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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她仰著頭，眼神迷離，雙靨緋紅，目不轉睛的凝望著他，似乎動了真情，忘卻了本該繼續下去的柔情戲碼。像個痴戀中的少女，嬌羞卻柔情蜜意，楚楚動人，「聖通好想……好想替陛下生個小公主，她長著一雙陛下一樣的眼睛。我愛著她，每天看著她，如同看到了陛下……」

等靜下心來撕下環顧，我才發現現在所處的位置竟然是在椒房殿的更衣間。雖說是更衣間，卻布置得雅潔端正，四角焚著熏香，裊裊清煙飄散，使得室內聞不到一點異味。更衣間的空間極大，室內除了潔具外，還另外擱置著屏風榻、書案，案旁豎著兩盞鎏金朱雀燈，案上零散的堆放著三四卷竹簡。

「陛下……陛下難道不留下用膳么？」郭聖通面若胭脂，下頜微仰，纖長白皙的脖頸勾勒出完全的曲線。少婦獨有的嫵媚外加少女般清純的氣質，想不心動都難。

喁喁之聲從殿內傳來，因為隔得遠並不能聽得太真切，我抓著心口，感覺氣都快透不過來了，壓抑感幾乎要將我的精神擊潰。

僅有的一月一次親子日最終也被縮減成探視權，我空有滿腔悲憤卻不能當場發作，還得強顏歡笑的打賞了來人，然後換上行頭去長秋宮向郭后請安、報備。

也許此刻，我的背後，和_圖_書無數雙眼睛正在火辣辣的盯著，等著欣賞接下來的那場好戲。

腳步沉重，腦袋有些發暈，走到正殿門口的時候，感覺像是跨過了漫長的千年，終於再也邁不動了。

劉秀彎腰相扶，郭聖通垂淚起身。

「陛下……」她嬌羞的挽住他的胳膊，聲若鶯啼，「陛下，難道不想聖通么？」

「奴婢不知。」小宮女跪著笑答，稚嫩的臉上一團謙恭和氣，「請陰貴人在此等候，皇後娘娘一會兒便來。」說著，取來重席墊在氈席上，請我坐了。

我猛然一震，慢慢的終於有了種撥開雲霧的明朗。

「皇后啊。」他笑臉相迎，語氣溫柔，如春風拂面，傾灑暖暖陽光，「朕剛從懷縣回來，不及沐浴更衣，發染蟣，胄生虱，還是容朕……」

十月廿二，劉秀去了懷縣。這期間安丘侯張步帶著妻子兒女從雒陽潛逃回臨淮，聯合他的兩個弟弟張弘、張藍，企圖召集舊部，然後乘船入海。結果在逃亡中被琅邪太守陳俊追擊生擒，最終得了個斬首的下場。

劉秀沒有伸手擁抱她，卻也沒有推開她，任由她順勢倒在懷中，巧笑依偎。

腳步停頓，我看著那鞋面，只覺得眼睛漸漸濕了。

我是否該配合的入這場戲？

郭聖通表情獃滯的站在門邊https://m.hetubook.com.com，眉尖若蹙，強撐的笑容下難顏哀怨之色。

我擦乾眼淚，從更衣間轉出來。似乎早有安排，椒房殿內空無一人，竟是連個下人的影子也瞧不見，空蕩蕩的屋子，飄散著濃郁的香氣，紅綃軟帳在微風中張揚的搖曳著。

「皇后。」他輕笑，醇厚的嗓音中帶著好脾氣的笑音，似寵溺，似愉悅。

「皇後娘娘在何處？」

「陛下……留下來陪陪我好么？」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挺了挺發酸的脊背，我強撐笑意，「我會在這等著的……」

手掌撫摸著僵硬的膝蓋，十指在微微打顫，我吸氣，抽咽，眼淚滴落在重席上，洇染出一圈淡淡淚痕。

「嗯，你自個顧惜著自個的身子吧。朕看陽兒他們幾個就先留在長秋宮，讓皇后多照拂。等你生了，養好了身子，再讓他們回西宮也不遲。」

殿內人影晃動，一人向門口行來，一人隨即尾隨而追。

「朕……半生戎馬征伐，光復漢室社稷，戰場上雨里來，火里去，刀光劍影，戟戈箭弩，無一不經。朕的江山便是靠這滿身蟣虱換來，朕……本也只是個侍弄稼穡的農夫而已。」

「原也怪不得你，你出身士族，王公侯門，自然沒有吃過這些苦的。你且起來，朕並沒有怪責你的意思。ｈttｐs://m•hｅtｕｂoｏｋ•coｍ.ｃom」

「恭送陛下。」我跪伏在地，久久不曾抬起頭來。

十一月十二，按例又差不多該到了孩子們回西宮請安的日子，卻沒想到大長秋特來通傳，讓我過去探視。

「是，好像才回宮。」

「你怎麼在這？」帶著一絲驚訝，他攙我起來。

慢慢邁開步子，他往殿外走。

「陛下！」

我是該選擇抗命回宮，還是留下來觀看一場導演好的精彩劇目？

腹中的胎兒卻在這個時候突然踢騰起來，我猛地一震，雙手下意識的撫上肚子。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他喟嘆著，笑容沉甸甸的，「卿本佳人……」

他靜靜的瞅著她，好半天她才哆嗦著，尷尬一笑：「那……妾身讓人給陛下準備湯沐。」

「陛下還朝了？」

纖纖玉手撫上甲胄，修長的食指在他的胸口調皮的划著小小的圓圈。我幾欲目裂，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卻仍是比當胸一刀還要疼。郭聖通的手停留的地方不只是劉秀的胸膛，也正掐住了我的脖子，讓我生生喘不過氣來。

我閃身避退數步，等那雙鞋子從門內跨出時，適時提裾跪下：「賤妾叩見陛下。」

笑意一點點的從他臉上斂去，他目光平靜的凝視著她，直到她慌www.hetubook.com.com張的垂下螓首。

扶著門框，瞪大了眼睛，殿內光線夠亮，即使不夠亮，上千盞的燭火映照下，也能將整個大堂照得仿如置身金烏之下。

身後，郭聖通忽然掩面失聲啜泣。

「陛下……」淚光點點，她顫慄著，緩緩跪下，「陛下息怒，妾身並無他意，妾身……」

「皇后留朕吃飯？」

扶著牆，趔趄的從重席上爬了起來，我揉著僵硬的膝蓋，伸展四肢，一手扶著腰，一手擱在隆起的肚腹上：「給寶寶唱首歌好么？就唱哥哥姐姐們最喜歡的……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蟲兒飛，花兒睡，一雙又一對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東南西北……」

「呀——」他話還沒說完，郭聖通已花容失色的從他懷裡跳了出去。

接下來的劇本，我已經能夠完全想象得出來。把我安置在椒房殿的更衣間，是希望我這雙眼睛看到些什麼，這對耳朵聽到些什麼，然後我被打擊到什麼，而郭聖通又向我炫耀些什麼。

壓低著聲，我一邊踱步一邊低吟淺唱，腹中焦躁的胎兒安靜下來，胎動不再激烈，彷彿已經在歌聲中繼續沉入香甜的酣夢。

我只帶了隨身兩和圖書名侍女和兩名小黃門，卻都在長秋宮宮階下便被攔了下來。大長秋帶我進了椒房殿，這是長秋宮正殿，乃是郭聖通的寢宮，滿室的馨香，暖人的同時也讓我心生異樣。

我深吸口氣，從椒房殿出來，繞過迴廊，往正殿方向挪。

眼淚無聲滴落，我啞聲，掌心輕撫：「寶寶是在提醒媽媽要堅強嗎？知道……我都明白……」

心頭的不安愈加強烈，我如坐針氈，小宮女給我磕了頭，然後悄沒聲息的退了出去。

我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屏息凝神，耳朵豎得老長，接受著椒房殿內的一切窸窣動靜。

托在胳膊下的五指用力的掐著我的肉，我如何領會不得，內心一陣激動，趕緊又跪下磕頭：「賤妾叩謝陛下！叩謝皇後娘娘！」

「賤妾來向皇后問安，順道……過來看看皇兒。」

「皇后還有事么？」風塵僕僕難掩其英姿，他側首回眸，臉上一如往日般的報以溫柔的微笑。

等了小半個時辰，跪得兩腿都快麻了，也不見半點動靜。辰時末，那個小宮女才匆匆迴轉，帶著歉意的小聲回稟：「請貴人再稍候，陛下這會兒蒞臨長秋宮，正和皇后說話呢。」

這什麼的什麼，看似荒唐可笑，卻是最犀利且直接的一種手段。

「嗯，掖庭瑣事，便有勞皇后了。」他向郭聖通點了點頭，再不看我一眼，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