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詢君意2·宣帝篇

作者:李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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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心一意無窮已 06、傾塌

第七章 一心一意無窮已

06、傾塌

皇帝突如其來地蒞臨長樂宮,令長信殿中歡聲笑語不斷的霍家姐妹著實嚇了一跳,幾個心懷不軌的女子跪在地上接駕,膽子小一些的已經抖得肩膀左右不住搖晃。
金賞卻不起身,仍是稽首頓拜,將額頭僅僅貼在地上,「求陛下成全!」
劉病已站在她面前,一向嚴峻肅冷的神色也有了稍許緩和,眼中的殺伐恨意稍退,只是又平添了一份沉重濃郁的絕望。
「……陵。」
王意站直了了身體,目光明利地直對上霍成君,霍成君被她的眼神盯得心裏略略發毛,才要擺起皇后架子叱責對方,誰想啪的一聲,她左臉頰上一陣火辣辣地疼,眼前金星亂撞,竟是脆生生地挨了王意一耳光。
稚聲稚氣的斥責,簡直比挨王意的兩巴掌更令叫她羞憤難當。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你個不孝子……陛下!我好歹是你的皇后,你豈能容得他人這般羞辱於我?」
劉病已出現時,霍成君早已叫得聲音嘶啞,他遠遠地看著她,臉上露出厭惡的神色,雙唇緊抿一線,看起來非常嚴肅。
「朕為什麼要成全你?」 似乎是怒極反笑,劉病已睥睨俯視,「沒有你的告密,朕難道就不會知曉霍家想做什麼了嗎?」
原來真的只是一場夢……
清涼殿內的蘅蕪香氣早已不可聞,劉病已背轉著身子,雙手負在身後,背影是那樣地孤傲瞭然。
如意心裏陡然一寒,終於無奈地承認,王意的提醒是正確無誤的,眼前的男人已經不再是那個受人脅迫屈從的少年,他現在握有的權利已經足以跟任何人抗衡。如果她這個太皇太后敢阻攔他的腳步,他會將她一併拔除——毫不留情!
「你……」
成君的心越跳越快。明晃晃的太陽將她曬得眼花繚亂,朱衣女子臉容半側。那份優美娟秀、婉約寧靜的笑容令人心動不已,但成君卻嚇得尖叫起來,只因為那一刻,她分明看到了許平君!
窗牖外枝頭上的夏蟬突然沒了聲音,下一刻,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了下來。夏日的雷雨來得毫無預兆,金賞顫巍和_圖_書巍地抬起頭來,臉上除了汗水,還有酸楚的熱淚。
「這一巴掌是還給你的……」
「臣不敢如此妄想,只求陛下成全!」
霍家制定的周密計劃未及實施,便土崩瓦解。眼見謀反之計敗露,霍山、霍雲、范明友三人自殺,霍顯、霍禹、鄧廣漢等人被捕下獄。
接連的兩記巴掌將一向驕傲的霍成君打得幾乎崩潰,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王意,氣得渾身直哆嗦,「你……你……你居然敢打我?!」
許是是王意的勇猛給劉奭壯了膽氣, 在霍君面前向來膽怯如鼠的太子沖她大聲叫道:「打的就是你這個壞女人!是你害死了我母親,你還想害死我,你真是天下最惡毒的壞女人!」
「劉病已——」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身影,她忍不住放聲大哭,「你愛不愛我。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王意蹙起眉,嫌惡似的瞥了她一眼。這一眼令霍成君憋足的怨氣突然爆發出來,她拼出全力撞開宮人的阻擾,一個箭步衝到王意跟前,沒等王意反應過來,她一巴掌已響亮地甩了上去。
大門敞開通風的大堂上,一名朱衣女子正坐在菀席上,低頭安安靜靜地穿針引線。她的手裡是一隻完成了一半的絲履。
劉病已故作不見,依足禮儀向上官如意行禮,如意的氣色顯然不大好,臉黃黃的,倒像是大病初愈,懨懨然地伏倚在玉几上,身邊垂手侍立著長御恬兒。
要走出椒房殿和容易,但要想走出椒房殿後繼續不被人發覺就比較難,為此,她脫下皇后的華服,換上了簡樸的宮人衣飾。第一次在沒有任何隨從的情況下走出來椒房殿。午後的掖庭陽光暴晒。又逢午憩,所以椒房殿上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不見。她很順利地沿著牆角走,正要設法出掖庭到前殿去時,忽然許多宮人手持虎子、竹筒、陶盂、華蓋,接踵從某個院門出來,她清楚這些儀仗是誰的,一時激動得竟差點喜極而泣。
話說得簡單,但霍成君卻離奇地聽懂了!
「大熱的天,你這麼一直跪著,和圖書到讓朕過意不去了。」
霍成君突然莫名地感到一陣害怕,劉病已似哭非笑的表情太過駭人,逼得她的呼吸猛地一窒。
「我……」她在黯然神傷中抬了頭,不閃不避,目光很直接地對上了劉病已。如果說眼前的男人心中有他所堅持的執念,那她也有自己所堅持的執念,「想拜託陛下一件事。」
「陛下不會冤枉任何人,皇后請回吧!」最終開口的人卻是王意,出人意外的是,一向從容冷靜的她雙眼略紅,雙靨隱有淚痕。
金賞的眼淚一滴滴地落在地磚上,他已然三十而立,但在記憶深處,似乎仍有許多稚嫩的聲音在自己耳邊輕笑。
謀反之罪,株連九族。霍成君想去廷尉詔獄見母親。被告知不可。想去長樂宮求太皇太后,被告知不許。想去求劉病已,更被告知陛下不見。
「啊一一」她放聲號啕,額頭抵在樑柱上,崩潰地將滿腔的怨恨憋屈發泄出來。
「我的妻子,嗯?」他本已打算走了,聽了這話后,慢慢轉過身來,聲音竟是異常詭怪,聲帶微微震顫。
她忽然安靜下來,極度悲傷地望著劉病已越走越遠的身影,耳畔似乎反反覆復地迴響著他飽含深情的呢喃:「君兒!君兒!君兒……」
「金賞!」他鎮靜下來,聲音清冷如雪,「朕很看不起你!你讓朕很是瞧不起,知道么?」
因為太過震撼,以至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倚著牆,閉上眼,她從沒在這麼慢酷熱的天氣下獨自步行這麼久,難免心慌。
霍禹和其父霍光比起來,僅在政治謀略上的覺悟便相差甚遠,全家人商議再三,終於找到了魏相的一個小錯誤,說他擅自減少宗廟的貢品。霍顯進宮告訴如意,由如意出面宴請皇帝的外祖母博平君,然後將平恩侯許廣漢、丞相魏相等人一併請來,到時候讓范明友、鄭廣漢奉太皇太后的制令,將他們當場斬殺,然後再趁機廢黜劉病已,立霍禹為帝。
長信殿內的氣氛一度緊窒,好在如意善於察言觀色,她先打發了霍家的女眷回去,www.hetubook.com.com又讓長信殿的宮人都退到了殿外去,身邊只留下恬兒一人伺候。
可不等她上前,那儀仗往左側一拐,居然走進了一處宮殿正門。等她氣喘吁吁地追上去,劉病已早已沒了人影。她扶著牆抬頭,宮門上赫然寫著「鴛鸞殿」三字,她深深吸了口氣。
「王婕妤比霍家的人更早一步來找我……很奇特的女子,宮中傳聞她不得寵,可她為什麼能把陛下的心思猜得如此透徹?」她苦澀地笑了下,「陛下,你不用擔心什麼,我現在……只是爽兒的曾祖母!」
不可!不許!不見!她像是困在椒房殿的女囚,寸步難行。椒房殿的宮人不再對她畢恭畢敬,每個人打量她的眼神都變得異常怪異。她整日以淚洗面,派人送出去的書信猶如石沉大海,劉病已始終沒有出現在椒房殿。
她要見他!要向他解釋清楚!霍家是權傾天下的外戚,沒理由要謀反!這一定是個誤會!霍家是冤枉的!
聽完這個所謂周密計劃后的如意錯愕不已,記憶如喝水逆流一般倒退回到她九歲。
宮人阻擋住了她的去勢,小黃門拉扯著她的胳膊,她拚命掙扎,衣襟亂了,髮髻散了,她淚流滿面地哭喊,可對面的劉病已卻視若無睹般地站著,始終一言不發。
十四年前,上官桀父子曾經試圖用這個愚蠢的辦法謀反,結果被霍光誅滅,難道命運如此神奇,註定了十四年後,霍家將用如出一撤的方式走向最後的滅亡?
如果不愛,那這五年的光陰算是什麼?難道只是她的一場夢嗎?可她為什麼那麼清晰地記得他曾在夢裡飽含深情喚著她的名字你告訴我,你讓我死也死個明白……她抱在柱子不鬆手,哭得連氣都喘不上來的樣子。
眼淚落得越來越凶,他把手掌塞到嘴裏,牙齒狠狠地咬著掌緣,也狠狠地壓下了喉間即將崩潰的慟哭。
在察覺霍家試圖謀反后,侍中金安上與史高先一步將長樂宮和未央宮的門禁封閉起來,嚴禁霍氏出入宮闈,所以直到霍氏謀反敗露,霍成君才得知了整件事的經過m.hetubook.com.com
鴛鸞殿很安靜,除了劉奭偶爾發出的笑聲外,只有夏蟬在枝頭一如既往地喧囂,她踉踉蹌蹌地順著牆根往裡走,盡量避開宮人。
鴛鸞殿她並不曾來過,在掖庭住了整整五年,卻還是第一次發覺宮裡竟有這等清雅無華的地方,進門處的院子種著一排排的桑樹,樹下圍了圈籬笆,九歲大的小劉奭正在樹下持竿黏蟬,負責看護他的兩名阿保在樹下鋪了席子,席上擺滿了夏令鮮果,時不時地招呼他歇息喝水。
成君扶著牆,一顆心悸動得怦怦直跳,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男童就是自己平時見到的太子,劉奭在她印象中一直是個唯唯諾諾、木訥呆笨、不苟言笑的孩子。
她的表情像是在哭,只是眼眶裡早已沒了眼淚。
他停下,雙肩微微發顫,緊繃的聲音放柔了些,隱隱有種說不出的柔軟和傷痛,「我摯愛的那個女子,她是我的結髮妻……」
「臣知罪。」
王意被她打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恰好劉奭趕來,伸手將她扶住。劉奭小臉漲得通紅,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怨恨地瞪著狀若瘋婦的霍成君。
劉病已始終一言不發,窗外有日光投入,灑在他身上卻毫無半分暖意。
時人信奉人死後有靈,她這一嚇可不輕,雖然身邊圍滿了宮人,但她仍害怕得連連尖叫。
「金賞。」
鴛鸞殿的值宿宮人見她過來,剛欲阻攔,結果被她揚手摑了一巴掌作為了結。她雖然穿得簡樸,但後宮無人不認得她,值宿宮人低著頭罰跪在毒辣辣的太陽底下,她惡狠狠地啐了聲,繼續往裡面走。
劉病已面無表情,「還不走?難道想再挨一巴掌才夠么?」揮手示意宮人押霍成君回椒房殿。
「他叫金建,那你倆呢?」
那一刻,她的精神計劃崩潰,由最初的不信到最後的悲痛欲絕。
霍光的五個女兒作為霍家一份子也是屬於最早得知計劃的人,然後再由她們帶口訊回家告知自己的夫君,整個霍氏開始緊鑼密鼓地聯合起來。
「其實一切的緣由都從這枚太皇太後印璽起……」如意攤hetubook.com.com開手掌,掌心放著一尊白色玉璽,她笑得十分虛弱無力,「我累了!從五歲記事起,我就沒覺得自己像個真是活著的人,每個人……我的親人,他們究竟把我當成什麼?」
成君厲聲:「你算什麼東西?我和陛下說話,容得下你來插嘴?」
他不肯見她!他在怪她——因為母親和兄長的關係,所以他遷怒於她!
他呵呵地冷笑,眼風冰冷地掃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許平君……她在心裏默念著這個久遠卻難以被人遺忘的名字。你看到了嗎?你可曾看到,有個男人為你痴、為你瘋、為你狂,為了你不惜挑戰一個權傾天下的氏族!
如意覺得這一切實在太荒謬太可笑了才,看著霍顯沾沾自喜的笑容,她卻猶如被扔進了沸水中,只剩下痛苦的煎熬。
本來面帶微笑的劉病已勃然怒起,將手中的奏書狠狠砸在金賞面前,竹簡嘩啦一聲駭人。金安上不安地守在門外,內心彷徨,卻不敢進門來替自己的堂兄說情。
「這一巴掌是替平君打的!」王意的話中挾帶著強烈的恨意,正是這份恨意令霍成君遲疑了下,結果她的臉上再次響亮地挨了一耳光。
「但是,朕還是會准你所求!你記住,不是因為你密報有功,而是因為你的父親,因為你是金日磾的兒子……所以。」他咬著牙說,「朕准你——休妻!」
劉奭的臉曬得紅撲撲的,汗水淋漓,但看得出他在笑,笑聲像是清冽的甘泉,清清爽爽地回蕩在寧靜的院落。
王意就站在劉病已身邊,兩人的親近姿態讓霍成君險些發了狂,她撲過去,啞著聲大喊:「陛下!你為什麼不肯見我?我有話要對你說!霍家是被冤枉的一一陛下一一」
霍成君萬萬沒想到劉病已會說出這麼絕情的話來,她傷心欲絕,哭得歇斯底里,死死地抱住堂前的一根樑柱,尖叫,「你怎麼能那麼狠心?我是你的皇后,我是你的妻子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叫聲引來了諸多宮人,霍成君按捺住狂跳的心,定睛再看,卻哪裡還有許平君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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