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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就算看出我在演戲，也沒必要下手這麼狠吧？

「代卬！」郭主笑了，聲線溫柔，嘴裏喊著代卬，眼睛一直看著的，卻是我。

我開始有些惴惴不安起來，似乎每個人都認定我這一胎會生兒子，劉秀更是讓人準備了很多男嬰的用品，大到側殿布置的類似嬰兒房，小到簡單的襁褓、玩具。我莫名的開始有了壓力，隨著產期臨近，這種壓力也在一點點的逐漸增加。

他靜靜的看著我，眼眸如水，琥珀色的瞳孔里淡淡的倒映出我的身影，但轉瞬已被氤氳而起的朦朧笑意湮沒：「不會！」

天氣逐漸轉熱，脫去青色的春衫，改換上紅色的夏服，這一日乃是四月初一，照例又該是去長秋宮的日子。我換了新裁的襦裙，卻仍是覺得腹部那裡稍嫌緊了些，想著如果不|穿，這麼寬大特質的衣服也沒法賞賜給其他人穿，於是勉強湊合著套上身，也算穿了個新意。

我心知肚明，帶子魚這傢伙能混在劉秀身邊當差，自然有他小人物的狗腿本事，通風報信這類的小小伎倆，乃是這種內侍宦臣的保命絕招。你別看他此刻人在長秋宮，他卻能用不為人知的手段，巧妙的打暗號通知守候在殿外的黃門們出去送信。

免個頭！跪都跪了，現在才來免，漂亮話說得也未免太遲了些！

胭脂拉我，我故意使力往下沉，一面連連搖頭，一面雙腿不住的顫抖。

「不，是賤妾的錯……」

話音剛落，劉秀恰巧一腳跨進殿來，郭氏母女正欲下跪接駕，聽了這話，不由得一齊轉過頭來。

「你這豎子，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如今在陛下跟前做事，難道也會這般失了禮數不成？」

劉秀彎腰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素來溫和的語氣中帶了一絲責備：「代卬，你怎麼伺候的？」

劉秀在長秋宮逗留了一天，午飯是在長秋宮椒房殿用的，一直磨到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才蹭進了我的西宮。

「說好了的，我在哪，你在哪；你在哪，我便也在哪！君無戲和_圖_書言，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你要出宮，離開雒陽，必須得帶上我！不然，我回新野生孩子去！」

我咬著唇，一臉痛苦：「怕是腿上舊疾發了，你趕緊拉我起來，陛下快要到了……」

我在戲中，她們亦是如此。

只是……

他沒能扶我起來，我仍是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也是，皇后只是讓我一個人免禮，可沒說讓其他人也一塊平身了。

他垮著肩膀，低下頭去：「真是霸王。」

這一舉動沒有對堂上端坐的郭主產生任何影響，倒是把一旁的中常侍代卬和琥珀嚇了個半死。琥珀當下伸手欲扶，我急忙推開她的手，仍是恭恭敬敬的放正了姿勢，緩緩磕下頭去。

她頓時慌張起來：「那……那怎麼辦？」

我猛地一凜，那婦人貌不出眾，年過四十，但面頰肌膚光滑，仿若少女，看得出平日保養甚是得當。她面上帶著一種親切的笑容，只是那份笑意轉到眼眸中，卻像是化作了千萬枝利箭般，直射人心。

建武四年春，延岑再度攻打順陽，劉秀命右將軍鄧禹帶兵迎擊，大破延岑軍，延岑投奔漢中，成家皇帝公孫述，任命延岑為成家朝大司馬，封汝寧王。

「有話直說啦！」我終於按捺不住，不耐煩的蹬掉身上的薄被，從床上坐了起來，「我都給她下跪了，你還想讓我怎麼樣？」見他不吭氣，我越說越快，「我明白自己的身份，我是妾，她是妻，妾不與妻爭！妾乃下賤之軀……啊，唔——」

「我……」

「諾。」

這一路琥珀亦步亦趨，絲毫不敢怠慢——這丫頭已經徹底被劉秀洗腦了，在劉秀的絮叨下，她現在簡直成了劉秀雞婆理念的嚴格執行者，除她之外，還有那個代卬帶子魚，也非常令人抓狂。

「如果只是我一個人，我自信足以應付，但……若是加上這個小傢伙，只怕……」我直視他，很誠懇的望著他，「你難道打算把我一個人扔在宮裡生孩子？」他猛地一顫，我不依不饒的追和圖書問，「下跪問安可免，生產分娩只怕不可免了吧？」

「你……」

長秋宮主殿高大闊綽，滿室芬芳，殿內安靜得聽不到一絲雜音，我才進去，便聽裏面有個顫抖的聲音低聲喊：「賤妾……拜見陰貴人！」

驚呼聲嘎然而至，噎在了我的喉嚨里，劉秀突然如猛虎撲兔般跳上了床，直接用嘴將我的話給封了口。

「皇后雖答應免去俗禮，我卻不認為郭主會答應。即使面上應了，心裏怎麼想的又有誰知道？」

我和代卬搶著認罪。

回到寢宮，琥珀急得直掉眼淚，為把戲份演足了，我反倒不敢直言安慰她說沒事，只得扯了被子蒙頭大睡。沒一會兒太醫令奉皇后之命前來探診，我隨口東拉西扯，把太醫令唬得暈頭轉向，只得一連迭的說：「貴人受驚，臣開副安胎藥養神固本……」

「陛下這是要封賤妾做霸王嗎？」

吻完，他鬆開手，蹙著眉說：「我和皇后商量好了，孩子降生之前你不必再去長秋宮。好好照顧好自己，別讓人擔心，你馬上要做母親了，怎麼還能像個孩子似的……」

汗水淋漓的代卬，嘴角在不經意間勾起一絲笑容。

進入長秋宮地界后，我下意識的放慢了腳步，收斂姿態，悄無聲息的進入大堂。

「陛下駕到——」長秋宮外，遠遠的響起一聲傳報。

郭聖通抿著唇一語不發，眼瞼下垂，目光並不與我直視，旁若無人般的徑直坐到堂上主席之上。

其實我大可不必這麼做作，我雖是孕婦，卻還沒嬌氣到連起個身也要人扶，這一切不過都是場戲，看戲的，演戲的，彼此間已經不能分得清楚。

我眨巴眼：「你會讓我吃苦嗎？」

「多謝皇後娘娘！」我從容不迫的伸手遞與代卬，代卬趕緊利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扶著我的手準備將我拉起來。

「皇後娘娘，請勿怪罪中常侍大人，是賤妾出身鄉野，不知禮數之過。」我著急的解釋著，眼中已有盈盈淚光。

「沒什麼。」我說的很小和*圖*書聲，卻確保堂上的人都能聽得見，「是賤妾自己不爭氣，失態了……」

「怎麼了？」

只一個照面，我已猜出她的身份。我強作鎮定，保持著臉上和煦的笑容，緩緩下跪：「賤妾陰姬拜見皇後娘娘！郭老夫人！」

正說得起勁，突然胳膊上一疼，竟是劉秀趁人不注意在我手上狠狠掐了一把。我疼得直咧嘴，又不敢被人看出破綻來，只得強顏歡笑的忍著。

可以看得出她的面頰是敷過粉的，白皙細膩中透著一層粉|嫩的光澤，眉毛畫的是時下流行的遠山黛，鉛華恰到好處的遮掩住了她眼袋下的憔悴。

胭脂縮著肩膀，秀目微紅，戰慄著便要給我下跪，我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笑道：「許妹妹這是做什麼？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氣。琥珀，快些幫我把許美人扶起來，我身子沉，撐不住……」

「皇後娘娘！」胭脂急得什麼都顧不得了，扭頭求助，「貴人腿傷發了，起不來了……」

郭主仍是笑眯眯的，一臉和藹，她若是個聲色俱厲的老妖婆，那倒也就罷了。我最怕的正是這類面慈心狠的人，實在太難捉摸，也太難對付了。

「我……」

郭主面帶微笑的望著我，似乎在看好戲，又似乎在品評揣摩我，倒是主席上的郭聖通彷彿心有不忍，終於開口說：「陰貴人懷有身孕，行動多有不便，這禮便免了吧。」

對郭主，向來心存懼意，不敢輕視。一個郭聖通也許並不可怕，郭聖通之外加一個已經修鍊成精，經年在宮廷中浸泡打滾的郭主，對我而言，卻是如臨大敵——連陰識也不敢小覷的人，我豈敢掉以輕心，在她面前胡來？

堂上靜悄悄的，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內室有了窸窣動靜，而後身穿華服，發挽望仙髻的郭皇后在眾人的簇擁下蓮步姍姍而至。

進了門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笑，可那樣的笑容不知怎麼的，卻讓躺在床上的我，有種冷嗖嗖的毛骨悚然之感。

「陛下。」我眼瞅著郭聖通滿臉通紅，面子似乎掛不下了，忙說和_圖_書，「賤妾不要緊，不是什麼大事，禮數不可廢……」

原定每日早起應去長秋宮給皇后請安，因為懷孕，這個規定放寬了要求，不必天天去，改成了半月一次。沒多久開始有了胎動跡象，掖庭令又把每半月一次的覲見禮改成了一月一次。

胭脂諾諾的站了起來，伸手欲扶我起身時，我搭著她的胳膊，皺著眉頭，很小聲的說：「我……起不來了……」

他無奈的嘆氣，伸手撫摸著我的臉頰：「你的身體會吃不消的。」

那些有經驗的僕婦閑聊時溜須拍馬，都奉承的斷言我肚子里懷的一定是個皇子，風言風語流傳得多了，不知道怎麼的，竟連劉秀也聽到一二。

雙膝著地的同時，我擺出一副艱難的樣子，雙手舉額，身子故意晃了晃，突然傾身向前撲倒，我忙用右手撐地，滿臉愧疚。

我扭著頭，眼裡含著淚花，劉秀錯愕的愣了片刻，猛地向我沖了過來。

我笑，寂寞冷清倒也難免，自我懷孕以來，劉秀待在長秋宮的時間明顯減少了許多。

她坐下后，伸手示意邊上之人入席，邊上有一婦人微微頷首，斂衽坐于下首，臉微側，目光似有似無的向我投來。

他沉默不語。我用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掌心能感覺到孩子在腹中的輕微震動。

「去叫人抬副肩輿過來，送陰貴人回宮。」

劉秀突然駕臨長秋宮，郭聖通顯然有些慌神，她不由自主的挺起上身，從席上站了起來。郭主的動作卻比她還快，一把拽住女兒的同時，笑著對我說：「天子蒞臨，可真是巧了，陰貴人和許美人起身一塊去接駕吧。」

我仰起頭：「郭主什麼時候進的宮？」

按照習俗，生產分娩乃屬大忌，在民間，有的產婦甚至不能在家中生孩子，更不能回娘家生，只能在荒郊野外搭個草廬，或者跑祖墳墓地，住在墓道中分娩，等孩子滿一個月後才准許回家。

當然這並非代表全部，但是這裏的古人就是如此迷信古板，把女人生孩子看成是不潔的事物。雖然我此ｈｅｔuｂｏｏｋ•ｃｏｍ•cｏｍ時的身份乃是貴人，住的是皇宮，日後所生子女不是皇子便是公主，都是大富大貴之人，但是下人可免俗，不等於說皇后也可免俗。若是想指望郭聖通在我生孩子的時候搭把手幫忙照顧我，那是絕不可能的。她的身份在那擺著呢，能按例派個人過來問一聲已屬好心，若是不厚道的往極端處想，她要趁我生孩子時使個什麼心眼，動些什麼手腳，到時候我又能拿她奈何？

長秋宮裡一通忙亂，最終結果是我被一副肩輿抬回了西宮。

「賤……賤妾許氏，拜見皇後娘娘……老夫人！」許美人匍匐在我身側。

代卬面色大變，額上沁出一層薄汗，撲通一聲跪下：「小人知錯了。」

沒等琥珀上前，胭脂已慌了神，趕忙站直了，反伸手來扶我。

算算日子，離我臨盆分娩還有兩個月，然而我的肚子卻要比鄧禹的妻妾她們大出許多，站直了身子低頭，居然已經無法看到自己的腳尖，肚子鼓得跟足月了似的。不過，肚子雖大，卻絲毫不影響我的行動。劉秀要求在我散步的時候必須由侍女攙扶，可我不喜歡那麼彆扭矯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不僅自己走路，甚至偶爾忘形之餘還會忘了自己是個孕婦，然後奔跑跳躍……

「沒得商量！」我最終一錘定音，「反正對我而言，宮裡宮外沒太大區別。」

「賤妾……」愣怔間，許美人已經半屈著膝蓋準備下跪，瞥眼見我仍是直愣愣的站在堂上，她又不敢搶在我之前行禮，一時間跪也不是，不跪又不是，僵硬的呆在原地。

「是小人的錯……」

「就這幾天吧。皇后說一個人住在長秋宮裡，寂寞冷清，思念母親……」

代卬愧疚的瞥了我一眼，冷汗正順著他的面頰滑入衣襟。

把劉英送回到了許美人宮裡后，西宮少了很多帶孩子造成的煩擾，與此同時也顯得冷清了許多。

我知道她是現在對我既是感激又是敬畏，郭氏一族顯然已經丟棄了她這顆小卒子，如果沒有我的保薦庇護，劉英絕無可能回到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