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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遊嘿嘿一笑，從挎包里掏出一大沓東西，終於直奔主題，「大家請看，這一疊明信片上記錄著當年凄美浪漫的愛情故事，如果想知道故事詳情，就請買一套回去慢慢看，還可以帶回家做個紀念。十元一套，價格便宜，意義非凡！」

「我是說……這種賺錢的手段有點過分。」艾默察覺自己的失態，畢竟是人家好心送上的禮物，當面這樣講顯得太失禮，然而心中仍是憤然，「已經作古的人也不放過，在背後胡亂編造野史，這樣賺錢太沒有良心了。」

艾默一怔，只好道謝接過。

遊客們紛紛驚叫，幾位女遊客聽得唏噓，捂住胸口大嘆可憐。

艾默忙低頭掩飾自己的心緒，「也許是我太偏激，謝謝你的明信片，畫得很有意思。」

海風來勢更急，幾棟老房子隱現在陰暗的樹林間，斑駁褪色的屋頂與壁柱，在呼嘯的風中越發顯出隔世衰頹的意味。有遊客失望嘟噥：「只剩些破房子，哪有什麼顯赫人物。」

導遊想繞過他，不料身後剛好有人快步趕上前。導遊被撞個正著，立足不穩倒向攝影者，三個人在狹窄的青石板台階上撞成一團。

花瓣被海風吹得紛紛揚揚，鋪了一地芬芳，直通向那石階盡頭的殘缺門柱。

然而，兩個身影已消失在爬滿藤蔓的廢宅大門內。

導遊手舉話筒，邊走邊講解：「我們現在來到的海濱，風光秀美，在民國時期就很受南方達官貴人青睞。最初是洋人在這裏修建別墅，作為度假之用，後來慢慢成為豪富聚居之地。能夠在這裏興建別墅的，都是當年的顯赫人物。」

啟安似乎聽得意猶未盡，又問導遊：「還有呢，只是這樣嗎？」

導遊哈哈一笑，順勢指向身後蜿蜒的石階盡頭，「沒錯，沿著這條路上去，山頂上最大的那棟老宅，就是著名的鬼宅了。」

他的手修長有力，掌心溫暖；她的手柔若無骨，指尖透著一點涼意。

導遊急了，又鼓吹了半天，才有兩個結伴的女孩一人買了一套。眼看費了半天口舌，卻沒撈到什麼油水，導遊不禁有些氣餒。這時，啟安卻走上前去，一下買了三套，這讓導遊臉上總算擠出了一絲笑容和圖書。

「天啊，太殘忍了！」

導遊嘆息道：「夫人被抓回了家中。沒過多久，督軍府中就發生了一起血案。傳說夫人被扔進了豹籠，被督軍豢養的豹子活活咬死了。」

她遲疑了下，伸手與他相握，「我叫艾默。」

「假日旅行社的朋友，請到這邊集合！」導遊拿著話筒高聲招呼身後大隊遊客，通過話筒放大的聲音，立刻被呼嘯的海風吹散。

兩人互相看了看，女孩子表情淡淡地搖了搖頭。

對著一個陌生人，話已說得太多，未免有交淺言深之嫌。

但是，眼前佳境卻被喧嘩的旅遊團打破。

陌生的年輕男女對視一眼，各自禮貌地笑笑。

人們紛紛扭頭看去，看見了站在最後面的一男一女。

眼看兩人都不買賬，自己的遊客又在催促，導遊只好訕笑兩聲，快步趕到前面去講解。

「啊，還有鬼宅？」有遊客被勾起了興趣。

他向她伸出手，「你好，我叫啟安。」

一股海風恰在這時卷過，風聲嗚咽，吹起落花翛翛。

「哎喲，你這人怎麼走路的，也不看看……」導遊沒好氣地推開攝影者，剛嚷了一聲，聲氣卻不覺軟了下去，因為他已看清身後撞上來的人，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

「是不是那個所謂的鬼宅？」有人頂著海風興緻勃勃地喊道。

「傳說這棟舊宅的主人是民國早期的一位大督軍，此人手握重兵，獨攬軍政大權，總之就是很威風啦！這位督軍娶了一個比他年輕很多的女人。那女人出身據說不太好，但是艷名遠播，是一位風華絕代的美人。督軍對她萬分寵愛，耗費巨資在海邊興建了這座奢華驚人的別墅，取名茗谷，作為結婚禮物送給了她。可惜就在這座別墅里發生了驚人的醜聞，年輕的夫人竟然和督軍的大兒子偷情。」

導遊放緩了聲音，森森說道：「據說，常常有人看見一個白衣長發的女鬼，飄蕩徘徊在廢墟裏面，過了午夜就開始哭泣，呼喚著誰的名字，老遠都聽得到她凄慘的聲音……那是督軍夫人的冤魂不散，仍在尋找昔日的情人。」

年輕男子接過相機向他道謝，導遊趁機搭話，「兩位是一起的嗎？」和圖書

導遊終於揭開謎底，「話說當年督軍得知消息趕去碼頭，果然看見夫人與大公子一起下了車子，正要登船離開。督軍暴跳如雷，當場開槍，結果失手把自己兒子打死了。」

這僻靜的景區並不出名，卻有人一連來三次，男子越發詫異好奇，「這地方有這麼吸引人？」女孩只是笑，並不回答，話很少的樣子。

女孩俯身去撿相機，恰在同時，那男子也俯下身來，兩人一不小心撞上了。女孩的額頭撞上了男子的下頜，兩人一個捂住額頭，一個揉著下巴，都啼笑皆非地看向對方。

風吹起他米色長風衣的下擺，也吹起她烏黑長發。

人群安靜了片刻，有人低聲感嘆：「好慘啊。」

遊客紛紛抱怨，趕上這鬼天氣真不走運。

兩株高大的白山茶樹相對佇立在道旁，開滿香氣濃郁的白色花朵，繁花累累，枝葉虯散。茶樹高逾門廊，不知已在此生長了多少年。遙想當年木棉紅似染，山茶白似雪，一路燈光璀璨，滿庭衣香鬢影……兩人不覺痴了，任由海風吹得衣衫鼓盪，髮絲翻飛，久久不能開口。

啟安笑眯眯地遞給艾默一套，「畫得還不錯，有點意思，這套送給你。」

一時間，好奇的遊客們都安靜了，不知是被這股風吹得難以開口，還是當真感到了恐懼。

「這天氣來玩不怎麼合適啊，馬上要下雨了，」導遊主動熱情介紹，「都是些破房子，也沒什麼看頭。我跟你們說啊，真正好玩的地方在回龍灘那邊。那兒風景好，有個五星級度假村，房間條件一流，全部是海景房，晚上還有泰國人妖表演。如果兩位有興趣，我可以幫你們聯繫，或者參加個一日游散團，乘遊艇出海，你們兩個人包一艘小艇，游島、釣魚、滑翔等，什麼玩的都有……」

艾默也皺眉看啟安，竟是他介面發問。

「謝謝，我還有別的行程，參團就不用了。」年輕男子溫和地拒絕。

女孩清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讓導遊的打趣落了個空。

導遊饒有興味地打量這兩人，南來北往的遊客見過不少，難得遇見這樣出彩的一對人物。男的英俊挺拔，衣著考究m.hetubook.com.com，看上去風度翩翩；女孩嬌小清瘦，烏黑長發被風吹得凌亂飛舞，眉眼有些冷，一雙又深又黑的杏仁眼讓人移不開眼。

那個攝影者的相機被撞落在地。

啟安倒像很感興趣，傾聽著遊客們各種怪誕猜測，始終面帶微笑。

明信片用的是很劣質的紙張，模仿舊時月份牌的風格。第一張卡片上畫著一個穿桃紅旗袍的妖嬈女人，粉腮丹唇，媚眼斜飛，體態被畫得誇張豐|滿。后一張上是個穿西服、持手杖、捏著煙斗的紈絝公子哥，唇紅齒白，比女人還像女人。再后一張上是個滿臉絡腮鬍子的草莽壯漢，穿著軍服，戴著白纓帽，手中拿槍，一臉兇橫。

「好像真的要下雨了。」男子微笑著打破沉默。

艾默回頭，見啟安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這目光令她心裏一窒，有種被看穿心事的惶亂不安。

啟安與艾默對視一眼，心有靈犀地轉身，如避蝗蟲一樣遠遠躲開。

三月的海邊，天色陰沉，海風呼呼刮過，大雨即將襲來。往常水清沙細的海濱，在天際層雲的籠罩下顯得格外陰鬱蕭索。

導遊大步流星埋頭趕路，冷不丁一抬頭，險些撞到前面一個人身上。石階轉彎處，一棵高大的木棉枝葉橫斜，階上有個人正拿著相機仰頭拍攝。那人拍得太過專註，完全不知自己擋住了去路。

兩人沿蜿蜒的石階爬向山頂，沿路兩旁都是高大的木棉樹，枝葉搖曳于風中，這個季節尚未綻開火紅花朵。接近石階盡頭，漸漸可以看見青石之上有雪白細碎的花瓣散落其上。

旅途偶遇的陌生男女，雙手相握于風中，似乎又是一段浪漫故事的開端。

「喂，裡頭鬧鬼啊！」導遊沒好氣地大叫一聲，想嚇唬嚇唬那兩個不識好歹的背包客。

導遊不理會，只管大步往前走，「各位注意了，我們剛才一路走來，已經參觀過五六棟老別墅，現在將要去的這一棟，保存最差，破壞最大，但卻是最吸引人的一棟。因為它有一段神秘的傳說……」

艾默不說話，淡淡轉過頭，臉上斂去了笑容，頓時透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女孩點頭，「不要緊，上面有地方避雨。」

話音未落，一陣和*圖*書急風挾雨而來，吹得樹搖枝擺，密布頭頂的陰雲隨之翻湧，涼絲絲的雨點已打上臉頰。海邊的急雨說來就來，將一眾遊客驚得忙不迭往山下跑。

遊客們也跟著追問：「是啊，快說怎麼個鬧鬼？」

被海風吹得瑟瑟發抖的遊客們終於被勾起了好奇心，圍著導遊七嘴八舌追問鬼宅的來歷。導遊狡猾地一笑，揮了揮手中話筒，「到底有沒有鬼，去了就知道，膽小的朋友可以留在這裏，膽大的跟我一起來！」

圍在他身邊的遊客們頓時散開，拍照的拍照，休息的休息，沒人再對鬼故事有興趣。

導遊站在門廊上，高舉話筒，開始繪聲繪色講解。

導遊轉頭看那女孩，「這位美女呢？你一個人來的嗎？這多不安全，不如跟這位先生一起參團啦，俊男美女，旅途艷遇多浪漫！」

導遊大步走在最前面，一面心裏暗喜這群人很有油水可榨，今天應該可以小撈一筆；一面看了看暴風雨將至的天色，暗自嘀咕這破落地方只有一些老房子，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趕緊把景點帶完了事。

大隊遊客涌到門柱前合影，一些人迫不及待地圍住導遊聽講解，一些人四下散開找地方拍照，有些人甚至不顧危險，爬到廢墟的牆垣上高高站著擺出「V」字手勢。

「啊，私奔！」遊客們紛紛追問，「私奔成功沒有？」

艾默一語不發，轉眸看向啟安。

男子禮貌地笑笑，「不是的。」

遊客們鬨笑起來，有人搖頭嘆息，有人不屑一顧。導遊故意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終於有一天，年輕的夫人和督軍的兒子決定私奔。」

艾默與啟安不約而同地回頭，「不用了！」

啟安好脾氣地笑，「民間戲說嘛，就是皇帝神仙也經常被人編造野史，這無傷大雅。」

女孩沒有理會他的責罵，卻朝他身後的攝影者連聲說抱歉。

「什麼？」

啟安則靜悄悄的，沒有回應。

看著遊客們七嘴八舌發揮想象力，艾默雙臂抱在胸前，倚在一株山茶樹下，嘴唇緊緊抿起。

導遊打量這兩人的衣著行頭，以他閱人的眼光，立刻斷定這是兩個大有油水可撈的主兒。

看著一張張明信片，艾默的臉色越來越難看hetubook.com.com，「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導遊嘿嘿一笑，故意賣關子不答，讓遊客們先猜一猜結局。

「別這麼拘束嘛，出來玩就是為了開心，不認識也沒關係，兩個人在一起玩玩就認識了，」導遊一邊招呼自己的遊客跟上，一邊不死心地遊說，「你們安排好住宿沒有？這邊山上的旅館條件不好，不如跟我去看看那個五星級度假村，不滿意再送你們回來。」

遊客們振奮精神，呼啦啦一群跟著導遊爬上石階。

看著兩人的尷尬模樣，導遊暗自好笑，俯身替他們撿起相機，拍了拍灰，「還好，沒摔壞。」

導遊見效果甚好，繼續繪聲繪色講道：「那的確是一件人間慘事。事後不久，那位殘暴的督軍也被政敵刺殺身亡。這棟別墅突然失火，一夜之間被燒成了廢墟。從那以後，這裏就有了鬧鬼的傳說……」

「被豹子咬死？」

啟安莞爾，分明聽出「很有意思」四個字說得很是為難。

啟安撓頭，「你不喜歡？」

「對已經作古的人，就算不喜歡，也該給予他們起碼的尊重，」艾默轉頭望向那灰濛濛的老宅，語聲平靜而低柔，「一棟老房子也是一段歷史，歷史不應該被無知的後人拿來扭曲意淫。」

眼前龐大的廢墟被陰雲籠罩，真有著說不出的陰森。

「這是第三次來。」女子髮絲被海風吹得凌亂不堪，眯起了眼，笑容很淺。

啟安雖笑著，目光卻變得深邃，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

遊客中有人發出驚嘆，有人追問：「那位夫人呢？」

導遊顧不得再遊說，慌忙追上去，急急招呼遊客們不要掉隊。他跑了兩步，不經意回頭望去，卻見那一男一女沒有跟上，卻到廢墟里避雨去了。

導遊開始招呼團隊集合了，見這兩人沒有離開的意思，便又湊上來招呼，「二位，就要下雨了，裏面沒什麼好看的，都是破房子，早燒完了。我帶你們去度假村看看吧？」

一陣猛烈的海風刮過，吹得人東倒西歪，導遊的後半截話被嗆回了喉嚨。

「鬧鬼是怎麼回事？」人叢後面突然傳出一個溫和悅耳的聲音。

男子依然保持著很好的耐心，「謝謝，我已經訂房了。」

「你來過這裏？」男子有些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