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芳姐狠狠瞪了阿德一眼，他把後半句生生吞了回去。

你不會辛苦委屈自己。

蔡滿心在幾步之外站下，雙手揣在口袋裡，聳了聳肩膀，眼睛從左轉到右，自忖還是不要插嘴。

集市在白沙鎮的邊緣，熱鬧非凡，肉類禽蛋、瓜果蔬菜，服裝鞋帽、日用百貨，一應俱全。旁邊還有動物市場。蔡滿心目不暇接，幫芳姐擺好貨床，便自在地閑逛去了。走走停停，轉回來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芳姐的攤床前多了手提大包的男人，蔡滿心在照片上見過，正是她的丈夫阿德。芳姐戳著他的胸口，嗔道：「懶鬼呀，要不是我當時走了眼，誰會嫁給你。」

「你怎麼忽然跑到這兒來了？」阿德問，「他們起初都以為你回儋化了，但後來發現東西還在陸阿婆那裡。」

「他是有點老奸巨猾。」蔡滿心評價。

「我想不用了，再過一兩天就回回去。我給陸阿婆留字條了啊。」

蔡滿心把著樹榦一棵棵繞過去，在林間畫起了8字。陽光絲絲縷縷穿透茂密肥厚的葉片，她微揚了頭。

「你給阿海打個電話吧。」阿德說，「阿俊說你的電話不在服務區內，原來你在這兒，難怪，鎮上的發射塔前些日子被颱風吹倒了，臨時機站總是不穩定。」

「忘記了。」江海淡然道，「我不會再做什麼辛苦自己的事情。」

蔡滿心從沒想過，自己會坐在白沙河畔渡口的長椅上，等江海的到來。河水在面前安靜地流淌，聽不見濤聲，看不hetubook.com.com見激流，在不遠處舒緩地匯入大海。有兩個當地人經過，放下扁擔在涼棚下休息，同她打個招呼。他們用方言聊著天，聽在耳中無比親切。她帶上耳機，低頭聽歌，陸地上的熏風沒有海邊的濕潤涼爽，腦門上沁出細細的汗珠來。

「北京的都是催熟的。六七分熟就摘下來了，否則沒辦法運輸，所以口感很差，而且味道嗆嗓子。」

「你以前肯定吃了很多，都吃傷了吧？」

路口的牌子上有反向的兩支箭頭，指向儋化和峂港。通往白沙鎮的這個轉彎，只是主路上的一個岔口，甚至不是一個驛站。

「剛才我路過鎮上，居然有人和我說，你的女朋友在這裏。」江海挽高袖子，「我哪來的什麼女朋友？」

「逛完了？」芳姐看見她，「沒什麼可看的吧。」

「他就那個臭樣子。」阿德瞭然的神情，「末了還不是說，『讓她別再亂跑，我一會兒開車過去』么。話說回來，他以前真沒帶女孩子來過白沙鎮。」

回去時江海將車開得飛快，蔡滿心忍不住問：「你是不是無照駕駛？」

阿德轉身，面露驚訝：「是你？你怎麼在這兒？」

「太任性了。總要和陸阿婆說一聲，知道她昨天多擔心么，我們大家都在找你。阿俊說你坐車去儋化了，但行李都還在，徹夜不歸，耍什麼小姐脾氣？」

二人穿行在芒果林間，甜美的果香撲鼻而來，已經有熟透的黃色果實落在地上。江和_圖_書海自低矮的枝頭摘了一顆嫩黃綠的橢圓芒果扔過來，蔡滿心撥開皮，咬上一口。深黃色的果肉細膩潤滑，濃郁香甜，汁水四溢。

「阿德在果園裡？」江海對她的無賴相無可奈何，「我去和他打個招呼，咱們就回去。這是朋友的車，回頭你要付他油費。」

「是你說的，這是我自己的旅行，想什麼時候走，想做什麼都隨我。」她低頭嘟囔一句，「關你什麼事？」

「那時候很辛苦吧？」蔡滿心問，「你自己怎麼撐得下？」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蔡滿心坐在後排，額頭抵著江海的座背，側臉看窗外的田野和棕櫚樹，便覺得這樣的日子也是好的。此前她一直在想，對於江海的感情，是否只存在於峂港那樣的氛圍。然而在彼時，她只想要和他在一起，在什麼地方，是否有碧海藍天，似乎都是無所謂的。

芳姐繼續照顧攤位，阿德和定海要去果園收芒果。蔡滿心好奇心起，也不想再留下被更多的人圍觀，於是搭著阿德的小貨車，和兄弟二人一同去河畔的芒果園。

芳姐奇道：「你們認識？」

她臉頰發熱，尷尬地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陸阿婆擔心我！」她重重地念著「陸阿婆」三個字，「所以我留了字條給她，我承認，是我想的不周到，回去我會道歉。」

阿德大笑：「對了，他一會兒開車來接你，再過半小時就能到，你去路邊的小碼頭等他吧。」

「沒事，我先帶一部分過去，等阿德ｍ•heｔｕｂook•ｃｏｍ•cｏm起來，會把另一半帶過去。他要是上午趕不過去，看還有沒有午飯吃！」雖是抱怨，語氣里也帶著親昵的嬌氣。

蔡滿心有些委屈，但又忍不住笑出來，「你這樣推我，會越來越笨的。」

「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芒果！」蔡滿心斷言。

「看不出，搖滾青年么。」

他把駕照扔過來，打開來，是五年前的照片，他還留著長發，在腦後束起來。

「在成哥的店裡，我們一群人，」阿德「哈」地笑了一聲，「不過你一直看著阿海，沒注意到我吧。」

「這就是阿海的女朋友啊，挺好的一個姑娘吧。」阿德拉著芳姐，「我和你說過的，你還說八成又不是什麼正……」

「被朋友們拉住了么，好在昨天沒有多喝，」阿德拍著妻子的手臂，低聲哄勸，「你看，我還是記得今天的集市，不能誤事的。」

她嘖嘖地吮著手指，江海在前面輕笑，配音一般咂著嘴，「嗯，好吃，好吃。」

蔡滿心在他面前站定，歪著頭，看他蹙眉的樣子，和自己想象的一模一樣，不禁笑出來：「你是不是想說，你怎麼這麼麻煩。」

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沒有海風驅走濡熱，只能開了風扇，吱吱呀呀響了一晚。天蒙蒙亮時，聽到芳姐出入廚房的聲音，蔡滿心睜開雙眼，半夢半醒間聽不到熟悉的海浪聲，一時恍惚，才想起自己並不在峂港。

這次也沒有。蔡滿心暗想，是我自己跑來的。他肯定又是一副擰著眉不耐煩的樣子m•ｈetｕｂooｋ.cｏｍ•ｃom。

「我幫你拿過去吧。」

「在峂港呆了太多天，想出來轉轉而已。」蔡滿心暗想，他們，他們都是誰？他有沒有問起我到底去了哪裡，還是他根本就不關心這個問題？

等了片刻，一輛吉普車在小碼頭前停下，江海推門下來，和旁邊的當地人打了聲招呼。

「想的不周到？」江海伸過手來，覆在蔡滿心前額上。他的手掌寬大溫暖，她心頭一悸。

他稍一凝滯，重重推了一下：「你說，你的聰明勁兒都哪去了？」

蔡滿心扯扯嘴角：「你語氣都學得很像。」

蔡滿心在記憶中搜索：「好像見過。」

「你不該來這裏。做這些有什麼意義？」

一排排齊整的果樹，圓圓的樹冠，濃綠光滑的葉片在陽光下閃著蠟質光澤，枝葉間綴著青綠的芒果，有一些滲出淡淡的黃綠色。

是愛么？蔡滿心自問，她無法用愛情來定義自己對江海的感覺。然而她很清楚，自己深深迷戀著他，想要見到他，甚至可以為了不確定的未來改變自己的生活軌跡。

反覆聽著那首《勇氣》，只要你一個眼神肯定，我的愛就有意義。

「這些樹也就6，7年，產量不是特別高。」阿德指著遠處一片蓊鬱高大的芒果林，「那邊啊，都是10多年的成齡樹，畝產比這邊多一多半。那一片以前是阿海家的，後來他去儋化上高中，離得太遠，就轉給別人了。」

「還好。」江海捉著她的手腕，低頭咬了一口她手中的芒果，「只是不覺得希罕罷了。」和_圖_書

這一點現在已經顯現，隔壁的攤主聽說江海的女朋友來了，都尋機過來探視一番，帶著好奇或品評的目光。

「都是老街坊了。」芳姐解釋，「你別介意啊。」

「那怎麼貼補家裡？」

我是如此的一廂情願啊。或許一切停留在這裏，隨炎夏的尾聲一同終結，未嘗不好。她嘆息，這是事情的本來面目，蔡滿心啊蔡滿心，你看得清一切，為什麼還冥頑不靈？

「哦，那時候和朋友組了個樂隊。」

芳姐已經備好早餐，又將整理好的兩隻大編織袋放在門廳，抱怨道：「你說阿德，知道今天有集市，昨天還是那麼晚回來，根本不能指望他早起幫忙。」

「他媽媽開了個小雜貨店，而且，阿海那小子啊，可是個人精。」阿德笑，「有什麼能難住他？」

「還是打一個吧，老人家哪識字啊，搞不好當廢紙扔掉了。我昨天看阿海喝酒的時候總掏出手機來看，八成是在擔心你。」

「你告訴他我在這兒？他怎麼說。」

「不是，別誤會。」蔡滿心擺手辯解，「我們就是普通朋友而已，成哥、阿俊，還有江海，比較照顧我，帶我在峂港四處轉轉而已。」

你又以什麼身份擔心我？兄長，朋友，路人甲乙丙丁？蔡滿心自嘲，不要自作多情了，或許他只是擔心她會弄出什麼更大的麻煩來增加他的壓力。

難道氣急敗壞要打我？蔡滿心一臉無辜：「我又什麼都沒說。」

「他說，那挺好的，就在那兒獃著吧。清凈。」

「不會呀，很好玩。」蔡滿心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