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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把眼鏡給我，笑了笑，看著完全斷裂的鏡架，不無遺憾地嘆口氣，「換換也好。」

「啊！」

外面天色已發暗。

他目不轉睛看我良久。

他身影沒入樹林裏面影影綽綽的黑暗，只有一點手機亮光晃動了幾下，隨著呼喚悅悅的聲音漸漸去遠。我在護欄外等著，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撥他手機竟然是「該用戶暫時無法接通」……也不知裏面黑燈瞎火走到哪裡去了，實在等得心焦，我心一橫，費力翻過護欄，高一腳低一腳摸索著往裡走，「穆彥——悅悅——」

穆彥已換回衣服走過來。

我丟下碗出門，快步往他說的地方趕，就在第一次撿到穆小悅的路口，離我家不遠的路邊。

籃球賽不了了之，大家漸漸散去，場上只剩程奕、徐青等寥寥幾人還在自娛自樂，看客也走得只剩孟綺和小然。程奕看上去還是興緻高昂，並不介意有多少人肯跟他玩，只是跳躍奔跑間的身影，顯得有點寡淡。

是穆彥。

他微微一笑。

「人家不是故意不吭聲。」穆彥為它辯白，「那是沒法張嘴。」

我拿著飯勺乖乖去廚房給她盛飯。

還是他打破沉默，「能休息一段時間也好，我真有些累了。」

我硬生生將臉轉向一旁，克制著翻湧的情緒，微笑說，「是，我還沒忘記，你答應過把我要回企劃部的。」

「難說。」我趁她聽得入神，迅速搶走盤裡最後一顆丸子，「她那位置已經有人開始爭了，肥缺嘛，拼不了後台就拼資源，杜菡估計坐不穩了。」

「明明就是裝神弄鬼，接了電話不說話！」

接起來還沒等我說話，就聽那邊急火攻心地說，「悅悅不見了！」

我頭皮發乍，慌忙間低頭一口朝肩上的手咬去。

他卻和*圖*書還能哈哈大笑，罪魁禍首也在後座亢奮地「汪汪」。

這個永不示弱的人，終於也說自己累了。

「朝現在的方向走下去，也許更輕鬆。」我平靜回答，「但最初的理想，我不想放棄。」

最近方方在考慮跳槽，有家不錯的廣告公司請她去做設計主管，比起在雜誌社悠閑混日子，這份工作的專業空間和酬勞都更有吸引力。我極力鼓勵她接受新工作，她雖然捨不得已經過慣的安閑日子，想到翻倍的工作強度有些心虛，但還是咬牙決定過去了。

老遠看見穆彥站在花壇旁的路燈下，焦急喊著悅悅的名字。

穆彥空著兩手，一臉無措懊惱，「我出來遛狗，走到這裏聽見花壇里有聲音，它一頭撲進去……就不見了。」

他沉默片刻，「不知道，也許幾天，也許久一點。」

最失望是程奕，專門換了衣服來，想一展身手，卻沒有人和他打——穆彥一走，剩下的隊友也都意興闌珊，康傑沒一會兒也嚷著腳脖子扭了，一瘸一拐下場去。

我背脊骨開始發冷，轉身快步往回走，聲音不自覺顫抖，「你不要嚇我，穆彥，你說話……」

就著路燈打量這一人一狗，腳上有泥巴，身上沾著枯樹葉兒，狼狽到一處了。

「不過杜小姐的後台應該不只這一個……」

方方跳到廚房門口，遞來手機，「夢中情人來電。」

狗拿耗子的現場版，今兒算是長見識了。

晚上回到家，方方做了我喜歡的藕丸子，一進門就香味撲鼻。

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臉上散漫的神情收斂起來，叫了一聲，「安瀾。」

剛想嘲笑他們爺倆兒，忽見一道手電筒光柱照過來，有巡夜的市政工人過來了，「你們，幹和圖書什麼的？」

他居然沒有嘲笑我過於浪漫文藝，只是笑著，聽著，隱約有神往的表情。

穆彥大笑。

穆彥二話不說，長腿一抬就翻了進去，看著就是個經常翻牆揭瓦的。

這樣的目光，只望上一眼，竟無法抵禦。

我卻心酸得說不下去，「等你休假回來，大家還是老樣子，工作不會耽誤的。」

我看他手上還把玩著那副跌壞的眼鏡，伸出手說，「晚上我拿去眼鏡店裡修吧。」

卻聽見手機響了。

驀然身後一隻手搭住我肩膀。

我呆看他，他直望我，面面相覷。

我匆忙迎上去，「怎麼會在這裏走丟？」

兩個人看上去心情都不太好。

康傑問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說著向我眨眼，暗示打賭輸了，該我請喝酒。

我斜目瞟向穆彥，說到最後這句，語聲漸弱。

沒有人說話，卻隱隱有呼吸聲。

「喂，穆彥！你在哪裡？」

「今天都累了。」穆彥一副不感興趣的表情。

我鄙夷，「這是基本的防身意識好不好，萬一真是遇到變態、色魔、搶劫呢……」

「改天吧。」紀遠堯順水推舟。

上面要調查與他相關的工作問題，他此刻再在公司里，繼續領導著營銷團隊，就顯得不合適了。在沒有調查出任何結論之前，只能以休假為名，讓穆彥暫時離開工作崗位，既是避嫌，也是讓負責調查的紀遠堯和程奕不太為難。

可即使回家有好友，開門見美食，我還是心情蕭索。

他一手拽我，一手牽狗，在筆直的大路上撒腿狂奔，一口氣跑到停在路邊的車旁，打開車門，把我塞進副駕，把狗丟到後座，跳上車揚塵而去。

穆彥不打了，將球扔給康傑，徑自去更衣間，說走就走。

「杜菡的乾爹被調走了，聽hｅｔｕｂｏｏk.coｍ.com說是去了個清水衙門坐冷板凳，等退休。」

她舉起碗，「我做的菜真好吃，妞，再添一碗飯來！」

我定睛仔細一看。

「誰知道，官場上的事，多半是站錯隊吧。」

記得有一條市政工人和花工走的小路，卻半天也找不到，手機微光藍幽幽的照著，叫了無數聲也不見人回答，我漸漸發憷，再一次撥穆彥的電話，這次竟然通了，接了！

我低頭笑，掩飾強烈的心酸，「你擺明是在刺|激我這種沒有假期可享受的人。」

卻半笑半真地問，「跟我混有什麼好，老大身邊不是好乘涼嗎？」

很多人想看穆彥和程奕的對抗賽兼個人秀，卻統統失望了。

「遛狗遛這麼遠？」我大感驚愕，從他家過來這裏可不近。

我慢吞吞說，「有個八卦，剛聽來還沒告訴你……」

紀遠堯若有所思，盯著場上，並不像在看他們打球。

腳下斜坡不好走，又滑又軟，樹上枝葉時不時掛住衣服，又有古怪的窸窣響聲。

我不敢轉頭看他現在的表情，也不知該以怎樣的表情面對他。

「謝謝你心慈手軟。」穆彥不冷不熱地說，「想笑就笑唄。」

「男人沒了，好工作來了，這是老天補給我的，不能不識好歹。」方雲曉一面嚼著丸子一面說著自嘲的話，像是滿不在乎，早已把那個跑掉的糟男人拋到九霄雲外。

「老鼠——」

冷汗爬滿後背。

下午籃球賽結束后，穆彥和紀遠堯一起離開，想來是紀遠堯給了他授意。

橫過的樹枝擋在前方，我胡亂撥開，心慌慌加快了步子，終於看到路燈亮光和前方的護欄。

她眨眨眼，對八卦興趣盎然。

「這人這狗都瘋了。」我只剩翻白眼的力氣。

被穆彥伺機捉弄的憤怒，因穆小狗www.hetubook.com.com的耍寶表現，不由自主消散，我再也生不起氣來，只催穆彥把老鼠弄走，別讓悅悅真的吃下去，太髒了。

「咦，那老頭不是混得挺風光嗎，怎麼說下就下了？」

「你幹嘛嚇人？」我大口喘氣，心口還在乓乓狂跳，冷汗出了一身。

「我來找你，是想跟你說——」他放緩語聲，「我從下周開始休假，要暫時離開一段時間。」

「今天順路……」穆彥語塞片刻，不耐煩地一揚眉毛，「我就是過來找你，順便帶上它！」

被奪去了好不容易抓來的老鼠，悅悅很受打擊，嗷嗷掙扎著，不讓我們把它抱過護欄。現在它已是肥美的一隻大狗了，抱進抱出可不輕鬆，累出穆彥一身汗。

穆彥轉過臉來看著我，目光像起了霧的深夜一樣平靜，「嗯，那都不要緊，我只想跟你說一聲。」

「那很好啊，忙了這麼久，也該休息一下了。」我盡量平靜如常，「打算休多久？」

我在上氣不接下去的狂奔之後，根本緩不過氣來罵他。

「嘴怎麼了？」我詫異地俯身看去，擔心穆小狗的嘴受傷。

看他心情轉好的樣子，與下午冷臉判若兩人。

我怔怔聽著，不知該說什麼，嘴唇變得乾澀。

以前學校發生過幾次女生被襲擊侵害的事件，專門請了人來培訓安全防身意識，別的我都沒記住，只記著這一條——被人從背後搭住，千萬不要一下轉身，歹徒就等著你轉過來，下一步可能就是擊昏，扼喉什麼的。我解釋給穆彥聽，「最好就是這時候出其不意攻擊，趁歹徒分神趕緊跑，比如咬一口，掄包砸他腦袋，或者踢要害……」

穆彥指向花壇後面的綠化隔離帶，護欄外是個小斜坡，連著市政公園的樹林，從這裏進不去，除非翻越護欄……我和_圖_書左右看看，領著穆彥找了個好落腳的地方，藉著灌木遮擋，「從這兒翻進去，有條小路，它肯定是跑進裏面玩了。」

車裡突然變得很安靜，連悅悅都不出聲。

穆彥晃了晃被我咬過的那隻手，「誰比較瘋，動不動就咬？」

總算找到這臭狗了，我鬆口氣，瞪它一眼，「什麼人養什麼狗，找你半天，也故意藏著不吭聲，下次再走丟活該被人偷去煮了，我才不來找你！」

他笑笑，「算是吧。」

卻不知道，他說特地過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事情。

原來就為了叼住一隻老鼠，這狗不張嘴不吭聲，讓人找了半天。

我愣住，還在想怎麼解釋，卻被穆彥一拽——「撤！」

「悅悅往哪個方向跑的？」我定了定神，想起當務之急是找狗。

它昂頭沖我一晃，嘴邊有什麼東西甩了甩。

「我就在你背後啊，還打什麼電話……」穆彥一本正經繃著臉，嘴角卻分明忍著促狹的笑。牽在背後的穆小狗也歪著頭，賊眉賊眼，朝我嗚嗚搖尾巴。

這聲大叫，是穆彥的聲音。

方方放下碗，大笑幾聲，「好，我就幸災樂禍，就高興！」

「穆彥？是你嗎？」

電話里一片詭異的安靜。

他好像乾咽了一下，半天沒說話。

我仰頭靠了座椅，發白日夢地說，「要是我有假期，就找個喜歡的地方，一個人背著包去旅行，只帶張地圖，沒有計劃，走到哪裡算哪裡，累了就住下休息，厭了就換個方向走，自由自在……」

「我只是叫你別跑了，會摔的。」

電話被掛斷，一片盲音傳來。

我呆了好一陣，輕聲問，「是休年假嗎？」

在這個時候休長假，當然不會是他自己的意思。

我轉過臉去忍笑忍得肩膀直抖。

「你幹嘛咬人？」穆彥甩著手，又驚又痛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