們,個個都想分一塊肉吃,憑你不想打就不打嗎?只怕到時連你的肉也撕來嚼了!你以為這是什麼聖賢世道,要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誰肯信服?」
「這是輕浮嗎?」念卿揚眉,「兩情相悅難道不是世間最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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